随着秋日秋雨缠绵,泾城的气温再降了许多,雨水淅沥沥地下了一周有余,待雨停时人们发现寒气已经悄然袭近,衣薄天凉,冬日将至。
已经历了好一阵儿沉闷气氛的裴家内部,因为裴男男的“婚讯”暂时迎来久违的轻松和谐。在接下来的一周里,裴老太太拿出了鲜少穿着的定制唐装去干洗,又让裴立业去添了一套新西装,再叮嘱裴桑桑和裴诚诚都将宋母过生日的那天空出来,他们也要一道去参加生日的饭局。
原本宋母是不打算大过生日的,只计划在家里吃顿便饭而已,在从陈慧秋那里得知裴男男拿走了户口薄后她一拍手掌,惊呼于正好这两天宋璋亭也拿了家里的户口本,说是要去办些事。两人一拍即合,更确定就是他们打算领结婚证作为宋母的生日惊喜,之后便由陈慧秋张罗着与宋母一起选定了过生日的酒店,又在包厢与菜式安排上特意讲究,只求能让裴男男与宋璋亭能在人生大事上能留下最美好的记忆。
“真好,他们晚辈有心,我也不会让他们失望的,我也会备份大礼给男男。”在从酒店试完菜离开时,宋母挽着陈慧秋的手臂边走边说。
“以后,男男就要多劳你照顾了。”陈慧秋说。
“这话说得见外了,从小我看男男就是女儿一样,她能嫁进我们家是亲上加亲,我喜欢也放心。换了别的人要进我们家门,我都不知道会怎么样。”
“璋亭的爸爸那边……来人吗?”陈慧秋试探地询问。
“不来,我不会通知他们的。”宋母在提及已经离异的前夫那边的家庭时,脸上油然而生一种嫌弃厌恶。
听到这样的回答,陈慧秋暗自松下一口气像是放下心来,之后挽着宋母继续离开。
蒋西来找裴桑桑,一起前去从前的学校附近散步,那里离裴桑桑的家并不算太远,但她自从离开那里就再没回去看过,一切陌生又熟悉。街道已改变了数轮,房子全都拆迁后重新建楼,如今成了一处工地,看工地的告示显示这里未来将建成一个新商场。
裴桑桑在家里找到了一些旧册子,她拿给蒋西看那上面的绘画与文字已经模糊,但的确是出自裴桑桑之手,还有些被要求共同完成的任务上面留着蒋西的名字,老师每次给回的评语都是夸讲他们,鼓励他们继续加油。
蒋西询问能不能将册子送他,裴桑桑自然满口应下将东西递给他,之后想到这可能是蒋西将这作为他们的共同记忆的存储,又有点不禁害羞起来。
“既然这么怀念童年,怎么会把自己童年的东西都弄丢呢。”裴桑桑随口笑着反问。
闻言,蒋西迟疑,笑了笑之后才回答。
“是我太粗心的吧。”
当时的裴桑桑只当这句粗心是蒋西的自我调侃闲话,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不久后得知这句粗心后的真实含义,她才知道此时他一笑而带的笑意有多沉重。
工地附近的路极不好走,裴桑桑在经过一段碎石路时一不留神就崴了脚,好在蒋西及时将她的手握住搀扶才没让她跌下去。
裴桑桑站起后蒋西也没有松开手,以这段路不好走先出去再说为由,令裴桑桑不能拒绝。但真当二人走出杂石路段后蒋西也没有松手的意思,他局促而紧张,就是没有松手,沉了沉气后似是整理好思绪,便示意裴桑桑站到树下的安静处说话。
“我知道这多少有些仓促,毕竟再见面还没有多久,不过,我……我觉得其实我们认识足够久。我人生中第一个朋友,第一次觉得女孩儿是可爱的生物,第一次会除了父母之外可以相信一个人,能够从她身上感受到喜悦,都是源于你。
我很抱歉,这些年有着这样或那样的原因而和你失联,我……我不为这中间的事情找理由。但是,请你相信我,多年以来,我一直以自己的方式关注你。我只是一直在等待和寻找机会,在我做好准备之后再和你重逢。我很早之前就喜欢你,所以,希望能够让你知道。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够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能与你约会。”
蒋西的告白来的有些猝不及防,又像是在裴桑桑的预料之中,她说不清是哪里的感觉,只是早在之前的接触中就有预感会有这么一天。她不想装作忽然才知道那样一惊一乍,但也不禁害羞得脸红,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红着脸低下头。蒋西很好,裴桑桑觉得自己没有理由拒绝,但她目前也弄不清楚自己怎么想的。
“桑桑?”一个声音骤然响起,带着诧异。
裴桑桑闻声回过头去,见到是母亲陈慧秋提着些水果和日用品在路边站着,身边还有同样提着些袋子的宋母,看样子是二人刚从附近的市场购物离开,不想在此狭路相逢。
尽管裴桑桑立即松开手并后退了半步挪开距离,但一切为时已晚。陈慧秋迅速地上下打量蒋西,宋母也从旁小声说话像是给出点评,一切已经容不得解释。
裴桑桑在想着,自己大概是世界上最快的见家长公开恋爱意向的人吧,在被告白后不到一分钟,一切就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完成,省略所有中间过程。
此时城市的另一边里,裴诚诚与安琪一起坐在一处酒店的房间内,在对面MCN机构的经纪人的指示下在规定的地方签字,再交给旁边对方带来的律师检查,依次确认无误后经纪人满意地点头,与二人依次握手,笑得颇为开心。
“这只是走流程,咱们先把这些走完,之后我会跟公司再单独安排一个媒体签约会,宣布你们加入咱们机构,请两个当红的自家人去站台,邀点媒体,买点数据,再到时候带上话题扩散出去,你们的数据和名气直接就再升一个台阶,咱们一定能开门儿红,后面要什么都会有的。广告、代言、甚至是上综艺和拍戏,咱们都有资源。”
“以后就靠您辛苦了。”安琪笑握着经纪人的手没松。
“唉,不辛苦,你们能信任我也是我的机会。你们放心,以后我们是一家人,我一定把你们推上顶流,咱们双赢。”
安琪与经纪人说得非常投机,旁边的裴诚诚配合着露出笑容,其实心里很没感觉。最近他即要忙于毕业设计,又要听着裴立业的话熟悉即将实习的公司业务,还要走动关系,安琪发来的合约他根本没时间看,只是凭着对安琪的信任就匆匆签下。手机震动了两下,他掏出来后看到是提示下周要进行还贷的信息,不禁微微蹙眉,心烦于这些网贷机构还真是着急天天提醒倒数还款日。
“对了,安琪,你烧都退了吧。”经纪人问。
“已经没事了,都好了。对了,那天的医药费我晚些时候转给你。”
“不用,小事情,后期咱们是要赚大钱的,哪里在乎这点小事。”
从酒店房间离开后安琪脸上的笑容消失,抽出了原本亲昵挽着裴诚诚手臂的手,变得冷淡而不悦。裴诚诚就赶紧堆上笑脸赔不是,请她不要再生气,安琪则别开眼睛不理。
“我生病发烧去医院,你一天一夜没联系上,要不是经纪人正好找我,都没人给我送杯水。裴诚诚,你是真的觉得我不重要了吗。”
“没有,真的没有。我那天就是去郊区湖边陪长辈钓鱼没带手机,真不是故意的。当然我承认我有错,太大意了,原谅我一次,原谅我吧。”裴诚诚赶紧解释配合起撒娇,再故作可爱地将一只蓝色小盒子递到安琪面前,上面正是安琪喜欢的某知名奢侈品牌的商标。
“你的男朋友知道错了,他可后悔啦,所以买了我作为赔礼,请求你原谅,美丽的小姐请收下我吧,我可好看啦,你看看我。”裴诚诚学着礼物的拟人声向安琪扮可爱,摇摇晃晃的打开盒子,看清里面是一条新款手链。
安琪心里有生气,但是考虑到眼下已经签约,与裴诚诚有了更深的捆绑关系,固执的闹别扭百害而无一利,加上也感动于裴诚诚买了自己喜欢的礼物来道歉,便在最终露出笑容,伸出手去接过赔礼,说:“好吧,毕竟咱们刚刚签约,大喜的日子我就原谅你吧。”
“走,咱们庆祝一下去!”
裴诚诚大喜,立即拥抱住安琪重重亲吻她的脸颊,随后又弯腰背上安琪,在安琪的惊呼与笑声中不顾旁边路过人员的眼神打量,开开心心的去电梯离开。
当天晚上待裴诚诚背着书包回到家中时,见到家里的餐桌上多了个外人在桌边坐着不由一愣。他缓了缓才换鞋进屋,提着包入内向众人打招呼,然后笑问这位陌生人是哪家亲属,怎么从前没见过,是不是从陈慧秋老家那边过来的。
“认识一下,你二姐的男朋友蒋西。”裴老太太张罗介绍。
裴诚诚大惊,之后转为大骇,转望向裴桑桑一幅不敢相信的姿态,之后才在裴立业的一声轻咳提醒后上前与蒋西握手招呼。
因为陈慧秋的巧遇撞见,裴桑桑几乎没有经历任何中间过程就让家里知道了自己与蒋西的关系,然后蒋西当晚就被强势邀请到裴家吃饭,席间免不了好一阵关于工作、经历、收入等话题的询问,直到裴诚诚的回家将话题打断。
“父母呢,都是做什么工作的呢,退休了吗?”裴老太太笑眯眯询问。
“他们……他们都不在了。”蒋西面上微笑,但还是不免回答得有些尴尬。
“什么时候的事?”
“小学时。”
“哟,那家里不就只有你自己一个人?真挺不容易的。”
“还好,伯伯一家对我很好。”蒋西笑着,反过来安抚桌上其他人的担忧。
其他人诧异蒋西家中现在只有自己,而裴桑桑则诧异于她竟然对此一无所知也从未询问过,还三番五次的提及蒋西的童年旧事当作玩笑,问他为什么总是搬家,怎么会那么怀念小时候的时光,认为他清晰记得小时候的种种细节很奇怪。如今想来,才明白自己当时的无心玩笑调侃或许就成了伤人冷箭,刺人心脾而不自知。父母早早离开后他便是寄居在亲戚家中数年,然后是远赴他国求学独居,那么回想起来的幸福快乐时光除了童年又还能有什么?裴桑桑现在回想自己之前说过的那些话,只觉得自己是多愚蠢!
当天送蒋西离开时裴桑桑在路边向蒋西道歉,一是她为自己早先所说出的种种关于童年过往的调侃认真地说对不起,她不知道童年对于蒋西是那么重要,不该当作玩笑议论。二是因为自己家人的种种盘问打听,那些家长里短的追问,罗列出来的条条框框式的择偶比较,在裴桑桑看来着实失礼,她自己坐在旁边都尴尬为难,更何况是是蒋西本人。
“不用担心,其实我很喜欢这样坐在一张餐桌上,吃着饭聊些工作与生活的事情,好的坏的,都可以讲出来。”蒋西边走边安慰裴桑桑。
“这像是盘问,怎么会有人喜欢呢,你不计较而已。”
“是真的喜欢。毕竟……很少有人会关心我这些生活琐事,好像从来没有人问过我这么多关于我的问题,事无巨细的了解我。”
“你的伯伯一家不会问吗?“
“他们对我很好,会给我任何需要的东西,不过从不会干涉多问这些。”
“为什么?”
蒋西笑了笑,似乎并不想在这件事情上过多的深入讨论,于是停下脚步侧身直面裴桑桑,笑着说:“好啦,你放心吧,不要为我担心。”
裴桑桑能感觉到蒋西有刻意回避关于自己亲人的问题,她很好奇原因,但也知道既然他不想谈及,那么自己就不应该过多追问,便笑着点点头应下。
送走蒋西后裴桑桑回到家中,屋内几人正在讨论关于蒋西的事,不论是从长相、工作、履历等各方面,裴家上下都很中意于他的条件,甚至有种裴桑桑能找到这种对象是幸运加持的的感觉。裴老太太让裴诚诚将电脑拿出来搜看了些资料,之后扶着老花镜满意地点头,又指着屏幕让裴立业看一遍确认。
“他刚才说留学的就是这个学校吧,好像很不错呢。”
“是不错,全球排名前五十,很厉害了。”裴立业点点头。
“那当个老师不是有点可惜了,应该以后还能再升职吧。”
“听他说是刚回国没多久,肯定以后会再升的。”
“除了家里父母走的早,没什么缺点呢,挺好的。”
“家里没长辈就不用担心有家庭矛盾,也没什么要等财产的事情了,挺好的……”
“男男婚事有了着落,桑桑也有了对象,一切真好呀!”
几个长辈在客厅里七嘴八舌的讨论着,裴桑桑站在那儿听着有些别扭。其实严格来讲她并没有明确答复蒋西的告白,即便是她答应了,那自己与蒋西也才仅仅刚开始试着展开一段感情。而家里人在觉得蒋西的条件通过他们的审核后,就已经在想到他们以后的结婚生子未来几十年,张罗安排着试图规划她的一切,全然没想过她作为当事人就站在旁边,应该问问她实际的情况。
“其实我们刚开始接触,还没想过那么多,您们是不是想的有点太多了。”裴桑桑笑着打断众人,小心地提醒。
“唉,话不能这么说,好条件的对象可遇不可求,遇到了就要慎重对待。”裴老太太推动老花镜说到。
“这个蒋西挺好的,我们都觉得好,你一定要好好处,别浪费机会。”陈慧秋也接话。
似乎在客厅也没什么必要再多留,裴桑桑不想与家里人过多辩驳而引起矛盾,就笑了笑后算是默认,转身回到自己房间。不管她有没有想清楚自己的心意,在如今这样的全家支持下,她稀里糊涂就算与蒋西确定了恋爱关系。
刚在卧室坐下没一会儿,裴桑桑的门就被扣响,之后是裴诚诚进来。客厅里还在持续讨论着蒋西,裴诚诚顺手把门关上将声音隔绝,靠在门边挠了挠额角。
“怎么了?”裴桑桑问。
“没事,就是很意外二姐你忽然有男朋友了,怎么都没听你说过。”
“才刚开始,没来得及呢。怎么,忽然关心起我了?这可不正常。说吧,有什么事又要我帮忙?”
“没有,二姐你怎么把我说得这么势利又现实呢。”
“你说不说,不说就出去,我要睡觉了。”
“好好好,我说。我……我今天跟安琪一起签约了个MCN机构,咱们那个工作室虽然小但也办起来了。安琪说想办个小小的开业庆祝会,她家里人会过来帮忙。可……你也看到咱们家现在的情况,我要是跟长辈们说这事儿,别说帮忙,说不定还会有倒忙。但我要说咱们家人都不去,就有点怪怪的。所以……所以……”
“所以你思来想去,就觉得这个家里可能就我好说话,能去给你撑撑场面了。对吗?”
“还是二姐你又聪明又善良,不用你做什么,去待一会儿就行。”裴诚诚立即堆上笑脸,摆上一幅讨好的表情过来给裴桑桑捏肩。
“得得得,别上赶着着急拍马。”裴桑桑没吃糖衣炮弹,挥手拂挡开裴诚诚,说:“你是不是没跟安琪透露我们家不支持你做视频当事业的事?你这又是开工作室,又是签约的,后期怎么办?下个月开始你要去实习,还有要准备毕业,你确定能三方面都顾上吗。”
“我知道现在挺麻烦的,但我一个男生总不能向女朋友诉苦说惨,拖后腿吧,多没面子,我会想办法兼顾的。唉呀,好了啦二姐,你帮帮忙,就去一小会儿就行,代表家属露个面就行,我回头会报答你的。”
裴桑桑经不住裴诚诚的的一再纠缠撒娇,最终点了点头应下,裴诚诚就立即喜笑颜开地不顾裴桑桑拒绝而给了个大大拥抱,然后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临出门时,裴诚诚又回过头来看向裴桑桑,略作迟疑后询问了一件事。
“二姐,你真的喜欢那个蒋西吗?”
“嗯?”裴桑桑疑惑蹙眉,不明白裴诚诚忽然怎么问这个。
“哦,我的意思是说,听你们讲才重逢没多久,二姐你是个慢热又谨慎的人,忽然闪电恋爱挺让我意外的。不过还是恭喜二姐,恭喜,我没别的意思,只要二姐你喜欢就是好事。”裴诚诚有忧虑怀疑,但在想到了自己不应该问某些话后匆匆敷衍着离开。
裴诚诚关上门经过客厅时被裴立业叫住,让他将用过的笔记本电脑拿走,他便应声过去拿上。旁边的陈慧秋顺手将一只洗好的苹果递给他,然后随口询问他觉得蒋西怎么样。
“挺好的,就……就眉眼气质有点像璋亭哥,正巧也是个老师。”裴诚诚有些并不太从容地随口说着,拿上电脑与苹果回屋。
三天后,裴诚诚与安琪的工作室开业庆祝会在一处餐厅举行,说是开业庆祝,其实更像是一场朋友聚会,将张几张桌子拼到一起,点上些好分食的西餐小食,旁边配着餐厅自带的小吧台,兴致高的顾客还可以上去自己一展才艺。
前来参加庆祝的人除了裴诚诚的三两位同学,其他的基本都是安琪那边的朋友与相识的网红,不论男女一个个打扮得美艳漂亮,挤在一起拍照合影,成为当晚整个餐厅最大的亮点。当裴桑桑到达时聚会已经非常热闹,她一眼认出安琪的父母全都到了,特意远道而来盛装出席,看来他们对安琪的事业非常支持,直观可见他们为这个女儿骄傲。对比之下,自己作为裴家的代表穿得简单随意,还两手空空而来,一时间有点后悔自己应该稍作准备的,自己不应该让裴诚诚如此掉面子。
不过好在,不久之后裴男男的到来让一切有所回旋。裴男男带着花束,穿着正式的名牌小礼裙,落落大方且气质过人,一到席间便吸引了众人目光。她虽然不如安琪父母那样主动热情的张罗着与众人熟络感情,但她只是到来坐在那儿微笑与人招呼,谈及在知名的会计事务所里工作,众人就油然而生地产生钦佩,裴诚诚也骄傲地抬起头拍着胸脯为这个大姐感到骄傲,说裴男男这个大姐从小就是家里最勤劳努力优秀的人,是自己的榜样。
裴家三姐弟们共坐一席,不知不觉间又像是回到了大多数时候的情况,大姐裴男男以优秀吸引人,三弟裴诚诚胜在一副好皮相便赢在起跑线,唯有裴桑桑自己不高不低,不温不火,好像总处在人群里隐形的存在。
当天的聚会热闹又欢快,直到最后宾客散尽,安琪陪父母先同回酒店,唯余略有醉意的裴家三姐弟坐在那儿。裴桑桑问裴诚诚怎么没告诉自己大姐会来,裴诚诚茫然摇头说没邀请过,因为觉得大姐最近很忙,并且应该不会对这种事情感兴趣,不会支持自己,所以没敢邀请,他也没料到大姐会不请自来。
裴男男对此没多解释,只是侧身从小包里抽出一只红包递给裴诚诚,告诉他这是自己作为大姐的一点心意,至于不请自来是看到他发现社交平台上的内容。
“我目前帮不了你什么,但也不是站在反对你的那一边。不管怎么样,还是说一声恭喜,希望你一切顺利,我先走了。”裴男男笑说着,抬手看了看时间后起身先行作别离开。
看着裴男男的背影消失在餐厅门口,裴诚诚交叠着双臂把下巴撑在桌上感叹,说:“有时候真的不懂大姐。说她冷漠吧,可她又关键时候其实对家人挺关心的。说她关心吧,又冷冷淡淡的,像不在行五中一样,谜一样的大姐。”
“毕竟是一家人,就算没有那么好,也不会有多坏。好了,你收拾一下赶紧回家吧。否则回去晚了要被追问,到时候我都得被你拖下水。”裴桑桑看了一眼手机后说到。
“二姐你不和你一起回去?都这个时间了。”
“哦,我有点事儿,去见个人,晚点再回去,和你错开也不容易引起家里注意。”
裴桑桑有些心虚地扯了个理由,裴诚诚表情怀疑地打量她,但也并没有过多的去猜想,只当作她是要去见蒋西,便顺嘴调侃如今他们热恋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么晚了还要去约会。裴桑桑没有解释,只笑了笑后起身离开。
半个小时后,裴桑桑见到了约定的人,但却不是蒋西,而是宋璋亭。
宋璋亭在篮球场上正与自己队友挥洒汗水,别看他平时斯文清俊,但在球场上却是异常的激进派,带球过人异常迅猛,起跃之后一个抛投就是精准的三分入框引来场上一阵贺彩。裴桑桑也不禁欢喜雀跃地跳起来鼓掌,将手放到唇边大声喊着宋璋亭的名字加油,一如小时候每次在球场外看赛时的情景。
听到裴桑桑喊自己的名字,宋璋亭抹了把汗水回头远远冲她挥手招呼,随后接过队友传过来的球迅速起跳后再投入三分,正式宣告这场比赛以他们的队伍大获全胜落下帷幕。
球赛结束后宋璋亭与场上的人简单地闲聊招呼作别后走向裴桑桑,裴桑桑递上矿泉水与毛巾,宋璋亭接过得十分顺手,擦过脸后重新戴上眼镜,穿上外套的同时笑问裴桑桑怎么今天有空过来看自己打球,因为她自从毕业工作后再没来过。
“正好今天有空。”裴桑桑笑说。
“那就和以前一样,我请你吃冰沙去。”宋璋亭提起运动包笑着招呼,一如从前时的习惯性动作朝裴桑桑的肩臂拍动。
因为裴男男比裴桑桑大上许多岁,从裴桑桑上幼儿园起就很少由父母接送,更多的时候是由裴男男和宋璋亭一起带着她和裴诚诚去上学,先将两个小的送到目的地,然后裴男男与宋璋亭再去学校,每次放学也是一样。
年纪大了一些后宋璋亭喜欢校后与人相约打篮球,但裴男男更喜欢回家写作业,裴诚诚急于回家找玩伴,于是他们四人就每次会在放学后兵分两路。裴男男带着裴诚诚回家,宋璋亭去打球带着裴桑桑在球场边看包等待,每次打完球后宋璋亭就会给裴桑桑去买冰沙,渐渐成了习惯,一直延续到进入社会工作再没多少时间。
还是那条夜市小街,还是一样的甜品小店,宋璋亭与店主寒暄招呼说着好久不见,几乎不用过多的询问爱好就买来了裴桑桑最喜欢的巧克力混草莓口味的酸奶冰沙,然后两人坐在路边的台阶上享用从前的旧味道。
宋璋亭闻出裴桑桑身上的酒气,询问她是从哪儿回来,裴桑桑简单地只说是有熟悉的人公司开业去道了贺。说到喝酒,宋璋亭就笑谈起他记得裴桑桑酒量很不好,高中时候宋璋亭和同学们约在江滩过生日放烟花,裴桑桑跟过去一起聚会,她第一次喝酒,仅一杯啤酒下肚就倒在桌边没醒过来,最后还是宋璋亭一路背着她坐车回家,把他累得够呛。
“我长大啦,没那么差劲了。”裴桑桑笑着扣动手指,有些脸红。
“是呀,一转眼的功夫,以前跟在我后面一口一个哥哥、哥哥叫的小姑娘,现在也是大姑娘了,再喝醉我可就背不动了。唉,对了,听阿姨讲你恋爱了,就是那位蒋西吧。”
裴桑桑努力自然些笑了笑,点点头算是应允,并没说什么。
“我记得他,那时候圆乎乎的,总跟在你后面听你说什么是什么。我就和你姐姐说,你将来要是找个这样的对象肯定不错,处处顺着你。没想到,真的成了。”
宋璋亭随口开着玩笑调侃,裴桑桑仅是笑着吃冰沙而无话可接,缓了缓后转换话题问起他与裴男男的事,询问在几天后的生日宴他们都准备好了吗。听及生日宴,宋璋亭的脸色微有变化,但之后迅速恢复如常,笑着点点头说一切都好。
裴桑桑几度试图启唇说些什么,又几度将话咽下,最后只笑着咽下一口冰冷又香甜的食物,说:“那就好。”
宋璋亭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来看过一眼后没有立即接,起身后才放到耳边听那边说话,随后嗯了两声表示知道。
宋璋亭说家里灯泡坏了,宋母提醒他在店铺关门关前买一个回去换上,让裴桑桑跟着他一起去,顺便一道回家。裴桑桑想了想后摇头说自己想再坐会儿,吃完冰沙后直接回家,宋璋亭就挥挥手后手开,在行出一段距离后看到他再掏出手机与人讲起电话。
裴桑桑捧着冰沙,一直看着望着宋璋亭渐渐消失在夜色路灯下久久没有回过神,直到手里的冰沙全都融化,冰冷水渍顺指滴落到足踝上。她起身望向这条熟悉的小夜市,走到旁边的摊面上坐下,请老板给自己开上一瓶酒,添满杯子后一饮而尽,再添一杯饮下。她的酒量很好,一直很好,只是宋璋亭从不知道,思及此处,就忽然感觉眼睛酸涩起来。
之后是第三杯,再端起时发现旁边多了个人才悠然止住。裴桑桑抬起目光稍稍转眸,看到旁边的街巷灯火下有个熟悉的人正看着自己,是蒋西。
蒋西是来给裴老太太送东西的。因为中秋节将至学校除了发月饼之外给每个老师发了一套足疗保健仪,他实在是用不上,便在早先与裴老太太通话时提出送过来借花献佛。
他在驱车经过附近的球场时遇到堵车,当时远远看到裴桑桑坐在那儿为宋璋亭鼓掌呐喊,待到裴家楼下时正好遇上裴诚诚回去,裴诚诚还笑着问他怎么没和裴桑桑一起。
“二姐不和我一起回来,不是去找你了吗?”裴诚诚当时很疑惑的反问。
当时蒋西便瞬间明白了情况,仅用一秒的时间去思考分析,然后为维护裴桑桑的体面,坦然地笑着承认这份不存在的约会,说:“是,是我们约在其他地方,我这就过去。”
从裴家楼下离开后蒋西返回球场附近,远远地看着宋璋亭与裴桑桑的说笑交流,一起慢步来到这处街上,买冰沙坐在路边闲聊,直到最后裴桑桑目送宋璋亭离开,在自以为无人时独自的黯然伤神。
“蒋西……”那一刻,裴桑桑端着杯子的手都像是失去知觉,她嚅嗫着唇试图解释自己如此的狼狈悲伤的原由,但根本无从解释。
裴桑桑瞬间觉得自己像是个骗子,近乎感情出轨劈腿的那种。自己刚刚才接受了蒋西的告白决定与他展开一段感情,一转身的功夫里,她竟然对着即将成为自己姐夫的宋璋亭黯然伤神,自己都觉得自己卑劣到不值得原谅。
“我明白,不用担心。”蒋西伸手接过裴桑桑端了许久的杯子放下,顺势抽出桌上的纸巾将她弄湿了的手翻转过来替她擦拭手心里的酒渍。
“什么?你……明白?”
“你问过我,这么多年既然一直记得你,怎么又从不联系,又是怎么在重逢后第一眼就认出你的。其实……其实我一直暗中关注着你这些年的生活,只是没有说出来,抱歉。”
裴桑桑皱眉不解,初时并没明白蒋西这话的意思,片刻之后像是恍然大悟般惊觉,意识到他说的“关注”是什么,因为太过惊讶而慌乱,以至于她仓皇地抽回手后整个身子都防备性地微微后仰,急于拉开二人已经相隔一桌的距离。
“你……知道了多久?”半晌,裴桑桑才发出一声询问。
“很久,从一开始。”蒋西有犹豫,但最终还是诚实回答。
是的,蒋西一直关注着她,那个从很早时就起用的私自密小号。她从少女懵懂的心事开始,长久以来,她在上面日复一日地记载着自己的生活与心情,将那个关注与粉丝数都为零的账号当作广袤网络间隙里最微不足到的存在,认为它是最安全的存在,永久不会有人知道自己那点小心思,直到此时才明白这世间有一人知道她的心事,就是蒋西。
街头夜市迎来了它早为嘈杂热闹的时刻,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各种声音混合着在流动,而裴桑桑则感觉像是陷入了真空的另一个世界,一切都变得遥远而模糊,只有一桌之隔的人看着自己,她一时间不知道如何面对。
是责怪他在暗中的窥探多一些?还是责怪自己心有旁人却故作无事的欺骗多一些?大家都不是光明磊落的人,似乎一时间分不出对错高低。
蒋西垂眸,端起那杯裴桑桑未饮的酒喝下,然后再添一杯,再饮。之后才放下杯子起身,冲裴桑桑伸出手去,说:“好了,今晚就是你来和我约会见面了,就是我拉着你喝了两杯,我送你回去,以免被人多问怀疑什么。”
裴桑桑微微抬头仰望冲自己伸着手的蒋西,她不解于这人怎么能如此平静,但也知道这是最好的一则邀请,伸手握上后起身。眼下裴家众人都在期待大姐和宋璋亭的婚事公布,没人想节外生枝,特别是自己。她将关于宋璋亭的心事隐藏了整个少女青春阶段,从前未曾表达,今后更不会,也不能,她需要一个完美的配合圆场解释自己一身酒气回家的原因,还有这个不存在的约会夜。
蒋西送裴桑桑回到裴家楼下,正好遇到楼上阳台处在收衣服的陈慧秋,陈慧秋就远远地挥手示意招呼,蒋西也礼貌地笑着回应问好。为了让一切看得更正常,蒋西浅浅地拥抱裴桑桑作别,向她道一声晚安后转身离开。
“就没有什么话要多说了吗,你有理由指责我。”裴桑桑说。
才迈开一步的蒋西闻言停下,回身望向裴桑桑的眼睛,稍缓后才开口,说:“他让你的青春多了些好看的色彩,能在成长岁月里有这样一段经历,这很好,我没有理由指责。”
“你是圣人吗,说得这么冠冕堂皇!我偷偷喜欢我的未来姐夫,这很卑鄙。我接受了你的告白,然后又为别的人即将成为我的姐夫而黯然伤神,这更卑鄙。你又何必说这样的好听话呢,就不能诚实的骂我一句无耻,让我好受点吗。”裴桑桑为蒋西的宽容而愤怒,她压低声音发出严厉的质问,眼睛忍不住发酸,之后忍了很久的眼泪再无止抑止顺着眼眶溢出来,她知道这时候不应该这样,一旦被邻居或是家人发现那将是难以解释的麻烦,可就是抑止不住,当知道这世间有第二个人知道她的心意后,她就无法控制地想要落泪。
她是在怪蒋西吗?其实并不是,她是在怪自己。这则从少女时期萌生的心意积压在她的心里太久了,她一直以为全世界只有自己知道,也直到永远,所以她会不断的忽视这期中的道德与是非,但这并不代表她不知道这样的暗恋心事其实是不对的,特别是他与大姐确定恋爱关系后。如今,当知道这个世界上有第二人知晓后,她羞愧,自责,不能原谅自己,宁愿蒋西能大吵大闹地骂她一顿,才会觉得这样公平些,好受些。
有邻居路过看向二人,蒋西侧身挡住视线不让人看到裴桑桑的落泪。稍作犹豫后,更为了楼上的裴家人不看到这些,他将裴桑桑揽进怀里,并以手轻轻拂挡住她的侧脸。
“你可以放心的哭一会儿,现在没人会知道。”蒋西的声音自头顶温柔传来。
在外人看来,这不过是情侣之间的寻常举动,无人知道被蒋西护住的裴桑桑紧紧攒住蒋西的衣袖,将脸抵埋在他身前放肆落泪。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只是觉得那种汹涌着的情绪像等了很多很多年才第一次敢真正被表达,此时此刻除了落泪好像没什么能做。
蒋西很有耐心地拥着裴桑桑,任由她倚在自己的身前哭泣,片刻后才徐徐出声,说:“我们每个人的生活都会有喜怒哀乐,在青春年少时发现一件喜欢的事,遇到一个能喜欢的人,这代表就会少一些部分被负面的心情占据,在你以后回想起过往时,记得的更多的是美好的部分,这是好事情。我能从你的记录中看出你因为他而在年少时欣喜快乐,曾被一种美好的心情照耀着度过一段独一无二的青春。那时候我在很远的地方,偶尔深夜时点开你的记录,看到那些记录喜悦的文字,我也曾替你高兴。
一切已是过去,现在的你在我的面前,我能够感受到你的呼吸与温度,这些才是真实的。如果一定要说过错与责备,那么……我迟到的这些年或许也应该算在内。你没有责怪我的迟到,我怎么能计较你不该在我没有出现时有自己的心情呢。所以,请相信我,我真的理解你,并且明白那些事情与心情,我不觉得你应该被责怪。”
渐渐的,汹涌的情绪归于可控,裴桑桑终于能从哭泣中止声,紧攒着着的手松开垂下。蒋西低头看着着裴桑桑从怀里退离,垂下的长发挡去她的面容表情,只能看到她抬手拂抹过脸颊将狼狈的泪痕擦尽,急于恢复自己的体面,不想被人看出异样。
“抱歉,谢谢……”裴桑桑低着头说着,依旧仓皇无措。
蒋西伸手替裴桑桑将垂下的长发拂到耳后,随后握上她的双肩微微弓俯下腰身主动去寻找她的目光,与她交流。都说眼睛是人类心灵的窗户,一切诚不相欺。蒋西以自己的眼睛告诉裴桑不必慌乱,以一个温和微笑胜过此时千言万语的解释,抚平住她慌乱的心。
“嗨,听我说。在青春年少时喜欢一个人,这不是什么罪过。”蒋西在裴桑桑冷静下后温柔地说到,抬手以拇指的指腹轻轻拭去她脸颊上的一点残泪,又缓慢地微笑说:“其实我很庆幸,你的青春年少时,快乐欢喜多过悲伤孤单,真的。”
裴桑桑立那儿悄无声息,区别于早先的心絮翻腾,此时她一片空白,静得犹如在刹那入定,只能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不语不动。半晌,她才真的相信蒋西并没有因为曾经的心事而有介怀,蒋西站在了一个对自己无限理解的角度看待一切,以凡人的情感比肩近乎圣人的包容,不是谎言与敷衍,他真的只是相信自己值得拥有快乐喜悦,爱与自由。
自己何德何能,何其幸运,会遇到这样一个人?裴桑桑不禁在脑海中问自己。
话已至此,面对依旧沉默不语的裴桑桑,蒋西以为她还在固执的解不开心结,便又有点不知如何是好。左右环顾后,稍作犹豫,他微微附身,小心地亲吻裴桑桑的脸颊。
“好了,回去睡一觉,明天会是更好的一天,相信我。”
“嗯,我相信。”数秒后,裴桑桑点头。
时间如流水,平静的日子总是又快又不着痕迹,转眼就就到月底。看着日历上的最的一天被撕过,裴家上下迎来一个并不特别,但又在这次非常特别的日子。
裴老太太特意去剪了头发,裴立业在清早就穿着新衣去上班,只等晚下班后赶去酒店。陈慧秋则准备请假半天,下午与宋母一起在提前去酒店,除了为今晚的生日宴,也约了酒店订厅的经理聊一聊办婚理的相关套餐事宜。一家人,都在为今天而期待。
裴桑桑收拾好了第二天要去下乡义诊的简单行李,看着工作群里发出的集合地点与时间,她调好闹钟,然后外出享受出差前一天的休假。
下楼时,透过楼梯缝隙裴桑桑遇到宋母和宋璋亭在门口说话,宋母正追问宋璋亭怎么忽然要出门,原本说好今天不用去学校的。宋璋亭只为难地说是学校临时有事,他必须要去一趟,承认晚上会准时到酒店吃饭,然后匆匆下楼离开。
“璋亭,不论如何今天不许迟到,你听见了没有。我不管你在学校有什么重要的事,今天,你都给我放到一边去。你的婚姻大事,要有个交待,我不允许你再这样耗费下去!”宋母忽然提高音量,一改平时里温婉随和的模样,几乎是一字一句是咬牙低吼。
宋璋亭停下急于下楼的脚步回头,点了点,说:“我知道了。”
虽然觉得宋璋亭与宋母之间的对话有些奇怪,但裴桑桑也没在意,随后继续下楼。
裴桑桑本想到蒋西学校附近一起吃午餐,但不巧当天学校安排他和几位老师带学生到会展中心参加校外活动,于是她表面上说着真是可惜,挂断电话后就立即跳下地铁,去转换另一趟前往会展中心的路线。
当裴桑桑在展厅里寻找到蒋西时,他正站在一幅临摹桑德罗·波提切利的《春》面前。她暗自窃喜,轻手轻脚地走近踮起脚尖从背后轻轻捂住他的眼睛,让他猜自己是谁。
“我刚才还在想你怎么还没到,现在就来了。”蒋西握上她捂着自己眼睛的手,笑得开心又从容。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裴桑桑收回走,不禁有些泄气。
“我就是知道。”蒋西笑着抬起下巴。
“真是的,还想吓吓你,或者给你个惊喜呢。”
裴桑桑失望于计划落空,蒋西就立即转变了态度,忽然像是后知后觉一般压低声音,夸张地说:“唉呀,你怎么来了?我真是好意外。”
见此,裴桑桑忍不住噗哧笑出声,压低声音提醒蒋西注意形象,旁边还有他的学生呢,要有为人师表的样子。
“就是她!”旁边的学生人群里出现柳雪佳一眼认出裴桑桑,之后冲旁边的同学们交头结耳说起小话。
裴桑桑意识到他们大约是在说蒋西的八卦,便为了不为了给他造成麻烦而下意识的后退一步拉开距离。蒋西意识到裴桑桑这点细微动作,但他并没有接受,而是自然是伸手将她拉住,任由学生们打量。
当天的活动是以艺术绘画为主题的校联活动,蒋西带自己所在学校的学生前来参赛,裴桑桑看到柳雪佳的作品不禁有些差异,一个看起来很酷且叛逆的女孩,画得一手好日漫,她的目标就是能考上美院,以后成为漫画家。
经由柳雪佳的提前介绍,同来的学生都提前认识了裴桑桑,之后就起哄催促着询问裴桑桑最欣赏哪一幅作品。裴桑桑左看右看难以抉择,最后目光定格到展厅中间挂关着的那幅临摹桑德罗·波提切利的《春》。
那是一副名作,一切看似华美瑰丽,世人皆知那是神学与美学的交融,爱与力量、希冀等等一切世间美好的神明具象画。但她却从这幅临摹中大片的底色中看到犹豫,在微细处的区别透着临摹者的,是不见底的那种茫然,这是一幅临摹又不只是临摹,她说不出具体这种改动好在哪里,但这幅临摹作品的笔触与用色她在进来时就一眼相中。
裴桑桑给出答案,不料旁边一众学生立即发出长长的一串“咿”,她起先茫然,之后经人解释才知道,那是幅由校方选送的非参赛的观赏作品,临摹的作者正是蒋西。
至此,从学生们的口中裴桑桑才第一次知道,原来蒋西一直坚持着对油画的爱好,对绘画艺术的不断热爱是他在外求学之余唯一的爱好,陪他度过了整个青少年时期。
诧异于自己才知晓的事情后,裴桑桑还没来得及多说什么,她的目光越过人群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便将这件事情的一切暂时搁浅下。是宋璋亭,他居然也在这里,可他明明早上出门时说要去学校的。
当裴桑桑还在侥幸地想着,或许是自己多想了,也许就是不想多解释才撒谎说自己在学校而已。但,随后当那个年轻女孩跑出来拥抱她,并顺势牵起她的手时,裴桑桑知道自己没有多想。那是谎言,谎言背后就是更大的谎言。
眼看宋璋亭要转向自己的方向,裴桑桑下意识的别过脸去藏身到墙角处,再转入安全通道内避开所有人。蒋西原本在招呼学生,看到裴桑桑的异样情况后先将学生交给其他老师,跟到安全通道内询问情况,见到裴桑桑坐在台阶上正兀自出神。
“我没事,没事,就是……忽然很累,我先回去了。”裴桑桑摆摆手撑着栏杆站起身,甚至没再返回厅内去坐电梯,而是沿着安全通道的楼梯步行离开。
蒋西看着裴桑桑消失在楼道间,再回到大厅内,远远看到宋璋亭与那个女孩儿,便像是明白了。
裴桑桑第一时间觉得应该将自己发现的东西告诉家人,她掏出手机拔打家里的电话始终无人接听,在一声声等待的间隙里她又渐渐开始犹豫,今天所有人都在等待一件锦上添花的喜事,她要成为那个执利刃划开锦绣,扒出肮脏内层真相的那个凶手吗?
终于,裴老太太接起了电话,她在那头解释自己刚才正在试衣服所以耽搁了些,询问裴桑桑有什么事。裴桑桑迟疑犹豫支吾着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那头的裴老太太等了片刻后就再主动说话。
“好啦,不管有什么重要的事一切晚点再说,今天你大姐的事才最重要。”
“我看到璋亭哥带着另外一个女孩子在外面,他们牵着手!”就在裴老太太要挂断电话前的那一秒裴桑桑迅速的开口,以极快的语速将事情说明。
电话那头是数秒的沉默,裴桑桑在等待老太太告诉自己接下来应该怎么办,是不是要阻止今晚的进程。但片刻后,裴老太太只是淡淡地说:“应该是你看错了,好了,我还要准备礼物。你记得早点去取订好的花,不要迟到了。”
“奶奶,我们不应该做点什么吗?”
“人生总会有或多或少的瑕疵,有时要学会适当的闭上眼睛,只要不脱离正轨就一切还有余地。如果不想你大姐和宋璋亭就此不相往来,就不要讲出去,至少不是今天,一切明天再说,我们总有办法解决问题的。”
裴老太太挂断了电话,茫然地站在路边吹着风,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办。
当晚,裴桑桑是最后一个抵达的人,她捧着一精束心搭配束花进入酒店,先将花交给工作人员,约定好在送完蛋糕后再将花送进去。当她进入用屏风隔开的包厢后见到桌上众人已齐,裴老太太第一个出声询问她怎么这么晚才到,陈慧秋随后也问她怎么脸色不好,她笑了笑说在车上睡过头才耽搁,众人便没在留意。
当天所订的酒店是全城数一数二的,所预订的菜式也下了不菲预算,前来的人除了裴、宋两家就还有两位与宋母关系不错的两位邻居阿姨,众人来齐后菜式上桌,吃吃喝喝,说说笑笑,再各自送上贺礼,一切其乐融融。
终于,所有人心知肚明的那一刻在酒过三旬后到来,蛋糕送上桌,蜡烛点燃后宋母没有急于吹灭,而是端着杯子起身感谢众人到来,然后牵起裴男男的手腕说起看着她出生时的情景,也说起自己与陈慧秋在多年来的情谊,她在离婚后独自抚养宋璋亭的这些年里早就与裴家亲如一家。
她认定两家人不分彼此,早将裴男男视作自己的准儿媳,这辈子除了她谁都不会被接受进自己家门,所以她要借此机会向裴家替宋璋亭提亲,希望能够同意两个晚辈的婚事,同时将自己一直戴着的玉镯子取下来,冲裴男男伸出手去,希望她能接受。
对于两家长辈来讲,这似乎是早就在私下已约定好的事情,此时说出来不过是给个正式的流程罢了,裴家由裴老太太作主表示了接受。但裴男男却迟迟没有伸出自己的手,她坐在那儿冷静如常,片刻后才缓缓起身说了一句抱歉后看向宋璋亭。
之后站起来的人是宋璋亭,他仓皇而尴尬地看向自己母亲,再看处裴男男,脸色煞白一片,嘴唇都在微微发抖,似乎想说话却因为紧张而语不成调。
最后,还是裴男男接替了宋璋亭的责任开口说话,让众人知道这段时间以来一切误会得有多离谱。他与宋璋亭的确是有一个要在这场生日之后宣布的消息,但并不是二人结婚,而是结束两人之间的交往关系,以后回归于普通的邻居朋友身份。
“我们不合适结婚,我在未来这两年不考虑结婚,想更多的放在自己事业上,璋亭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所以我们决定和平的分开。”裴男男尽量礼貌温和地解释。
“那你们拿户口本做什么?”许久,陈慧秋才挤出一句话。
“这是个误会。妈,抱歉让你误会了。”裴男男微微低头算是认错,更多的还是为了让场面不那么难看。
“璋亭,你呢,你怎么说?”宋母追问自家儿子。
“妈,我说了,我拿户口本是为了买套公寓投资,我说的是实话,你怎么想成我要领证结婚呢。”宋璋亭脸色惨白地回答完,宋母终于确信是闹了个天大的误会,一切都是两方家长太过自以为是,她缓缓垂下握着玉镯的手坐回椅上,脸色归于苍白。
见此情景,两家人之外的邻居互换眼色,借口要出去洗手间而暂时离开包厢,留下两家人解决接下来的家务事。
两位邻居并没有真的去少手间,而是去到酒店大堂的一处桌边坐下,再抑止不住八卦之心开始讨论起两家的事,连连感叹这一切的离奇,讨论到底是哪一方出了问题才会闹成这样。分析完双方后她们不约而同地认为是裴男男的问题,她不仅私自从公务系统里出来去给别人当秘书,如今还要毁掉大好婚姻前景,让人怀疑她是不是中了什么降头。
两人聊得热火朝天,并没有留意到背后桌上正用着餐的男人微微侧头,停下手中的筷子听她们的对话。男人从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了故事,知道女主角就是裴男男,她现在就在几米之外的包厢内经历一场大事。这人,就是蒋东。
“怎么了?”蒂娜发现对面的人在走神,便温声细语地询问,顺势将长发勾抚到耳后。
“没事。”蒋东回神,继续用餐。
“这些年,你还好吗?”蒂娜问。
“如你所见,都好。”蒋西微笑。
“我的电话一直没换,但你从来没有联系过我。就,真的从来没想过我吗?
闻言,蒋西手里夹菜的动作稍停,他抬眼看向桌对面的蒂娜,直视她透着温柔的眼眸里倒映出的自己,陷入一阵旧时记忆的纠缠。不过,还未来得及说什么,随着旁边包厢里一声碎响他回过神来,他朝旁边看过去,见到是宋璋亭跟随着宋母匆匆出来,母子后人一前一后追出餐厅大堂去了外面。
“抱歉,谢谢你今天的请客。”蒋西放下手中的餐具,拿下腿上的餐巾站缓缓起身合上自己西装外套的扣子表示作别。
此时的包厢内,蛋糕上的蜡烛已经烧到尽头,一枚枚火光最终葬于奶油内,本应是甜美可口用以庆祝喜悦的食物,最终变成温热的坟墓,蜡油陷入到糕点内熄灭后留下一个个形如瑕疵的斑点痕迹。
没有了外人在场,裴老太太努力地沉了沉气息,尽量温和地发出询问,说:“既然不是结婚,那你拿户口本,到底干了什么?”
“我将自己的名字改了,以后不再叫裴男男,只留一个单字,叫裴男。顺便,我把自己的户口从家里的集体户口上单独出来,以后自己就是独立个人户口。”裴男男回答。
这个回答无异于雪上加霜,随着蛋糕上最后一枚火光的熄灭,气氛彻底降于冰点。裴家众人才明白,这场生日宴从来不是欢喜的乖顺向前,重归于亲密一家人的终点,而是裴男男决定以更加果断绝决的方式拉开更远距离的起点。
“就算我们没有明说,你那么聪明,也能一早看得出来今天有什么安排,你拿走户口本的时候我还问过你的,对吗?为什么要到这个时候,在这种最难堪的情况下说出来。”陈慧秋询问。
“我也没想到会这样,我和璋亭本打算约在明天才告诉大家这个消息。我也提醒了他向宋阿姨提前做好铺垫准备,但没想到还是误会了。”
“狡辩!”裴老太太裴老太太靠在椅上,拍着桌沿斥责,之后不禁冷笑,说:“你早先说不计较从前的事都也是扯谎吧,你就是还记着仇,牢牢地记着。你就是在找机会要狠狠地报复一把,背地里达到自己的目的,这回你干得漂亮呀,把我们一家上下的脸按在地上让人踩,你让我们以后还怎么在邻里间做人,这事说出去有多让人笑话。我不知道你在外面有多大能奈,在对付自家人这件事上,你能奈大了去!”
裴男男则平静地接受着,只是在最后简单的解释,说:“没那么严重,奶奶。只是和平分开,互不相欠,我也没有想过要谁难堪,您不用带着那么重的负担看这件事。最多,只是时机差了些,我回头会亲自向宋阿姨道歉。”
“真是好一张利嘴,平时在家里不说话,一张嘴都是跟刀子一样又寒又利,谁都说不过你,你最有理。我都不知道咱们老裴家出了这样的女子,是该庆幸还是该说不幸。”
裴老太太已然气到头上,裴男男自知不论如今说什么都是无用,也不想过多解释被视作狡辩,除了作无用的添堵无任何益处,于是便推开椅子起身,隔着桌子冲长辈低头道歉,表示不论如何她承认自己是引发今天的尴尬局面,她会去解释善后。自己待在这里只会让大家更难受,所以她觉得先离开是最好的选择,待大家心态更平和些时再议。
裴男男拿起包离开,却不料在转身之际,一只杯子直朝她而来,她闭眼侧头避过,那杯子就砸落到她身侧的屏风边角,白净的薄瓷杯瞬间碎成数片飞溅开。
“你是故意的,对吗?你让我们误会着,利用我们对你婚事的安排转移注意力,顺利拿到户口薄脱离咱们家,好精明的心眼呀,全用在自家人身上!”裴老太太怒斥着,连最体面的克制都懒得再维持,只想宣泄自己的愤怒。
“裴男男,你真的是太令人失望了,真的是万万没想到,我们家辛辛苦苦养出你这样一个白眼狼。你这是要分家,以后不打算回家了吗。”一向少话温和的裴立业,此时也怒显于表面对着裴男男愤慨不已。
“爸,我没有那么想过。”裴男男冷静地解释着,负手到身后,以左手紧紧握捂住右手的腕部刚才瓷片划到的伤口以阻止出血。
忽然,裴老太太开始呼吸局促,后仰着靠到椅上。一见情况不对,旁边的裴桑桑赶去为她顺气,从包里翻找降压药给她。裴立业赶紧到旁边递上水,裴诚诚也拉开椅子站到旁边询问要不要叫救护车。一阵忙碌后服下药的裴老太太的情况稍好,她摆手拦下要叫护士车的裴诚诚,喘着粗重的气息说了句一语双关的话。
“不要再添乱了,够丢人,够麻烦了,不要再折腾。”
众人围着裴老太太观察情况,在确定稳定后才稍稍松下一口气。裴立业扭头看向独自站在桌子另一边背着手的裴男男,忽然重重推开椅子,怒气冲冲地朝她走过去扬起手掌。
“没有想过?那这些是什么?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
这是裴男男生平第一次见到裴立业这么直白的愤怒,双目泛红,额际暴出青筋,脸上的肌肉都似是在颤抖。望着那高高扬着巴掌裴男男知道要发生什么,于是连连后退直到最后撞到包厢内的备餐台再无可退,伴着一阵瓷器碰撞与坠落的碎响在身后此起彼伏,一阵火辣的感觉从脸上腾烧而起,她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
“你就是故意要我们难堪,要气我们,对不对!你就是要气死你奶奶才甘心。裴男男。你没有心肝呀,就算是家里养条狗,养了近三十年也知道亲近主人,知道护家,你怎么就这么冷心冷血的一点没有人性呢。”裴立业近站在裴男男面前,生平第一次如此严重地以近乎诅咒的词汇问责。
“爸,您别这样说,大姐……”裴桑桑也觉得这话说得太重,便出声意在劝止,但话才说一半就被裴立业一声让她闭嘴的怒吼打断。
“别把我们当傻子,你就是故意的。从小你就是这样,不管对你多好你都不放在眼里,满心满眼的只知道想自己,一块捂不热的石头,早知道这样我宁愿没你这样的女儿。”
这话犹如最伤人的利剑,直白地扎入进裴男男一直以来最为小心防护与回避的软肋处。桌对面的陈慧秋听到,不由将放置在身前的五指微微微收缩,以一种复杂的神情看向裴立业。
裴男男则听着这话默默侧头稍闭眼睛,再睁开时她浅浅微笑,说:“这才是实话,因为从小就觉得我不亲,不会撒娇讨好,所以当初在留学的事情上你们才会觉得我不值得吧。就像是投资分析利弊,不想搭上太多沉默成本,对吗?”
“你什么意思?”裴立业反问。
裴男男深呼吸了一口气,抬起头迎视裴立业的眼睛,再环视隔着桌子对面的众人,说:“是,我承认,我是故意的。我就是故意借你们以为我要去拿结婚证的误会拿到户口本,把自己的名字变了,把户口独立了,我是耍了心眼,否则我不可能顺利拿到户口本办这些业务。我希望你们能从这件事情上彻底明白,且记住,不要再为我安排设计人生的路,我不是你们手底下任意安排的木偶娃娃。当你们所有人在这样悲愤地看着我,认为是我毁了一切的时候。你们谁又反醒过,你们之中有谁在这段时间真正问过一次我的想法?我其实一直在等,只要你们之中有谁问我一句,向我说一次真实的安排计划,我会告诉你们一切的。没有,没有一个人来问过我,和我谈过今天的一切。
是我故意算计让你们难堪吗?我有错,那么你们自以为合适的安排,却把我这个当事人排除在外时,就不是故意的吗?你们之中有谁真正在乎过我的想法。从当初的留学、到工作、到如今的婚姻,你们一遍遍用自己的标准为我安排着。
就在上一次我说过原谅了你们,我是真的原谅了,我重新开始一切,以为你们能学会尊重我的意愿。我已经错过自己的学业与事业,最后一件人生大事中的婚姻想自己决定,不再错过,仅此而已。是我记仇,是我报复吗?还是记仇的是你们自己,你们,只是试图再一次重复以前的一切,而我这一次在第一时间拒绝,没有妥协而已。一呈不变,没有任何变化的,是你们!”
“还犟嘴,你是要气死我们!”裴立业的巴掌再次高高扬起,
这一次,裴男男没有避让。就在她站原地闭上眼睛等待裴立业的巴掌也落下来时,身侧包厢的门被推开,裴立业欲要落下的手被人握住腕部,阻隔在了裴男男的脸颊一侧。
对裴家除了裴桑桑以外的所有人来讲,这是个陌生的年轻男子,穿着妥贴的深色西装,白衬衫,打理得干净利落的头发,配上一幅略有深邃的长相,略有些冷峻锋利气质。
“她已经挨过一下,不用再有第二次了。”蒋东缓缓出声,松开裴立业的手腕同时以侧臂挡着裴男男到自己身后,直面迎对所有裴家人诧异的目光。
“他是谁?”陈慧秋震惊且疑惑。
这个问题像是投入海中的石头沉下去没有回音,好一阵儿后裴桑桑才回过神,赶紧解释了一句这是裴男男的同事。
“男男,你就是因为他才要和璋亭分手?”裴老太太撑起精神发问,又在裴男男还没来得及解释前忽然将面前的餐巾丢向她,再次怒斥大骂:“裴男男,你不要脸!我们老裴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不知廉耻的东西,真是把你宠坏了!”
这种误会是始料未及的,并且在误会之后不给裴男男解释的空间就宣判了她的罪名。蒋东窥一斑而见豹全身,忽然明白了裴男男一直以来所面临的困境局,对于她这种骨子里希望独立与自我的女人来讲,是多么痛苦隐忍才能撑过近三十年被人摆布的人生。
对此,裴男男则微微别过头甚至都懒得再说说话解释,转身只想离开。然而才举步抬足,旁边的蒋西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臂将她阻止,之后抬眸看向众人,徐徐开口。
“裴助理是我见过为数不多的即有颗聪明脑袋,并有骨气与勇气的女性,不是说她眼下有多少成就,而是装在她头颅里面的那颗大脑内所思考与理解的东西比绝大多数人都要深入且透彻。她对人生的理解远比太多人都要积极乐观,视其为一场因拼博而能更有意义的长途,或许不能延长固有的人类寿命,但希望不断拓宽自己人生的宽度,使这一生尽量赋予更多意义。
她不是个甘于平庸的人,且有不平庸的资本,就像是在片丛林里长着无数树林,没有人要求什么,她也会成为最挺拔向上的那一棵。会平庸乖顺地按着别人要求的路线走上近三十年,正是因为她这个家庭的爱与包容,使她不断压抑自己的天性作出妥协,用自己宝贵的人生为你们的所思所想买单。
当你们所有人在此时此刻为她判定罪名时,依旧没有人试着站到她的位置想一想。或许,你们也从未有人想了解她是怎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想法,只是不断的单方面向她宣判结果,要其接受服从,或者说……禁锢,如同一场服役。”
蒋西的一席话令裴家众人哑口无言,这样一个陌生人走进来讲述自己对裴男男的理解是裴家众人从未有过的预想,在他的角度讲述里,仿佛这过去的近三十年里,他们真的不曾真的认识裴男男。
“你一个外人,懂什么,这是我们的家事。”陈慧秋出声,试图维护裴家的地位。
“我一个外人,比你们一起生活了近三十年的家人更能懂她在想什么,这才是问题,不是吗?”蒋西微笑回答,稍作停缓后如同给这段对话一个结案陈词,轻叹说:“如果真要论恃宠而骄,不是你们宠坏了她。是她,宠坏了你们。”
话至此处再无人出声,蒋西也没有再过多等候耽搁,他侧头看向裴男男,顺势牵起她的手意在让其跟自己走。裴男男则立在那儿又没有动,背对着裴家众人陷入了一阵忽然降临的困局。被蒋西忽然解剖内心后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不敢转身面对众人,也没有力气向前离开,只有一只手紧紧扣在备餐台上撑着身子,慌乱无措。
对此,蒋东稍作犹豫之后弯下腰身将也直接抱起,在众人不可抑止的诧异中,蒋东转身面对裴家众人,说:“既然这里不欢迎她,那么我先带她走。她会很安全,请放心。”
这时候恰逢工作人员送花进来,让一切更显尴尬。工作人员试探性地地询问是否需要什么帮助,裴桑桑赶紧起身快步过去接过花束,还故作无事地说谢谢,一切都好。
蒋东抱着裴男男穿过餐厅离开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特别是还坐在桌边的蒂娜,她缓缓放下手中的餐具,不动声色地端坐在桌前以目光追随,直到两人消失在门口处,那长年浮现于面上的优雅微笑有片刻迟缓,似精致华贵的瓷器于无声中出现裂纹。半晌,她低头打开手包从中取出烟盒,夹起一根纤细的女式香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后并没有吐出烟圈,将一切都留在肺腑间,才似稍稍好受一点。
蒋东将裴男男带离酒店时外面正下着一场淅沥沥的秋末细雨,如风似雾的水气随风飘摇,并不声势热烈,恰好能无孔不入地浸入到行人的每一处领间袖口,使每寸暴露在外的肌肤感受到冰冷的潮湿。
清醒回神的裴男男有试过返回酒店,但被蒋东拦住,冷静地提醒她相信自己,这时候回去不是好选择,顺势拉开车门将她塞进去替她系上安全带。蒋东又开了赵明理的车出来,公器私用,裴男男已经见怪不怪,甚至不去多看一眼。
手机开始一直响,裴男男低头到是裴桑桑,她不接,停下后便是裴诚诚再打来,如此往复两遍后便是持续收到消息询问她的去向和一堆劝说她回去的话,可以想到此时裴家众人急于将裴男男再找到。裴男男始终没关机,只是将手机放到一边,别过目光望向窗外兀自沉默,想让自己有片刻喘息安宁。
当车子行驶到住处附近时,蒋东远远地看到对面有一辆出租车在调头,里面正是裴家的人。看样子他们是靠着知道地址的裴桑桑一路跟了过来,不想在今晚放过裴男男。
蒋东在电梯上楼时只按了自己的楼层,裴男男就侧眸看向他,意在质疑他的目的。蒋东便反问她今晚还有力气再面对一次那种局面而不崩溃吗,如果没有,那她就跟自己走,先到自己那里暂时躲避一夜安宁。
“你凭什么觉得很了解我?你算我什么人?”裴男男冷声质问。
蒋东没有因这样的话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冷淡地看着电梯打开后将她拉出来。
进家门后,蒋东有些蛮横地将裴男男推进浴室,从柜中取出毛巾与衣物丢放在旁边,让她把自己收拾干净先。再拿出医药箱摆到台面,提醒她划伤的地方稍后记得消毒处理。
“如果你做这些还是契而不舍地觉得可以让我臣服于你的男性魅力之下,赢得什么胜利,那么你依旧会失望。”裴男男冷淡地提醒。
本已转身离开的蒋东闻声止步,喉结滚动以咽下情绪,之后才回过头看向裴男男。
“裴助理,你知道你在说这些话时有多狼狈吗?除了让自己像个外强中干的傻子,没任何意义。”蒋东朝裴男男走近,借着身高的优势立即形成一种自上而下的压迫视线,再接着说:“告诉你一件事吧。我在红杉的第一件工作就是处理当时的应聘求职资料,是我,把你从一堆人之中挑出来给了你机会。你以为你作出高高在上的姿态一再拒绝,就是独善其身,是在反制我?但其实,你能进入红杉应该感谢我对你的网开一面,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你早就接受了我的好意。”
“你说什么……”
“我远在比你自以为是地认为我对你产生兴趣之前就在看着你,如果我只是要一个女人的臣服,引诱一个女人对我产生好感,请相信,我有更多更直接省事的办法,伪装自己投目标所好,包括对待你。你的家人对你是那么的武断片面,凡事像是一场场宣判,你对我又何尝不是?你就从来没想过,我,或许单纯的只是希望你能好,一切从不是场输赢较量的征服战役。”
“为……为了什么。”裴男男望着蒋东第一次目光中有了慌乱,她不明白。
蒋东微微歪头,抬手捧起裴男男的脸颊与之对视,一字一句地缓慢给出答案:“我从来不是要你臣服于我,不当你是征服的目标。我当你,是同类。”
“既然说到这里,我不妨再多说一件事。我们也不是单纯的近期才有交集,很多年前,我那位有着叛逆基因的叔叔和他的家庭住在外面,因为长辈的要求我们无法在家里见面,所以母亲时常带我去学校附近见堂弟。我的堂弟是你妹妹的同学伙伴,你经常和宋璋亭出现在旁边,你的名字很有特色,那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什么人。多年后再看到你的名字时,我承认我在最初是想看你的戏,我把自己当作猎人,你是猎物,我观察你,接近你。
但后来我改变了,我一边讨厌你这种自以为是的女人真是没有半点可爱,又忍不住开始欣赏你的这点,从你身上我看到了大多数人没有的那类特点。你从我这里得到的不是施舍可怜的救济,是你靠自己吸引来一个人的喜爱。资源,是一切,包括别人对你的喜爱与向往,这些从来不是等价交易,你不是必须要还馈给对方什么,盲目拒绝不是内心强大,是怯懦逃避。你需要的从是从容审视自己,如果你想在未来走一条很长很难的路,就不能把自己活成一座孤岛。你,不能害怕自己真实的心声和感知,明白吗?
所以,裴男,你要是真的足够自信就会知道应该感谢你自己,而不是我,不会有这么多瞻前顾后而不能安心,认为一切对你的好都是有附加条件与目的。放过你自己,收起傲慢戒备,你需要的不是别人承认你的优秀特质,是你自己先承认自己足够值得。”
蒋东的话语声越来越低,气息扑在裴男男的脸上带着温热,从起初固执强硬地捧着裴男男的脸颊要其仰望自己,到渐渐松下力道后由她自愿的与自己对视,两人之间的情绪与气氛都在变化,一切单纯的归于两个人之间的感觉,非理性的分析利弊。所以,当蒋东附下头吻落到裴男男唇上时,裴男男没有避让,而是自然的闭上眼睛。
“就像这一瞬间,我对你所产生的感情,没有任何附加条件和回报期望。这一切是平等的无关利益,我很清楚,你也应该清楚。”蒋东在浅吻过后靠近裴男男的耳侧轻轻说到。
之后,蒋东松手退开距离,返回客厅拿过裴男男一直响着的手机关掉,掏出自己的手机打给裴桑桑的同时转身再离开家门。
裴男男并不知道后来蒋东是否有出去见裴家的人,还是只单纯的在电话里与他们对话,她能从阳台看到自己公寓的灯亮起,那里面传来裴家人说话的声音,在维持一阵儿后那结嘈杂的话语安静下来,但灯却始终没有熄灭。
因为感觉已经太累,精疲力尽,裴男男没有多理会任何事,洗漱完毕穿上蒋东的睡衣,进到他的卧室,躺上那张柔软的床,什么都不想的睡过去。
一层之隔的另一边,在公寓里最终没能等回裴男男归来的众人在接过蒋东的电话后逐渐冷静下来,或站或坐在狭小的公寓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还是一身华服,但回想今晚的一切人人只觉得狼狈挫败,特别是裴立业在想到自己居然动了手之后更是后悔。
最终,还是裴诚诚先出声说已经叫好出租车在楼下等,夜已深,该回家了,众人才陆续离开。
“既然那位蒋先生说大姐很安全,那就不用担心吧。”在回到裴家后,裴桑桑努力挤出些笑容安慰几位长辈但却无人回应,众人各自疲惫不堪地回到屋中关掉灯,连半个多余的音节都未曾吐露。
最后,唯余裴桑桑独立在客厅,面对自家这三室一厅的房子从未觉得如此空旷寂静,像是片寸草未生的无垠荒漠长夜,无风无雨,无星无月,唯有近乎绝望的寂静漆黑。
这一晚,这个家里,没有胜利赢家。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蒋东敲开了一扇房门,身着居家睡衣的蒋西出现在门后,疑惑于这位堂兄此时的拜访。
“你伯母回来了,我如果忽然夜里回去,她会担心,所以来你这里住一晚。”蒋东疲惫地主动说话,只希望能减少交流,他只想现在就去休息。
“你是在躲着我吗?”一个声音从蒋西背后传来,随着蒋西有些为难与尴尬的侧身,蒋东看到屋内的沙发上一位清瘦美丽的中年女士冲自己微笑,正是自己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