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七章 出游不幸怨憎会

书名:梧枝还亦亦 作者:周楚嬛 本章字数:3684 下载APP
听霍俊芸问他见没见过薛良,孟怜笙不自在地摸了摸脑袋,“嗯,昨日取戏服时碰着他了。”



    霍俊芸道:“提前见了也成,本来打算过几年再带你认识他。”



    孟怜笙不解:“嗯?”



    霍俊芸昂着头:“他个二皮脸,我好不容易才把你教出来,哪能再让你近墨者黑。”



    孟怜笙在在心里暗暗赞成。谁知霍俊芸话头一转,“至于把你当了粉头……”“你要早听我的到英国念书,不就没这档子事了。”



    “你瞅瞅你现在,小王八吃花椒——麻爪了吧?”



    孟怜笙汗颜了,果然是什么话头都能引到“去留洋”上,后来是几个月后孟怜笙用带着点晋味儿的官话跟一嘴子津门方言的霍俊芸为这事大吵了一架,才作罢的。



    眼下他只说:“还得是你当初非学这个,我早说过,咱们这行,别看搁台上当娘娘贵妃皇上霸王风光着,这下了台也就是个让人轻贱的戏子命。”



    霍俊芸叹道:“早几年让你一个从小娇养的跟着我受苦,你还不愿意。如今养得起你了,你倒不做少爷了。”



    这爷们儿别看平日大大咧咧的,实际心里也藏了个侠骨柔肠的多情才子,感性劲一上来就跟那戏里唱的一样,自然少不了伤春悲秋。



    孟怜笙怕他追忆起曾经的那段难熬时候,平白伤心。宽慰他道:“什么命不命的,我还从没被娇养过,我一直都是您第一回见我时过地那样,唱戏是我自个儿选的,我也不愿意做少爷。再说,您把我养这么大,我哪能远走他乡离开您不是。”



    “你有这份心我可就算没白养活,得了,你好好歇着吧。”霍俊芸说完起身要走,孟怜笙也跟着起身要去搀扶住他,霍俊芸一摆手“用不着,我还没老到那份上。不用你们一个个的都上赶子搀我。”



    孟怜笙松了手,霍俊芸走出几步又踱步到他面前,伸手给了他一个爆栗:“臭小子,你昨天是不是说我老了?”



    霍俊芸今年也就四十多岁,担不起孟怜笙的一句“他老人家”,虽知道是尊称,可唱戏的到了他这个岁数,就对年龄越发的敏感。



    孟怜笙被敲了头也不恼,讪讪一笑,连忙撇清,“您记错了。您正当壮年,哪里就老了…我可没说过。”



    “就那姓薛的,鼻子下头铺铁轨,个满嘴跑火车的,浑身上下就差写上‘没憋好屁’了,下回他再来找你,少搭理他听见没?”



    “师父你下回去津门可别听魏姥爷说书了。”本来就唠叨,听完更嘴碎得没边儿了。



    霍俊芸一瞪眼,“啧,管起老子来了,你就说你听没听见就完了。”



    “哎,听见了听见了。”



    送走了嘴碎的霍俊芸,孟怜笙回了房,接着闷头大睡。



    身体有恙的人觉多,孟怜笙这一觉睡的实诚,阿香进屋叮叮当当收拾了遍屋子都没吵醒他。直到下午孟怜笙才在一阵剁馅子的声音中朦胧醒来。



    没惊动人,自己穿好了厚外套就准备出门,临走时只拉过手上还沾了面粉的阿香,对她低声道:“你跟师父说一声,我晚上不回来吃了,你也不用等我。”



    “诶,不跟我们一起包饺子了?”阿香昂着头还没问完这句整话孟怜笙就跑没影了。



    今日是冬至,陈时约他一起出游的。



    果然,出了巷口就见一身穿红色长衫的青年人在青绿邮箱旁等他,那人短发微卷,生的剑眉星目,正是陈时。



    陈时素来爱穿颜色鲜艳的衣服,又总喜欢捯饬自己,此时往街上一站,倒比孟怜笙还要像个戏子,油头粉面的,吸引了不少路人目光。



    “延卿。”陈时一回头,正好看到走近他的孟怜笙。



    “走,哥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说着,拉起孟怜笙的手就上了车。



    陈时家里三代为商,作为一个游手好闲的富家子弟,票个戏子无可厚非,平日里写写戏评扔扔彩头,投其所好和孟怜笙聊聊戏,孟怜笙喜欢和懂戏的人交朋友,也因为陈时从前在他是龙套时就常来后台,便熟了。



    新世界剧院。



    “阿时,你带我来剧院做什么?我不看洋人的戏。”孟怜笙道。



    “知道你不喜欢,我们看电影。”陈时说完很自然地拉起了孟怜笙的手,孟怜笙低头一看就要松开,陈时却先回头给他一个极明朗的笑,又紧了紧拉着他的手:“这里人多,可别走丢了。”



    孟怜笙也不好再挣脱,两个男人没那么多扭捏矫情。他对两人的关系异常自信,觉得这只是朋友间的关心,没往别处想。



    新世界剧院算是华北一流的剧院了,这个占三亩六分地的四层建筑内部也是十分华丽。孟怜笙抬头看了眼升降电梯顶部的菱形镜面玻璃里的自己,发现轿厢的地面是用大理石作阻燃,暗暗乍舌。



    两人在这么一个极尽奢华之能事的剧院顶楼看了场卓别林的《安乐街》。



    孟怜笙是第一次看电影,有些不明白这东西的原理,始终没有开口问,出来时刚好瓷砖地面上立了个专门解释的小牌子,孟怜笙匆匆扫了一眼,逐字在心里默念牌子上的字:电影是由活动照相术和幻灯放映术结合……



    两人在服务生的礼送下出了电影院的门。



    电梯门关上后孟怜笙一回头却愣了一下,怎么会遇到他?



    还是陈时先反应了过来,向孟怜笙介绍道:“这位是承乾府的薛先生。”



    孟怜笙收起一瞬而过的惊讶目光,微微点头,好像与面前的人并不熟识,说了句:“薛先生好。”



    薛良不咸不淡地“嗯”了声,只看一眼孟怜笙,目光就移向陈时拉着孟怜笙的手,嘴角嘲讽似的勾了勾,不作声。



    “薛先生,这是我朋友,孟怜笙。”陈时又道。



    薛良遽然感觉衣袖一紧,心里马上明白过来。拍了拍身旁女人挎着他的葱白手背,在她耳边低语道:“金小姐介绍一下自己。”声音不大不小,不算宽敞的电梯间内,陈孟二人刚好能听到,倒是有种当众调情的意味在内。



    两人的目光都转向了对面的女人,只见这人长腿细腰,明艳动人,明是冬天却身穿一圆襟镂空花边的短袖旗袍,酒红色蕾丝轻搭在肩膀上,一双藕臂细长白皙,显然是朵在舞池中穿梭,在众多目光交织中绽放的交际花。



    金玉颜嘴角含笑,抬起那张精致的瓜子脸,目光掺了丝妩媚单看了眼孟怜笙,声音娇媚开口:“两位先生好,我叫金玉颜,南三巷里出来的。”



    南三巷的夜总会,封宁的销金窟,耗财场。能走出来的姑娘当然个个都是尤物级别,这金玉颜更是尤物中的尤物了,陈时早就听闻过金玉颜的名号,此时十分给面子的笑了笑:“金小姐果真是明艳佳人。”



    孟怜笙对上层人物的世界不太熟知,可却因金玉颜这一嗓子好昆曲而认识,自动过滤了她的暧昧目光,也点头道:“金小姐好。”



    电梯在几人打招呼的时段就降到了一层,陈时道:“不早了薛先生,我就和我朋友先回去,您尽兴。”



    薛良见陈时拉着孟怜笙要走,他自然是不能让的。



    “陈少爷别急着走啊。”薛良和金玉颜也从电梯里出来,陈时听到这话立刻站定了脚,回头笑的有些僵,问道:“薛先生是有什么事?”



    “事倒不算,就是自上次舞会见你,金小姐同我说一直很欣赏你的探戈,今天又碰巧遇上,不如…你俩跳一个?”



    虽是在发问,可薛良的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薛良是谁?三晋督军,放个屁都能一堆人捧着闻,纵使他再胡闹荒唐,再怎么不像样,也不能不给这个面子。



    今日见他身旁没有卫兵跟随,只跟了这么一个大众情人,陈时见着这两人时就在心底犯着嘀咕,又心说良帅今天如此低调,就懂事地叫他一声“薛先生”。



    眼下还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以陈时的油滑断不会为了孟怜笙违抗薛良,他只为难的看了看孟怜笙:“与金小姐跳舞自然是我的荣幸,只是我的朋友……”



    陈时声音渐底,薛良立刻领会了其中意思,只是没想到这人这么上道,抢在孟怜笙之前说:“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与他师父是拜把子的交情,要论起辈分来…”薛良顿了顿,瞟了眼孟怜笙:“他还得叫我一声叔。”



    孟怜笙也不想让陈时为难,不大情愿的点头称是,心下暗暗腹诽:“那你的侄子还真多,大半个云家班都是你侄子。”



    “所以,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这句话说的挺正经,可在孟怜笙上午刚接受完薛良满嘴跑火车的理论,心里默默啐了一声。



    孟怜笙看着陈时和那女人走向舞场的背影,心就凉了半截,只得硬着头皮坐下,手里拿了把昨天在家顺手揣起来的瓜子剥着,缓解紧张。



    薛良见孟怜笙坐那里不发一言,他心想:“前几天还坐我大腿呢,这会子装什么不认识?”



    薛良边嗑瓜子边看着舞池里那些交叠优雅身姿,听着交响乐在耳边流连。又扭头看端坐一旁的人,只觉得连金玉颜这样美得不可方物的人在孟怜笙面前都黯然失色。



    薛良往常走到哪都有一大群人簇拥着奉承,今天特意隐了身份,没人打扰,他反而觉得不习惯。



    于是没话找话的跟孟怜笙说:“诶小孩儿,你是不是外边传的霍俊芸的那个私生子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