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盘指向黔地。
“光这一个字，范围是不是太大了？”深夜里，公寓主卧，裴明拿着罗盘，又展开自己新买来的地图，看向鬼魂状态的萧陵，语气犹豫：“还是说你有特殊的感应方式？”
“我有——但是你那个叫什么字帖的朋友，你确定要带他去吗？你知晓他的底细吗？”萧陵飘在空中，对那人十分怀疑：“你不怕他偷听我们说话吗？”
裴明无奈：“不会的。”
这房子他当时买的是二室一厅，应萧陵的要求，裴明将李帖安置在了次卧，屋子的隔音也很好，不会被隔壁听到交谈声或者叫声。
他不知道为什么萧陵对李帖有这么大的敌意。
“哼。”小鬼魂趴在地图上，“那谁知道呢，我就是不喜欢他。”
懒得和他争辩，裴明用手指点了点地图，用说正事的语气，道：“告诉我，这路该怎么走……你的身体是被那些人封印在黔地了吗？”
提及此处，小鬼魂顿了顿，然后看向裴明，“我有一个事必须告诉你，这罗盘虽然可以指引你找到我的身体，但狡兔三窟，他们可能将我的身体封在了好多处地方。”
死后分尸吗？太残忍了吧。裴明皱眉：“你还没和我说过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不打算和我说说吗？”
空气中沉默良久，裴明再度开口：“不信任我？”
小鬼魂依旧没说话。
“……二郎，”裴明叹气，“你不信任我的话，我们怎么合作下去？”
按理说如果萧陵说的是真的，那么他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需要裴明为他找回身体，而裴明需要鬼气变回正常人。互惠互利，一起合作。
可这一切建立于萧陵所说的是真的。
裴明在试探他。
“…其实我先前和你说的有一部分不对，”萧陵终于说话了，看向裴明，“不过我和你说了的话，你不许笑话我。”
裴明挑眉：“我不会的，你说。”
接下来他便神情古怪的听萧陵说了那地府之战的真相。
——三百年前，在天生异鬼中，最强的有十位，他们靠厮杀抢到了鬼王之位，自此各自成势。这些鬼的姓氏不同，来源不同，却都是同一等的无情嗜杀。
他们的力量除了天生的那部分以外，要靠吞噬同类的鬼欲来增进自己，而十鬼王便代表了鬼中的十种欲念。
喜、怒、哀、惧、爱、厌、色、贪、生、死。
传说人死之前最强烈的欲望是什么，那他们死后便会将自己最强烈的那种欲望交给十位鬼王，而鬼王们就专门分工‘吃’这些人的欲望，以增强自己的鬼力。
被吃掉欲望的人在下一次投胎里会对那部分的欲望十分淡薄，比如有些人天生无情，对正常的亲人产生不了爱，那便是被十鬼王之中的‘爱’王给吃掉了对人的爱念。
而普通的鬼是没有这种吞噬能力的，只有天生异鬼才有。
在没有情锁以前，他们会对那些苦苦哀求不要吃掉的魂魄嗤之以鼻，为了力量不顾别人的哀求强行吃下，但情锁过后，他们都有了怜悯之心，不再只有单独的一种情感，别的有情的鬼王也会因怜悯而阻止争斗。
可贪念无穷，总有经过情锁后还情感淡薄的鬼，他们只想要力量，不想要情感，便会刻意抽出魂魄里在人间学来的情感，注重于‘力量’的吞噬。
鬼界强者为尊，异鬼中谁够强，谁打得过上一位鬼王，那谁就坐鬼王之位。
自此十位鬼王分成两派。一派怜悯众鬼，一派无情好战。
萧陵主张的是前者，然后没打过后者，而那些鬼为了防止他再度复生、获得力量归来，又将萧陵的身体和力量分开封印在了两个地方。
他的魂魄逃了出来，找到了裴明这个仆人，助他取回身体和力量。
“所以你还是被分尸了？可之前你不是有一个坟墓的吗？”裴明脸色诡异，那到时候他要是揭开坟墓发现那里只有一条腿……或者一个头……
那也太恐怖了。
而且最后怎么拼起来？像拼机甲一样吗？不知为何莫名有些喜感……
“分不分尸我不知道！我之前和你遇到的时候，你没注意到那只是一块墓碑吗？后面是没有坟包的。”小鬼魂蔫蔫的，“至于那个封印之地，我也只是猜测，你根据地图过去后，我不清楚那里面到底是我的哪个部位。”
裴明心间一动：“那你本属于鬼王中的什么念？”
“爱。”萧陵说，“听说那是世间上最美好的情感。”
“……”
为什么是听说？裴明腹诽。
“我本来不知道身体在哪儿的，是因为我和你有了那个像婚契的东西，有了这种‘爱’的联系后，那罗盘才能指得出位置。”萧陵又说，“你再想想我的身体在哪儿，然后把罗盘放到地图上。”
罗盘的正确方法是这样使用的吗？裴明疑惑的将罗盘放在了地图上，心中想了想那个问题……
地府二鬼王的身体在哪里？
几乎是念头刚起的刹那，罗盘便发出一阵异响，而后缓缓升到空中，发出一阵黑红的光芒，紧接着上面的指针疯狂转动，最后一缕红光轻轻落到了地图上，跟着地图上的脉络指向了一个地名——
十里崖。
*
两日后。
十里崖位于黔地一座偏僻的野山山顶，过去的交通十分不便，只有按班按时的大巴车——据说因为此地人来的不多的原因，这个班点还差点被取消。
裴明从省里转车到市里又到镇里，再乘坐大巴客车来到山下，费了十几个小时的路程，等赶上最后一班十里崖的客车时，他已经要累到虚脱了。
“……等等，师傅，我要上车！”裴明气喘吁吁的挤上车门，“票多少钱？”
车里似乎开了冷气，进车时便感受到了一股直入骨子的凉意。裴明冻了个激灵，清醒了不少。
“一人两块！只收现金！”司机扯着嗓子喊道，“要上快上！不上下去！”
裴明掏出五块钱放进投币箱，道：“没零钱，我和他一起上来，多一块不用找了！”
他指了指李帖，意思是我们俩一起。
谁知司机看了看他俩，皱眉道：“你拿的这是什么钱？我们不兴用这个！没有就下去！”
什么？裴明一愣，看向那透明的玻璃箱，这才发现里面竟然都是冥币，而这箱子的下面和驾驶位连在一起，那些阴间的钱顺着被不知名的力量推过去，看上去像是被吃了一样。
司机穿着一身红，脸色灰白，没有头发，只有上半个身体，下半身是被蠕动的冥币堆起来的。
“……”
裴明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这时却有一只苍白的手递了一张冥币过来，放进投币箱，轻叹道：“生财鬼，我已经给他投了，让他们上来吧。”
“上上上！快点！”司机这才又催促着说。
“啊谢……”裴明顺着那只手看过去，声音戛然而止。
——那是个穿着寿衣的年轻人，长头发，脸色白到透明，他的下半张脸线条分明，可上半张脸却没有眼睛。
“……我扭头下去还来得及吗？”裴明欲哭无泪的想。
李帖对此却没什么惊讶的，好像早就知道这是一个鬼车，他拿住裴明的手，半强迫的牵着他走进去坐在位置上，轻声贴着他问：“你不知道这是什么车？”
那天裴明和他说要来十里崖时，他便奇怪他为什么要来这个地方，裴明却只说是去就是了。
他以为裴明知道，可现在这个反应，却不像是清楚的样子。
看着面前那鬼的寿衣，裴明闻言皱眉，看向他：“你早就知道？”
这车里除了刚才那个穿寿衣的年轻人以外，还有一个缺了半只腿、满脸血的老太，然后便是他们俩了。
穿着寿衣的年轻人坐在前面，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老太太靠在椅子间痛苦的喘息，腿上还不断冒着血。
“废话。”李帖此时声音无比严肃，和之前轻佻的他判若两人，“你不知道十里崖下是鬼哭园？那你来干什么？”
“鬼哭园是什么？”裴明疑惑。
正当此时背包里微微一动，萧小鬼魂打着哈欠从里面飘了出来，声音疲累：“我怎么感觉有点怪怪的……”
他睁开眼，定睛一看，有点惊讶：“生财鬼怎么在这？”
说着还想飘过去认认亲。
毕竟他阴间欠了一堆冥币没还呢，看看能不能借点来，先给手下人发个工资。
裴明嘴角一抽，拉着尾巴上的红线拽回它，眯眼：“你早就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然而意外的是萧陵的反应，他小眉头一挑：“啊？这是什么地方？”
小鬼魂在包里睡了一路，是被外面的熟悉气息感应醒来的。
“……这是去往十里崖的车。”裴明解释，“但车上的好像都不是人。”
萧陵清醒了：“你没坐错车吗？”
“没有。”裴明十分确定，“我的路线是没错的，而且这车的牌子上都写了永石镇到十里崖。”
沉默良久。
“那就说明去往十里崖的都不是人。”萧陵轻轻的说，“生财鬼只开阴间路，只引阴间人。”
仿佛寒冰落下，裴明在那一瞬间毛骨悚然，只觉得鸡皮疙瘩落了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