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书名:弱水金阁 作者:桃子奶盖 本章字数:6331 下载APP
令从雪下葬仓促,三七的时候,票友戏迷们租了场子开追悼会,请来陶映薇文小蓝等一众红角连唱三天三夜。盛实安和谢馥甯在家里烘红薯,谢馥甯看到报纸报道,不能不好奇,不能不叹息,“要不要去看看?”
  盛实安拨着炉灰摇头,“晚上要去李太太的派对呢。”
  李太太的三女儿终于拖拖拉拉地回了国,洗尘派对就在今晚,谢馥甯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来,怕被嫂子骂,连忙回家换衣服弄头发,盛实安自己懒得弄,叫来裁缝将黑丝绒裙子的腰改小裙摆改短,选了条银粉缎带绑起长发,轻装简从地去了李太太家。
  陈嘉扬和盛实安迟到惯了,唯独今天盛实安独自来得早。李太太受宠若惊,迎她进门,往盛实安身后看,“怎么陈先生没来呀?”
  陈先生前几日去钓鱼,昨天又去赛马,连玩带赚张弛有度,压根不记得派对的事,只抄着口袋在走廊里路过,见郑寄岚不等下班就对镜收拾衣装换领带,嫌他破坏公司氛围,嫌弃道:“又上哪发骚?”
  郑寄岚说:“用不用等你?”
  他这才想起今晚又要答应了李太太,自然不跟男人为伍,自己开车回公馆去接盛实安,阿柠看他回来,竟一脸意外,“小姐早走了。您怎么回来了?”
  说得好像这不是他家似的。今天路上奇堵,他本就窝了一肚子火,没料到盛实安这厮给他火上浇油,“谁知道她走了?不知道给我打个电话?”
  阿柠无辜道:“可是您也没有打个电话问问呀。”
  陈嘉扬说:“行。”
  真行,这些人一个赛一个的嚣张。他开车下山穿城而过,车停在院外,风尘仆仆走进琉璃水晶金碧辉煌的大厅,陡然消了气——只消扫一眼就看见盛实安,黑裙子衬得肤白胜雪,细长如折的脖子上环着白钻项链和半截发间落下的缎带,臻首蛾眉珠光宝气如此耀目,不过正颇没规矩地叠腿坐在钢琴上,笑盈盈地看李家小公子弹琴。
  他走过去把她拉下来,盛实安仰着头,“你来啦?”
  盛实安在这里坐着看热闹,李小公子弹琴弹得热情似火,恨不得把琴键弹崩,李太太已经一连递过去几个白眼,他再不来,毛孩子的魂都要丢了。陈嘉扬懒得算账,眼看昨天赛马结识的几个人要过来找他碰杯客套,有心推辞无心应付,曲指在她额头上弹一下,环住后腰往露台上推,“走,跟我躲躲。”
  盛实安最大的功能就在这里,唯独今天不肯配合,喝了两杯,把杯子一放,说自己饿了,下楼去拿点心,半晌没回来,陈嘉扬走到楼梯口一看,只见盛实安趴在沙发沿上,左手看谢馥甯的手镯,右手接李小姐的烟,玩得兴兴头头,哪有吃点心的意思?
  陈嘉扬惯常搂着小姑娘躲酒,但总拦不住小姑娘找大姑娘,由她去玩,自己应付那几位打秋风的,一番推杯换盏,终于把人打发走,再看盛实安,又在跟面若敷粉的林公子打机锋。
  她一向不爱跟男人打交道,这下陈嘉扬再迟钝也觉出怪异,在露台上抽了半天烟,把郑寄岚盯得发怵,“谁惹你了?”
  陈嘉扬不言语,依旧盯着郑寄岚,脑子里沿着郑老师的思路捋清近日情状——他回家吃饭,盛实安节食不吃,在楼上泡澡,他也上去泡澡,盛实安困了,非要睡觉;他搂着温香软玉睡一夜,睡醒后实在忍不了,连亲带哄,盛实安轻轻巧巧把他一推,说自己没睡醒,说自己来月信,说自己心情欠佳。日日如此,今天更行,他回家接人人不在,来带她躲酒她不躲,她什么时候喜欢交际了?这不就是不爱跟他玩?
  陈嘉扬忍无可忍,大步流星下楼去,在玩骰子的人群里扒拉出盛实安,拎到后院梧桐树下,劈头盖脸问:“到底怎么了?”
  雪没化,洁白无瑕攒在鹅卵石间,边缘变成棕黑的冰。盛实安不知怎么,看得有点难受,吸了吸鼻子,满肚子的话化繁为简呼之欲出,却又吐不出。连日以来看到陈嘉扬就心乱,全身上下变成矛盾体,一面顽劣不堪地仗势欺人玩弄金之瑜的四十万,一面恐惧朝夕相处的陈嘉扬或许已悄无声息地从侠客小说中身披金光的英雄变做杀人越货的妖魔。他究竟有没有杀人,究竟有几分祸心,她不敢问出口,不能问出口,种种可能都与荔山公馆身披的平和安静相悖。
  陈嘉扬又问一遍,她犹豫半天,不知如何表述自己满心怀疑化作满心惶恐的感受,破罐破摔,说:“今天是令从雪的三七。”
  那人她见过,天生狐狸相,一双眼像钩子,女人看了都心痒。他也见过,记忆中并不像旁的女人那样面目模糊,因为太精明厉害,倘若是男子或倘若运道好些,该有二分侠气,可绝不是知音,不是他的,更不是盛实安的,至少这后院二人中没人在为令从雪惋惜。
  他松开盛实安的胳膊,沉默许久,“你觉得是我杀的。”
  那样环环相扣养虎为患的局,他做得出做得到,甚至盛实安亲眼见过,故而她相信是他罔顾人命亲自请金之瑜入瓮,故而他不是在问,只是将她的想法复述于口。然而盛实安肩膀一抖,似乎不愿听到他说,惶然低下头去。
  他能怎么说?这豆蔻年华的小姑娘自小打滚裹了一身嚣嚣红尘,自有一分察言观色的聪明,当年从他袖手观看小秦爷逾矩之举时就读出了他的虎狼心肠,故而纵着自己一而再再而三惹毛姓秦的,让姓秦的亲自把翻脸的由头递到他手心。到了如今,盛实安没长到他当年的年纪,却已如他当年一般嗅觉敏锐,如他当年一般想离不良善不安稳的危险人物越远越好。甚至,她会不会以为他当年把她忘在酒楼是过河拆桥?
  她在怕被拖下浑水,或许也在怕被他当枪,归根结底,她憎恶他这样的人,憎恶刀尖舔血朝不保夕,从头到尾,盛实安在他身边所求的不过是平安,不是富贵,更不是他。盛实安有本事把任何样态的生活过出缠绵的滋味,今时今日所有情愫所附丽的只是日复一日的无忧无虑与地久天长。
  她以为他是寻衅滋事的恶人,来日会弄出大把麻烦,因此不想奉陪,从里到外像透了长耳朵短尾巴的软毛生物,外表温绵甜美,内里如此凉薄。陈嘉扬心口仿若被尖刀迎风切开破口,冷风灌得心窍豁然一空。
  陈嘉扬手中一支烟燃到尽,烟灰絮絮索索掉在脏雪灰冰上,烫出个灰黑的窟窿。他鞋尖碾平那块窟窿,无可无不可地告知:“我还不至于。盛实安,我想要他死,就要他自己把脖子送来。”
  盛实安说不出话,庆幸是自己错怪他,又不幸是自己错怪他,回想自己错怪他的始末,又觉得莫名合理,因为陈嘉扬对金之瑜向来出奇厌恶。她整个人纠结成一根麻花,在纠结中越发沉默。
  陈嘉扬与低头沉默的盛实安相对良久,也只看到一团乱麻,弹灭烟头,“如果想走,看上哪栋房子,自己去提钱。”
  他不再看盛实安冻得发红的指尖、指尖后头蹙着的眉、眉后头小脑袋里的千回百转,抬步上阶,出门开车,车子抛下一串灰白尾气。盛实安许久才回大厅里去,一口气灌了几杯热茶,谢馥甯说:“你怎么不对劲?是不是着凉?快让司机送你回去喝些热姜汤。”
  车送盛实安回公馆,她让司机在半山腰停下,下车站在山崖边抽光小半盒烟,时间久到司机害怕。新来的司机是个老实的山西小子,人还年轻,在车里看她长发被北风撕扯得来来去去,几乎风再大一分都要将人吹下去似的,觉得莫名心慌,忙下车去给她披衣服。衣服一碰盛实安的肩头,她如梦方醒,回头说:“走吧。”
  陈嘉扬没有回家,把偌大公馆留给了她。万事都不放在心上万物都信手拈来的陈嘉扬变成了条滑不溜手的鱼,敏感而刚烈,连风都被认成捕猎者,他被轻轻一碰就潜入水底。
  盛实安在空荡荡客厅里站足十分钟,被座钟的钟声震响,肩膀一抖,才知道已经是夜半时分。
  同样未能成眠的还有陈嘉扬。在夜雾弥漫的北平城里开到车子没油,踩下刹车,抬眼一看,老旧的路灯虚弱地亮着,灯下空落落没有人,墙根堆满柴火,正是金鱼胡同外。
  这倒正好,他下车回家,推推大门,门紧锁着,想了想,弯腰在乱七八糟摆放的破花盆下翻翻找找。
  从前盛实安总是忘记带钥匙出门,因而鸡贼地在门口藏备用钥匙,被他骂过几次,但大概死性不改,果然还是藏了一把,钥匙上孩子气地拴着根藕合色的缎带,编成蹩脚的蝴蝶结。
  陈嘉扬开门进院,在厅中沙发上坐了半天,运转迟钝的大脑终于想起这是旧房子,床搬走了,只有一张沙发,于是探手摸出沙发下的酒。是从前盛实安买回来的烈酒,号称陈酿,实则勾兑,花了大价钱,纯属被骗,不过酒性的确浓厚,半瓶下肚,思绪腾空,他对着黑暗无光的空房子弯了弯嘴角。
  倘若有镜子,应当会照出一个难看至极牵强至极的笑。
  正如金之瑜迟早会惹出篓子,他迟早也会做出让盛实安害怕厌憎的事。当初不觉晓这刀山火海可憎可恶而可鄙,令人如此难为情。
  酒液下肚,烧热神经,陈嘉扬在梦境里回到青涩苦涩措手不及无能为力的儿童与青少年交接时期,家里客厅的白炽灯电线断了一半,生怕漏电,不敢再开,母亲点起煤油灯,他在灯下看见母亲温柔有情的眉目,一旁的父亲拿出家藏的古画反复地端详。
  他知道这画的来头,家里祖上在清初时因画技有二分名气,京中再三召见,却固守汉人身份,始终不肯削发不肯北上,投江自尽前留下这么一幅忍冬花图,经年累月藏在老宅里,数百代人再困窘时都没人动过卖画的心思,可眼下上海滩是洋人的地盘,洋人听说了、看上了这幅画,金九爷反倒替他们动了心。
  父亲日复一日地愁眉紧锁,唉声叹气,陈嘉扬捏紧拳头,却也只能如此而已,不管是因为年龄还是因为平凡家世,总之他做什么都于事无补,对什么都无能为力,只管好自己和陈嘉安,企盼一家人不惹事就没把柄落到别人手里。
  那时也是冬天,陈嘉扬记得出事那天上海下冻雨,巡警一早上门带走了父亲,邻居一拥而上询问缘由,母亲只会掉眼泪,当着孩子,无论如何说不出“强奸”二字。陈嘉扬把她和陈嘉安塞进屋里,自己出了门——强奸个屁!上周的确有个穿单衣的年轻女人求宿,满脸炉灰煤灰,说是来上海找丈夫走丢了路,父亲本就心软,加上街坊邻里都看着,不好不让人进门,留人在陈嘉安房里睡了一晚,两个女的,一大一小,谁强奸谁?
  陈嘉扬其时十岁出头,半大不小年纪,满脑袋想的是那该死的女人倒打一耙想讹一笔钱,于是在巡捕房死磕了两三天,终于有个心软些的中年巡捕私下告诉他陈邡的所在,原来根本不在巡捕房,早已送到郊区大狱。他脑袋里立时一嗡,直觉这全然不合规章,顾不得多想,飞奔回家拿钱又飞奔回去,把钱塞给那人,托他带自己去大狱问清原委,另外给父亲添件冬衣。
  那人带他去了,路上走了一天一夜,抵达监狱时那人把他放在外头,自己进去打问了半个白天,出来时也颇无奈,冬衣还给他,向他一摊手,告诉他陈邡早没了,是自杀,进监狱第二天就拿根鞋带吊死了自己,监狱已把人火化了。
  又不是说不清的官司,家里又不是找不到讼师,怎么就自杀?陈嘉扬盛怒剧悲之下更多的是百思不得其解,更不知该如何回家向母亲和陈嘉安交待。弄到不知是真是假的骨灰,回家又花了一天一夜,抵达时是清晨时分,他慢吞吞走到弄堂口,不知道自己是近乡情怯,只知道两腿灌铅,再走不动,要了碗面,吃完再回。面铺老板看见他,脸色大变,有悲有喜,“你还活着?……你上哪去了?快回家看看!”
  他撂下筷子飞跑回家,哪还有家?陈府烧成了一片废墟,牌匾都变做木炭砸在地上,火是前天夜里凌晨烧起来的,从门口烧起,越往里头烧得越狠,看不出家具房梁本来面目,连形状都看不出。
  时间太早,邻里都没醒来,他关上大门,从满目焦黑里翻找人形,找到天黑,始终找不出半根骨头。
  肉体凡胎烧得光,可母亲的玉手镯、陈嘉安的长命锁呢?怎么也没有?
  陈嘉扬在这座废墟中长出了第一孔心窍,终于想起了那张或许是大祸源头的古画,还有那天上门的巡捕——上海每天少说一百桩强奸案,报纸上满是巡捕不做事或作恶的新闻,怎么到了这案子头上就如此勤谨?那求宿的女人八成是金九爷下的套!
  陈嘉扬到弄堂口去,叮嘱面铺老板当没见过自己,自己收拾了烧黑的几块银钱,换了衣服戴上帽子离开。金府规矩森严,还有巡警关照,自然进不去,何况金九霖近来去北平探亲,还未回来,于是他只守在街口风餐露宿,所幸有好心的过路人施舍给他,他不肯收钱,只接过几次点心干粮,每日压低帽子跟着进进出出的车架人马走来走去,金府无人时他满上海游荡,逢人便打听对方有没有见过母亲和高个子小孩陈嘉安——陈嘉安机灵,他不信她会任由自己闷死在火场。
  春天时,终于等到金九霖回来又出门,他照旧跟上去当跟班门童,跟到租界,发觉洋人家里把守宽松,于是跟进去,看到那张忍冬花图高挂在洋人家里,金九霖正跟那红毛小胡子高谈阔论。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满腔热火要烧断每根血管,他转身就去厨房偷了把杀鸡的刀,跟在金九霖身后,打算给这人胸口来一刀。
  待到会面结束,金老爷在门口跟手下人指点生意,金管家站在一旁,小心地探问老爷是回家还是去码头,金九霖陡然动怒,伸出拐杖给他捶在脖子上,破口大骂,骂他跟金之瑜为虎作伥,骂他纵着金之瑜抽大烟玩女人不务正业彻底成了个草包傻子,杀人灭口拿幅画的一桩小事怎么就办成了这样?那女人的事情倘若传出去,他金九霖的脸往哪里搁?
  陈嘉扬脑子里猛地一白,隐约猜到金九霖口中的“女人”或许就是母亲甚至是不到七岁的陈嘉安,他有冲动拔足狂奔去掀了金府救出他的至亲,可他背在身后的手中是把尖刀,只消一转身,满地站着的保镖随从就能把他轰成一滩肉泥。
  他头一次觉知自己其实怯懦,四肢在关键时刻被白蚁蛀空,只能眼看着金九霖又一拐杖砸在金管家脖子上,吼金管家今天把事情处理干净,他晚上回府,别让他再看见败兴的东西。金管家屁滚尿流上车,司机一脚油门载他回金府,陈嘉扬终于拔脚去追,穿过里弄街道穿过小半个上海,气喘吁吁跑到街口,远远看见金府偏门开着,仆从拖出两只草席卷丢上车,金管家亲自拉走。
  原来就在这里,一墙之隔的地方。他接着追,追到荒郊野外,大海捞针地找,最后挖开坟冢,把母亲和陈嘉安带回祖坟,葬在父亲身边。
  两具尸体刚刚死去,母亲的右腿断了,枯瘦的胳膊紧紧搂着陈嘉安。此时是午夜,月光照耀,她们洁白柔软的皮肤还充满弹性,白玉镯长命锁都还在,别的他不愿多看,唯有鼻尖满是烟膏的幽香。
  他回到金府,站足一夜,看到金九霖出门,金之瑜缩头缩脑跟在后头送,金九霖回过头将他一顿训斥——在上海赚也赚够了,如今他打算将家业搬回北平,不错的一桩事,心情本算舒畅,可金之瑜这个混账实在碍眼,还能不能要?
  金之瑜战战兢兢,只能应是,满脸畏缩怯懦的涨红。陈嘉扬在街对面观看,一点点把金家父子的面容刻进眼中,看到金九霖上车离去,也拍拍袖子,将那把刀丢进垃圾堆。
  他头一次接了旁人施舍的钱,拿着这些钱,转身去火车站,买一张火车票——金九霖和金之瑜,一刀捅死?他们还不配。
  火车在南京下关停靠,陈嘉扬下车渡江去浦口火车站,做数月招摇撞骗小生意,换到钱连蒙带混前往天津,再向西抵达北平,算算日子,他在火车站与站间虚度了近一年光阴。
  金家的老宅早已重新住满了人,他替刘八爷砍人收租周旋办事,不常有空思量金家的父子俩,只夜夜在深夜里吱吱呀呀的破床上展开拔节的身体,在梦中反复回到散满烟膏气味的坟冢前。
  唯有今夜例外。熏然欲醉的梦境颠倒失重,他如常仿若在渡江的货船上抑或母亲的羊水中沉浮,却恍惚看到盛实安,伸小小的手穿入水流,捞住他的手腕。失重的水幕轰然退去,他看见盛实安的影子跪坐在他面前。
  盛实安向来胆子大,敢泼小秦爷酒,敢跟巡警叫板,跟金之瑜开价时比狼还狠,但那全是因为有他撑腰,他始终记得红香楼的小姑娘跑过来抓住他的衣角,在泥潭里惶惑而无助,盼着他给一根稻草。
  他在盛实安眼里变成了个彻头彻尾的坏人。可她看见的“陈嘉扬”本就是意外一桩。
  他还没有梦到过她,今夜是第一次。抬手掐住她的脸颊,拧住捏捏,“混蛋东西。”
  盛实安扯开他的手,眼圈通红地看着他。
  小姐脾气,在梦中都不让捏。他便松开,只问:“你要走?”
  她怔怔看着他,却不回答,因为梦里的盛实安不会比梦外的更高明。
  他身体沉重,头颅沉重,吃力地翻个身,让老沙发的朽木骨头发出沉重的叹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