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他们现在都死了

书名:渊底见我 作者:一钟码字机 本章字数:3842 下载APP
  她哽咽一声,眼角流露出悲情。

  这件事需要追溯到很久以前,莫汀的弟弟是个Omega,他是被莫言卿亲手杀死的,而死因也仅仅是因为他是个Omega。

  几乎不为人所知的人降临后又悄然逝去,这不会引起多少人的关注,所以除了莫汀和她阿妈,没有人会记得曾经有个Omega来过此世。

  莫汀自怨自艾地笑起来,她明白莫溪不可能理解她的感受,也清楚没人会懂看着只有三天大的啼哭婴儿被人放进凉水里活活溺死时,有多么无力。

  为了报仇作茧自缚又如何,为了解恨落入人伦外又如何,她想要哪个人去死那个人就应该去死。

  莫言卿是人渣,他的死是罪有应得,但她无法接受为什么莫渚就能活下去,就凭他是华琉的儿子?就凭他的基因优秀独特?

  凭什么?

  “凭什么……”莫汀呐呐着,眼睛里失了光,“他为什么就能活下来,他凭什么能够活下来!”

  她吼破了声音,嗔咽的嗓子里传出不满,“这不公平……不公平!”

  她笑了一声儿,不顾一切地攥紧拳头朝地板上撞。

  这在她看来确实不够公平。

  “所以——”

  莫汀拉长声音打断欲言又止的莫溪,“所以我和一个非人的东西做了笔交易,交易的内容是,我可以随便切割所有人的意识。”

  黑暗的环境下,莫溪看到由期待造就的双眼,在此刻涌动着炽烈的光——拥有一种如同狂热病般的热情:“我切割了莫言卿的意识。”

  在与自己的冲突中,我们创造了诗歌;在与他人的冲突中,我们创造了修辞。

  莫汀伸出手,痴迷地看着空无一物的手心向上捧起,又出神地歪着脑袋细看。

  “我将莫言卿所有关于华琉的意识,都分离了出来。”她小声地倾诉着,“可是……可是我发现,他其实只爱了华琉一个人。”

  她闭上双眼,那些模糊的画面在脑海中飘飘飞过。

  “自始至终,莫言卿心里只有过华琉一个人,碍于身份和现实,他迫不得已将华琉与自己分别开来。

  “早到与华琉大婚的那一天,莫言卿便计谋着,只要他能取代家主,他就将华琉从他小心翼翼打造的笼子里放出去。”

  “可惜,我扭曲了他的意识,让他忘掉他的目的,他的愿望。我放大了他的野心和报复,让他变得冷血无情,让他对华琉百般苛责、疏远。

  “结果当然出人意料,我成功了。”

  莫言卿成为家主的第一天,华琉就在他的臂弯里永远睡去。

  显然,阴暗永远遮盖不了丑陋的嘴脸,说到底,在名为人性的标尺上,血统恐怕是最不重要的一件东西。

  “他们现在都死了,死了……死了。”

  莫汀喃喃自语,癫狂的语气突然一沉,“可为什么,我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她黯淡的瞳光里刮过一丝风迹,平白地磨去了刚刚的疯狂,甚至近乎于无感。

  “但是现在,我好像知道为什么了,因为除了自己,我一直是一无所有的穷人。”

  世界本来就不公平。

  人无法决定出生、命运,就连生死也无法决定。

  说不定,明天某人就死了。也说不定,某个寻短见的被好心人救回来,反倒称其不识好歹,一挫之下再赴前尘。

  莫溪平静的脸上没有半分动摇,虽然如此癫疯的莫汀他还是第一次见。

  他敛着眸子微微摇头。

  “莫渚之所以能活下来,并不是因为他是华琉的儿子。”

  声音戛然那刻,莫汀猛地抬头,否认道这绝不可能。

  莫溪声平气和地说:“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你的偏见或许真实,但并不完整。”

  他娓娓道来,神态不免有些悲凉。

  莫渚出生的第十天,莫言卿去过华琉的居所。

  那日天气阴沉,莫溪守着摇篮看小小一点的婴儿,他弟弟长得好可爱,肉肉的脸,红嘟嘟的小嘴巴,在襁褓里团成一个球。

  忽然听见外面有声音,他跑到窗户下熟练地爬上高脚椅,继而踩着椅子趴着台缘往外看。

  莫言卿来了,一个人来的。

  他心里想:“父亲是来看爸爸的吗?”

  转身跳下椅子找华琉。

  华琉正躺床上休息,虚弱的苍白脸庞面无血色,眼帘微合,衣摆依旧长长地盖在小腹上。

  莫溪拉着华琉垂放床沿的手轻轻晃晃,口齿不清地咿吖一阵,大概意思是说:“爸爸,父亲大人来了。”

  华琉紧了眉头睁眼,颇费了点儿力气才从枕头上撑起来。没说什么,单是坐着发了会儿愣。

  莫溪用他那双卡姿兰大眼注视华琉,小脑瓜转着左右一歪:“爸爸?”

  微凉的寒风吹过华琉肩头,牵起他银白的发丝纤纤飘逸,从华琉身后投来的树影斑驳,显得薄凉凄惨。

  莫溪心底一沉,知道华琉不开心了。

  小孩子对大人的情感变化往往觉察得细致入微,虽然他们能表达出来的东西永远是直白且真诚的安慰。

  莫溪伸出双手,向华琉要抱抱,华琉低眼看了他一眼,却只拿修长瘦弱的手轻抚了两把莫溪的头。

  银色的镯子伴随抚动响出清脆,华琉的声音很轻,莫溪差点没听见:“小溪,你去帮爸爸看一下弟弟,好不好,爸爸喜欢听话的孩子。”

  莫溪嗯嗯答应,离开华琉看莫渚去了。

  时间过得很慢,外面半天没声儿,莫溪守着守着发起呆,突然响起门被甩开的声音,立即回了神往门的方向看。

  莫言卿站在那里,目光冰冷,暗紫色的瞳孔和莫溪一模一样。

  莫言卿迈开步子朝莫溪走,华琉的声音紧随其后:“莫言卿!你别进去!滚出来!莫言卿!”

  下意识站起来挡到莫言卿面前,将弟弟莫渚的摇篮紧紧护在身后。强大的鸢尾信息素压迫让他有些害怕,小腿发颤,心脏也蹦个不停。

  莫言卿丝毫不理小不点莫溪,扬手一挥,莫溪在强劲的推挫力下摔到。

  磕破膝盖,还没顾上疼,又爬回去用身躯护住摇篮。

  通过华琉的声音,他知道现在唯一要做的事就是不让莫言卿碰弟弟。

  他紧张地闭上眼睛,莫言卿抬手,他害怕自己下一秒就会被撕成两半儿。

  “莫言卿、莫言卿我求你了……你不要碰他……你不要碰他好不好……这样吧,你动我好了……真的……莫言卿……”

  华琉拖着单薄的身子挡在莫言卿面前,两手空空地展开,慌张的眼神里只有祈求。

  他一遍又一遍地求那个人,奈何莫言卿根本不为所动,他便跪下来:“莫言卿……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求你……我不会给你惹麻烦的,我再也不去找你了,我会乖乖的,会好好待着哪儿也不去……我听话……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莫言卿……真的……”

  莫溪看傻了,从来没见过他那个温柔至极的爸会这幅可怜样子地求莫言卿。

  也许是华琉的话多少让莫言卿有些触动,Alpha半蹲下去,难得地用手抚了把华琉哭得泪眼凄凄的脸,“华琉。”他唤得不带一点感情。

  “你不过是我养的一只鸟。”他捉起华琉的下巴,摩挲着细腻的肌肤,猛然用力往旁侧一扔。

  华琉当时很虚弱,没有力气反抗,一个榔头扑下去。

  风里挽着恶意,随意将华琉的银发拨乱。

  华琉从头到尾都在止不住地颤栗,连着脊背上那条微弯的线,抽泣着,一晃一晃。

  莫言卿径直疾步至摇篮旁边,只听两声枪膛摩擦,华琉拿枪对准自己的后颈,用危胁的口吻对莫言卿说:“莫言卿……”

  他抽了口气,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你今天,倘若敢动他半分,我就自毁腺体,立即死在你的面前!”

  莫言卿不会放过任何对他有利的价值。

  华琉是最上乘的Omega,与他信息素契合度又高,所以比起除掉一个没用的Omega,华琉本身会更有用。

  终于,莫言卿扭头,“我可以留他一命,但是你,必须对我言听计从。”

  他当着莫溪的面咬了华琉的后颈,又单手扯着Omega拖行拉走,进了隔壁的一间客房。

  门反锁了,莫溪只好守在外面。最开始房间里还会有点声音,后来什么都没有了,他就不知不觉睡着了。

  莫言卿走时他才从门槛的吱呀中惊醒,伸长脖子张望,确认是真的走了才敢去找华琉。

  天色渐晚,他推开客房门,阴冷的光从后背浸下片片黄昏。

  他看见华琉披着衣服,眼角通红,缩在墙角小声抽泣。床铺上凌乱如麻,撕破的毯子和被褥乱在铺上铺下,Omega信息素和Alpha压迫信息素充斥了这个房间。

  这里气温低得要死,低空似乎还飘了一股寒气。

  他看见那双银瞳空洞无光,数不尽地都盛满了绝望。

  ……

  “你以为莫渚是怎么活下来的?”

  莫溪顿出一声儿,单手抟了抟太阳穴。他不太想回忆这种事情,因为这给他的童年留下了不怎么愉快的经历。

  “他的命,是华琉拿自己换的,不然你以为,莫言卿那个人渣为什么能允许他活下去!他当然不可能放过华琉这种世人稀罕的基因……”

  说到这里,他攥紧拳头,十分生硬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工具……”

  他娓娓道来的故事并非刻意粉饰过的悲伤,因为娓娓道来本就是一种悲伤。

  莫言卿对华琉做的一切,都是这种悲伤的来源。并且这种悲伤,几乎是苦涩地占据了华琉的后半生。

  由于身体尚未恢复,华琉在各种因素的影响下愈发病弱,机体自愈力和免疫力直线下降。

  莫言卿对他视而不见,带有标记的Omega不能缺少标记者信息素,所以华琉根本没有足够的力量供养一个生命发育所需要的信息素。

  除了频繁呕吐和发烧,还有严重的脱水和腹痛。他让自己少吃东西以缓解症状,为此,他把酒戒了。

  接近一年的时间,他连酒杯子都没摸过。

  有时候疼得浑身发汗,连翻身都像扯掉了一块肉,也不敢吃止痛药。久而久之,他越来越消瘦病态,而且因为缺乏Alpha信息素供养,他的第三个孩子没活几天就先他而去。

  视线从回忆里透出,莫溪垂手,试图把那些不怎么美好的可怖东西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