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生机②〇 - 哄一哄

书名:没辙 作者:陆瞳 本章字数:3396 下载APP
陶静仪这一个电话闹完,张淙一晚上没再多说半句话。

一家人热热闹闹折腾一阵子,眼瞅着十点多了,周平楠怕再走晚了不安全,便开始打发他们各回各家。

舅舅表姐一家先走,没一会儿,晏江何也要带着张淙回家了。

张淙朝晏涛和周平楠打过招呼后,直接推门就走,根本没等晏江何。晏江何搁他屁股后头弯腰穿鞋,抬头就是张淙的背影。这一瞬间他应该把鞋再脱下来,然后对着张淙的后脑勺扔过去。

周平楠就比晏江何会疼孩子得多,就见她拉过晏江何问:“怎么回事?怎么一个电话张淙就不高兴了?”

晏江何眉心抽抽,没别的办法,只能简单解释一下:“电话是张淙亲妈打过来的。”

“啊?”周平楠愣了,干瞪眼,“你说谁?这......”

“妈,妈。”晏江何回头一望,张淙都没影儿了,他赶忙打断周平楠,“放心吧,没事。等改天我再跟你说。”

“那你回去跟张淙好好聊聊,我看这孩子心里不舒服。大过年的又过生日,真叫人心疼。”周平楠眉头紧皱。

“知道了。”晏江何说完关门走出去。

晏江何满怀心思下了楼。他琢磨着张淙那混犊子揍性。瞧张淙那样,气性倒像撒在他身上。可电话是陶静仪打的,与他何干?

或许......是因为张淙同他最亲近,才会对他耍性子?不都这么说么,人都窝里横,好对最亲近的人犯病。

但如此也白瞎。晏江何还是越想越委屈。说不好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受不得张淙对他冷淡,对他甩脸子了。

晏江何走到楼下,看见车灯亮着,张淙坐在驾驶座等着他。

晏江何冷哼一声,牙口里碎碎叨叨,反复骂张淙是“狗东西”,一脑子阴阳怪气——之前碰上陶静仪的事还会钻他怀里讨抱抱,趴他被窝里撒赖塞,一副乖兮兮待人疼的样。这当儿尾巴长了,十九岁多长一截骨,竟能朝他瞎胡乱煽呼。

晏江何憋得慌,既没好气儿又疼惜张淙,板着一张脸坐上车,活妥儿一副被缺德玩意叼了心肝的亏样。

他又想起之前还有一次这种情况——转学那次,他给云蕾送酒,张淙就对他不分青红皂白地乱撒火。

——啧,当真不是东西,张牙舞爪的狗东西。

张淙侧眼看晏江何,抬手拨弄了一下晏江何那边的空调风口。晏江何被暖风扫痒痒下巴,心里又哼一声。

他难得大发慈悲地问张淙:“你那电话,接了?”

这话问出来居然毫无气势,甚至能拿捏到一丝小心。晏江何隔愣眼珠,暗谇倒霉催。简直世态炎凉,他竟落得如此田地,堕落到轻言轻语哄孩子了。

张淙顿了顿,缓缓应道:“接了。”他说完把车开出大道,绷紧嘴皮子没再吭声。

晏江何:“......”

晏江何不好问张淙电话里说了什么。但看张淙这样子,定没什么好对话。

晏江何眼观鼻鼻观心,叹了口气。他发觉自己越活越回去了。他以前骂张淙,骂够连篇出版都不用打草稿,现在越疼张淙还疼出罪过来,杵对方跟前看脸色却呲儿不动嘴。

而张淙的心里活动比晏江何的更完蛋。他的确是接了陶静仪的电话。可天知道陶静仪的电话并不能将他惹气成这样,他现在甚至不记得陶静仪搁电话里是怎么说的,他怎么可能因为一通没期待过的电话魂不守舍?

他是一门心思都在和晏江何的某句话死磕——“太小了不要。”

张淙今天刚十九,可是比王阿姨家二十二三的大学毕业生还要小上一个多“代沟”。

张淙被自己“小”得膈应,一路上当哑巴,回家也一声不响绕过晏美瞳,进自个儿屋里自闭。这彻底将晏江何的脑瓜捅成了马蜂窝。

晏江何在客厅瞪张淙门口的晏美瞳,看猫骂人:“疯了吧?小鳖羔子,惯得毛病。”

晏美瞳被晏江何如此目光灼灼地厉言相向,懵上猫脸,赶紧趋溜边拉去躲祸。

再瞅晏江何这头,基本是个笑话。他刚骂完不到三秒,就钻进自己屋里拎出个袋子,歪头朝张淙门缝处喊:“张淙淙,出来领生日礼物。”

晏江何眨眼皮擎等,等了大概十几秒,门开了,张淙从里头走了出来。张淙理亏,不敢造次,揣好鳖犊子心思闷气,想了想又讨一声好:“哥。”

晏江何从袋子里拎出一个毛茸茸的东西,二话没说直接扣到张淙脑袋上。

张淙:“......”

张淙原地僵硬半晌,这才闹清楚,晏江何往他头上挂了个什么玩意。

一条珊瑚绒的连帽围脖。双层加厚,帽子围巾手套,三位一体。米白色,手套上绣着一对吐舌头的卖萌表情包,耷拉下四颗毛绒球。

张淙再抬手摸一下更要命。他头上顶的帽子,还长两只三角耳朵。

张淙:“......”

“生日礼物,好看吧。”晏江何瞬间乐出声来。他知道张淙那张冷门儿脸戴这玩意肯定好玩,但没想到能这么好玩。

晏江何贱病上来,又商量着哄道:“手套也戴一下?”

“......”张淙道不明什么滋味。他烦死晏江何嫌他小,买这种东西拿他开心。但晏江何现在站他对面,又笑成这样,他还能怎么办?

于是张淙耷下眼皮,真的将一双手钻进了手套里。

晏江何这回更不行了,笑得弯腰驼背,竟用手拽住张淙手套下的四颗毛球球晃了晃:“乖,生日快乐,开开心心的。”

张淙那心肝被戳得又酸又痒,他真恨不得张嘴将晏江何一口咬死。

晏江何说完,手松了毛球球,再去扒拉塑料袋,这回薅出来一个大物件递过去:“给,这才是真的生日礼物。”

“......”张淙将连帽围巾从头上拿下来放沙发背上挂着,从晏江何手里接过来。

竟然是数位板。他去年生日汤福星送了他一块便宜货,笔尖都被他磨光了几小袋。但晏江何给的这个明显不一样。

张淙赶紧一屁股坐下,开始拆包装。拆完他傻眼了。晏江何给他买的,是wacom目前的最高配,这牌子是最好的。他手里这块黑乎乎的东西又是专业级,起码得三千多,那些用来玩的货色根本不能比。

晏江何凑过去弯眼睛笑:“你喜欢这个吧。叫板绘还是什么的,我之前看你在电脑上弄,好像挺高级的。”

张淙轻轻看着晏江何:“我喜欢。很喜欢。”

“喜欢就好。”晏江何嘚瑟完了,抻个懒腰舒服上。他自认为陶静仪带来的不愉快已经被他岔了去,便心满意足地走去卫生间洗漱,准备睡觉。

晏江何家向来没那么多穷讲究,热闹过了就圆满,从不耽误睡眠。熬夜等新年在老晏家就是扯淡,第二天再拜年得了。

这一个年过完,张淙得了新的数位板。每日忙得撬不开缝,还非要抽出时间摆弄板子,一天不碰浑身难受,觉都没得睡。

晏江何那天起夜,眼瞅着张淙大半夜还在画画,便走进去批评他:“眼睛不要了?滚去睡觉。”

批评完晏江何眯眼珠子瞧,发现张淙开着画布,画了满屏没有规律的曲线条,遂一头雾水地问:“你这画什么呢?”

张淙朝他认真道:“练习线条。数位板和纸不一样,下笔轻重什么的都有区别,多练练才不会抖。”

晏江何听不明白,索性摆摆手滚蛋,同时不忘再叨咕一句,叫张淙早点睡觉。

张淙应下,看晏江何走了又扭头看屏幕上的线条。这些线条表面无迹可寻,其实全都是变态心思。——有晏江何饱满的额头曲线,晏江何下眼睑的弧度,晏江何的鼻梁,晏江何的唇线,晏江何的下颌骨,晏江何脖子上的美人筋,晏江何背后的蝴蝶骨,晏江何突起的腕骨……

张淙全是想着晏江何,参照脑海里的臆想,一笔一笔画下来的。晏江何哪能发现他这细穿针鼻儿的小心眼,活该被张淙作弄的得心应手。

人与人之间怎么就至于如此?张淙这份心意,掂住忖量半刻,直叫人不寒而栗。



时间晃得太快,一眨眼都过去一年了。

冯老也走了一年了。

冯老忌日这天,晏江何上班没法上坟,张淙便一大早吭哧吭哧买上一袋子红糖饼,自己爬到山头,去给老东西磕了三个头。

磕完了他又觉得多此一举,冯老的媳妇就在旁边,他还买什么红糖饼,是糊涂了。再来空手......不,可以买花。百合,玫瑰,满天星……用花里胡哨的包装纸包好,再裹个大蝴蝶结。——他是在晏江何身上学着贱毛病了。

走的时候张淙从兜里摸出一枚孝牌。黑色的,心形,中间写了个“孝”字。这是当初他在殡仪馆下跪磕头,晏江何亲自给他别在肩膀上的,一年了他都揣在包里没离身。

“戴孝三年”这种优秀品性,张淙配不上。他黑心肠,念及不到那么多情谊。一年已经够用了,老头或许已投胎转世,下辈子该能讲人话了,他还戴个屁?

想到这儿张淙将孝牌放在冯老墓前便起身走人:“爷爷,我走了。有空再来。”

张淙下山,紧接着去了画室,继续他辛苦努力的一天。和寻常一样。

这件事晏江何不知道。其实晏江何不知道的东西很多。关于张淙的,也关于他自己的。更关于未来的。

肉体凡胎游走于人间,命运卡着齿轮磨蹭,咔哒咔哒发出声响,声声带有轻重缓急,指不定哪一下,便悄摸悄钩扯了七情六欲,从此将一发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