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软玉没呆在屋内,她披着一件前几日他特意命人从云水阁订做的绯红色厚氅,站在高过她许多的高耸院墙边,透过院墙的一道镂空窗户朝外面的小池塘方向静望着出神。
容弘不喜姜软玉稍显寞落的背影,他几步上前,打断她的冥想:“怎么?傅子晋不要你了,你就这般伤心?”
容弘口气泛着浓浓酸气,还有些不爽。
姜软玉只稍稍扭头,拿眼角觑他一眼,随即又转过头去:“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伤感了?我不过是有些唏嘘。”
“唏嘘什么?”容弘从随侍的商鱼手中接过一个刚加了热炭的手炉,放入姜软玉的手中,与她并排站立,也望向水池方向。
“傅婉之突然服食红花,然后栽赃给我,接着子……傅子晋又立马下了一封与我断绝一切关系的公开书信,这一整套下来,出自谁的手,不用我说你已经猜到了吧?”
容弘幽幽道:“虎毒尚不食子,除了他傅蔺,还能有谁?”
“为了逼迫傅子晋,也只有他这种不择手段的人,才能利用自己还未出生的亲孙子,下得了如此狠手,行此一招。”
听容弘这么一说,姜软玉仍然觉得心有余悸。
她叹息:“但他到底还是顾念了几分亲情,被下到傅婉之药碗中的红花剂量想来是不多,腹中那无辜胎儿才能保住。”
容弘闻言冷笑:“不过是逼迫傅子晋的筹码足够了而已,你可别把他想成心有善念的人。”
“不过他倒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容弘边说边看向身旁的姜软玉。
姜软玉也看向他。
“你与傅子晋此生,这下便是彻彻底底地断了,倒也省了我日后再出手。”容弘颇有些自得。
他边说还边伸手将姜软玉垂下的一小撮刘海往耳后别了下。
姜软玉一把拍开他的手,故作威慑地瞪他:“你还想如何出手?”
容弘失笑,伸手去捏姜软玉的脸,姜软玉直叫冷,引来容弘又一阵笑。
两个主子玩得开心,相处和谐,守在一旁的商鱼和尘鸳看得也不禁一笑。
商鱼这才注意到怀安不在,便随口问尘鸳:“今日一整天府里怎么都不见怀安?”
尘鸳不甚在意:“兴许又偷跑出去了吧。”
“是吗?”商鱼打量了下四下,当即就将这桩事抛诸脑后。
怀安不见一整日,到了晚上都还未归府。
姜软玉临睡前,叫来劫后、余生询问怀安的踪迹,两人皆是一脸茫然地摇头。
姜软玉脸色当即沉下来:“立刻给我出去找!”
劫后和余生连忙道是。
劫后和余生找了一整夜,天亮时才归府给姜软玉禀报,不曾想姜软玉竟也一整夜未眠,就静坐在床前的暖榻上等了一夜的消息。
“到处都找遍了,还是没有人。”
“官府那边可有传出有什么逃犯被抓的消息?”姜软玉神情肃穆。
余生回道:“我们也去查了,没有。”
姜软玉从榻上站起来,因为一夜没睡,她意识有些恍惚,双脚桌地时身子还微歪晃了几下,劫后和余生连忙上前扶稳她。
“再去找!”姜软玉立刻吩咐劫后和余生。
两人对视一眼,立刻应是,但刚转身,却被姜软玉叫住。
“你们找了一整夜的人,也没休息,就不用再亲自去了,另派些暗卫去找吧,你们先去补个觉。”
余生犹豫了下,上前道:“主子,怀安现在也算是我二人的兄弟了,他人不见,我们也无法安心,就让属下去吧,倒是主子您,该赶紧上床休息。”
姜软玉点了点头,不再勉强他们。
劫后和余生走后,姜软玉便回床上歇息一阵,她很快便入了梦想,睡得极沉。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看着外面微露出来的窗台上新堆积起的高厚积雪,上面披着一层黄昏时洒下的晕黄光晕,不由缓缓坐起身来。
紧闭的门嘎吱一声响了,容弘带着一身寒冷之气走进来。
他刚下衙,官服都还没来得及褪下,就径直来了姜软玉的院中。
“我听说怀安不见了,你就熬了一整夜没睡?”容弘眉头微蹙,有些担忧地看着她,走到床前。
姜软玉被他带到近前的这阵寒气冷得裹在被窝里的身子小抖了一下,容弘这才意识到,连忙走开几步,面露歉意,立刻让人搬来火盆,同时退下身上的鹤氅和毛领披风。
等他身子在火盆前烤暖和了些,容弘才重新上前,坐到床沿边,眼神关切地对姜软玉道:“暗卫已经出去找了,相信很快就有消息。”
“报!有怀安的消息了!”门外传来一名暗卫的声音。
姜软玉面上一喜,连忙从床上坐起来。
容弘让那暗卫进来,隔着一扇屏风汇报。
“怀安是被傅家死士抓走的,属下几人打算偷溜进去,但是发现那里的护卫比平时多了两倍不止,怕打草惊蛇,属下等就只能先回来了。”
容弘让暗卫先下去,安抚姜软玉:“傅府既然增加了护卫人手,定是不想我们将人救走,怀安暂时无性命之忧。”
“傅蔺突然把怀安抓走,难不成要引我现身?”姜软玉问。
容弘沉思:“你如何肯定抓走怀安的一定是傅蔺?”
姜软玉一怔:“……我猜的。”
容弘摇头,否定姜软玉的猜测:“你的爹娘已经在他们手上,傅蔺没必要多此一举。”
容弘没再说什么,他坐到一旁临窗榻上,端起商鱼刚煮好的茶喝了起来。
姜软玉这才注意到他皱起的眉头一直没有平下去,似有心事。
姜软玉披了件厚氅,下床隔着一张小矮几坐在他对面,开口问:“你怎么了?”
容弘犹豫片刻,伸手拉过姜软玉的手:“我们可能要晚几日才能离开洛阳。”
“发生了什么事?”
“皇后的寿宴在即,皇上下旨邀所有官员家眷在寿宴当日入宫为皇后贺寿。”容弘说到这里,眉眼间闪过一丝冷凝,“我的父母也在受邀之列。”
容弘因还未成婚,所以他的家眷便上推至父母辈。
姜软玉一愣:“可容老爷和容夫人人在荆州,隔这京城甚远,不来也无伤大雅吧。”
“可太子自作主张,未知会我一声,就命人前去荆州将我父母接来洛阳。”
“什么?”姜软玉闻言色变。
容弘冷笑:“他自以为这是给予我的无上隆恩,却不知这是给我爹娘,我容家,甚至大胤的诸侯和万千拥趸者的一道催命符!”
容弘母亲是前朝大胤的长公主,若被发现身份,非同小可!
姜软玉担忧:“能不能让人半路截住他们?”
容弘眼神越发冷冽,他缓缓摇头:“来不及了,我也是今日从太子口中才得知此事的,他派去荆州的人早在半个月前就出发了,算算时日,恐怕我爹娘就在这两日到洛阳了。”
姜软玉思索着:“那些护在你父母身边的暗卫呢?他们为何没有先一步传递这个消息给你?”
容弘闻言,目光骤然凌厉起来:“他们现在人在何处,还有送回洛阳的信又在何处,这些我皆一无所知,不过我已经派人去查了。”
姜软玉闻此,一脸吃惊:“你是说他们有传递消息回来,但很可能被人截了,现在就连他们也不知所踪?”
容弘默认:“此番爹娘来京,怕是没那么简单。”
姜软玉心里突然有一个极其恐惧的念头:“你说会不会,太子或者皇上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了?”
毕竟,能让容弘手下的那数名暗卫无声无息地突然消失掉,唯有慎朝皇室的影卫或能做到。
容弘眸色深邃,逐渐展露寒光。
*
在怀安被傅家抓走的第三天,容弘的父母抵达洛阳,太子的人将两人安全送达至容府后,便告辞回东宫复命。
再见徐氏,她离几年前初见时,依然没什么大变化,仿佛时间在她身上不曾留下任何痕迹。
面容素净雅致,气色沉敛,就算身着面料普通的素衫,身上的雍容贵气却怎么也无法掩盖。
而容弘名义上的父亲容听,姜软玉还是第一次,听容弘说他曾经是大胤赫赫有名的护国大将军,姜软玉见他的确是一副武将的身形和长相。
眉目虽温和,却隐透着一股凌冽杀伐之气,脸部轮廓锐利如刀削过般,让人一眼看去不禁生畏。
尽管如此,但看似粗犷的五官凑在一起,面容却仍称得上俊朗。
这是姜软玉第一次见到这种罕见长相的人。
姜软玉邀两人入小厅,已设好宴为两人接风。
入夜,姜软玉陪着徐氏和容刚用过膳,容弘就从宫里匆匆归来。
双方又是一番见面寒暄,然后迅速入正题谈起此次傅皇后的寿宴一事。
容弘率先出声:“皇上和太子那边这几日我时有试探,他们似乎对我的真实身份并不知情。”
容弘的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
姜软玉察觉出来,他很少这样。
而且怀安为何会被抓,他们至今都还未能找出其中原因。
这种双重的不确定感,让姜软玉心头一直盘旋着一股不安之感。
这时,听容弘又说:“虽然如此,但此番太子将爹娘特意从荆州接入宫中参加傅皇后的寿宴,定不寻常。”
他说完,担忧地看向徐氏和容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