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乙天卓

书名:大唐荣耀之半岛雄鹰 作者:曹灶 本章字数:9044 下载APP
初秋的狂风夹着大雨抽打在乙天卓的脸上。雨水倾泻了五天五夜,还没有停止的迹象。
泗沘城前的路况变得十分凶险,处处是软泥和碎石。湿透的羊毛衣粘在他身上,脖子和肩膀因为武器的重量而作痛。
乙天卓轻夹马刺,小心翼翼地回到营地。又一阵狂风卷起,漫天的雨落入他眼中,带来一阵苦涩。他暗自希望跟在后面的比乐还撑得住,毕竟他来自一个阳光明媚的地方,湿冷的天气会让他萎靡不振。
天师从德物岛登陆以来,一路打胜仗,直到大雨浇灭他们一举拿下泗沘城的激情。他们在这里围了七天七夜。除了第一天差点攻入西门,其他六天都在雨中煎熬。
他只想吃一顿热饭,换些干燥衣服。秀才曹宣称他们从军是为了打高句丽,而非百济,并且责备把他们带到这个地方的人。乙天卓苦笑,他也不想这样,但他必须这么做。
“李义,”乙天卓下达命令,“骑到后面去,告诉兄弟们停止今天的攻击。另外,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踏出营地半步。”泗沘城尚未被攻克,新罗没有运来一粒粮食,天师的征粮队已在周边搞得天怒人怨。民间已经出现了百济反抗军,他不想让兄弟们白白死在异乡。
“遵命,乙支大人。”巨人李义转身离去。乙天卓骑马进入营地,身后的二团兄弟也鱼贯进入。能让飞雨暂离脸庞,虽然为时不长,他仍觉得舒心。在一堆辎重车辆间,他看见了比乐。黑肤小伙伴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头戴一顶高檐新罗草帽,正在用尽全力把一堆打火石搬离马车。打火石坠弯了他的腰。
乙天卓马上下马,搭了一把手。雨水从比乐帽檐如注般流下,漆黑的面孔在阴沉的天空下黯淡无比。“少主人,您松手,我可以的。您换洗的衣服在营帐内晾干了。”
“你感觉怎么样,比乐?”乙天卓关切地问。
“只是湿透了。”他的朋友竭力挤出笑容,“只是一场雨,没事的。”
“那就好。干完活儿就来我的营帐。我会让人生一堆炉火。”
“不了,”比乐连忙拒绝,“我还有好多活儿要干。木柴也开始短缺,待会儿要和李义去伐木。”
乙天卓没有进入营帐,他被大帅的四名亲兵带到了中军大帐。尚未进入,乙天卓就听到了罗圈腿刘仁愿的怒喊:“我们自己的粮食都不够吃,还要赈济百济人?”
乙天卓进入。
文官刘仁轨回答:“百济人食不果腹,饿死无数。如果我们这时雪中送炭、拯救民众,就会得到民心。大帅,刘仁愿将军,如果我们不想让天师陷入百济民众的包围中,就必须为攻占泗沘城后做打算。”
“这是战争,饿死人再普通不过了。”刘仁愿道。
“这是大唐带给他们的战争。绷得太紧的弓必会折断。如果我们陷入所有人的讨伐之中,我们将万劫不复。我们虽有十三万人马压境,百济人口却有数百万之众。”
苏定方对赈济当地百姓没有多大兴趣:“正刚,攻下泗沘城是为了攻打高丽。本帅不打算统治这里。”
“大帅!正如天卓所说,为了攻打高丽,正要以此地为基地。只有好好将其经营成自己的后方,才能保证后勤供应通畅。否则我们天师整日疲于应付,焦头烂额,悔之晚矣。”
“这也是你把天卓叫过来的原因?”苏定方问道,
眼睛向乙天卓这边瞅过来。
“正是。百济王室通行汉话,但民众多为扶余人和三韩人,能讲汉话的人极少。天卓通晓扶余话和三韩话,由他来做赈济统领,可以沟通无阻,长我天师威严。”
苏定方看了他和刘仁轨一眼:“我前方将士正提着头战斗,而你还要给这些百济人粮食吃。你最好让他们感恩戴德!”大帅转头,和刘仁愿商量攻城事宜。
刘仁轨和乙天卓走出帐外:“既然大帅同意,你二团的人现在就去天师的秘密粮仓取粮,之后让二团的伙夫在王兴寺设下粥棚。记住——在王兴寺。”
刘仁轨将粮仓的位置告诉了他,之后千叮万嘱,让他一定要保证安全。
乙天卓接了钧令,先上报了马载。马载不置可否,叮嘱他千万注意安全。乙天卓和金思带着二团的一百二十名兄弟来到了秘密粮仓。
天师的屯粮之地位于泗沘城西南的一个村庄。从外面看,这个村庄已是一片焦土,到处都是倒塌的房屋、燃烧的树木和缕缕的青烟。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煳味,还有尸体的恶臭。
乙天卓叹了一口气,跟随前来接洽的军士进入粮仓。负责看守粮仓的管库叫乔冠,他引领乙天卓走下台阶。乔冠提着一盏灯笼穿过一个隧道,乙天卓看到一大片储藏室。每个储藏室都有一扇坚实的橡木门,用一把如蒸笼大的铁锁紧锁着。
“这几个月你们遭过贼吗?”乙天卓问。
这个问题似乎严重冒犯了乔冠。“谁敢抢我天师的粮草?!”他有些气呼呼地说道,“再说,这个地方除了大帅和你们,没人知晓。”
乔冠将脖子上的一圈钥匙拿下,开了其中一扇门。一进屋,他便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拳头大小的粉笔,在每个麻袋、圆桶上作标记,作为他清点的数目。粮仓里最多的是粟米,占据了粮仓的一半多空间,其次是堆积的糙米和干饼。下一个储藏室内放的是成袋的盐粒。最后一个储藏室内放的是桶装的咸猪肉,还有少量咸羊肉和咸鱼肉,堆积了一丈多高。
“校尉,我知道这话不该说,”乔冠说道,“但我觉得不该把粮分给百济人,因为我们自己都快要饿肚子了。”
“怎么会这样呢?在我看来,这儿好像有大量食物。”金思问道。
“你们从登州渡海而来,不知道运粮路线比你们的登陆航线还要长。这粮食主要是从关东地区运来的,通过陆路运到登州,这粮食就消耗了一半,又经过三天海运到达这里,十石粮食最后能留下来三石就算好的了。”
乔冠又漫不经心地说道:“我们的存量也只能刚刚维持。这一路上又俘虏了不少百济人,仅在熊津江口登陆的战斗中就俘虏了上万百济士兵,这就是一万多张无用的嘴啊。大帅仁义,并没有处决他们,反而让他们活了下来。我的一个兄长曾在北部跟随薛仁贵做旅正,他说要是换成薛仁贵,早就给活埋了。再不拿下泗沘城,新罗婢的粮食到不了,咱们天师就只能宰杀自己的马咯。到了冬天,如果不走,等海上结冰……哼,咱们都得像苍蝇一样,四脚朝天等着被冻死。”
乙天卓和金思都没了言语。他们离开地窖,安排老二团的兄弟们搬运了十车粟米、五车糙米和二十袋苹果。
巨人李义过来:“大人,二团的兄弟们都准备好了。”
乙天卓看到李义并没有背箭壶:“李义,你的箭壶呢?”
“这是去赈粮,又不是去打仗,所以没带。”
乙天卓大怒:“你以为赈粮是儿戏吗?叫兄弟们带好所有战场装备。少一支箭矢,我军法处置!”
“遵命。”李义咬了咬舌头,悻悻而去。
村子内铿锵作响,秀才曹带领三十人将一袋袋粟米以及一捆捆柴火连同灶具往马车上搬。巨人李义则忙着将剑和铠甲穿戴在每个人身上,并将箭矢分发给每个兄弟,又给战马和载货的骡子装上新的蹄铁。
在乙天卓的要求下,兄弟们取出磨石,在赈粮前仔细磨刀。父亲曾经告诉过他,在战场上,小心没有过逾的,你从来不知道战斗会什么时候到来。马匹嘶鸣喘息,他发号施令,由巨人李义的大嗓门儿传达,一百二十名兄弟整装出发。
按照刘仁轨的吩咐,天师施粥棚设在离泗沘城十里左右的王兴寺。乙天卓负责整个过程。他看到源源不断的难民从四面八方赶来。
王兴寺附近的难民犹如散落的蚁群瞬间聚集在一起。他们在粥棚前默默地排成两队。乙天卓看到他们基本都是老人、妇女和孩童。乙天卓还看到不少残疾之人,有个断了双腿的人爬着来到粥棚前。
伙夫煮好粥后,旅正秀才曹和巨人李义开始指挥团里的兄弟们分发食物。胖子宋成拿着一个大勺从大锅里舀粥,那大锅的直径比人还长。唯独这米粥稀得可怜,甚至能映出人影儿。粥棚前排了两支队伍,每支队伍足足有一里多长。有二十个兄弟持长枪矗立在粥棚前。
乙天卓让秀才曹给每人加一个苹果。
“苹果?”秀才曹睁大了眼睛,“乙支大人,咱们都吃不上!”
“你听到了我的命令。”他说。
秀才曹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从车上取下两袋苹果,一袋自己扛,一袋交给比乐。
“每个人分一勺粥、一个苹果。”胖子宋成对一个女人说,“不能要两个。”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似乎花了很长时间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她连忙比画,还用生硬的汉话说道:“我想要苹果两个。我儿子病了,苹果会让他好起来。”她笃定地说。
胖子宋成终于听明白了她的意思,要去袋中再拿一个,被秀才曹喝止:“蠢蛋!如果都这样,那后面的人一个也拿不到。乙支大人说了,一人一个苹果!让她拿了赶紧滚蛋!”
胖子宋成又盛了一勺稀粥给女人,权当补偿。
女人一手拿着陶罐,一手拿着干瘪的苹果。或许是后面的老妇人太饿了,她着急上前,不小心撞上了女人。女人摇晃着跌倒,手里的陶罐掉在地上瞬间破碎,珍贵的稀粥洒在地上。
女人试图用双手将稀粥聚拢,但它太稀了,很快被大地吞噬。女人发出一阵绝望的哭喊。
周围响起用扶余语和三韩语发出的愤怒声音,另外一个队伍中的人也开始互相推搡。
“这远远不够!”队伍中的一个老人怒吼。
“中国人正把我们饿死。”另外一人高喊。
乙天卓对站在高处的弓箭手示意——几丈之外,箭镞闪着光芒,兄弟们把箭搭在弦上,张开了弓弦。他又对巨人示意,李义吹响了号角。
骚动和推搡停止了。乙天卓翻身上马,到了一个所有人都能看到他的地方。“听着,我们尽了最大的努力来赈济你们。”
“远远不够!”人群中冒出一个声音,“你们把我们的粮都征尽了!”
“你们不该来侵略我们。”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用的是三韩话。
乙天卓回避了这些问题。“天师冒死赈济你们,”他告诉百济难民,“给你们粥和苹果。如果你们想要,就在这里乖乖排队。”
这时队伍才算回归正常。他回到粥棚处,紧紧看视着队伍。一切看似正常,但乙天卓发现,难民队伍中有十几个人不太像难民。那群男人虽穿着破烂的衣服,但衣服的样式都是一样的。
一阵恐惧突然充满他的身体。他把手搭在剑把上,挥手示意巨人李义带着兄弟们过去盘问。
“啊——”左手边传来惨叫。乙天卓转头,一个兄弟的脸上中了一箭,箭镞插进脸庞。
“有敌人!”乙天卓连忙拔出长剑,一双眼睛迅速扫视四周。
施粥的队伍大乱。难民群中冲出上百个拿着环首刀和斧头的人。
难民叫喊着四处逃散。更为可怕的是,后方不远处同时响起马蹄声。很快,乙天卓看到数百人骑着战马,打着百济的亮白旗帜,挥舞着刀枪向他们冲来。这不是散兵游勇,这是一支正规军!
乙天卓心内大惊,父亲的话在他耳边及时响起:战场上,如果军心不稳,战斗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
他随即冷静下来,一连串数字立即在他脑中掠过:因为是赈粮,他并没有下令全团出动,只带了一百二十人,包括二十名盾牌手、六十名长枪手,还有四十名短刀手。不幸中的万幸是,这是十二个鸳鸯子阵的数量。
要取弟兄们性命的敌人从四面八方呼啸而至。他环视四方,发现从王兴寺后方涌来的是没穿盔甲的步兵,大约六七百人,而前方和两侧冲出的是发出一阵阵怪叫的骑兵,大约有三四百人。
如果乙天卓慌乱撤退,骑兵只会像追逐猎物一样将他们尽数屠杀。如果他能顶住敌人的攻击,等待援兵,或许还能让一些兄弟见到明天的太阳。
他想寻找金思,在混乱中却看不到他的身影。没办法,他抓住秀才曹的衣领,厉声对他说:“你骑上战马,带上两名军士往庙后跑,冲出人群,向大帅求援!”
秀才曹一句话也没说,翻身上马。在兄弟们的箭雨掩护下,他带着两人上马狂奔。乙天卓身边的比乐如筛糠般地抖动着身子。“镇静!”他扫视了周围一番,发现兄弟们面面相觑、神情紧张,有人还在不自主地往后退。
“他们需要我的信心,而我要马上传递给他们,否则他们很快就会被骑兵和步兵所淹没。”他运足了气,喊出平生最大声的一句话。
这声音如长鞭划破天空:“二团的兄弟们,在一起会活,不在一起会死!迅速向我靠拢!”
这话稍微缓解了兄弟们的紧张。他们马上以比乐为中心,聚拢到一处。
“所有人——鸳鸯方阵!”
在登州大营,他们演练过成百上千次鸳鸯阵。请双神保佑,让它发挥最大的效用,如果这世间有神灵的话。一百二十名兄弟以比乐为中心,迅速围成一个方阵。一人高的盾牌并在一起,组成四面铁闸。
“长枪手、短刀手站成两排!”听到命令后,阵内的士兵有条不紊地移动,组成阵形。
“瞄准!”比乐竭力不让声音发颤。要取他们性命的骑兵,离他们只剩不到一百步,像长满尖牙利齿的黑云碾压过来。
命令发出后,长枪手和短刀手从容不迫地取出硬弓、搭上箭矢,朝天瞄准。
“瞄准!”他再次喊道,骑兵距离他们只有七八十步。
七十步——
六十步——
“——放!”
“倏——倏——倏——”精铁打造的箭矢腾空而去。
第一排兵士放出箭矢后马上退后,重新搭弓。第二排兵士随即上前,对着天空射出,如此往复。敌军骑兵中有不少人被从天而降的箭矢砸中,跌落马下。有一匹马被射中前胸,前蹄猛地跪下,栽倒在地上,往前滑出一丈多远,马上兵士被甩到空中,掉地后折断了脖子。更多人用腿夹住马脖子,将身子藏到马的一侧,没受任何伤害。他们绝对是受过正规训练的骑兵!箭雨过后,他们夹紧了马,更为迅猛地袭来。
嗒嗒,嗒嗒……这是死神的脚步。
还有三十步——
二十步——
“盾牌手蹲下,稳住!”乙天卓喊。
“软弓瞄准!”他大喊,阵内的短刀手换上软弓。
“放!”他大喊一声。
命令刚出口,左边的李义率先射出一箭,正中一个骑兵的胸膛,敌人摔落马下。“好箭!”乙天卓大声喝彩。
紧接着又是一阵平行的箭雨,一群人马倒下,骑兵的阵势又减弱几分——
还有十步——
“钩镰枪准备!”这是他的杀手锏。“父亲,如果你在天有灵,看护我!”他在心中默念,“稳住——!!!”
六十名长枪手将弓挎到背后,左腿往前、右腿往后支撑身体,立在刀盾手之后。
他们高举钩镰枪,钩镰枪的枪头,还有两侧的双刺反射着微弱的阳光,对准了呼啸而来的军马——
五步——
“咔嚓嚓”,枪头穿透皮肉,死亡在啸叫。
骑兵撞上刀盾手,像巨大的滚石撞上高大城墙。敌军骑兵中有的人撞到盾牌后被弹回;有的人冲开了盾牌阵;有的敌人未拉住缰绳,被马甩进阵内,被短刀手迅速了结了性命;有的骑兵和长枪手纠缠在一起,长枪手对准人和马,大开杀戒。一些钩镰枪从盾牌下伸出,勾掉马蹄;一些从盾牌上方探出,用钩镰枪插入马腹;更多的钩镰枪钩住了骑兵的脖子、肩膀,把他们拉下马来。
“打开阵门!拉敌入阵。”从马上被钩下的骑兵被长枪手拉入阵中,马上遭到短刀手的一阵招呼。阵内响起一阵惨叫和鬼哭狼嚎,很快没了声响。
“关阵!”乙天卓喊。
第一波冲击后,近十名刀盾手兄弟死去。短刀手将刀放入腰间,马上上前,接替死去的兄弟们举起盾牌,又关上了铁闸。
敌人死得更多。
长枪手继续用钩镰枪戳杀敌人,短刀手继续用软弓射击没穿盔甲的骑兵,直到骑兵退去。乙天卓往后一看,后面的步卒正冲过来,还好他们挡住了第一波骑兵的攻击。骑兵在第一波受挫后,马上往回骑,准备发动第二波攻击。
“恢复阵形!”士兵迅速靠拢,又变成了防御的圆形阵形,只不过这次的阵形变小了。
“硬弓准备!”乙天卓还没说出“放箭”的命令,上空就传来一阵箭雨,洒向阵内。
几名兄弟中箭倒下。胖子宋成脖子上中了一箭,从喉咙穿过。他睁眼而死,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比乐看到这惨景,吓得哇哇大哭,跪下不住地磕头,双手合十,口中念着神灵的名字……
“举起盾牌!”面对骑兵的箭矢,乙天卓不为所动。
他们正无限接近死亡,稍有不慎,阵形就会露出缺口。即使是一个小小的缺口,也会导致他们被屠戮殆尽。
看着比乐不断地磕头,呼唤神灵……乙天卓突然想起自己遭受的所有苦难:泉男建和泉男产两个畜生杀了深爱他的父亲,还让他在一旁观看;在平壤大牢里,他被囚禁了不知道多少天,为了活下去,他吃掉了自己的三根手指;受到泉男产的追杀,他在山顶从瀑布上一跃而下,失去知觉,几乎死去;他被金缪、金昂兄弟俩折磨,看着心爱的女孩从手中坠落悬崖死去;被迫和狼群战斗……每一次遭遇苦难时,神灵在哪里?他真想狠狠地抽比乐一个巴掌,剧烈摇晃他的肩膀,并大声质问他:我遭受每一次苦难时,神灵在哪呢?如果真的有神灵,他也是一个邪神!否则不会创造这样一个贪婪、血腥的世界!此刻,他四周正上演着人吃人的血淋淋的好戏!
箭矢“铛铛铛”地落在盾牌上。骑兵又一次冲杀过来,马蹄声叫醒了乙天卓。
他扔下盾牌,想朝比乐怒吼:“赶紧起来,你这个懦夫!”但不知道为何,他就是说不出口,就是做不到。他反而耐心地架起比乐,看着比乐的眼睛:“比乐,你只需做一件事,站在我身后,不要离开我。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比乐的表现比乙天卓预期的好。他迅速站起,立在乙天卓身后,但他们很可能无法逃出生天。每一个安慰都是谎言……他在我的谎言里越陷越深,直到有一天一支箭矢带走他的生命。
兄弟们已死亡过半。“收缩阵形!立于盾后!”乙天卓手里握着几十个兄弟的性命,他不能坐等被屠。盾牌挡住飞来的箭矢。骑兵和步卒的喊杀声再次响起。
在后阵,攻击的步卒拿着环首刀猛砍,却始终无法突破盾牌手的坚盾。
乙天卓一声号令后,前面的持盾士兵突然将盾竖在地上,人同时蹲下,后面的五名长枪士兵从四方出击,每把长枪都捅死了人。其中一把枪插在敌人的肋骨之中拔不回来,被敌人拽了出去。乙天卓又一声令下,阵形随即关上。在阵内的长枪手和软弓的不断攻击下,敌军步卒损失惨重。虽然弟兄们的人数越来越少,但敌人和马匹的尸体在阵外堆成了小山。
在抵挡住十几次冲锋后,鸳鸯阵内只剩下三十五个兄弟还站着,包括十名盾牌手、十二名长枪手、十三名短刀手。此外还有二十多名伤员。阵外的土地上,六七百具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一个敌军士兵的两条腿都断了,正朝断腿爬去。空气中弥漫着鲜血和尸臭的味道,几乎让他呕吐,但他不能呕吐,兄弟们都在看着他。他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敌人大约还剩一百名骑兵、两百多名步兵。敌人应该没料到自己以千人围攻百人,竟会遭受如此大的损失。他们杀红了眼。
那个射技、骑术不在乙天卓之下的敌军将领喊出一句三韩语,骑兵迅速退到一百步外,准备做最后一次冲锋。
乙天卓一方的阵形已小得可怜,兄弟们精疲力竭,颤抖的双手几乎拿不住武器。他们这次绝无可能躲得过,他绝望地想。
随着敌军将领的一声令下,敌人开始冲锋,离他们越来越近。
乙天卓眼神柔和地看了眼比乐和巨人李义,还有其余每个兄弟……
巨人李义拍拍胸脯:“操他娘的!来吧!爷爷有你们好看的!老子杀了几十个,早赚够了!”
乙天卓的手伸向箭壶,触摸到的只有空气。他扔了弓,拔出横刀。“奴妹,我尽力了,”他对自己说,“阿妹,原谅我——!”
“呜呜呜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一阵牛角号发出的进攻声传来——
大队骑兵从高坡出现,快马卷起漫天尘土,如泰山压顶般冲过来。
马队最前面跑着一骑,把大队人马远远甩在后面,死命朝他们这里赶来,看样子似乎是马载阿叔。后面有一骑紧紧跟随,乙天卓看清楚了——正是秀才曹。
包围他们的敌兵犹豫了一会儿。步兵率先动摇,四散逃命。骑兵纷纷掉转马头,开始撤退,只留那位敌将在原地挥舞着长剑。
力量马上回到体内,乙天卓朝天挥舞横刀。“兄弟们,杀啊!”他带头冲出阵去。兄弟们大喝一声,宣泄着愤怒,展示男儿的勇气和力量,跟随他往外杀去。
“必须留一个活口。”他镇静地告诉自己。这拨人绝非响马流寇,而是一支正规军,敌将还会讲三韩语。他必须查明,到底是谁如此大胆,竟敢公然袭击天师的赈济队伍。他必须给死去的老二团兄弟们一个交代。
乙天卓停下来捡起一张弓,射中一个逃跑步卒的背部。那人往前扑倒。乙天卓命令巨人李义和秀才曹带他过来。
“你们是谁的军队?”巨人李义一脚踹倒俘虏,乙天卓愤怒地望向他。
被俘的步卒不答话。旁边的李义狠狠地击打其面部,被俘之人登时血流满面。
那人方才用三韩语说道:“将军饶命!我是三韩人,有个新罗人给我们重金,并告诉了我们这次绝好的伏击机会,让我们来找中国人复仇。”
在赈粮时伏击,这是卑鄙的行为。乙天卓咬牙切齿:“新罗人?那个通风报信的新罗人长什么样?”
“将军,他长着一张狐狸脸。”
乙天卓还要发问,马载急匆匆地走到他身前,握住他的胳膊,又让他转了一圈。“老天保佑,你完好无损!”马载长舒一口气,然后咧开了嘴,脸上竟然浮现出乙天卓从未见过的笑容。
乙天卓刚要开口,马载阿叔对他说:“去吧,大帅让你马上去中帐。告诉你一个坏消息,粮仓被劫了!”
“哪个粮仓?”
“还有哪个粮仓,就是乔冠的粮仓。”
乙天卓的脑袋“轰”地一下空白了。过了许久,他才镇定下来。
他想找秀才曹,却看到秀才曹正抱着宋成的尸体抽泣。一阵悲伤涌上心头,他告诉巨人李义:“关起这个俘虏,给他疗伤。我还要审问他。”
乙天卓刚进入中帐,苏定方亲自过来迎接。大帅握着他的手,上下打量他:“天卓,你受伤了吗?”
“没有,谢大帅关心!”
“不是我多虑。你要是有半点闪失,我没法向你干爹交代。当时有多少人围攻你们?”苏定方问道。
“对方有一千余人,我们只有一百二十人。”乙天卓如实回答。
苏定方满意地点头:“真不愧是乙支文德的后人!我就知道我徒儿不会挑错人。”随后,他回到几案旁,捶了下几案。“百济人不知好歹,竟敢袭击天师的赈济队伍。天卓可能还不知道,这帮百济人还袭击了天师的秘密粮仓!”
“我知道,马将军告诉我了。”乙天卓感到事情不妙,“乔冠怎么样?”
“乔冠被百济人砍了头!”罗圈腿刘仁愿对他怒喝,“都是你出的狗屁主意,赈粮,赈粮!他娘的把自己的粮草都给赈没了。我看应该把你煮了吃!还有这帮百济人,只配入十八层地狱!娘的!”
“大帅,给我三天时间,让我详查事情经过。这次事件有新罗人混入其中。恐怕事情有诈。”乙天卓分辩。
刘仁愿在旁边呵斥道:“攻打泗沘城正到了关键时刻,还查什么查,真是扯你娘的臊!说不定就是你这个高丽奴把我们的粮草地点告知了百济人!”
“不是我!”乙天卓怒喊。
刘仁愿走近:“高丽奴,只有你二团的人知道粮仓在什么地方,你难逃干系!如果被我查出来和你有关联,我向你保证,我会给你一个第十八层地狱的死法——把你的双脚吊起来,用利剑从裆部划到头部,把你整个人分成两半。”
刘仁愿又怒视了乙天卓一眼,才放开他,对苏定方说:“大帅,我们连续七天围攻泗沘城,皇帝也在等我们的好消息。我们不能再等了。这些不知好歹的百济人敢袭击我天师的赈粮队伍,罪不可赦!我建议立即传令下去,无论在什么地方,要让百济变为一片焦土,让泗沘城变成一片火海!”
刘仁轨一脸焦躁,上前进言:“大帅,我们是天师啊!万万不可做出此等事!”
小妹在乞求。乙天卓上前跪下:“大帅!”
苏定方没看乙天卓,而是看向刘仁轨:“陛下对出征寄予厚望,本帅希望尽快拿下泗沘,从而赶上陛下的泰山大典。不能让宵小之徒乱了本帅的计划。天卓,你不用担心,我会保证王室的安全。”
苏定方对刘仁愿说道:“传令下去,百济境内如再有敢反抗者,男人杀死,女人征为营妓。袭击天师士兵者和逃到村子中无法追查者,屠村、烧村!以儆效尤!还有,晓谕三军,攻破泗沘城后,准许士兵在城内放纵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