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生机①⑧ - 偷亲

书名:没辙 作者:陆瞳 本章字数:3975 下载APP
“不用逼自己接受。”晏江何的声音低沉且轻缓,“也不必去想什么谁欠谁。”

晏江何:“人和人的关系很复杂,父母和子女的关系也一样,不是什么谁欠谁就能说清的,重要的是你心里要舒服,问心无愧就行了。”

张淙保持原样没动弹,晏江何听见他似乎轻短地笑了下。

晏江何专门竖起耳朵听动静,又察觉到张淙一口呼吸拉得很长。

张淙小声说:“哥,你开导我一下?”

晏江何立时怔愣住。他从来没有听见张淙这般轻声细语地求过什么。

就连最后一层薄如蝉翼的遮蔽都扯碎了去,张淙那颗柔软脆弱的心,就这么赤裸裸地捧来他跟前了。

“你......”晏江何竟然有些失语。

他沉默了半晌,才说:“你想怎么办都行。”

张淙叹口气,又问晏江何:“我要怎么办,才会不这么难受?”

张淙:“其实细想想,我都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离婚了。这九年,她从来没有在我面前出现过。但我知道她跟张汉马或许一直都有联系。就算没有实质上的接触,也有金钱往来。被我扔掉的银行卡就是证据。”

晏江何不得不一阵头疼。那张银行卡不知道被张淙扔去哪处犄角旮旯,这么久了,该是找不回了。

很多东西就是这样,扔完了就无影无踪,毛都捡不上。

张淙哑巴两秒,又加一句:“也许她以前也偷偷看过我。”

“......”张淙越说,晏江何心里越不是滋味。

张淙忽然转过身,他翻过来,脸对着晏江何,平淡地说:“我该天打雷劈。”

“瞎说什么呢。”晏江何皱起眉,也缓缓侧过身,两人四目相对。

张淙的呼吸一滞,憋着一口气不敢吐,心跳慢慢变轻。他所有的感觉都荡悠悠的。爱意掺进氧里,成为活命的必需品。

晏江何莫名其妙清了下嗓子:“她有她的原因。”

“但我也不是劝你,这等于躺着说话不腰疼。你有些东西过不去,那就过不去。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不用琢磨太多,不管对谁。”

晏江何说:“你甚至就做一个斤斤计较,睚眦必报的人,不顾及任何恩惠,死性不改,也都没关系。”

晏江何:“这个世道不需要你变得多宽容多温柔,没这种道理,不会天打雷劈的。”

晏江何是清楚的。对于张淙来说,不论是原谅陶静仪,还是恨陶静仪,都很难做到。张淙就像夹在两条深渊中间,他站在一架狭窄的桥上,如履薄冰,他死活都摆渡不出去。

张淙慢慢眨着眼睛,眼底克扣住一丝黯淡不敢放,只为掩盖内心的情绪,怕秘密从眼中泄露——他还没听见自己想听的话。

所以,张淙决定将伤口撕得更疼一点:“如果她想带我走,我不会跟她。”

听了这话晏江何猛地一愣。他忽然有些质疑自己的脑子。陶静仪突然出现,他居然从未想过张淙会走。

晏江何回忆自己一天的心路历程,发现他除了因为张淙那一反常态的拥抱而感到担忧心疼,好像再没想过别的。他只琢磨了张淙的情绪,仅此而已......

于是晏江何沉默半晌,抠搜喉咙眼说出句实话:“我没想过你会走。”

这回换张淙顿住了。他赖着晏江何,真的全怪他吗?瞧瞧晏江何这张嘴多能积德,就这么一句话,张淙魂儿都掉了。

张淙还想听更多,他便昧良心,磨磨唧唧撒矫情,再吞吐道:“但是......”

“不用但是。”晏江何啧一声,毛病一般不太乐意了。他现在有些讨厌张淙张嘴,会招他心烦,“你记得一个事儿就行。”

晏江何说:“有哥疼你。哥一直在这呢。”

张淙狠狠咬住后槽牙,喉咙深处好像忽得涌上了口心头血,又甜又辣,还疼疼的。

张淙轻悄地“嗯”了一声。

这是张淙想听的,是他想从晏江何嘴里听的。“道理”这东西不稀奇,谁都能胡乱懂两句。张淙也懂。而他之所以这般矫情作态,非要晏江何“开导”一次,不过想听这些罢了。

他惶惶不可终日,需要晏江何朝他“表真心”。他要晏江何说话,才好苟命。

——有晏江何,他便能百毒不侵了。

“乖。”晏江何终于呼出一口气。他与张淙靠得太近,这么面对面对视竟叫他神经质一般感到一种压迫感。

晏江何下意识翻个身,面朝天花板,犹豫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商量张淙:“那......我把她电话号码给你好不好?”

“......”张淙真的是栽给这人。晏江何这样小心着对他说话,叫他如何受得住?

张淙被治得服服帖帖,浑身卸劲儿,只说:“好。”

张淙闭上眼睛:“睡觉吧。”

“嗯。”

晏江何了了心思,总算一块大石头落地,他躺着不动,没过一会儿便睡着了。

晏江何睡得香,张淙倒是睡不着。他趴在晏江何身侧,过了好长时间,才重新睁开眼睛。

闭目养神久了,再睁开眼,视线格外的清晰。张淙瞄着晏江何的侧脸凝神片刻,终于舍得爬起来,换一个姿势。

他胳膊压麻了,撑起上半身时有些痒酥酥的痛感。

张淙歪过头,居高临下盯着晏江何,一双眼睛一眨不眨,魔怔一般。晏江何这会儿要是突然醒过来,估摸能直接被他吓出呼嚎。

张淙只顾着魔入定,直到胳膊缓过来,麻木后的疼痛愈发造作,劈里啪啦蹿进胸腔,勾起心尖子颤栗,张淙才终于回过神儿。

他眨两下眼睛,要了命也没忍住。张淙绝对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斗胆铤而走险。他缓缓低下头,嘴唇在晏江何的鼻尖上碰了下。

很短暂的时间,不过一秒钟。张淙飞快抬起头。他下巴被晏江何的呼吸喷得热热的。一双唇瓣缓缓抿在一起,似乎那唇缝中有什么稀世珍馐,琼浆玉露。而事实上,不妨说得具象些,好像真的有一股甜蜜正顺着他的唇缝缓缓淌进去。

张淙那胳膊着实完蛋,麻了许久,怎么勉强也撑不住他了,以至于张淙就那么轻飘飘地,伴着软绵绵的动静,正脸朝下,一脑袋栽枕头上去了。

张淙的脸埋进枕头里,高挺的鼻梁被挤得有些不舒服,呼吸也闷着。可张淙抿紧着唇,嘴角控制不住牵起一个笑,死活抬不起头。

他此番姿态实在有病。他舌根渗着苦,舌尖却舔着蜜。暗恋的滋味就像疯病,能把人分成两半。



张淙是天快亮才睡着的,他迷糊上的时候,甚至能趁着窗帘缝看见外头的白光。

所以第二天一早是晏江何先醒来。晏江何下床看张淙还睡着,琢磨了一会儿,没舍得叫。

要说晏江何这种家长,活脱脱是教育界的祸害,应该被拎戒尺追屁股喊打。他不但没叫张淙起来上学,居然还轻手轻脚猫出屋,一大清早给袁老师去了个电话,替张淙胡编乱造出一个病假来。

编完了病假晏江何心神舒畅,他洗漱完毕,拉开客厅的窗帘与晏美瞳挨脚晒太阳。清晨的日光才冒头,不刺眼,淋身上很舒服。

晏江何淋了五分钟,感觉到了饥饿。

晏江何:“......”

张淙还在睡觉。桌子上并没有早餐。

晏江何只能屈尊降贵,去了趟厨房。他早已抛弃“下厨”二字,抬手薅一块面包塞胃里垫着。晏江何转脸又寻思起张淙,最后决定穿上外套,出门买早餐。

而晏江何才刚将外套穿上,张淙就推门出来了。

张淙看见晏江何,皱了下眉头:“你要出去?”

“买早餐。”晏江何说,“我给你请假了,你在家睡觉吧,不用上学了。”

张淙:“......”

晏江何笑笑,瞧张淙那副刚睡醒的懵样儿,坏心眼子鹊起,牙缝里塞毛病,故意欺负张淙说:“从来没见你睡过头。是昨晚想事儿睡不着,还是跟你哥一个被窝觉得安分,睡得特别好啊?”

谁知道张淙心底儿抹黑,他垂头擦晏江何的肩膀去卫生间,竟低低甩下一声:“都有。”

晏江何:“......”

晏江何牙根儿酸痒,不得不嘬着,他心道:“这狗东西活泼了?真不学好,也会耍花腔了?”

他瞪着张淙的背影,小声笑骂:“可真不得了。”



晏江何的早餐到底是没买成,张淙叼着一根牙刷出来把他从门口撵了回去。张淙吐出一嘴牙膏沫,说:“不用买,之前阿姨送的饺子在冰箱冻着,我煮一下就行。”

晏江何:“......”

他怎么不知道周平楠还包了饺子送来,现在搁在冰箱里?

这家的房产证上写的似乎不是晏江何的名字。晏江何太不像话,家都快易主了。

吃完一顿饺子,晏江何继续心安理得地偷懒。他趁张淙收拾厨房,将陶静仪的电话号码发进了张淙的手机。

这事儿他不能掺和。晏江何坐沙发上撸晏美瞳,搓猫头心想:“我们家淙淙我放心。”

但晏江何本质上属于贱胚子那类王八货。他的“放心”穷不过崩狗屁。

当张淙掩着门给陶静仪打电话的时候,晏江何还是没管住脚,贼眉鼠眼地偷渡到门口,丝毫不念伤天害理,弯腰听响儿。

张淙在屋里打电话,电话一接通,他还没怎么说话,陶静仪就哭了。

张淙被她哭得烦,皱起眉头,强硬地出刀子:“我永远不会跟你走。”

陶静仪尽力控制着,然而白搭,她的哭腔颤抖:“......我没奢望过你愿意认我,我知道你不会接受我。妈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就想见见你......我就是想见见你。”

陶静仪:“你长高了很多......”

“我不想见你。”张淙冷硬地打断她。

陶静仪被掐没了话,电话里只剩下抽泣声。

晏江何杵外面瞪眼,接着听张淙说:“但是,这是我电话号码,你可以记一下。”

张淙说完,飞快挂了电话。他熊犊子一只,歇斯竭力,也只能做到这一步。

都是晏江何给他的力量,他才敢往外爬。他是腿软。但只要晏江何在,张淙想,某一天,他也许能真的爬出去,仰头望一望天光。

晏江何已经溜了。他这会儿抱着满肚子的感动,跑去喂晏美瞳。他心情好,一边喂猫一边弹猫尾巴,对晏美瞳和颜悦色地哄道:“明天出去给你买一管进口化毛膏。猫薄荷要不要?”

晏江何在外头扯淡,并不知道张淙正搁屋里看门缝。

张淙盯着门缝瞧了半晌,站起身拿过桌上唯一剩下的那根棒棒糖——巧了,这根是草莓味的。他最喜欢的口味。

其实张淙没有多喜欢草莓。再说这廉价的倒霉棒棒糖,根本也吃不出什么草莓味儿。

张淙之所以最偏爱这个味道,是因为他吃遍了所有的口味后发现,从他的味觉上,草莓味的棒棒糖甜得最齁儿。那种低劣的,饱含色素的腻,非常突出。——可能有点没法理解,莫名其妙,他觉得那很像陶静仪的母爱。

张淙的舌尖拨弄糖球,他躺床上不想动,含糊不清地小声嘟囔:“笨蛋,偷听的时候能不能别那么明目张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