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书名:折狱 作者:荒野大烤肉 本章字数:3519 下载APP
西海入冬要比中原早一些,马车紧赶慢赶走了一路,反倒是天气渐暖了起来。
  沈檀舟一连半月不见踪影,一众人都不知道他的下落。不过他家底殷实,临走前还耗费重金,给钟灵毓寻了一辆宽大的马车,以便钟灵毓养伤。
  药材砸下去,再加上赶路也不耗费心神,乃至到了中州,钟灵毓的身子已经好了大半。
  时令渐冬,白执玉身子不好,经受不了常日奔波,也大病了一场。
  她不愿就地寻医,怕耽误行程。
  钟灵毓便让她来自己的马车养病,可惜她早年受过伤,如今风摧雪折,身子是一日比一日憔悴下去了。
  钟灵毓生怕她进不了京,只能放慢了脚程,下令一众人在中州歇息两日。如今再上路,白执玉的脸色果然好看多了。
  她有些歉疚:“都是我,耽搁了这么些时日。”
  钟灵毓摇摇头:“无妨,你安心养病便是。”
  马车里极暖,钟灵毓只穿了一件单衣,白执玉却裹了两层大氅。饶是如此,她手心还寒凉如冰,瑟瑟发抖。
  闲谈无事,白执玉像是听见了什么,微微侧耳侧耳,竟撞上了钟灵毓出神的眼眸,倏尔笑了。
  “大人也听见了吗?”
  听见马蹄哒哒,自远处疾驰而来。
  白执玉掀开轿帘,漏进来的一缕寒风吹得她咳了起来,她却执意不关,苍凉的眸光落在不远处的郎君身上。
  “大人,快过来看看。”
  钟灵毓回过神,只看见为首的那位玄衣长裳,长剑在侧,墨发高高束起,俊朗的面容确实担当得起京城第一纨绔的骂名。
  此时风沙过眼,却将他的眉眼雕琢地越显深邃,他遥遥望着,在触及到钟灵毓的一瞬,才回过神,面上的寒意星星点点全都散尽,换上了一副独属于京城儿郎才有的意气。
  他策马而来,落雪割眉,抖擞了数日不见的凛冽风霜,立在了钟灵毓的窗前。
  “大人!我回来了!”
  钟灵毓目光落在他消瘦的脸颊上,定定看了好一会儿,才敢望向他的眼睛。
  四目相对的那一瞬,她心口指尖都像是触到了火,滚烫发麻,不知何所云,只能轻声道:“是该回来了。”
  他们这一路走得风平浪静,全仰仗于沈檀舟。
  马车在出了幽州城就兵分两路,沈檀舟带队的那一对车架之中,只有武功高强的麒麟卫。钟灵毓这一队则走小路,跟着商旅晃晃悠悠地进了城,既不打眼也不会教人起疑。
  毕竟他们这一行人,老弱病残比比皆是,还有一国要犯的稚楚,若当真遇见追杀或者劫狱之人,交手起来也是非死即伤。
  眼见过几日就要到达京城,他们也是时候该回来了。
  窗前马上,原不过两月多未见,倒真有些如隔三秋的意味。
  这一眼,到底是钟灵毓先收回了目光,她想不通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情绪,分明她与沈檀舟并无多少交集,又怎么会生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念头。
  或许是前些日子一同前往幽州,又或许是在幽州见过生死,总归大半年的形影不离,倒确实能够接纳一个人的存在。
  沉默间,沈檀舟笑着道:“大人,前面就是华驿县了,约莫还有一日的脚程,咱们先在这里安营,明日再继续赶路如何?”
  钟灵毓见他快马加鞭一路狂追而来,虽是笑着,但却难掩神色疲惫,便点了点头。
  日头也将暗未暗,天寒地冻的,随行的侍卫早早升起了篝火。饶是白执玉身子不行,也生了几分想要出来的兴致。
  钟灵毓不太爱热闹,只寻了一个偏僻的地方坐着。篝火的余光照亮了她的侧脸,另半张脸却一直长埋在阴影之中。
  她身上有一种未经杂糅的青涩,眼中却又有看透一切的沉静。看见她时,总是静默地立在人群最边缘,有时也会笑,大多时候是带着几分柔意注视着所有人,平和而静谧。
  沈檀舟立在她的背后,总觉着自己好像走近了她,却又好像走近了乍暖的春风。
  可风过犹寒,带着一冬的萧索。
  良久,他终于走上前,在她身侧坐下。
  天外星斗,山岭默默。
  钟灵毓察觉到身边的动静,才收回手,看向他:“何事?”
  沈檀舟眼尖地看见她手中握着的两枚狼牙,有些不解:“那日你昏迷时我就看你拽着它们,难道说这上面有什么古怪之处吗?”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钟灵毓的刀叩上,也有这么一枚狼牙。
  可狼牙不是阿肯丹国的信物,为何她也有一枚?
  钟灵毓顿了顿,她示意沈檀舟张开手,将两枚狼牙放在了他的掌心。
  “你看看,这两枚狼牙有何不同?”
  沈檀舟一愣。
  他升了一小堆火,凑近仔细比对了一番,有些纳闷:“并无不同,花纹质地,乃至大小都是一样的,应当是出自同一人。”
  钟灵毓摇摇头。
  “不是。”她语气忽而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痛苦,甚至有些哽咽:“不是同一人。”
  “什么?”
  “这枚狼牙是阿肯丹国死士的,而这一枚虽然与其花纹一模一样,但阿肯丹国的这枚所用的墨却是他们部族的血墨,此墨是阿肯丹国特有的血石研磨而出,虽然与寻常的墨水并无区别,但两相对比,能够发现血墨绘制的狼牙,在烈日下有粼粼之光。仿制的这枚虽然亦有粼光,但同真正的狼牙一对比,就能发现其中掺杂了贝粉。”
  “那.....”沈檀舟原想问她这枚仿制的狼牙从何而来,却见她神情隐有戚戚,便不敢多问,只能转而道:“可阿肯丹国这花纹素来复杂,若想绘制的八九不离十已经足够困难,又遑论这枚已经以假乱真的地步。若是你想找出是谁仿制狼牙,恐怕也不是容易之事。”
  自然不是容易之事。
  有人灭了钟府满门,辗转嫁祸给阿肯丹国,当时夏朝国力并不鼎盛,牵扯到外邦的悬案,自然只能不了了之。
  当年的凶手,摆明了是另有其人。
  可钟家在朝并未有过政敌,钟安也一直戍守关外,鲜少与朝中官员往来。说到底,最有嫌疑的还是阿肯丹国与刘党众人,但这么多年钟灵毓查了刘党不少人,压根没找出来什么蛛丝马迹。就连稚楚那里,她也去审问过了。
  依照稚楚的回答来看,阿肯丹国确实对钟安之死一无所知。
  她越想越后怕,甚至隐隐有些颤栗。
  除了刘党,除了阿肯丹国,大夏还有什么看不见的龌龊?
  沈檀舟看她神情恍惚,到底没敢多问,陪她静坐了半晌,才轻声道:“你放心,万事还有我呢。”
  寂静的冬夜,柴火炸开的声音轻微细小,一阵过耳的疾风就能掩盖下去。
  他的眉目在火堆的照耀下,显出几分莫测的沉重。
  钟灵毓定定地望了他许久。
  久到沈檀舟都有些不自在起来,她才出声:“我记得,你原先佩戴的宝石金银,好像都是仿制之物,是从何而来?”
  “.......”
  沈檀舟面上有些挂不住。
  “......你,早就看出来了?”
  “虽然难辨,但真假到底有别。”钟灵毓转过头:“原先我还奇怪,镇国公府富贵泼天,任凭你如何挥霍,也不至于亏空到只有仿制之物。如今倒是明白了。”
  “........我爹说我成亲之前,府库不许我动。”
  “哦。”
  那他私房钱还挺多。
  她将那两枚狼牙收入袖中:“这样精巧的赝品,恐怕只有高人才能做出来。你身上那些赝品质地不凡,兴许能有些线索,可否告知一二?”
  对上钟灵毓的一本正经,饶是沈檀舟再不自在,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
  完了。
  钟灵毓不会以为他是打肿脸充胖子吧?
  念及此,他忙道:“不过你放心,我赠你的那些东西,从未有假。”
  夜风中只传来她轻轻的一句。
  “我知道。”
  “......”
  .......
  早先钟灵毓启程的时候已经将结案文书快马送去京城,即便刘禹闻风而动,也只有小半月的时间够他布局谋划。如今沈檀舟既然平安归来,就说明他大势已去。
  一行人相安无事地到了京城,姬华已经派了人,说是在城门口为他们接风洗尘。
  老远,徐泽就看见齐站成一排的礼官,他不免有些兴奋:“这下好了,又办成了一桩大案!临近年关,回去也好交代了!”
  他话音刚落,待看清了城门下那人,表情登时就变了,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
  “怎么回事?天青!你快瞧那是谁?”
  傅天青眼神比他好,闻言不耐烦地抬眼,却在看清的时候,也傻了眼。
  钟灵毓和沈檀舟策马并肩,也都不约而同地勒住了马。
  “孟初寒......他......怎么回到了京城?”
  巍峨城墙下,那人穿了罕见的红衣圆领的官袍,衬得那张面容多了几分血色与暖意。他微微颔首,落在缓归的众人身上,扬起了一抹淡淡的笑。
  徐泽纳闷道:“按理来说,陛下已经知道了孟初寒与阿肯丹国之间的关系,眼下怎么会派他出来迎接我们——”
  他顿了顿,神色登时严峻起来,语气也有些急躁:“难不成!刘禹他们反了?陛下如今——”
  钟灵毓被他唬了一跳,眉头不免抽搐两下。
  她示意徐泽闭嘴。
  “先去看看究竟,不要妄加揣测。”
  众人心里都打着鼓,龟速行到了孟初寒跟前,也没有等来想象中的鸿门宴。
  反倒是孟初寒,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大人们舟车劳顿,辛苦了,陛下正在勤政殿恭候各位大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