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仪昏睡着,天色将明才转醒,睁开眼,发现自己枕在赵衍的臂弯里,手握着手,脸贴着脸。
她抽回手,抚上额角伤处,已经包扎过了,他绵长的呼吸拂在那里,还有些钝钝的痛意。
妙仪动作再轻柔,赵衍还是醒了,问道:“你终于醒了?” 一边说着,一边又握回她的手:“别摸,总摸要留疤的……?”
“我睡了多久……” 妙仪忽又想到什么,伸手覆住自己的小腹。
“太医来过了,孩子没事……倒是你,可还好?” 想到那些血淋淋的场面,赵衍懊悔道:“不该在你面前审人的,吓着你了?”
妙仪摇摇头,今日的诸多惊吓,那片血色大概是最浅的一层。
“小郡主找回来了么?” 她虽然发问,可心里大概早已知道答案,一个小小婴孩,被人藏了起来,哪有那么容易找到的。
赵衍摇头,深深叹出一口气:“幸好你们两个没事。其他的事不要挂心,养好身子最重要,平平安安陪着我们的孩子。”
“嗯。” 她应了一声,心中惴惴。
想到小时候在宫中见过的推演天象的巨大机栝,无数冰冷铁环纠缠在一处,像个牢笼,每每见它转起来,都像被卷了进去般可怖,只敢远远望着,不想看清那些精密的机关,无尽的轮回,怕梦里魇着自己。
如今真的身在其中了,才明白恐惧转瞬即逝,没止境的挣扎更是折磨,时间越久越是没有力气,只能抓着困住自己的牢笼,才能得以喘息么?
赵衍见她盯着自己看,猜不出她在想什么,又道:“好生等着我们的孩子来到这个世上,再一起伴着他长大。”
他疲惫的眼睛中,透出柔光缱绻,三言两语,勾勒出一世喜乐图景,仿佛那不是水中的月亮,而着一个未过门的继室身份,也太多了。是垂在檐角下的冰凌,垫垫脚就一定能握得住。
“先王妃只小郡主这一个骨血了……” 妙仪话说出口,才觉得语无伦次,她对清音的担心,便是托
赵衍宽慰他道:“我们尽人事,听天命。带走清音的人定是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也许很快便会传话过来,要什么给他们就是了。”
他说得轻巧,仿佛他们要的是珠玉珍宝,或者朝堂上一口喘息的机会,再不过就是些许兵权,都是他如今看不上,又给得起的东西。
妙仪脑中混混一团,身子也如陷在了泥潭里一般,胸口闷起来,更是无法呼吸了。
带走清音的人要胁迫的是她,哪里会告诉赵衍他们要什么?
姐姐的骨血和亡国的仇人,翁翁大概觉得不算为难她,更何况李嬷嬷随时会来告发她的身份。
到了真相大白的那一刻,再回想起今时今日的犹豫,会不会只余悲凉。
“先王妃与她的妹妹,都是命途曲折……说起来王爷与寿安殿下也是有过婚约的。”
如果当时他就娶了她,大概会少牵扯些无辜的人来受苦。
赵衍揉住她的手:“吃醋了?听说爱吃酸的,就是要生儿子了。” 他带着浅浅笑意说道,看着她的眼睛,两缕目光缠在一处,谁也没有先抽开去的意思。
他知道她还在等着他说什么。一句逗弄,不能将他的风流韵事轻易翻篇。
他年纪不大,已有过两次婚约,一妻已故,三妾未出,纵是从此想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说出来也只会让自己无地自容罢了。
相逢恨晚便是这个滋味。
他叹一口气:“我们成婚后,你就是主母,后宅之事由你做主。若是觉得王府太小,人多碍眼,便另辟一处别苑,将人安置过去也好……”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句话压在她心上,到了嘴边终是觉得欠思量,又道:“王爷当年为什么要和寿安殿下退婚?”
赵衍不明所以,难道她在吃一个早已不在了的人的醋,抑或突然想起了旧主。
他沉默片刻,当年他退婚的真正理由,万不能说,不然便又要多一个人让她吃味了,于是道:“你的寿安殿下,刁蛮刻薄,也就只有你这样柔情软心的人,总也记着她……”
妙仪心中一冷,昨日翁翁步步紧逼,但有一句确实说到了她的心上。她犹不死心,执意要撞上南墙问个清楚:“王爷当年若是娶了寿安公主……”
赵衍见她欲语还休,将她的手捉到自己胸口:“我当年便是娶了她,也是和娶华阳一样,都是被山阴侯逼的。我心里什么人,你不信自己挠出来看看。”
一段衷肠,恰是印证了翁翁的说辞。
“那日去雍州,我在门外等着王爷,闲来瞥见王妃门前的太平缸里养了莲花,犹记得是杏色的,少见得很。” 那缸若是养的了莲花,水必是不浅的。
妙仪边说边去看赵衍,见他眼神一虚,又道:“可惜那滋养了莲花的水,没能在火势大起来之前,救下王妃。”
赵衍牙关一咬,叹出口气:“那火……” 他欲言又止,对于那场火的蹊跷之处,他的确有种种猜测,不想与她细说。
以后将她护得更好,将母后的爪牙斩得更干净便是了,何须说出来惹她担惊受怕。
“太医说你思虑过多,不许胡思乱想了,只管好好养胎,实在闲了,便绣绣嫁妆。”
他要是知道了她的身份,便是柔情蜜意犹在,还有个舐犊情深,心狠手辣的杜太后,自己的下场,怕也是和深爱他的姐姐一个样。
妙仪嘴角一扬,低头依偎进眼前的怀抱中,不让他看见自己的脸上的渐冷的笑意:“钟郎,我会好好养胎,让我们的孩子平平安安来到这个世上,你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什么事?”
“我想将婚期延一延,等我们的孩子满月之后。” 若是没拜过天地,以后会不会少几分痛苦的回忆。
赵衍想看着她的脸,奈何被她抱得太紧,只好抚着她的背又问一遍:“纵是天大的事,我们的婚期也不该推延,你这么说,又是为什么?”
“因为,现在最要紧的是将小郡主找回来,若是为了婚事,耽搁了寻人,外人又将怎样说我,怕是先王妃的在天之灵也不能原宥我。”
赵衍不想与她争执,心里虽不情愿,也还是应她道:“你再睡一会儿,容我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