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莫本来是很强的。”他波澜不惊地从嘴里吐口白烟儿，“或者从根本上说，莫家氏族的每一位正统其实都很强。”

　　他斜了身子往后靠，“假设小莫不曾与你相遇，你也不曾标记他，那么他大概率会是最卓越的Omega之一。”

　　刹时，一双冷彻的凛着寒气的紫罗兰色虹膜映入陆子焉的面孔，无尽的恨意在焦灼不安的氛围中渐渐扩散。

　　“可是却因为你……”

　　莫溪咬上牙咬下唇，“他为了你心甘情愿地被标记，又心甘情愿地把标记洗掉。”

　　清洗标记对腺体伤害极大，有致死风险。尤其是对于高阶Omega而言，这不亚于直接丢掉半条性命。

　　陆子焉怔怔三秒，拉扯面部肌肉回驳：“不可能……我只给了他一个标记……而且我没有让他把标记洗……”

　　一股贯穿神经的悚栗扼制了他的喉咙。吵架那次，他的确说了像洗标记这样不负责任的异常过分的话。

　　他当时说，让莫渚把标记洗了吧，陆子焉不爱他了。

　　微张的嘴角在面颊上催显出懊恼，他的声音一下子小得没了响动。

　　莫溪气上加气，大概猜出来陆子焉这个渣A对莫渚说过什么，迫生于心底无奈，一股恼气勉勉强强捏着拳头才给压下去。

　　现在不是和陆子焉较真的时候，要冷静。

　　“小莫他，陪了你很久很久。”

　　莫溪吸了口烟。

　　“他陪你走过暖春酷夏，走过薄凉风雪。他可以永远从开始出发，可以消耗自己为数不多的精力来取悦你。他让你咬开他的身体，享受他，摧残他，然后自己一个人怀揣不安地一次又一次地在未知中等你。

　　“他跟我说洗标记很疼，疼到他三更半夜睡不着蜷在被子里连翻身都困难。他说他乐意，他说他不想错过你。你拿走了他所有的第一次，你也给了他所有的第一次。”

　　莫溪越说越平淡，就好像看淡了过去的一切，变得越来越无所谓了。

　　“莫家唯一一个Omega我舍不得打舍不得骂，就连他出去一趟都要提心吊胆，你呢？你对他不闻不问、不理不睬、视而不见。”

　　“这种日子太久了。”

　　久到牺牲了一个人最美好的青春，久到消磨了一个人最好的年华。

　　“久到我问他，你还想等姓陆的多久。”

　　他说，大概是自己死的那一天吧。

　　“我知道他这么下去迟早会死，可是我拦不住。我总不可能天天守着他，把他像笼中鸟一样锁在家里囚禁起来！”

　　莫溪扔掉烟头，拿脚踩在地上转了转，扶起额头试图让眉眼间飘出的悲痛淡下去。

　　“你也很奇怪吧，他既然有你的标记，那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你，告诉你说……他其实是你的Omega。”

　　“他不是没有讲过，只是你不信他……他有很多东西需要和你慢慢解释，只是你不给他机会。”

　　莫溪哽咽一声，把手从额头上放下来。

　　陆子焉则是失了魂儿，思想空荡荡的，笔立着身子听着那字字诛心的陈述。

　　他原来这么对不起那个人，他原来做了那么多让那个人受伤的事。

　　白色的灯光很亮，无意地抽走陆子焉唇上的血色。他呆立着，觉得心脏被什么东西刺入，紧接着又让那股生冷划开，挑刺着剁烂。

　　往昔种种，不过浮云一海，最后，也不过是云烟两散。

　　“他最近有一段时间不在你身边，你有了解过他做什么去了吗？”

　　一提这事儿陆子焉心里便不舒坦，咧了嘴，毫无知觉地回答：“不知道。”

　　和预料的一样，陆子焉还是原来那个无情无义的东西，从来不会真的在意莫渚去了哪儿，做了什么，受过什么伤。

　　一件件一桩桩，都是这个在轮回中失而复得的人渣的罪行。

　　讲真，莫溪认为他的好弟弟不值得将自己浪费给陆子焉，而且相比于某个满天星Alpha，他会觉得那个人顺眼得多。

　　沉默半晌，莫溪微微抬首，转动紫罗兰色的眼球扫了陆子焉一眼。

　　莫渚很久以前说过，他想给喜欢的人写一首曲子。曲分两章，第一章叫《淹末》，第二章叫《于渊》。

　　“你今天刚刚拿到的那张，是第二章曲。”

　　来此之前，他动用人力查找过莫渚近段时间的所有行程，发现他每天都待在一家名叫云韵哲的乐器店里。

　　据掌柜何木禾透露，莫渚在云韵哲寻找乐器用于创作，特意要了件钢弦乐器。

　　何木禾还说，钢弦不抵银弦和尼龙弦，质地更为锋利，造价也相对便宜。

　　但是那乐器稍有些特别，是一件带着偌大凶煞之气的乐器。上面沾染着无类别信息素，操作不当极易伤人，本来是不对外提供的。

　　可莫渚点名道姓地要这件钢弦，还说这件钢弦的音色虽不抵银弦，却格外清脆干练，可以抹掉自己作曲时的凄然感。

　　无奈之下，何木禾只好给莫渚单独开了间内室供其创作。

　　不出意料，那钢弦戾气大，时不时便会划破莫渚的手，搞得乐器室里常常血气弥漫，一股腥味渗得人慌。

　　可莫渚沉浸其中，非但没有觉察流血的手，反而兴致颇高趴在琴边弹弦辨音。

　　这一来二回，手上的伤不减反增。

　　莫溪通知陆子焉，莫渚的死是人刻意为之，不过现场痕迹太少，暂时不清楚是哪个胆大包天的人动的手。

　　白色走廊的地板倒映出两个人的影子，一个憎恶，一个悔恨。

　　“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死得彻底一点。”

　　莫溪脸色突变，附上阴沉与蔑视，小臂上青筋暴起，浓烈的杀意也抑制不住地直从身后往前灌。

　　极具威慑力的鸢尾信息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锁住陆子焉行动的腿脚，从鼻腔抑制他的呼吸，让人进入濒死的现实体验。

　　通俗来讲，一来，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再者，这家医院归属夏氏，也归莫溪控制。

　　所以在这里杀掉陆子焉，莫溪随随便便封锁一下消息，其他人是不会知道世界上少了一个Alpha的。

　　不过十秒，鸢尾信息素便麻痹了陆子焉的身体，开始侵蚀脏器和血液。

　　耳边响起玻璃破碎的爆鸣，虚弱的灯光消逝，莫溪矗立身前，用巨蟒般无情的眼神缠住他，看着他慢慢跪倒在自己足下。

　　而后，陆子焉两眼一黑，哐啷一声儿不省人事。

　　过了片刻，莫溪闭眸一挥，身后的灯一盏盏接连亮起。他摸着下巴盘，算接下来的各项事宜。

　　用本征能力演戏还挺有代入感的，不仅能隔空碎玻璃，还能干扰和阻断磁场。

　　看着倒在脚边的人，他又开始静静分析陆子焉身上的信息素。

　　自从连续分化成功后，他就可以随时查看每个人的信息素类别和能力了。

　　看了几分钟，陆子焉的面板上除了君子兰Alpha信息素外都是问号，好奇怪，突然有点理解夏槿洛为什么不喜欢他了。

　　“莫溪小主，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有人走过来恭问，莫溪连忙提气舒胸，抹了把汗颓唐道：“秦叔，接下来，麻烦您将陆子焉带回去，关起来，不要让他接触任何人。”

　　莫溪没有直接杀掉陆子焉，而是暂时麻痹了他的神经使其失去意识。

　　秦梳苏点头应下，走过去给人搀起来靠放在肩上。心中不禁迟疑，犹豫了半晌才发问：“您为什么不告诉这位先生，小主其实还活着，反而骗他说小主死了。”

　　灰色的侧影挂上忧愁，“我想让他后悔一点，最好不借我手就幡然醒悟。莫渚说了，请我将这个人渣保护起来，等我处理完应该被处理掉的人后再作打算。”

　　掩着白色的灯光，秦梳苏带着陆子焉从应急通道离开。莫溪搁医院里转了几圈走进一间病房，久违地坐到病床旁的椅子上，静静看着卧躺在床的人。

　　输液管还在工作，它均匀地吐出泡泡，透过空了一半儿的吊瓶，还可以看见莫渚苍白如纸的脸。

　　他不单单是瘦了，连原本红润如玉的唇瓣都干掉了水分，呼吸孱弱，气若游丝。

　　看了会儿，莫溪像以前一样给莫渚扯好被褥，垂手叹下一口气，转身想走，后掌被人轻轻一拉。

　　“哥……”银白的睫毛微微翕动，莫渚努力将眼睛睁开一条缝，他干涸的嗓音里传来一声嘶哑，纤细的手指轻轻勾着莫溪的指尖儿晃。

　　手很凉，和块儿冰似的有着正常人不该有的僵直。

　　“嗯。”

　　莫溪应回去时下意识撇了视线，他不忍心看莫渚现在的样子。

　　他知道莫渚是闻到那点千辛万苦带进来的君子兰信息素了，才强撑着躯体清醒过来同他讲话的。

　　“陆……”

　　莫渚无力地发出急迫的音节，什么也没说明白。

　　莫溪当然知道他想说什么，轻牵着手抚那只盖了一层皮的指节，好好放进被里掖着。

　　“他很好，他不会有事。”

　　他看着他，从嘴角扯出一个关心。他不明白陆子焉到底有什么好，但是他支持莫渚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是他亏欠他的。

　　他贴着莫渚冰冷的脸颊碰碰。

　　“等我回来之后，我会带你见他的。不过在那之前，小莫要乖乖地在这里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