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七十三章

书名:一墨惊华 作者:七渺渔 本章字数:5300 下载APP
次日,天方破晓。深春的天亮得极早,空气中弥漫着郡主府后院的馥郁花香。
  朦胧睁开眼,看着周围陌生的场景,钟晚缓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这是受了伤,暂时住在郡主府。
  外头的婢子听到动静,走进来:“钟姑娘,你醒了。”
  在婢子的伺候下,钟晚梳洗打扮,换了新衣。
  早膳是一个人用的,婢子说:“郡主这会儿在花园侍弄花草,叫我们尽心伺候您。”
  “有劳郡主了。”
  简单用过早膳,明玥传来消息,叫她安心养病,铺子里一切都好。明玥是个做事有章程的,钟晚放了心,随手拿了本杂书翻看,只是看了没几页,外头传来脚步声。
  “拜见六皇子。”
  闻言,钟晚眼睛一亮,梁逍撩帘而入,颀长的身姿拓上窗外曜日,像从画卷中走出来。
  “你怎么来了?”
  梁逍的目光却落在她的伤口处:“昨天的事我都听二十一说了,可好些了?”
  钟晚活动了下身体:“伤口处理的及时,没什么大问题。”
  梁逍敛着眉,严肃的神情却并未轻松:“抱歉,都怪我。若能多派些人手……”
  “殿下说什么呢?”钟晚笑了一下,“对方实在歹毒,怎么能怪殿下不察?”
  “若不是刺客失手,那锋利的刀刃可能就要……”梁逍一阵后怕。
  钟晚安抚道:“如今我在郡主府,郡主在周围重兵把守,定是安全无虞的。”
  梁逍的眉眼总算松懈半分,转而上下打量她:“脸色不好,昨儿可是没睡好?”
  钟晚摸摸鼻子:“有点儿认床。”她才不承认自己做了一晚上的梦,都是和他腻在一起。
  梁逍察觉她的不好意思,故意调侃道:“可是晚上梦到什么人了?”
  一下子被戳穿心事,钟晚转过身,兀自凡看着杂书,嘟囔道:“哪有啊!”
  这下梁逍就更加笃定了,哼笑一声,拉着她的手,两人在软塌坐下,“看什么书呢?”
  男人的大掌宽厚温暖,钟晚眨了眨眼,任由他牵着,“一个话本,但没你写得好。”
  “是么?”
  两人闲聊着,日光从窗棂照进来,懒洋洋照在他们身上,似乎能驱赶一切阴霾。
  他们一起翻看着话本,不知不觉头便挨在了一起,鼻尖弥漫着女子身上特有的馨香,梁逍眸光停顿几瞬,侧眸看去,他轻轻一笑,将她垂落的发丝别在耳后。
  语气很是温柔:“晚儿,等这件事过去,我带你进宫见父皇和母妃。”
  钟晚眨眨眼,忽然感觉心头猛跳,半响,轻轻“嗯”了一声,耳廓像染上红胭脂。
  “我该走了,还有事情要处理。”似乎想到什么,梁逍的面色重新凝重。
  钟晚有些不放心:“凡事小心,身边多带些人手。”
  男人刮了一下她鼻头,笑容熠熠:“知道了。”
  目送他离去,钟晚脑海里回味着方才一幕幕,转身倒在床上,扭动成一条蝉蛹。
  啊啊……
  他也太会了!
  带她进宫去见皇帝和瑶妃的意思,是要……赐婚了么?
  想到自己凤冠霞帔,一身嫁衣出现在梁逍面前,她面色顷刻绯红,心口怦怦乱跳。
  只是少女心思并未持续太久,一个婢子皱着眉过来说:“钟姑娘,外有有一个小乞丐要见你,自称叫明玥。”
  明玥?怎么就小乞丐了?而且这时候她不是应该再看铺子吗?
  “快请进来。”
  走进来的明玥,果然让钟晚明白,什么叫“乞丐”了。整个人像是烟熏火燎过一番,浑身脏兮兮的,瓷白的脸上都是碳灰,衣角还有被烧毁的痕迹,很是狼狈。
  钟晚吓了一跳:“明玥!这是怎么了?”
  明玥一见到自个儿小姐,眼泪像断线的珠子簌簌而落:“小姐,铺子里出事了……”
  “莫急,好好说。”钟晚拉着她坐下。
  明玥抽噎着,缓缓道来。
  原来,昨儿个钟晚留宿郡主府后,本是一切安然无恙,到了第二日,不知怎的库房突然着火,一群人忙前忙后救火,总算止住了损失;然而景合堂那边却带着一群人上来,状告钟家的书画铺子所卖墨锭,皆是抄袭景合堂的创意。
  明玥不服,与他们辩解:“你上下嘴皮一碰,就说我们抄袭,我们小姐可是有天墨令牌的,用得着抄袭你们吗?你再这般造谣生事,休怪我们不客气!”
  景合堂带头之人冷笑一声:“造谣?”他拍拍手,有人在烧焦的废墟中找出一块墨锭,然后掏出自己身上一块,两块做对比:“大家快看,这是我们景合堂前些阵子研究的新墨,才刚上市,他们这儿便有一模一样的制造,不是抄袭是什么?!”
  明玥平日里就帮钟晚打理铺子,对里头的事门儿清,当即错愕:“你……你陷害我们!我们钟家铺子何曾有这块墨锭了?”
  景合堂:“众目睽睽之下,你还想狡辩,来人呐,抓他们去报官,我定要讨了说法。”
  明玥擦着泪,对钟晚说:“好在他们几个护着我,我才能跑出来,向小姐您报信。”
  钟晚皱起眉心。
  景合堂?
  就像明玥说的,他们铺子里定然不可能有景合堂的墨,难道有人被买通了故意陷害她?
  世上怎会有如此巧合的事,她刚好受伤不在,铺子里也出事了?幕后是同一拨人吗?
  沉吟片刻,她叫人打来水给明玥洗脸,说:“我现在跟你回去。”
  方才心急火燎,明玥这才注意到她肩上缠绕的纱布:“小姐,您还在养伤,给我出个主意吧,我们去办。”
  钟晚摇头,眸色深沉:“这景合堂来得莫名其妙,不知他们用意,我需亲自探一探。”
  “钟姑娘身上还有伤,怎么现在要走了?”淮阳郡主从外面进来。
  钟晚:“实在是有些事,耽搁不得。”
  淮阳郡主思索片刻:“那多派几个人跟着吧,若你出了事,逍儿可饶不了我……”说着,淮阳郡主冲她挤眉弄眼。
  钟晚不自在地笑了笑,“多谢郡主。”
  出了郡主府,郡主派了马车快马加鞭送他们,不一会儿便到书画铺子的朱雀街。
  远远望去,门口站满了人。众人见她来了,纷纷让开一条道。景合堂的人还未走,盘踞在铺子门口,旁边几个钟家的下人瑟缩成一团。
  钟晚面上不动声色,淡声道:“今儿是什么日子,我铺子里居然这么热闹?”
  为首的景合堂男子留着八字胡,一双眯眯眼从上往下盯着她:“哟,钟掌柜的可算来了!你这话我就听不懂了,掌柜的是摆明了想揣着明白装糊涂?从你们铺子里搜罗出景合堂的赝品,摆明了是想抄袭景合堂,请掌柜的给我们个说法吧。”
  钟晚眼波流转,走到内堂一张太师椅坐下:“说法?铺子内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定然是想要查明白的。但是你对着我手底下的人下手,却不像那么回事,他们到底是帮工的。”
  眯眯眼嗤笑一声,显然不以为意:“钟掌柜真是有肚量,一人犯错,不能牵连整个铺子。”
  “谁说我犯错了?”
  钟晚冷不防盯了他一眼,眯眯眼一愣,只觉得她的眼神有些怪异,但找不出头绪。
  “既然你们要说法,可以,我先把手头的事处理了。”钟晚指挥明玥搬来桌子和笔纸。
  眯眯眼大约是想看她耍什么花样,好整以暇站在一旁,冷笑道:“好啊,那我们等着。”
  “你们过来吧。”钟晚望着角落里瑟缩的帮工,众帮工连忙起身走来。钟晚摊开笔纸道:“这到底是无妄之灾,平白牵连了你们,现在我要遣散你们,会有遣散书契和遣散金,但按照当朝律例,拿遣散金要交税,过程较为复杂,你们若是不懂,我一一教你们……”
  几个人面面相觑,终是应允了,有一个帮工迟疑道:“掌柜的,这些我都不要,能不能不要遣散我?掌柜的是我遇到的最厚道的人,如今出了这种事也该一起扛……”
  钟晚仔细看了他一眼,点头:“想清楚了?”
  那人用力点点头。
  其余人却没他这般勇气,都忙着拿遣散书契,最后一人走到钟晚跟前,温言道:“掌柜的,我只要书契,遣散金就不要了。”
  钟晚一愣,抬头瞥向他:“为何?”
  那人支支吾吾说:“出了这么大事,到底是我们的错,哪还有脸要钱呐?”
  钟晚不作他言,只道:“行。”
  眯眯眼在一旁看着,越发不耐烦了,“好了没?”
  “好了。”钟晚搁下笔,剩下的活儿交给明玥,黑白分明的眸子看向眯眯眼。“你说我们铺子抄袭景合堂?”
  眯眯眼冷笑,仿佛她在说屁话:“证据确凿!莫不成你想抵赖?”
  “怎会是想抵赖?”钟晚摩挲着下巴,做出一个“疑惑”的神情,“只是觉得奇怪,据说,我家书画铺子失火,而你们景合堂的人刚好路过,刚好从废墟里找出赝品,天底下岂有这般巧合的事……”
  眯眯眼神色一慌,大声道:“我等路过朱雀街买药材,见你铺子走水,一片好心搭救,却被你当成居心叵测,天理何在!”
  话音一落,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纷纷指指戳戳,指责钟晚没良心。
  没良心的钟晚仍是笑眯眯的,“可我怎么听说,景合堂就近就有购入药材的地方?偏偏要绕道朱雀街?要知道我这铺子和你们景合堂一南一北,隔了整个京师呢……再说购入药材,诸位两手空空,实在不像啊。”
  她说得漫不经心,却字字犀利。
  围观的议论声也浅了,似乎也有人发现这其中的不对劲。
  眯眯眼一愣,断然没想到这小女子竟比想象中难对付,结巴道:“这……这只是你的猜测罢了!”
  “是猜测吗?”钟晚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却在路过景合堂的小厮时,劈手夺过对方手里两个墨锭,高高举起,对着日光查看,“我眼神不好,诸位帮我看看……咦,这两块墨锭当真绝无仅有,在火里燎了一遭,竟是毫无损坏的痕迹?”
  有人眼尖,嘟囔道:“我怎么觉着根本没有烧过,只是沾染了些烟灰呢……”
  闻言,钟晚抹开上头的碳灰,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真的呢,只有烟灰!”
  她看向眯眯眼:“这位兄弟,你说路过救火从废墟里找到了这赝品,可它不像被烧过啊……”
  眯眯眼支支吾吾,半响才道:“我,我怎么知道!约莫是抢救得早吧,才没叫它受损!”
  钟晚一脸了然:“我这周围都被烧成废墟了,只有它真金不怕火炼……我真有钱……”
  论阴阳怪气,谁也比不上钟晚,明玥暗自给自家小姐点了个赞。
  人群中有人一言道破天机:“莫不是有人趁乱将墨锭放入废墟里滚了一遭?”
  钟晚看向眯眯眼,漫不经心的神色收敛了半分,眼神凌厉:“你觉得呢?”
  “我……”眯眯眼没个所以然,干脆耍赖道:“我怎么知道!反正从你那儿找出来的!”
  钟晚摩挲着下巴,一脸了然:“兄弟,有没有可能你被陷害了?”
  眯眯眼还未反应过来,就见钟晚猛地看向准备从明玥那儿拿遣散书契的张阿铁,这人是之前只要遣散书契不要遣散金的。她问:“张阿铁,你说呢?”
  张阿铁没想到她会突然发问,吓得一愣,手中的遣散书契掉落在地。“掌……掌柜的?”
  钟晚:“张阿铁,你家境贫寒,父母早亡,家中还有祖母需要赡养……这件事本与你无关,再怎么也牵连不到你头上,你却如此大方,连属于自己的遣散金都不要了,你急着与我书画铺子撇开关系,到底是为何呢?是做了亏心事怕被人发现?!”
  张阿铁一怔,梗着脖子:“我……我好心被你当成驴肝肺!不……不要遣散金又有何错!”
  钟晚不欲与他多言,只道:“明玥,报官去吧,相信青天大老爷听了我的说辞,自有定论。”
  张阿铁打从她喊自己,便心中惶然,乍一听她要报官,更是两股战战!张阿铁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出身,家里还有一位祖母要赡养,若他被官府抓了去祖母一个人如何过活?
  当即卸了挣扎,“噗通”一声跪地,指着眯眯眼哀嚎道:“掌柜的饶命啊,是这景合堂的干事许诺为我治好祖母的病,我才在他们的授意下点了火陷害您,求求您饶了我吧……”
  话音一落,众人哗然,原来这一出戏,是景合堂自导自演?!
  眯眯断然没想到他反水的这么快,瞪大眼睛,一个“你”字噎在喉咙里,半天说不出话!
  钟晚冷笑:“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买通我的下人,火烧我的铺子,还诬陷我做赝品!”
  “我,我没有,你胡说……”眯眯眼面色难看,后退了几步,准备跑路。
  “出什么事了?!”身后走来一群衙门的官兵,钟晚看到混迹在人群中的二十一,知道是他叫来。顿时轻轻一笑,走过去向那官兵说了来龙去脉。官兵铁面无私,狠狠看着眯眯眼:“火烧铺子,造谣生事,来人呐,把这人给我带回去审问!”
  “你,你们岂敢这么对我,可知我家掌柜的是谁,那背后的靠山可是啊——”话还未说完,就被嫌他聒噪的官兵踹了一脚,眯眯眼躺在地上,敢怒不敢言。
  一群人趾高气昂地来,却灰溜溜地离开。明玥从后头冒出来:“小姐,你太厉害了!”
  钟晚没说话,只是看向角落里的张阿铁,她方才并未告诉官兵眯眯眼收买了张阿铁,只是单方面说了张阿铁的罪证。此时张阿铁面色苍白,仿佛心有余悸。
  见到钟晚望过来,他再度跪地,额头磕得砰砰响:“多谢掌柜的,多谢掌柜的!”
  钟晚冷声道:“我放过你一马,全是看在你一片孝心,你走吧,以后莫要出现!”
  闻言,张阿铁忙起身跑了,一口气跑出去老远,他才回头看着书画铺子,那书画铺子不是普通营生,原本要不了他这样的粗人,可钟晚当时还是留下他了。而且工钱比其他地方多了一倍,他却猪油蒙了心,竟然陷害他,这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
  钟晚自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仍是愁眉不展:“不对劲……”
  “小姐,哪里不对劲了?”
  “景合堂为何要针对我一个小小的书画铺子?”
  明月一愣,似乎想起什么:“小姐,您忘了,郡主都说您的墨比景合堂还厉害呢!约莫是他们觉得您抢了生意?”
  “景合堂是百年老字号,那儿那么容易被抢生意,郡主只是溢美之词,不可当真。”一顿,她道:“方才那眯眯眼说,他背后有靠山,而且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