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城西返回新区要经过302所在的小区，顺道去看杨美华。老小区的内部道路狭窄，鲁子敬把车停在小区里的学校附近，和姜小柔走路过去，还买了几袋烤地瓜和糖炒栗子。经过楼下时，鲁子敬在垃圾桶前停了下来。
　　　“怎么了？”姜小柔问。
　　　鲁子敬看着路边被堆得满满当当的垃圾桶，大部分是衣物和鞋子，还有脸盆和水杯，越看越恼火：“这些都是老爸穿过用过的东西。”
　　　姜小柔看了看说：“看起来都蛮新的啊。”
　　　鲁子敬：“那双登山鞋还是我买给他的。”他不是心疼那双老爸觉得太贵舍不得穿的鞋子，而是觉得杨美华人走茶凉过河拆桥太心急。早知今日，何必一直拖着不离婚？说是为了他，还不是怕离了婚身边连个发牢骚的垃圾桶都没有。
　　　姜小柔摇头：“你妈真是……”
　　　鲁子敬掉头就要走。
　　　姜小柔喊住他：“来都来了。”
　　　鲁子敬突然抬头朝三楼看去。
　　　空调室外机后方的窗前似有人影一闪。
　　　鲁子敬快步朝单元门走去。
　　　姜小柔按了电子门铃。
　　　里面传来大姨的声音：“谁啊？”
　　　姜小柔：“大姨，是我们。”
　　　门开，走进单元门，鲁子敬走在前头，杀气腾腾。
　　　大姨来开的门。看到鲁子敬的脸色，连忙小声叮嘱：“你妈妈一晚上没睡着，我陪了她一晚上，她一会儿哭一会儿自言自语。你千万要多体谅，不要跟她顶嘴，多说两句好话。”
　　　鲁子敬铁青着脸进去，把吃的放在桌上。相比昨天，302空旷了很多，窗户都大开着，一边开着空调一边通风。杨美华最受不了封闭的环境。
　　　杨美华面无表情的躺在客厅的沙发床上，看到鲁子敬过来，故意把脸别过去不看他。她在等鲁子敬先叫她。按照套路，他先叫，她可以不理；不理，就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她很享受这种姿态。
　　　姜小柔也很好奇鲁子敬会怎么破除尴尬。
　　　大姨最是紧张，生怕鲁子敬开口就是质问。刚才在窗口，她跟杨美华都看到鲁子敬在垃圾桶旁边站了片刻，肯定看到了来不及收走的鲁振国的东西。说实话，她也觉得杨美华太心急了。可杨美华就是要收拾，就是要把东西都清理出去，不弄完就不睡觉，她有什么办法？她只能保证杨美华不会想不开去寻死，其它的只能由着她任性。
　　　鲁子敬在离杨美华两米远的地方站定，突然大声道：“杨美华同志，你忘了鲁振国同志让你好好照顾鲁子敬小朋友的嘱咐了吗？要是没忘，就请站起来——”鲁子敬声音一变，“拥抱他一下。”说完张开双臂，等待拥抱。
　　　姜小柔和大姨目瞪口呆，不约而同地笑了。阿姨笑鲁子敬能用这种既不死硬也不委屈的方法抢回主动权。姜小柔笑鲁子敬居然用这么二的办法来破解杨美华的刁难。
　　　对杨美华来说，台阶已经给你了，就看你接不接。不接，就是不尊重鲁振国，还显得小气；接，方才傲娇的姿态就会随之化解。杨美华不愧为久经考验的战士，很快就认清形势坐起来说：“你老爸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外面进来那么脏，谁要抱！”
　　　姜小柔也不想母子俩继续呛起来，连忙把话题转到孩子上，说刚才去做四维了，检查出来都好，预产期是十一月初。
　　　大姨连忙说：“都好就好，要是个男孩就儿女双全了。”
　　　杨美华：“当初让你们早点要孩子不要，现在噶七噶八（杭州话添乱）。”
　　　姜小柔真心觉得没法再聊下去，每句话都能把人惹毛。幸好鲁子敬逃出去早，不然还不得被折磨得心理变态。
　　　鲁子敬：“老大都过来了，老二就当小狗养。”
　　　大姨：“你们放心好了，到时候真的忙不过来，你妈妈肯定会去帮忙的。”
　　　姜小柔勉强笑笑，不来添堵就谢天谢地了。她是习惯睡午觉的人，可实在是一刻都不想待下去。勉强待了一个多小时，大姨见他们实在是无话可聊了，就说：“小柔你是不是困了？挺着肚子要么先回去。”
　　　杨美华又别过脸去。你们要拉得下脸来就走。
　　　鲁子敬再次站到她跟前，学着老干部的口气说：“杨美华同志，鲁振国同志不在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革命的道路还很长，还有很多地方可以发挥余热。多吃栗子少气闷，多吃地瓜少便秘。我们过几天再来看你。”
　　　大姨忍得很艰难。
　　　姜小柔直接把他推走了。
　　　门关上。
　　　大姨大笑起来：“你儿子太搞笑了。”
　　　杨美华：“有啥好笑的，脑子有毛病的。就会哄老婆，一句好话都不说。还要我拥抱他，去抱他老婆好了。”
　　　大姨摇摇头倒出栗子来：“你不吃我吃。”
　　　回到车上，鲁子敬问姜小柔：“明后天还回去吗？”
　　　姜小柔：“不回去了，周日走，下周把事情都处理交接掉。我东西也不多，再拉两次就清空了。有没有觉得压力突然大了很多？”
　　　鲁子敬：“说没有是假的，要说有，我们家毕竟不用还贷，还有点存款，好像也没那么大。你拿了赔偿，再加上我的，一两年肯定是没问题的。”
　　　姜小柔：“我们是还算运气的。老爸治病都用的他们自己的钱，没来跟我们要。要是碰上那种一边还贷一边治病的家庭，突然又来了二胎，真不知要怎么过。所以现在所谓的中产都是伪中产，根本经不起一场大病，一次意外。如果不是不用还贷，我也不敢轻易离职。”
　　　鲁子敬深以为然，他们家再也经不起一次折腾了。
　　　鲁子敬的心情很差，杨美华那边去的也少了。幸好有大姨陪着，杨美华渐渐恢复过来，可还是经常整晚整晚的失眠。鲁越因为不听话被他狠狠训了一顿。姜小柔说他每个月的那几天到了。
　　　五七那晚，鲁子敬赶去送鲁振国最后一程，心中苦涩：本以为下半年会转运，没想到坏事还是一件接一件。他跟杨美华还在头七半夜因为烧衣服的事情差点大吵一场，被大姨生生劝住。
　　　回到家，鲁越还是第一个冲过来拥抱他。鲁子敬挤出一丝笑容，尽量不把负面情绪带回家里。喝了口水，瘫坐在沙发上。
　　　姜小柔在他旁边坐下，发觉他情绪不高，悄悄问他：“怎么了？又遇到糟心事了？”
　　　鲁越拿着用雪花片搭的飞船过来说：“爸爸，妈妈说今天弟弟在肚子里动了好多次，我都看到了。你来看，这里。”
　　　五六个月的肚子，初见规模。
　　　偏偏鲁子敬一回来，小家伙就不动了。
　　　姜小柔伸了个懒腰说：“呆在家里，还不能出去玩好无聊啊！”
　　　她很不适应全职在家的生活。每天早上还是早早醒来，坐在床上看到旁边呼呼大睡的鲁子敬，才反应过来根本不用早起。相比怀鲁越的时候，最明显的差异是更贪睡，也更容易犯懒。吃完早饭鲁子敬去上班，姥姥也趁外面没热起来去买菜，她跟鲁越两个就赖在沙发上看动画片或者打连连看、消消乐这些不用动脑子的小游戏。半个月下来，姜小柔觉得身子变沉了。鲁越每次都说：“我最喜欢跟妈妈一起慢慢变胖。”姜小柔就嘲笑她，说她上幼儿园以来就越来越瘦，她喜欢小时候的黑小壮，不要现在的黑小瘦。
　　　姥姥看不下去，逼着她每天早饭后下去散步。
　　　没有了电话会议，没有了项目进度表，没有了这汇报那计划，生活悠闲得让人只想做点好吃的。偏偏姥姥对即将到来的二胎没什么反应，既不问她的身体情况，也没有多买些好菜来给她加强营养，依旧是水煮西蓝花、水煮四季豆、水煮茄子……水煮一切可以吃的东西，说是夏天上火，要吃得清爽些。姜小柔就自己淘宝牛排披萨中午做来吃，或是直接点开封菜或金拱门。每天中午就成了母女俩，再加上肚子里小家伙最开心的时刻。
　　　姜小柔跟鲁子敬要来他追更的几个书站，又觉得对着屏幕看太累，就把声音放出来。每天鲁子敬回来，都能听到客厅里回荡着穿越文都市文的狗血桥段。“听个几本你就能自己写了。”鲁子敬曾随口说。
　　　姜小柔也有过这个念头，那些女作者总是把女人写得非得靠男人不可、或是犯一些常识性的错误，让她忍无可忍，想弃剧又觉可惜；可一想到每天都要一更甚至二更、还得被读者追更的悲惨岁月就放弃了，二胎老母伤不起，等娃生出来再说吧。
　　　前几天她跟鲁子敬去先前定下意向的月子会所把合同签了，舒适型26天的套餐。鲁子敬付了剩下的四万块。又一件大事落定。
　　　让她高兴的是，李振东的治疗比较顺利，病情得到了控制，接下来就是漫长的休养。李振东还说等她出了月子，带全家人去他在无锡的农庄小住。
　　　第二个好消息是，她临走前埋下的雷终于引爆了，张明哲因为上半年一系列自以为高明的骚操作被集团检查部门问询。说是问询，其实就是已经掌握了确实证据，让你老老实实的交待，把窟窿补上则从轻发落，解决不好则要移交司法程序。窦志玲因为是这系列骚操作的具体经办人也被牵连，直接被调离海外事业部。
　　　姜小柔忽然意识到，李振东那么轻易的被张明哲一系“逼退”，似乎更像是有意规避。逼走了她和李振东，张明哲一系愈发肆无忌惮，才会暴露出更多马脚。
　　　“这些事情都与我无关了。”姜小柔摸摸肚子，小家伙每天都要动好多次，甚至能看到肚皮被顶起一小块来，比鲁越当初会动多了。会是个男孩？鲁越已经每天都在弟弟，弟弟的叫唤了。希望她真能叫来个弟弟。
　　　“吃饭了吃饭了，鲁越去洗手！”姥姥端菜上桌。
　　　鲁子敬一看，竟是鸡胸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