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生机①⑤ - “我扔了。”

书名:没辙 作者:陆瞳 本章字数:4198 下载APP
在大道上截获了跟踪自己的亲妈。这种狗血喷头的桥段,张淙不可能和晏江何说。

随着时间的增长,张淙装模作样的本事格外成熟。他比以前更擅长伪装了,无论心里怎么暗潮涌动,表面都能崩得波澜不惊。

而晏江何粗心大意惯了,他只知道一块一块吃菠萝蜜,寻摸不到什么端倪。

只是当夜黑沉沉的时候,张淙自己躺在床上瞪天花板,总归要睡不着觉。

窗帘没拉好,漏了一条小缝,不知道是月光还是路灯挤进来半寸清辉。趁着这抹微弱的薄光,张淙看清棚上吸顶灯的圆形。他控制不住地想:“她为什么来找我?”

难道陶静仪想带他走?

张淙想到这儿翻了个身,他闭上眼睛,周遭立刻半点光明都不见,黑咕隆咚。

其实他能躺在当下这张床上,能凑在晏江何身边,抛开杂七杂八的不讲,根本原因是他无依无傍,无处可去。一切都是他偷来的。

可现在不一样了。因为陶静仪的突然出现,一切都变得摇摇欲坠,让人恐慌。

可他不会跟陶静仪走的。绝对不走。死也不走。

张淙牢牢记得,晏江何对他说过,只要叫一声“哥”,家里钥匙就是他的。

骂他贪得无厌不要脸吧。他就是这么卑劣的人。

张淙深深吸一口气,在床上又趴了半晌,直到保持一个姿势时间太久麻掉一条腿,他才一骨碌爬起来。

张淙抹黑拎过书包,在包里一通翻腾,将书本全给扔了出去,终于在包底抠搜到两根棒棒糖——最后两根了,其他的都扔了。

张淙撇一根去桌上,又撕开一根吃进嘴里。他看不清口味,凭舌头确定这颗是橘子味。

张淙坐在黢黑的床边撒癔症,愣了半天神儿,最后竟被一根糖棍子齁得嗓子冒烟。

张淙手里捏着糖,忍不住压低声咳嗽,咳完了嗓子眼儿疼,只能站起身去厨房灌水。

他咕咚了一大缸子凉水下去,这才重新叼上棒棒糖准备回屋,过客厅的时候,张淙正巧碰上了迷迷糊糊起夜去厕所的晏江何。

晏江何睡眼惺忪,碰到张淙吓了一跳,嗔怪道:“你起夜怎么不开灯啊?晃来晃去跟个鬼似的。”

他说着把客厅的小壁灯打开了。这灯光暖橙色,比较柔和,特别适合晚上起夜照明,不会扎眼睛。

灯打开了晏江何又瞅了眼张淙,这一下给他瞅愣了。晏江何就跟瞧笑话一样乐呵上:“你深更半夜起来吃糖啊?”

张淙:“......”

小壁灯的光除了起夜照明,还有一处作用,在有心人眼里格外别有意味,那就是营造气氛。

这灯光软绒绒地摸在晏江何脸上,将他嘴角那笑意捏得轻软,叫张淙想凑过去碰一下。更要命的是,晏江何的眼睛被映得朦胧,泄露出大片的疲惫和懒散……

张淙飞快垂落眼睛没敢再看,下意识嘬了下嘴里的糖球,瓮声瓮气地说:“我喝水。”

晏江何盯着他嘴里的糖棍子,觉得张淙偷吃糖被抓包的样子非常好玩。

不管“喝水”这理由多像欲盖弥彰,张淙这会儿简直不能更好看。

他左侧头发睡翘了两撮,微微耷拉着脑袋,叼白糖棍儿板白脸皮儿,又轻悠扑扇两下睫毛。明明张淙比晏江何要高出一些,却闹得一副娇里娇气的模样。

晏江何憋着没笑,他怕把自己困意笑没了等下回去不好接瞌睡。他转身往厕所走,最终没忍住贫了句嘴:“你小心长虫牙,牙医老可怕了。”

张淙:“......”

晏江何说完自顾自蒙着眼睛去放水,张淙没敢搁原地杵,赶紧逃跑。他后槽牙咔嚓两下嚼碎了糖球,扭脸把棍子吐进垃圾桶。

再加托一次晏江何的福,张淙这一晚上更不用睡觉了。他闭着眼睛压胳膊腿,直到天亮,麻了半拉身子,一动唤就酥酥得疼。



这之后一周,张淙都睡眠不足。不过他没再遇到陶静仪,也没再发现陶静仪跟着他。

其实陶静仪跟踪的水平非常差。前几次张淙怀疑的时候都是碍着街上人多,他无法确认是谁,但他一走偏僻小路,陶静仪就藏不住了。

张淙依旧理不清楚陶静仪到底要干什么,或许只是想看看他。张淙对陶静仪的了解似乎不少,又似乎可怜得单薄。毕竟过了八年,太多东西埋了没了,就寻不来了。

但无论如何,张淙清楚,陶静仪就像他身边的一颗雷,早晚要炸他。只是他没想到,爆炸的时候还能牵连上晏江何。

周末张淙跟晏江何在家吃午饭时,晏江何的手机响了。

是个不认识的电话号码。

晏江何接起电话:“喂,您好,请问哪位?”

张淙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什么,他只看见晏江何惊得够呛,连筷子上夹的土豆丝都掉桌上了。

然后晏江何飞快抬起头瞪向张淙,张淙眉头一紧,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于是张淙立马问道:“怎么了?”

晏江何的惊讶也就几秒,他很快便稳下来,朝电话说,“麻烦等一下。”

晏江何用掌心捂着话筒,深深看过张淙一眼。他站起身:“我去接个电话。”说完便走进厨房,顺带关上了门。

晏江何平时从不防备张淙,他也没什么可防备的,从未出现过特意背着张淙接电话的情况。

张淙此时一脑子懵,心里很不舒服,就像横着什么重物硌硌楞楞的。

张淙唰得一下站起身,晏美瞳凑过来挠他的脚他都没感觉,直勾勾走向厨房。

张淙趴在门边,将门轻轻打开一条缝,他能看见晏江何的背影。晏江何脸对窗,背对门站着,手里擎着电话。

要说晏江何此时的心情,几乎可以比拟晴天霹雳。他擎着手机都不知道怎么开口。刚才在饭桌上,对方上来一句“我是张淙的妈妈”,就叫晏江何差点踢翻桌子。

晏江何将窗户打开,小凉风立马嗖嗖钻进来。

陶静仪在那头说:“我知道给你打电话很不应该,但我真的没别的办法了。”

陶静仪:“我想求你帮我跟张淙说说,让他再见我一面。”

晏江何的脸皮被风吹凉:“再见你一面?......你和张淙已经见过了?”

门外的张淙心脏猛地一蹦。他知道打电话的是谁了。

张淙一把推开厨房门,迈大步朝晏江何走过去。

晏江何听见动静扭头瞪张淙,又听到陶静仪继续说:“小淙他恨我。我们之前见面的时候,他不肯认我,也不愿意和我说话......”

晏江何看张淙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看得头疼欲裂。这么大的事,这小兔崽子怎么能装没事人一样一句都不提?

但他刹那就驳了自己——这么大的事,要是提了,就不是张淙了。
 
晏江何还没等反应过来,张淙竟一把抢过他的手机。晏江何杵在原地,手里空了,只听张淙在旁边硬邦邦地质问:“你是怎么知道这个电话的?”

晏江何:“......”

对面的陶静仪沉默了一阵,才小心出声:“小淙......”

“我再问你一遍。”张淙盯着晏江何,“你是怎么知道晏江何的电话的?”

晏江何眼皮一抽,想伸手抢手机,却被张淙强硬地躲开了。张淙甚至伸手轻轻推了他一下。

这一下给晏江何推得眼皮直抽抽——电话是打给他的,这王八蛋出来截了算怎么回事?

陶静仪回话了:“你爸出事以后,警察找过我,晏先生当时留过联系方式......”

张淙闭了闭眼。他知道晏江何九成九掺和了张汉马的事,不然他后来怎么能那么轻松自在?——这是晏江何为他做过的。不仅是明面儿上,他看不见的地方,晏江何也做了这么多。

陶静仪紧接着急促地说:“你爸出事以后我就想立刻去找你的!但是你姥姥那阵子情况非常不好,她快不行了,我真的不能......”

张淙不愧是混账,捅人刀子向来专挑要害,一戳一个痛楚。他几乎是瞬间听懂了这话里最阴冷的深意,便张嘴道:“所以,你现在死了亲妈,只剩下自己,就又想到生过一个儿子了?”

电话里的陶静仪果然呼吸一滞。

晏江何在旁边听得更是难受。他直觉得自己脚底下不是拖鞋,是钉板,光站着都疼。晏江何无意识之间就已经伸出手,捏上了张淙的肩头。

按照晏江何的脾气,张淙的狗嘴如此秃噜屁,他本应奔着将张淙肩膀掐碎的目标使劲儿,但实际操作起来,晏江何手指间的力度却很轻。

晏江何缓缓捏着张淙肩头的骨肉,太阳穴在突突崩枪子儿。

他瞪着张淙年轻的侧脸,发觉这张脸的轮廓线条异常锋利。像看着就能伤人一般。

张淙倒被晏江何这两下捏得有些失语。很多恶毒的东西好像被掐得去头烂尾,就剩下残破的躯段,在他心头轱蛹着往外冒脓水。

张淙发现自己说不下去,便准备挂电话。而他的耳朵刚要离开手机,陶静仪又说话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真的是没有办法。”

陶静仪:“过完年那阵子,我从乡下来过一趟,我知道你搬出了新东街,你会过的很好,晏先生对你也很好......妈妈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声音提高了些:“妈给你打的钱你收到了吗?你爸把卡......”

“我扔了。”张淙的嗓子开始疼,舌苔上隐约能回忆起棒棒糖的味道,那是一种很廉价的甜味,“那张卡,我扔了,别再打钱。”

他说完,飞快挂断电话,没再去管陶静仪什么反应。

晏江何的手顿了半天,终于从张淙的肩头收回来。一时间四周无比安静。可怜晏江何一张巧嘴,竟完全不知道跟张淙说什么。

两人就这么对着窗口站立吹风,谁都没动弹。

当初张汉马的事,晏江何后续又去过一次警局,托徐怀的朋友了解了很多。

他的重点自然不在张汉马怎么判的,而是张淙。

当时警察跟晏江何说,事情查清楚了,跟张淙没什么关系。警察也告诉晏江何,张汉马给张淙留了一张卡,说是他妈妈偶尔会往卡里打钱。而当时警察问过张淙需不需要帮他找亲妈。张淙的回答是:“不需要,我有爷爷。”

晏江何听完心里齁儿不是滋味。他只说了一句:“张淙还有我这个哥,再有什么事不用找他,先找我。”

虽然张淙拒绝联系自己的亲妈,晏江何又接了茬,但出于惯例,警察还是打通了陶静仪的电话,把详情说了一遭。最后经过晏江何的允许,又将晏江何的电话号码留给了陶静仪。

晏江何起初还琢磨陶静仪会不会给他打电话,但她始终没打过。晏江何久而久之也就忘了这码事,权当张淙这完犊子妈不存在。

晏江何也从来没问过张淙关于那张银行卡的问题。而现在时隔这么久,他不仅接到了陶静仪的电话,也听见了银行卡的去向——张淙说扔了。

晏江何认为,按照张淙的性子,他说扔了,就是真的扔了。他绝对干的出来。 

为什么人间骨肉相连的温情临到张淙头上,就都要变成侩子手的铡刀?张淙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被放过,彻底走出那片黑暗?

晏江何正五味陈杂,张淙突然伸手关上了两人面前的窗户。

张淙将手机塞回晏江何手里,看晏江何瞪着他,张淙说:“开窗冷。”

晏江何:“......”

这时候晏美瞳迈着猫步悄悄踱进来,凑过来蹦高,扒拉晏江何的腿。

张淙低头看过晏美瞳一眼,跟被鬼神附身了一般说道:“菜凉了,我去热热。”

“......”晏江何没说话,弯腰揪起晏美瞳,将它拨弄仰壳,圈怀里挠肚皮。他一边挠猫肚子一边神经兮兮地轻声暗怼张淙那鬼话,“还热个屁的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