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弘现在行事肆无忌惮,傅子晋已无需再跟他多言,在姜软玉发现他后,他只冲她点了下头,依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姜软玉与容弘道别,便前去与傅子晋会合,一身墨黑的容弘静立在白成一片的雪地里,眼神清冷地看着前方处两人的一举一动。
他二人举手抬举间的任何一个细微之处,他都不想放过。
他看到傅子晋动作自然且熟稔地从下人手中接过一个带狐毛的披风,覆盖在姜软玉的身上,随后又命下人将姜软玉手中已凉掉的手炉换上热乎的,最后又伸手将姜软玉亲自扶上马车。
这一系列的动作虽细碎却流畅到自成一体,不是一日两日能促成的,唯有在日积月累的时间堆积之下,两人逐渐培养起来的默契和习惯。
容弘透过这细微一幕,不可自抑地在脑中迅速形成他不在姜软玉身边时近一年半的往日岁月里,傅子晋与她朝夕相处的各种画面。
傅子晋如何对她好,如何对她温言细语,如何利用他不在的这个空缺,用润物细无声的手段,用习惯这一把利器,来一步步攻占侵入她的心房,从而逐渐取代他,直至彻底将他驱赶出她心中。
这可是比轰轰烈烈你死我活的爱情正绵长有力。
嫉妒和怒火在他身体里奔腾而至,如熊熊烈焰。
就是这股熟悉的焦灼感觉,这些时日来一直纠缠着他,让他今日终是忍不住,暂时放下心里的不满,出来见姜软玉的。
因为自从他在接风宴上当众向傅子晋谋求姜软玉开始,傅子晋就一直静默地用这种微妙却直击他要害的方式反击他。
从他第一次听说傅子晋每个月都要花上五日来陪在姜软玉身边,只为帮他遮掩双身秘密时,他便隐隐察觉出傅子晋的心机。
随后,傅子晋接二连三,无意或有意地让容弘不断看到、听到关于他和姜软玉的日常琐事,更是让他对自己的判断确信无疑。
他两人婚后数月的朝夕相处。
还有这段时日中,自然而然形成的默契和习惯,以及对彼此的熟悉。
这些都是他不曾有的,傅子晋优于他的地方。
杀人诛心!
虽然他们只是挂名夫妻,可容弘还是忍不住去嫉妒傅子晋。
毕竟无论如何,这可是阿蓐人生中无数个第一次中的一个,却被傅子晋占了先机。
容弘被气得身形微微有些不稳。
已站回一旁的尘鸳和商鱼想要上前搀扶,被容弘拒绝。
他还在想着自己的心事,此刻在心里无不庆幸,还好阿蓐对他的感情,经住了考验,并未败在傅子晋的这些手段之下。
若是她真的败了……
容弘不敢往下想。
他头一次产生后怕的感觉,对自己曾经下过的决定犹豫不自信起来。
“主上,您怎么了?”
尘鸳和商鱼不由凑到近前,担忧地看着此时神情异样的容弘。
容弘暗流涌动的双眸对上近前的两人,他沉着片刻,突然道:“立刻去信渤海侯,让他联络大胤各诸侯旧部。”
这个命令一下,尘鸳和商鱼皆是一脸惊色。
“小公子!”
“主上!”
两人下意识同时惊唤出声,脸上皆写满意外和不解。
容弘嘴角浮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澈然一片的双眸里染上一层沉着之色。
他声音清冷,带着几分调侃,却内透坚定:“去吧,就像她刚才说的,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早晚得给个痛快。”
“是!”
商鱼和尘鸳激动兴奋的回应声响彻白茫一片的空寂林间,惊起数只飞鸟。
返回傅府的马车上,姜软玉和傅子晋安静地对坐着,两人谁都没未先开口谈及方才之事。
姜软玉双手在热和的手炉上摩挲一阵,终是抬头看向傅子晋:“子晋,你让我走吧。”
傅子晋眼中带着惊讶之色看向姜软玉。
姜软玉继续说:“我今日言行已是触犯七出之条,继续留在傅府,只会败坏傅家门楣。”
傅子晋静默半晌:“姜伯父跟我说,你找到了不嫁给我也能规避那道天谴的方法,所以你是已经找到了?”
姜软玉愣住,她没想到自己跟姜淮说的话,他会转头就告诉傅子晋。
“若我猜得没错,那个方法与容弘有关吧?”
姜软玉才平复下来的心情再起波澜,方才容弘的话语犹在耳边。
“唯九天龙命,可抵天谴!”
这个能帮她破除身死天谴的方法,说出来搞不好会立刻掉脑袋,她怎么敢告诉其他人。
姜软玉心思千转百回,决定忽略掉傅子晋的这个提问。
她面上故作镇定:“你若担心我离开会影响傅家的气运,我看大可不必,依我看,那气运一说并做不得真,不然为何我进傅家这数月,不见兴旺家门,却反而给你们不停招惹祸端呢?”
姜软玉说完这话,傅子晋看向她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我不能答应你。”片刻后,他回到。
姜软玉微愣,随即莫名一笑:“你这是要出尔反尔?”
傅子晋摇头:“我当时是答应过不会强留你,可是我也说过要等到你安然度过十五岁后,这之前不作数。”
姜软玉想了想,离她下一个生辰也就只剩几个月了,便妥协:“好,一言为定,我下个生辰后,你便放我离开。”
傅子晋点头,眸色深转。
姜软玉和傅子晋在马车上这段对话,不到一个时辰便传入了已回到容府的容弘耳朵里,送信之人是继续被容弘放在姜软玉身边暗中保护她的一名暗卫。
“这话谁让你来禀的?”容弘问这暗卫。
“是劫后。”
容弘轻笑:“他倒耳尖。”
隔着马车壁都还能听得一清二楚。
商鱼在一旁插嘴:“小公子,姜小姐此番跟您还真是有默契。”
容弘和姜软玉今日在小树林里相谈分开后,容弘便下了提前兴兵造反的决定,而姜软玉却紧跟着和傅子晋提出离府。
他们二人这一前一后的,不知情者还以为两人是商量好的。
容弘听商鱼这话很是受用,面上已生出几分得意之色。
任他傅子晋再是花费多少精力,耍多深的心机手段,都比不过他和姜软玉之间与生俱来的心有灵犀。
容弘随即对那暗卫吩咐:“把这件事宣扬出去。”
“是!”暗卫领命退下。
这道命令一发出,容弘瞬间觉得这些时日堵在心头的闷气消减不少,心绪顿然舒畅。
在容弘的推波助澜下,姜软玉请求傅子晋让她出府一事在洛阳城中很快掀起一阵轩然大波,引诸方哗然。
容弘刚向傅子晋讨要姜软玉,姜软玉就来这么一手,姜淮夫妇和傅蔺夫妇被狠狠气上了一回。
姜软玉也没料到自己跟傅子晋马车上的对话竟会被人听到,但她也不是蠢人,很快就猜到这件事情被如此快地宣扬出去,多半和当时跟车的劫后和余生两人脱不了干系。
在被姜软玉叫来近前问话后,传信给暗卫,然后又让暗卫去禀给容弘的劫后很坦然地承认了。
“属下也想主子跟主上能早日走到一起,主子本也心慕主上,是以属下并未觉得这么做有什么错。”
姜软玉见他做了亏心事还一副义正词严的模样,当即被气笑了。
“懂什么叫徐徐图之吗?我爹娘不知事情原委,要是被气死了,你赔我一对爹娘可好?”她冷声质问劫后。
劫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闯了祸,连忙跪在地上求饶,但只得了姜软玉一句“什么样的主子,出什么样的属下。”
这是连带着将容弘也一起骂了进去。
容弘既已出手,傅子晋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这次他出手,倒让容弘微露讶异。
傅子晋竟将乾虚道长的首徒清风子道长从道观里给请了出来,特地迎入姜府之中。
姜淮夫妇一看傅子晋身边带来的人,当即面色大骇。
傅子晋见姜淮夫妇的反应有些怪异,不由心起疑惑,但他还是先让清风子道长将他对其托付之事做了。
傅子晋对清风子道长投去一个眼神,清风子道长便朝他点了点头,然后上前一步,一扬拂尘,面容慈善地对姜淮和夏氏微躬身道:“姜大人,姜夫人,旧人复重逢,好久不见。”
这句“好久不见”,道出昔年往事。
当年就是这位清风子道长,在姜软玉出生不久,便前去傅府给也还是稚童的傅子晋算了一卦,说两人是命定夫妻。
而姜软玉入傅家能旺夫家气运的说法也出自他之口。
姜淮和夏氏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一抹忐忑和惊惶之色,站在下首处的傅子晋将此一幕看得清楚,心下越发生疑。
姜淮强装笑意,离座上前将清风子虚扶起身,开口道:“一别多年,清风子道长越发有尊师的风仪了。”
清风子已入不惑之年,一身朴素宽松道袍,发髻束一芙蓉冠,胡须浓密黑长,一柄浮尘执于侧,颇有几分世外高人的闲散气韵。
他听了姜淮的客套恭维之辞后,面色不改半分,只摆手谦道:“师父仙体已逝多年,魂魄也归入三境之外,贫道此生终也只能止于瞻仰之。”
夏氏也上前来,紧张问道:“不知道长此次前来,可是小女的命数又有变动?”
一旁的姜淮闻言,眼光蓦地一沉,紧盯清风子。
清风子顿了顿:“前几日傅大人托人前来道观,询问姜小姐背负的那道身死天谴一事,这道天谴乃是师父在世时所测,他老人家临终前曾嘱托贫道替代他继续护姜家小姐身安,此番前来便是为此事。”
清风子说完便看向傅子晋,他口中的傅大人指的就是他。
姜淮和夏氏的脸色变得再度紧张起来。
傅子晋看了他们一眼,走过来解释:“我派人告知道长软玉想要离开傅府,本意是想求问道长若她平安度过十五岁后,那天谴是否便已自动化解,不料却惊动道长专门跑这一趟。”
清风子摇头:“此事非同小可,事关姜小姐性命,贫道不来,心下难安。”
一听这话,姜淮连忙道:“道长请讲。”
清风子叹了口气:“姜小姐就算安稳度过及笄之年,身死的天谴依然不会消除,所以她一旦与傅大人解除关系,恐怕也活不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