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槿洛……死了。”
宁静到无感的声音飘然出口,莫溪坐在病床上,浅浅望了眼吐着均匀泡泡的点滴。他摸着有些发凉的手臂,默不作声。
人口管理局前不久送来夏槿洛的死亡证明——一张在莫溪看来可有可无的废纸。
“夏少爷的死亡,对于整个夏氏企业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损失。”
消息传播,一时间谣言四起。
夏槿洛作为舆论热点的常客人物,眼下突然死亡,难免会引起不小的热度。莫溪没心思去管这些,出院后他去找苏行,给自己的腺体做个检查。
他还是Alpha,没有任何分化失败的负面症状。苏行给他抽了点儿血,对着化验出来的数据分析半天,最后得出结论:“你分化成功了。”
“怎么说?”莫溪抱着手倚靠桌子,莫名沙哑的声音里少了几分活气。
苏行照着化验数据给他解释:“你看啊,你身体里存在大量Omega激素,不出意外的话,你肯定是分化成Omega了,而且相对于Alpha几乎不存在的生殖器官,你现在一定有生殖腔。”
捏着纸页的手指下滑到一栏名叫性别判定的一栏,“但是你现在是个Alpha。”
莫溪沉着眉心,完全听不懂苏行在讲些什么。
苏行拉低了声音,用手点着脑袋咕咕:“据我判断……这只有一种可能。”
他甩开数据朝莫溪比了个二,“你连续分化了两次,从Alpha分化成了Omega,又从Omega分化成了Alpha。”
耸肩看着莫溪有些不可思议的表情,继续补充:“这个过程很短,也正因如此,你相对于普通Alpha成缝或者近乎于无的生殖腔,由于发育不够完善,现在暂且只能说其有,不能说其具备正常Omega的受孕功能。”
听完苏行一番阐述,莫溪整个人讷讷发懵,他努力平静下来,面不改色地点了头。
“……最近,我总是有意无意地,就会弄坏东西。这也是分化造成的影响吗?”
苏行用手背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从镜框上方看过去:“你?怎么弄坏的?”
空气安静半晌,莫溪今天格外迟钝:“你给我,用玻璃杯,倒杯水。”
苏行照做,接了杯水递过去。莫溪举着杯子,放到嘴边抿上一口,低眼瞧两秒,放到苏行面前展示。
杯里的水一点儿没少,无色无味,飘了点寒气。杯子内部的玻璃夹层,则是以肉眼可见的程度裂开了数条缝隙,缝隙稀疏,绽开白色的身躯嵌在杯壁中。
苏行瞪着杯子愣住,努了两下嘴说:“我天,你才拿着这杯子多久啊?”
感慨着拍了下莫溪的肩,又绕至莫溪身后踮起脚扯开他后脖领上的衣服:“你贴抑制贴作什么?”
莫溪脖子后面贴了一块抑制贴,已经和肤色融为一体,看起来达到了阻隔上限,照理来说如果还要继续贴下去,他应该换一块新的。
“易感期?”
“不是。”
莫溪冷冷道,扯回领子迅速遮好。
“他们说,我的信息素驱赶性太强,让人感到不适。为了不让别人绕着我走,暂且就贴了这个。”
然后,他就被苏行硬拉着做了一次全方面检查。
大概一个小时后,给自己换了块抑制贴,听苏行叭叭起诊断结果。
好消息:没什么毛病。
坏消息:不知道哪里有毛病。
头上的白炽灯格外刺眼,苏行说一般的AO腺体会自带本征能力和个人能力,前者按信息素类别随机决定,当然也可能遗传父本或母本的腺体能力,后者要看个人分化情况。
可是莫溪身上除了鸢尾惯有的麻痹神经和领域构造,现在一定存在其他非本源能力。
也就是说,他分了个化,非但还是Alpha,而且还变高级了。
莫溪听完这些似乎没有多大感受,倒是苏行激动地薅着他的两肩疯狂欢呼:“奇迹!这就是个奇迹!……噢不,神迹!我天你太棒了,医学史上的第一例连续分化外加能力重叠,合着你分化是给自己叠buff啊……”
抬眼对上莫溪一脸不屑的表情,老实从嘴角扯开一抹笑:“这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嘛,像我这样的人激动一下下很正常的~不过……据我所知,造成杯子内部碎裂的,应当是夏氏木槿腺体的能力——淬质。”
淬质,一种压迫力极强,甚至可以通过空间接触致使物质发生巨大物理变化的破坏性能力。
此话一出,莫溪当即顿住。紫罗兰色的眸中闪过一丝悲伤,没有继续和苏行讨论这个问题。
他换个话题,询问有没有可以让疤痕留下的方法。
苏行噘起嘴略有防备道:“有啊,涂点毒,让皮下组织反复溃烂恶化,半个月后疤就能留下来了。哎不是你问这个想做什么?”
莫溪把小臂上的衣服刷起来,白嫩细腻的皮肤在光下润泽似玉,透出隐隐血色。上面有很浅的被咬过的迹像,手背分布着数条青紫色的血管。
短短几天,他肉眼可见地瘦了。
木槿图案消失,夏槿洛留给他的标记已经消失。
盯住臂上那点若隐若现的痕迹琢磨半天,苏行一脸困苦,讷讷摇头:“你这都好得差不多了,留什么疤?”
莫溪垂下眸子沉默,紫罗兰色的瞳孔在眼眶里微微颤动。他看着皮肤上的痕迹,毫无预料地一口咬上去,以尽可能契合伤疤大小的嘴廓撕咬。
锋利的牙尖扎入自己的血肉,他几乎是下了狠心舍得咬自己。
“我靠你这是干嘛!”苏行惊了个吓,瞳孔骤缩被这番举动看得叹为观止。
半会儿,莫溪松口,把咬得鲜血淋漓的手抬起来。嘴上擦血,语气却波澜不惊:“现在可以了吗?如果不够,我再咬两口。”
刚准备再咬几口,便被苏行慌里慌张地劝止:“够了够了,你这都快把肉给咬下来了!”
啧叹先给人把血止了,一边止一边抱怨:“今天是抽了什么风了,转性了不是?脸也不笑话也不多,到头来还给自己咬那么狠,你不怕疼吗?”
有人下意识扇了几下眼睫,他没有回答苏行的碎碎念。
这点痛再痛也只是痛到手上的,再痛也痛不到心里去。
缠一圈儿绷带,莫溪离开这里。
以后的日子没有木槿,于他而言,就像蓝天失去白云,大海失去冰川。
他知道,与那个人有关的一切会在大众的视野下飞速逝去,而自己也可能会在将来的某一天忘记他的样子,忘记他的声音,忘记那些与他有关的一切。
所以他想用自己的方式留下他们的曾经。
涂留疤药很疼,药物刺激皮下感受器,在大脑皮层形成痛觉,有时候痛得厉害,甚至会让躯体性疼痛扩散到脏器痛。
这种让人觉得像被刀子生刮一样的剧痛,莫溪可能终身难忘。
伤口结痂前会反复溃烂,处理不好会扩散,他忍着疼痛匆匆过几日,又突然发癫去花店买了一盆木槿放家里。
是为了纪念某个人吗?
不知道。
莫溪将所有关于夏槿洛的东西都收起来,包括自己手上的戒指。
他害怕自己会想夏槿洛。
说实话,他一点都不想他。很奇怪,莫溪也觉得很奇怪。内心压抑,却说不上来为什么压抑,他好像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做完。
一日下午,趁着空闲去街上逛逛。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就一直走。
人群稀疏,街灯昏暗,树木扭曲着身影在夜色下张牙舞爪,空蝉撕扯身体在寂寥中发出对生命短暂的抱怨。
红色的灯光流经身边,警笛鸣响,来来往往的行人与他擦肩而过。
“福利院着火了!快!快救火!”
带着温度的灰烬被风吹上天空,杂乱的声音冲破耳膜,莫溪抬眼,紫罗兰色的虹膜映入冲天火势。
烈火浇灌夜空,烧着了半边天。
他看着这火,有点儿想吐。勉强撑着身子往前走,又不顾他人阻拦冲进火里。
半刻后,他从大火里面抱出了一个小孩儿。
不知道为什么,他在离这里很远的时候便听见了若隐若现的呼救声。声音很微弱,比火焰燃烧的声音还小了三四倍。
他把孩子扔给救援队,自己一个人顺着暗巷默默走开。
逝者不会再临,能捡一命是一命。
等到微光消失殆尽,莫溪走到一处很偏僻的小巷里。这里没人居住,连路灯也是暗的。
准备往回走,突然,他的手机响了。
低头瞄了眼来电人,有些惊奇这个号码的备注——“小洛子的专用留言(tq)工具”。
每次什么纪念日或者过节时,夏槿洛因为实在忙不过来就会录段语音,然后拿这个号码定时定点地给莫溪打电话。
人走了都还不消停吗?算了,说不定就是夏槿洛提前录好的什么土味情话呢。
指尖颤抖着滑动锁屏,莫溪接了电话,小心翼翼地将耳朵贴过去。
“莫溪。”
是夏槿洛的声音,很熟悉的音色和语调,莫溪听着,瞬间就红了眼眶。
“接到这个电话,很意外吧。”
夏槿洛的声音很平静,莫溪心里很崩溃。他咬着牙,默不作声,害怕自己什么时候就会听不见这个声音。
一阵沉默,夏槿洛叹了口气:“你身边应该没有人吧,那……老婆,我想你了。”
呼吸加重,莫溪想回夏槿洛一句我也想你了,却只是捂紧了嘴巴把声音咽回去。
“你最近没有好好吃饭呢,都瘦了一圈儿。”夏槿洛开玩笑调侃他,“是家里的厨子做饭不好吃?那咱出去吃,吃好的。哦,冰箱里有专门给你买的蛋糕,记得吃,但是不能吃太多过甜的东西,不健康,容易得高血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