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生机①④ - “她叫陶静仪。”

书名:没辙 作者:陆瞳 本章字数:3050 下载APP
张淙决定要考美院。虽然有些可惜他试卷上的分数,但念起他那束红玫瑰,晏江何自然双手赞成,心里乐呵。

所以除了学校的课程,张淙还要拼命往画室跑。Azure的活儿晏江何没让张淙再做了。不做更好,自从被钟甯识破以后,张淙和钟甯每次对上,两人都浑身不自在。

张淙忙得不可开交,不过家里的事他一向优先处理,晏江何抢不过他,更没长心跟他抢。——晏江何给张淙最有用的关照,就是有时候会提前定外卖吃,免得张淙做饭。

一天一天的紧锣密鼓,俗不可耐,却是踏踏实实,无风无浪。

可惜烟火人间里催生的陈词滥调中,有一句叫“一波三折”。

只叹那老天爷折腾起人来从不掉链儿,尤其是针对张淙这种伤天害理的玩意,打击报复按茬来,正所谓“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当冬风重新吹进北方的厚土里,某些久别的东西死灰复燃,又开始作祟了。

——张淙碰见了个故人——他那消失了八年的亲妈。

细想想这女人的出现也不算太突然。尽管她在张淙的生命里销声匿迹了八年之久,但也绝非没有征兆。

张汉马滚进号子之前,托警察的手扔给过张淙一张银行卡,张汉马说,她会往那里头打钱。

这也就证实了,张淙这位亲妈就像一个幽灵一样,一直荡在张淙这八年里。或许,她还可能在某处默默关注过张淙,只是没有现身。

而这一次,这幽灵是被张淙自己揪出来的。



一连两三天,张淙上下学,包括去画室的时候,总觉得有人跟着他。应该不是错觉。

张淙十五六岁时也被人跟过。张汉马在外面欠钱得罪人,催债的总是有各种花哨本事。拎棍子光明正大砸家门的有,偷偷摸摸跟屁股恐吓小孩儿的也有……

张淙不怕被人跟,就是觉得离谱。他又不是什么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就算有变态,跟着他做什么?

还是说学校有谁看他不顺眼,故意惹烦他?但他现在老实学习,早不和人结仇了。

琢磨一阵子无果,周末那天,张淙趁天还亮着,早早就从画室出来,他犹豫半晌,最后还是捎了一把美工刀在兜里。

回家时张淙没走一贯的那条路,他本就不是好东西,亲爹都敢掐死,向来胆大包天,专门改了一条要钻胡同的小路。

他今天就要弄明白到底是谁要干什么。

果然没等走出半条街,那种被跟着的感觉又来了。张淙皱起眉,手揣在兜里摩挲美工刀。

胡同里不像大道,周围没什么人,基本空空荡荡的,张淙很容易就能把人找出来。

张淙仔细注意身后,扭头看一眼,发现距离自己十几米左右的距离,有一个身材偏瘦的女人。

女人?

张淙没再摸兜里的美工刀,手放到了身侧。他转回头,继续不露痕迹地往前走。路过一个门洞时,张淙忽然加快脚步,转个弯儿躲了进去。

跟鞋打地的声音越来越近,听着有些急促,但不刺耳,应该不是很尖细的鞋跟,感觉更像踏实的楔形跟。

女人穿着打扮都很朴素,并不打眼,目测身高一米六五左右,长发垂在肩头,打晃能看出她的皮肤很白。

张淙确定她是一路跟着自己的。因为她拐过一个弯,背对着门洞停下,开始焦急地东张西望。——这是她将张淙跟丢了的表现。

张淙从门洞中悄无声息地走出去,他站在女人身后,警惕地开口:“你是谁?跟着我干什么?”

前面的女人立时浑身僵硬。她在原地杵了几秒,机械般转回身,不可置信地瞪向张淙,眼睛很快湿润。她抖着嘴唇,怎么也吐不出一个字。

看到对面那张脸的瞬间,张淙也僵在原地。张淙的脑子里冒出了一种难以形容的熟悉感。这感觉叫张淙很难受,好似某些东西就要呼之欲出,他却突然被死死掐住了咽喉,即将窒息。

张淙乱糟糟地想:“我认识她。她是......我知道她是谁。”

这时候,女人终于能说话了,她声若蚊蝇地唤道:“小淙......”

小淙?

女人尝试着伸出一只手,似乎是企图碰一碰张淙,却被张淙后退一步躲开了。

那女人流下眼泪:“小淙,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妈......”

“闭嘴。”张淙飞快打断她。他不能接受某个称呼。

女人被他梗住,又哑巴了,只呆呆地看着他。

或许血缘真是最奇妙的东西。张淙明明早就忘记她的长相,可这么脸对脸见到,他竟然能立刻认出来——这是他亲妈。

真的一秒钟都没有停顿,他就认出来了。

张淙下意识往后退两步,对面的女人竟跟着往前上两步。她再次尝试去捉张淙的胳膊,再次扑个空,嘴里支支吾吾含糊不清:“小淙,我......”

“滚。别跟着我。”张淙硬邦邦地说,声音冷得让人发抖。

张淙没有看对方的表情,转过身飞快离开。

这是他妈,他知道。可“妈”这玩意,与他有什么干系?她回来做什么?

张淙往前走出十几步,她没有跟上来,但张淙确定,她就在后面站着看。

张淙在心里反复警告自己“别跑”,“别跑”。这太不像话,就好像他会因为身后突然出现的人而产生什么触动。这样太矫情,太恶心了。

可张淙失败了。猝不及防,他那双腿不听使唤。张淙突然跑得飞快,横冲直撞不分方向。 

这导致张淙闷着脑袋跑了半晌,才总算拱出这条胡同。他搁大马路边刹住腿,视线定在一个脏兮兮的垃圾桶上。

耳边有车轮擦过马路的声音。若是仔细一些,还能听见轮胎上粘附的那层薄薄的泥土裂开的声音。还有偶尔,会有小石子被撞起个儿,崩到一边去。

张淙的呼吸渐渐归于平稳。他顿了顿,从兜里掏出来一根棒棒糖。可他剥开糖纸还没等塞嘴里吃上,又掏出了兜里剩下的所有糖,大概十来根,张淙没细数。他径直走到垃圾桶前,一股脑全扔了进去。

张淙骨子里大概是个“铺张浪费”的人。他扔垃圾桶的东西真真不少,大到银行卡,小到糖纸。

张淙又想起了新东街那间肮脏的破房子——钥匙他也扔了,就在他住进晏江何家的第二天。

他想这些做什么?张淙发现他的脑子已经开始乱套了。然后乱套的脑子突然又想:“她叫陶静仪。”

他怎么还记得她的名字?又不是张三,又不是什么常见到烂大街的名字。

张淙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他才迈开发麻的腿,重新走出去。

张淙钻进了一家超市。他此时非常想要一根烟。张淙盯着摆烟的架子看了能有两分钟。在超市老板问他第三遍“要买什么”时,张淙才准备张嘴。

他大概是跑得有些渴,一双唇瓣稍微粘在一起,分开时能感觉到上下嘴唇之间的轻微拉扯。

“我要......”

张淙的手机忽然响了。是那首what are words。

张淙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先掏出手机看一眼,是晏江何的电话。他呼出一口气,接了起来。

晏江何的声音从对面传过来:“你走到哪儿了?还没回来。”

张淙朝一直看着他的超市老板摆了摆手,转身走出去:“快到家了。今天在画室多待了会儿。你已经回去了?”

张淙推门离开超市时,一只耳朵听见超市老板在小声骂他是“神经病”。

另一只耳朵捞着晏江何带笑的声音:“今天下班早,我已经到家了。”

外面的冷空气扑在张淙脸上。路灯亮得刺眼,照耀夜晚。

张淙下意识去注意路上走过的女人,四五十岁左右的女人。张淙发现这些女人有些千篇一律,穿着款式颜色相似的外衣,穿着相对更安全一些的粗跟高跟鞋,留着长度相差不多的头发。

晏江何还在说话:“我订好外卖了,今儿晚上吃牛排饭。我看冰箱里没多少水果了,你顺便买点回来。”

张淙一个一个盯着走过的女人,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心跳一下飘一下沉,晃荡得叫他起鸡皮疙瘩。

张淙语气平静地问晏江何:“你想吃什么水果?”

“你看着买点吧。”晏江何想了想,说,“买两盒菠萝蜜吧。”

“好。”张淙应一声。

挂断电话,张淙把手机揣回兜里,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低头盯着脚下的路,慢慢走向水果店。

现在最重要的,是晏江何想吃菠萝蜜。别的,不打紧。张淙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