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阑珊,融融月光笼罩着景王府院子里的海棠花,往日仆从们会摘些花做点缀,今日众人却战战兢兢,不敢去触霉头。
院子毗邻景王的起居室,此时,起居室内,景王梁越猛地转身,看着身后来报的探子:“当真,父王当真要将皇位传给六弟?!”
探子忙道:“陛下醒来只见过国师一人,我亲耳听到国师同六皇子密谈,绝不敢有误。”
梁越如同遭受什么巨大的重创,僵立良久,突然跌回椅子上,低头笑起来:“好,好得很……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老六看着与世无争,原这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难怪这么多皇嗣里,父皇偏偏最宠爱他这一个毫无用处之人……竟是我等被蒙蔽了!”说到这里,他愤恨地一拍桌子,手劲巨大,桌子竟被徒手劈成了两半。
里间走出一个眉目含情、身姿婀娜的女子,给梁越倒茶,安抚道:“殿下莫气,他想渔翁得利却不是件容易的事,小心被大鱼陷进水里,凡事还未有定论。”
冷静片刻,梁越问探子:“太子那边可有动作?”
探子:“太子妃近日感染风寒,太子一直陪侍左右,似乎对此事还不知情。”
梁越冷哼一声,双眸闪着幽幽的光:“太子妃最得他欢心,这个病来得还真是时候。”
婀娜女子示意那探子退下,小意地为梁越续茶:“接下来,殿下可有对策?”
梁越把玩着茶杯,神色晦暗不明。
“梁逍这般玩弄殿下,以他之心机,若真的登上皇位,殿下必然处处掣肘。我们何不在他羽翼还未彻底丰满时,祭出杀招?”
“哦?”
“阿悦斗胆想尽一言。”
她倾身过去,凑到梁越耳边低语几句,梁越听完突然大笑起来,伸手捏住她的下巴,目光在她漂亮的脸上流连,神情不乏欣赏之意:“阿悦,你果真没让我失望。”多年前,他将阿悦纳为幕僚,阿悦足智多谋,果然没有叫他失望过。
他拍拍手,三个暗卫如同黑影一般,从房屋各处出现。得到命令后,又悄无声息离开。
阿悦叹道:“殿下培养的这些探子,愈发的训练有素了,恐怕连太子的都比不了。”
梁越脸上总算有了几分笑意:“我那位太子哥哥凡事都喜欢端正,怎好整日里做这些‘脏事’?”
阿悦:“就是不知六皇子会如何应对,想来,这般会隐藏之人,身边也少不了能人。”
梁越眼眸微眯,没有说话,只道:“我也想知道,我这位六弟,到底有多少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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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既白,晨鸡初叫。
送走梁逍后,钟晚睡了个回笼觉,再次醒来精神抖擞。
来到会堂时,几个伙计正有条不紊地招待客人。明玥从柜台后探出头来:“小姐,你来了。”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家里送来了信。”
钟晚登时眼睛一亮,接过信拆开,上头是祖母的字迹,洋洋洒洒写了对她的关心。钟晚翻来覆去读了好几遍,只觉得心中暖融融的,当即要来笔纸写了回信。
离开前她上下多有打点,近来钟府也是无事,钟家的铺子也有几位老掌柜操持着。
信中嘘寒问暖,多是家人一些有趣的小事。钟晚写完回信时,日头已近正午。
“小姐,该用午膳了。”明玥叮嘱她。
钟晚摇头,“我不饿,你把铺子里几人叫过来。”明玥去叫了后,铺子里的伙计很快都到齐了。钟晚来京城营生,定然不是为了这一间铺子,她还有很多野心未完。
便将自己接下来准备开分店的想法告诉他们,而后道:“我还缺几位店掌柜,你们可有意?”
几人面面相觑,似乎难以置信,其中一人道:“小、小姐,作为掌柜而言,我们还太年轻了,且这几年一直都是学徒身份,从未有过经验,我、我们真的可以?”
钟晚喝了口茶,不疾不徐道:“我一向是任人为用,不拘泥于资历年龄。”钟晚说的这些倒不是场面话,经过这段时日的观察,这些伙计手脚麻利,竟是不输给掌柜的。
听到钟晚这么说,他们对望一眼,脸上都是喜色:“小姐,幸得您瞧得上,我们定然不负所托!”
这边是钟晚的用人之道,天底下能人千千万,但不一定能为你所用且念你的好。这几个伙计当初也是她千挑万选的,他们都出身寒门,缺的只是一个往上爬的机会。
将事情吩咐完后,钟晚便打发他们下去,用过午膳后,她也有些乏了,正待小憩,铺子外头却停下一辆豪华的马车,这京城天子脚下,到处都是富庶之人,然而车辕上拥有国徽符号的却少之又少,钟晚略一惊,停住了离开的步伐。
只见纱帘撩开,从里头走出一个身着碧色襦裙,头上朱翠点缀,面容秀丽的女子。
正是淮阳郡主。
钟晚迎上前行了一礼:“郡主,您怎么了?”
淮阳郡主打量周遭:“几日不见,你这铺子里倒是越发有周章了。”
钟晚笑道:“多亏了上回您邀我去赏花,我与旁人说了几句,铺子的名声便打开了。”
淮阳嗔怪般笑道:“与我有何干系,我听他们说,你的墨比景合堂的还要好。那景合堂可是整个京师最老牌的墨坊,众人竟都拿你的墨与它们比,甚至还比过了。”
“旁人说归说,却不及郡主夸得我心花怒放啊。”钟晚迎着她进去,“您近来身体可还好?”
“用了你的药墨,好多了。”淮阳郡主喝了口茶,慢悠悠道:“今儿来,是为了另一件事。”
“哦?什么事?”钟晚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淮阳郡主:“有一位贵客用了你的墨,惊为天人,此时正候在我府中,想见你一面。”
钟晚一愣,心想这“贵客”必定不是寻常人,竟叫郡主亲自登门邀约她。
仿佛猜出她心中所想,淮阳郡主说:“那贵客是个好说话的,钟姑娘不必忌惮。”
钟晚哈哈一笑:“哪里哪里,只是好奇到底是何人,竟叫郡主亲自过来。”
淮阳郡主眨了眨一只眼睛,神秘一笑:“等你过去就知道了。”
到底是盛情难却,钟晚带着明玥,随同郡主前去了郡主府。路上,钟晚还想打探,淮阳郡主却像锯嘴的葫芦,只暧昧不清道:“这人不管早晚,你总得见上一面的。”
这就更令钟晚好奇了。
马车行驶了一刻钟,抵达了郡主府。郡主府内里极大,钟晚跟着她在曲折回廊中走了一圈,停在一处院子入口。淮阳郡主只站定道:“我便不陪同了,你进去吧。”
钟晚循着鹅卵石铺就的小路走进去,慢慢看到湖边三角凉亭有三名女子。两名看打扮是婢子,只是这婢子打扮也与寻常下人不同,身上的服饰与发簪多有考究。而最后一名女子,只一个背影示人,便叫人瞧出了雍容与贵气。她停下步伐,不敢冒然上前。旁边的婢女看到她,说了句什么。贵气女子转过头来,露出一张有几分熟悉却极为明艳的面容。她轻轻一笑,头上金蝶展翅步摇轻颤:“你便是钟晚?”
钟晚上前一步:“我是,您是?”
旁边的婢女应道:“这位是瑶妃娘娘。”
瑶妃娘娘?!
钟晚一惊,连忙下跪行礼:“拜见瑶妃娘娘。”
“快快请起。”瑶妃亲自过来,搀扶起她,“我贸然见你,还望莫要吓到你。”
钟家虽富可敌国,却终究是一介平民,与皇室之人打交道的次数并不多,钟晚有些惴惴,但面上端起明媚的笑,“娘娘的风范,可与百花争妍,定然是吓不到我。”
似乎是被她的话逗笑了,两名婢子对望一眼,皆是“噗嗤”一声笑出来。
瑶妃也嘴角含笑:“姑娘倒是个有意思的。你可知,我为何要见你?”
“民女斗胆一猜……”钟晚停顿了一下,“是因为六殿下?”
瑶妃:“可是逍儿同你说过我?”
钟晚摇头:“我初见娘娘,便觉得娘娘有熟悉,想来是与殿下肖似的缘故。”
“不错,逍儿的眉眼随我。”瑶妃见她应对落落大方,心中不由更喜,拉着她入座。
“你家中可有兄弟姐妹?”瑶妃娘娘像普通长辈一样同她闲聊,钟晚暗自松了口气,两人聊了半响,应是宾客尽欢,梁逍的性子大抵是遂了母亲,随意率性多了几分,瑶妃言谈间涉猎极广,不像一位深宫的妃子,倒像一位周游天下的侠女。
钟晚笑道:“邵氏墨坊确实有这样的制墨工艺,难不成娘娘去过邵氏?”
瑶妃淡笑:“我喜杂书,到不曾亲眼见过。”
“娘娘谦虚了,娘娘所学,是我等所不及的。”
瑶妃但笑不语,两人尽兴谈天说地,不知不觉暮色四合,天边晕染起层叠的夕阳。
婢子上前提醒:“娘娘,时候不早了。”
“也好,日子还长着。”瑶妃由婢女搀扶着起身。
钟晚跟在后头,一行人慢慢走出凉亭,夜渐深了,白日里的暖阳消去。
院子里到处都是古木,遮蔽了最后一丝艳阳。
钟晚忽然感觉到一股阴森森的冷风袭来,紧接着,便瞧见眼前略过一道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