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声音被寒风吹散，飘向远方，只余下一片寂静的夜色，抬眸望向天空中挂满星辰的夜幕，程衍听见江弋桁在他耳边的低语，重复着那天夜里的话，“你的心愿已被揽收。”
其实，江弋桁想到以前，他并不在乎自己能活多久，平日里生病也不太在乎，好不好自有定数，阎王要我三更死，又岂会留我到五更？可现在我有了你，我可要活得比你还久，只要久一点点时间就好，我才不想让你看到我走在你前面，那你会伤心难过的，我看不得你难过，所以你要长命百岁，我九十六岁就好，你走后，我处理完后续事宜，自然会随着你走，黄泉路上我哪里舍得你等我太久。
＊＊＊
细雨悄然落下，伴随着寒风落在俩人的脸上，程衍伸出手去触摸冰冷的面颊，一股凉意顺着掌心流窜全身，他重重的打了个喷嚏。
太冷了，现在的气温估计也得零下十度。
围巾又被绕了个圈，几乎将他整张脸蒙住，他的手被握着，贴着对方冰冷的掌心，揣进兜里暖着，程衍低呼着热气，问他，“下一站要去哪？”
雨势很小，江弋桁就拉着他离开月牙桥，寻着第六感在分岔路口时，选择了往右的那条小巷子，许是上天不忍他们白来一趟，竟意外找到那家汤圆铺子，这所处的位置太过于偏僻，怪不得找不到。
“老婆，这这这就是我说的那家特别好吃的汤圆，原来在这儿呢，”江弋桁拉着程衍站在屋檐下，眼睛一瞬不瞬的望着‘天记汤圆’这几个字。
店门口挂着俩大红灯笼，夜里发着光，看上去喜庆得很，除夕夜虽然还没到，但已经有了过节的氛围，推门而进，能看到墙角的边上堆放着的火盆，屋里的布置倒也温馨。
这个时间点，店里并没有其他客人，也没有见到老板的身影，该不会是没有营业吧？正当程衍胡思乱想之际，老板从后厨走了出来，看到有客人时，着实愣了几秒钟。
老板用着客家话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堆什么，见到俩人一脸懵的表情，才改用不太流畅的普通话说，“两位是外地人吧？”
江弋桁：“是啊，我们过来旅游的，听闻这儿的酒酿汤圆最为出名，就想来尝试一二。”
“今日天冷，原本打算早点打烊，你们来得倒挺巧，快请进，我去给你们下汤圆，”老板招呼着俩人进来，转身进了后厨。
他们寻了处地坐着，很快，热乎的汤圆就被呈上来，香甜的味道扑鼻而来，汤匙稍微搅拌一番，汤汁浓稠，泛着油亮的光泽很是诱人。
屋内暖炉烧得极旺，让整间屋子都变得暖和起来，冰冷的双手染上了点热意，热乎的汤圆下肚，仿佛驱走了一身的冰寒，暖洋洋的感觉直透心底。
吧嗒，门再次被推开来，寒风灌进来，程衍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只见一个穿着棉袄编着两小麻花辫的小女孩跑进来，嘴里喊着“爸爸，冻死我了，冻死囡囡了，外面真的好冷啊。”
“咦，哥哥你长得真好看，花花送你一朵，”小女孩走到程衍身前，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拿过一朵鲜艳欲滴的小红花递给他。
啊啾，程衍重重打了个喷嚏，忙用手捂住口鼻，不让花香传入鼻腔。
江弋桁见状，忙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程衍身前，蹲在小女孩身前，对她说，“谢谢你的好意，但是这位哥哥对花粉过敏，没法收你的花。”
小女孩听不懂，执拗的举着那朵小红花，这时候，老板连忙走过来抱起小女孩，连声道歉，“不好意思啊，影响你们用餐了。”
“没事，是我个人原因，与她无关，”程衍笑着揉了揉小女孩的头，“谢谢你的花，很好看。”
这会，程衍已经戴上了口罩，从小女孩手中接过了那多花，揣在手心里。
一碗汤圆见了底，二人离开前将现金放在桌上，用空碗压着，刚出门就被迎面而来的寒风吹得打了个哆嗦，好不容易暖和起来的身体，此刻又变得冰冷，时间快接近九点整。
细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止，空旷的街道上行人渐少，江弋桁拉着他的手往前走，“老婆，你还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没有的话我们就回酒店吧。”
程衍仔细思索了下，其实还有个想去的地方，那地方他们其实路过很多次了，但每次都看到一堆小朋友围在那里，也不好上前去和他们抢着玩儿。
“你会很冷吗？”
说完这话就后悔了，这不是废话，这天气都零下十度了，穿得再厚也抵抗不住这发颠的天气。
“要不，我们还是回酒店吧。”
他们折了个方向往右走，江弋桁突然停下脚步，“等等，我有个想去的地方。”
没等程衍回话，他就拉着他的手原路返回，来到‘儿童乐园’，说是儿童乐园，其实也就是小范围的游乐区域，这个时间点倒是没人。
“我想玩这个好久了，老婆你陪我一起玩？”江弋桁生怕他不同意，“这个时间点没人会看到的，幼稚就幼稚吧，你陪我幼稚一次，好不好？”
程衍并没有不同意，而是他根本就插不上话，他索性就抬手捂住了江弋桁的嘴，“如果我说，我也想玩这个很久了，你会觉得我幼稚吗？”
江弋桁摇了摇头，挪开他的手才回答这个问题，“我们不幼稚，只是具有一颗童心罢了，难道还不允许成年人有颗童心吗？”
程衍见着他认真严肃的神色，忍不住笑出声，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赞许道，“你说得对，所以请问这位江小同学，你有随身携带硬币吗？”
那肯定是……当当当，江弋桁从兜里掏出五六枚硬币来，“那必须是有的啊！”
他俩坐在摇摇车上，投了两枚硬币后，车子就开始上下旋转起来，伴随着悦耳的歌声，眼前的视线越发的模糊，仿若回到了小时候。
小弋桁盯着那辆摇摇车说，“小衍哥哥，你盯着摇摇车好久了，你想玩吗？我想和你一起玩。”
小程衍怔愣了会，摇了摇头，“我不喜欢玩这个，幼稚，你自己玩吧。”
“那好吧，”小弋桁无奈的摊了摊手，既然小衍哥哥觉得幼稚，那我们就不玩！
当时的小弋桁才不知道，小程衍是想去玩的，但出于某些方面的原因，他才随口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现在想起来，江弋桁突然问了句，“老婆，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小时候没坐成的摇摇车？”
那么久远的事情，如今回想起来依旧是历历在目，程衍回了句，“记得，当时我还说了幼稚。”
“当时我还以为你真的不喜欢，现在想想那时候的小衍哥哥可真是口是心非，明明就很喜欢，还偏要故作高冷去说幼稚，”江弋桁托着脸，歪着脑袋去看他，摇摇车匀速摇晃着，一闪一闪的灯光在黑夜中照亮了彼此的脸庞。
程衍没有去否认他的话，他当时确实是口是心非，明明喜欢，却非要装出副不喜欢的模样，但又不想要被轻易看破，只得故作高冷。
他被寄养在别人家的那段时间里，表现出来的都是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样，在他的认知里，本身借住在别人家就已经是种麻烦，所以他得乖点，再乖一点，不可以去添乱，也不可以胡乱的花他们的钱，看到喜欢的只会多看两眼，从来不会去买。
摇摇车停止晃动，将程衍的思绪拽回，手都被冻得发紫，连带拿手机看时间都不利索。
现在是21点39分，将近十点。
“老婆，我背你回去啊，这么冷的天，也就我们两个大傻子还在外面瞎溜达，”江弋桁走到他身边，半蹲下身将人背起来，慢悠悠的往前走。
程衍单手勾着他的脖颈，俩人往前走了有一阵，江弋桁才听到程衍说，“我俩，确实是一对大傻子，走反方向了，请程江氏原路返回。”
那声音里忍着笑意，说出那三个字的语气却是带着几分宠溺，程江氏本人特别满意这个称呼，麻溜的来个360°旋转，原路返回。
“老婆，你刚是不是笑了？”
“唔，没有啊。”
江弋桁心想我是看不到，但我还感受不到吗？你刚刚分明就是在笑，但你不承认就算了呗，“老婆，刚刚那个称呼能不能在喊一声我听听？”
“可以，程江氏，你想要我喊几遍都行，你现在可是有名分的人，可不能出去外面到处沾花惹草，听见了吗？不然我是会生气的。”
这语气听上去怎么像是喝醉了？
“两只耳朵都听到啦，老婆你放心好了，我这么洁身自好的人，出去外面沾花惹草是不可能的，家里有个热乎乎的老婆在，不比金山银山好。”
“老婆，我江弋桁这辈子，就算是栽在你手里了，从遇见你的第一天起，就栽在你手里了，”是无法自拔，无可救药的那种，从最初的飞蛾扑火到如今的百炼钢化绕指柔，这世界上也就只有你能够让我甘之如饴，即使得不到回应也没关系的。
“嘿嘿，我录下来了，”程衍趴在他的背上，傻笑着，看上去好像是真的醉了，方才吃的酒酿汤圆，后劲会这么大？
“啊？”江弋桁愣了几秒问，“老婆，你是录了我刚刚说的那段话？为什么要录音。”
三分醉的程衍回答，“嗯。”
没有回答另一个问题，只是自顾自的来了句，“你能不能发誓，会对我好一辈子，不管未来发生什么，都不要丢下我，如果……如果……真的要丢下我的话，能不能提前告诉我？”
我真的不想再过一个人的生活，如果四个月前，你没有因为失忆从而强行闯进我的生活，那早已习惯这种生活模式的我就不会迷失方向，可现在的我有你，就不会再愿意过回一个人的生活。
一个人太孤独了，就好像一片落叶飘零在空中，没有支撑，只能随风摆荡，无处可归。
江弋桁脚步顿了顿，走到前方的长椅边将人放下来，半蹲在他身前，拿走他的手机点开录音，虔诚的向他保证，“我发誓，我会对程衍好，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不管未来发生什么，我都不会丢下程衍一个人，如有违背此誓言，我将永坠深渊，生生世世不得超生。”
录音被保存下来，江弋桁又重新点开录制，他仰头亲了程衍一下，勾了勾唇继续说，“我曾无数次的幻想过未来，也做过许多关于未来的规划，甚至专门做了份文档，想到什么就加进去，你要不要猜猜，我的未来规划里都有什么？”
酒劲儿渐渐褪去，程衍清醒了一丢丢，抬手触摸着他的眉毛、眼睛、鼻梁、最后落在他的唇边，然后缓缓低下头，拉近与他的距离，说，“我想，你对未来的规划里会有成为首席建筑师的野心。”
如你所说，这个的确是有。
可这并不是关键的。
江弋桁点点头，又说，“那现在，我换个问法，你猜猜在我对于未来的规划中，排在第一位的是什么？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程衍思考了好些时间，才缓缓说出口，带着疑问的语气，“我？”
仅仅隔了两秒钟，程衍才再次开口，语气里带着笃定，他说，“是我。”
江弋桁去拽着他的衣领，将距离又拉近几分，侧过头就能吻上他的脸颊，温热的气息拂过，视线落在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是，是你，在我这，你永远排在第一位。”
雪花纷飞，落在二人的发顶和衣襟上，江弋桁抬手拂去落在他身上的雪花，往前蹭了蹭他的鼻尖，“老婆，你看下雪了。”
是，下雪了。
北淮市的初雪降临。
雪下的很大，很快便将整座城市覆盖在一片白茫茫的雪色中，远远望去，仿佛白纱笼罩着的童话世界，美丽且又梦幻。
小情侣被冻得直哆嗦，连呼出热气搓了搓手，回到酒店第一时间打开暖气，用热水浸泡了很久的手才稍觉得暖和。
江弋桁整了杯姜茶过来递给程衍喝下，一口下肚，暖暖的感觉瞬间蔓延至全身，暖气慢慢的扩散开来，很快整间屋子就暖烘烘的一片。
程衍窝在沙发上，拿着个抱枕耍手机，趁江弋桁去洗漱时，将手机音量调小，将录音又听了一遍，重新进行命名。
录音一，承诺
录音二，未来
落地窗前，程衍挪了个位置坐在那里，看着窗外漫天飞舞的雪花，嘴角微微翘起，拿着手机打开摄像头录制视频，嘴里轻轻的哼着段曲儿。
视角转换，自己也被录到其中，当然也包括副“美人出浴”图，只堪堪围着浴巾就走了出来，额前的碎发还往下滴着水，程衍忙按下暂停，皱了皱眉走过去拿起酒店配备的吹风机，招手让他过来，用着熟练的动作去给他吹头发。
吹得半干时，被江弋桁按住手，程衍疑惑的挑了挑眉，“你干什么？”
“老婆，吹得差不多干了。”
“冬天头发不吹干，很容易感冒的。”
“你乖一点，马上就好了。”
这语气，像是在哄小孩儿。
江弋桁也就松手，等到头发吹干时才换上套干净清爽的睡衣，偌大的床上，他寻着程衍的位置躺下，一把将人揽进怀中，深呼吸了口气。
闷闷的喊了声，“老婆。”
“怎么了？”
“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想问问，对我今天的旅途安排满意吗？满分十分的话你给我打几分？”江弋桁侧过身子，一双眸子亮晶晶的盯着程衍看。
程衍偏头看他，见他眨巴着眼睛似乎是在期待着什么，“八分，这个分数你满意吗？”
“我还以为连一半的分数都没有呢，你能给到八分，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江弋桁掰着手指头细数着今天行程安排的不合理之处。
其一，没有提前规划好路线，在原地兜圈子耗费挺长时间；其二，北淮市发布的低温预警，没太当回事，没有选择适宜出行的天气；其三，行程安排的时间太紧，没能够好好的欣赏沿途美景……
“老婆，以上就是我总结的此处行程的不合理之处，你还没有需要补充的，我回去整理出来，下次改正，犯蠢的事都不干第二次！”
程衍斜睨了他一眼，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几乎要将自己整个人蒙在里面，只露出双眼睛，侧身双手攀上他的腰肢，“有一点需要补充的。”
“什么？”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的眼神里藏不住事，尤其是看我的时候，让我猜猜这次你带我来北淮市的目的，并不是单纯的旅游。”
“你之前问我，跨年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我的回答是看雪，所以你带我来了北淮市。”
程衍说完凑上去亲了下他的眼睛，“你别装作没听见，跟我出门吗？”
“我们去淋一场雪，好吗？”
好归好，不过……江弋桁飞速翻身下床，从行李箱里拿出毛绒帽子给程衍整上，围巾手套口罩之类的一应俱全，就连衣服都恨不得里三层外三层的给他包裹得严实，生怕他冻着一丁点。
粽子衍翻了个白眼，一脸无语，“江弋桁，我行动不是很方便，你过来让我打一顿。”
“好～”江弋桁凑过去挨了一巴掌，不轻不重的，跟挠痒痒似的，他低下头寻着他的唇亲了下，“老婆，你打一下我亲你一口，很公平。”
这不叫公平！！这叫耍流氓！！！
江小流氓把最后一件外套给他穿好，离得远了些上下打量着他，摸了摸下巴，微微颔首。
嗯，这样很不错。
至少不会冻着。
＊＊＊
整座北淮市银装素裹，出门时还有零星的雪花飘散下来，落在他们的头上，肩膀上……
路边堆积着厚厚的一层雪，一踩一个脚印，时间将近零点，并没有其他人在这个公园里，只余下他们二人，江弋桁玩心大发，捧着雪捏成个小小的球往程衍身上砸，“嘭”，砸在身上并不会疼，雪花洒落一地，接着又砸了一个过去。
程衍穿得太厚，蹲下去不太方便，但好胜心起来，捏着个大大的雪球反击，正正砸中他的心口，某人就当场表演了个倒地，捂着心口哀嚎，“啊，我被击中了，没有一个亲亲起不来。”
迎接来的并不是柔软的触感，而是一阵低低的笑声，伴随着的是个小雪球，再次砸中他的心口，“小鬼，你真的不打算反击吗？”
反击！必须反击，江弋桁一个鲤鱼打挺起来，也顾不上冷，双手捧起一堆雪，追着程衍绕了很久，往他身上砸去。
你追我打的，谁也不肯让谁。
寒意渐渐的被驱散。
咕叽，粽子似的程衍倒在雪地上，脸上沾满了雪，看上去滑稽极了，身后的江弋桁忍俊不禁，忙过去将人扶起来，坐在长椅上还是笑个不停。
“你笑完了吗？”
“没，”江弋桁伸手拂去他身上的雪，从口袋掏出纸巾细细的给他擦拭脸颊，而后蹲下身捏了几个雪球放在程衍的手心上，自己起身站在他眼前，“老婆，我就站在这，你想怎么砸我都……”
‘嘭’，一个雪球砸了过来。
又一个雪球砸了过来。
一个接一个的，手被冻得没有知觉。
砸在身上虽然不会疼，但会冷，尤其是雪融化在身上时，他想躲，但看到程衍开心的模样，算了，我就站在这，等他玩儿开心了再说。
……
不远处钟声敲响，烟花在漆黑的夜空中绽放开来，绚丽的烟花照亮天际，宣告着新年的到来。
程衍停止了手中的动作，俩人如出一辙的抬头望向天空，烟花璀璨夺目的绽放着，他们的身影在烟花的映衬下显得越发渺小，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定格在这一刻，他们面对面而立。
“新年快乐，我的爱人。”
程衍踮起脚尖，在他唇边落下一吻，那一瞬间，仿佛天地间所有的喧嚣都凭空的消失，静到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他们相视而笑。
绚烂的烟花往往一闪而逝，可彼此的誓言却成为了永恒，少年轻柔的话语伴随着烟花飞散，在空气中飘荡着，“你也是，我永远的爱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