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店不便宜啊……对了，小孙是干什么的来着？”姜山跟在服务员后头一边往包间走一边打量店里的装修跟正在用餐的食客，突然想起来问道。
　　“好像是做生意的，我记得妍妍说是开了个网店。”
　　田华桢挽着姜妍的胳膊回头说，她一直在婆娑着姜妍的手背，姜妍在雪场拍了两天照片，还没正式入冬，手就已经冻皴了，出门的时候田华桢给姜妍摸了厚厚的一层护手霜，想着趁天冷透之前给她养回来。
　　她把身子又侧了侧，小心地不让姜妍看到自己的口型，“我就是觉得有点不大稳 定。”
　　“年纪轻轻的就得拼就得干，图什么稳定啊！”姜山毅然决然地站在了未来女婿那边，“我觉得做生意挺好的，说明小孙脑子活。再者说了，现在随便干点什么，不比上班挣得多！”
　　“哎，也不用挣那么多，咱们也不图钱，人好就行……主要是对咱们妍妍好。”
　　田华桢看着姜妍的侧脸，眼神满是慈爱怜惜，她伸手把姜妍的围巾又整了整，姜妍疑惑地看向她，田华桢摇了摇头，“没事儿，妈就是高兴。”
　　姜山一进包间就看到里面已经坐了个模样周正的年轻男人，穿得比他还正式隆重，一看到他们的出现就立刻紧张地笑了起来。
　　“叔叔阿姨好！”他边问好边对着姜山两口子用力点头，却完全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
　　“你好你好。”田华桢挺开心的，小伙子长得挺精神，浓眉大眼，还有颗小虎牙，看着就像个老实孩子。
　　“怎么一点礼貌都没有，见了长辈也不知道站起来问好！”姜山忍不住嘀咕了一句，田华桢赶紧拽了他一把，低着头开始小声劝，“人家孩子坐着等都不行，你个老头子别没事儿找事儿，挑毛……”
　　田华桢话没说完，就突然发现孙明铭身子底下坐着的根本不是椅子，而是一部轮椅，她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赶忙看向姜妍，姜妍却已经欣喜地走到了孙铭明身后，坦坦荡荡地把轮椅推到父母面前，飞快地比划着手语开始介绍彼此。
　　姜山右手都伸出来准备跟孙铭明握手了，却看到轮椅的那一刻，攥紧了拳头，他比田华桢还沉不住气些，黑着一张脸直接冲出了包房，姜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紧跟着追了出去。
　　姜妍挡在姜山面前，一边后退一边跟姜山飞快地比划着，半张的嘴巴不断发出无意义的啊啊声，她是在反复哀求着姜山留下来，说孙铭明真的对她很好，慢一步追出来的田华桢一看闺女急得脖子上青筋迸出、眼眶通红的模样，心立刻软了。
　　“来都来了，要不先看看再……”
　　“这还有什么好看的！”姜山火气再也压不住了，直接就冲着田华桢吼了起来，“有你这么当妈的吗？你还真想找个瘫子当女婿啊！”
　　“你个死老头子冲我发什么火啊，我肯定不愿意啊！”田华桢被姜山吼得委屈得不行，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孙铭明自然更怨恨了些。
　　她厌恶地回头，发现孙铭明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出了包间，正在自己背后冲姜妍比划着手语，他先是劝姜妍别跟姜山吵，发现姜妍不听之后，又苦笑着“说”，“伯父其实也没说错。”
　　田华桢注意到孙铭明的手语居然比自己还熟练些，姜妍来的路上明明才说过，他是这几个月才现学的。田华桢开始仔细端详孙铭明，才发现他是那样的年轻，脸色又是那样的苍白，一想到这么年轻的孩子之后的大半辈子都只能坐在轮椅上，田华桢忍不住替他难过起来。
　　“……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爸爸养活你一辈子！爸爸是没本事，没能治好你的耳朵，可爸爸还没窝囊到让你去伺候瘫子的地步！”
　　姜山还在冲着姜妍大叫大嚷，田华桢过意不去地扯了扯气得浑身哆嗦的姜山，“……你说话别这么难听，人家孩子也不愿意这样啊！”
　　“……他愿不愿意的我管不着，但是妍妍跟他，我绝对不同意、死也不同意！”
　　姜山气得脸红脖子粗，勒脖子的领带早被他扯松了，他狂怒地冲到孙铭明的面前，攥紧的拳头要不是被田华桢跟姜妍合力拽着，八成得落在孙铭明的脸上。
　　“我不知道你个混蛋到底给我闺女灌了迷魂汤，我正式警告你，以后不准你再骚扰她，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姜山的唾沫星子喷了孙铭明一脸，周围食客看过来的各色眼神也如芒刺在身，姜山吼完就拖着姜妍要走，姜妍慌张地冲着孙铭明伸手，孙铭明毫不犹豫地抬手去拉她，可指尖却在碰到姜妍之前突兀地顿住了。
　　“跟你爸回去吧，”孙铭明强迫自己收回手，故作云淡风轻地冲姜妍挥了挥，“……姜妍，再见了。”
　　姜妍呆呆地看着他，像是根本没读懂他说的话，她突然拼命挣扎起来，一心想要摆脱姜山，想要问清楚孙铭明说的“再见”是什么意思。
　　“‘再见’！看见了没？他跟你‘再见’呢！”姜山显然没想到孙铭明居然这么“软骨头”，气非但没消，反倒烧得更旺了，“这从一开始就是玩你呢，你还傻乎乎地在这儿丢什么人现什么眼！”
　　姜妍突然对着姜山大叫了一声，那一声高亢又锐利，还有裂帛般的歇斯底里，仿佛下一秒就会在姜山面前呕出血来。姜山从没见过姜妍这个样子，一个愣神就被甩开了手，姜妍眼巴巴地蹲到了孙铭明眼前，期待着他的解释，孙铭明却别开眼神不敢看他。
　　“就是个窝囊废！”姜山嫌恶地往孙铭明脸上啐了一口，重新拽起陡然失魂落魄的姜妍，姜妍这次没有反抗，只是哭了起来，呜咽嘶哑的哭声不大，落在孙铭明的耳朵里却像是长满了铁锈的刀刃切割碎玻璃，一刀刀戳在他的身上。
　　田华桢忍不住捂着嘴哭了起来，她说不出伤心，却不只是为了姜妍。
　　“阿姨，对不起。”
　　满怀愧疚的道歉追着田华桢，田华桢狠狠吸了吸鼻子，反手擦了把眼泪，根本不想要搭理身为“罪魁祸首”的孙铭明，步子也是越迈越快。
　　“阿姨，我知道我配不上姜妍，可我是真……”孙铭明想把轮椅转得更快些，好跟上田华桢，可饭店走廊本就不宽，刚才那段纠缠争吵又吸引了不少看热闹的，他轮椅实在是不方便，很快就越落越远，眼瞧着田华桢就要下楼走出视线范围，孙铭明心急地提高了声音。
　　“您放心，我不会再打扰姜妍了。”
　　他似乎被自己喊出来的话给吓到了，明显也后悔了，却还是强迫自己继续说下去，“是我不自量力，姜妍确实应该跟更好的人一起，跟一个喜欢她、欣赏她、能照顾她的人在一起……”
　　田华桢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她站在楼梯的中央回头看向孙铭明，她脚下是一段不到十阶，连两三岁小孩子都能顺利跑上跑下的楼梯，却跟条银河似的，生生拦住了孙铭明。
　　孙铭明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低头自嘲地笑了一下，脸上的肌肉因为强自压抑激动的情绪而痉挛扭曲起来，让这个本就苦涩的笑容变得愈加可悲。
　　田华桢看着孙铭明捏起拳头，狠狠砸在自己的大腿上，她先是吓了一跳，可看到孙铭明眉头都没皱一下，跟捶打一团不属于自己身体的烂肉上似的，也不禁可怜起了他。
　　“再怎么样也不应该是跟我这种废人在一起……”孙铭明愣愣地看着自己腿上松垮的西裤，这身西装还是他当运动员的时候特别订做的，现在却因为腿上的肌肉萎缩，大了起码两个号。
　　“您别怪姜妍，都是我的错，是我……是我骗了她……我……跟您保证，我今后不会再打扰她了，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