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内，鲍枕看着眼前的“罗姨”，鬓角的头发掺着杂色的白，脸上的皮肤皱裂，瞳孔中浑浊像是经历了半生愁苦不得…

她怎么看都该是一个劳苦妇女的样子，如同所有人对罗姨的印象，沧桑、凄凉、不幸。只是有一点，像之前鲍枕说过的那样，她的手指关节纤细，右手食指的指节处还有一个常年写字磨出来的茧。

罗姨不会写字。

沉默了一会儿，鲍枕翻了翻警方找到的有关李莹莹和罗丽娟的资料，观察到眼前的人开始有些不安地调整了坐姿，鲍枕开口叫她：

“李莹莹。”

被叫到的人愣了一愣，继而才抬头看向鲍枕：“你们有莹莹的消息了？”

点点头，鲍枕继续回她：“我们找到了莹莹，却没有找到她的母亲。”

瞳孔猛地收紧，李莹莹干干咽了一口口水，却还是不愿意承认：“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她的手指无意识摩挲椅子上桌案的一角，落在鲍枕的眼底。

“我们这样的对话其实没有意义，”鲍枕说着指了指一旁的郑成：“警局随时有权利对你进行DNA采集，只要简单的对比，就可以知道你是李莹莹还是罗丽娟。”

随着鲍枕的话音落下，李莹莹攥紧桌案的一角，终于还是叹了一口气：“从你们那天来的时候我就猜到了，这个谎言，大概瞒不了太久了。”

裴易爻在车里默默听着审讯室的情况，耳机里突然响起清脆了两声敲击声，他知道那是鲍枕在跟他说，案子有进展了。

唇角应声勾起笑，裴易爻拿着一根棒棒糖塞进嘴里：“小鲍警官真不一般，该叫你小鲍神探。”

简单的玩笑却让鲍枕心情不错，他偷偷摸了摸鼻尖掩饰稍纵即逝的笑，总算有了线索，虽然不是直指真凶，可也多少能让警方从对裴易爻的怀疑中跳脱出来。

鲍枕自己可以讨厌裴易爻，但是这不代表别人就可以随随便便将他指认为杀人凶手。

“万欣杀了人，她才是最应该坐在这里受审的人。”

李莹莹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一惊，郑成盯紧眼前的人追问：“她杀了人？”

李莹莹默默挺直脊背，她终于不再伪装成是自己母亲的样子，可这些年日复一日的佝偻低垂却还是刻入骨血。李莹莹现在的样子，不像是一个三十岁的年轻女人，也不像是一个年近六十的老妇，她在日复一日的伪装中失去了自我，也失去了原本未来可期的生活。

李莹莹的嗓音依旧沙哑可怖，像是破旧的风箱，缓缓道出当年的故事：“她杀了我的孩子，间接害死了我的母亲。当年万慈航因为我怀了女儿强行要我打胎，可是直到我的第二个孩子被杀死，我在麻醉的半醒之间，却听到医生说是万欣伪造了鉴定结果，我的每一个孩子，都是男孩！！”

知道父亲出轨年轻女生的第一刻，万欣感受到的不是对母亲担忧和家庭的危机，而是作为慈航集团唯一的继承人，她绝不允许有人出现争夺她所有的一切。

她买通医生伪造B超鉴定结果，让万慈航以为李莹莹怀的是女儿，对于相差不过几岁的李莹莹，万欣没有过分毫的怜悯同情。在李莹莹第二次流产后她来看过她一次，李莹莹的精神状态不好，她抓着万欣说她杀了自己的孩子，万欣扯住李莹莹的头发告诉她：

“这个世界弱肉强食，你做了错事就应该受到惩罚。别去怪别人，记得，要怪就怪你自己活该。”

那一天正逢上罗姨来看自己的女儿，母亲冲上来保护自己的女儿，她叫骂着姓万的都要为自己的女儿付出代价。万欣冷笑，站直身子俯视倒在地上的母女：

“我父亲的为人我很了解，我不否认他是禽兽，而且禽兽是不允许一个怀过自己孩子的疯子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我们都站在地狱里，我们每一个，都要吃掉别人再汲取着活。”

万欣的高跟鞋声渐行渐远，罗姨抱着自己的女儿颤抖，一个无权无势的单亲母亲想要保护自己的女儿。而她最后所能想到的方式，就是牺牲自己，让女儿以她的身份活下去。

哭声震天，最后的最后，李莹莹穿上母亲的衣服，罗姨穿着女儿的病号服…身后的病房火光冲天，李莹莹趁乱逃出了医院，母亲又一次给了女儿生命。

老黑担心人命的事会连累自己，所以没有跟鲍枕都说实话。那场大火开始时其实还有尽力扑灭的可能，是万慈航听闻大火，授意老黑他们不许施救。

万欣说的不错，一个疯了的女人，万慈航只当这是天时地利人和，是老天都在帮他杀了她。

老黑他们不是在李莹颖失踪后找到了罗姨，而是在那场大火后去骗罗姨李莹莹失踪了。只是老黑他们不知道，眼前那个佝偻苍老的女人，是吞下滚烫的热水伤了嗓子，又用劣质的消毒液灼伤了皮肤后的李莹莹。

而躺在医院停尸房冰冷的焦尸，才是罗丽娟。

罗姨生下女儿的时候护士把孩子抱在她的眼前，对她说：“孩子跟你长得可真像，这眉眼脸蛋儿，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那时候的罗丽娟微微侧过头来摸摸孩子的笑脸，年轻的母亲因为生产耗尽了力气，可温柔的笑却一直挂在脸上：

“像妈妈好呀，那就当帮妈再活一回。”

……

故事讲完是久久的沉默，郑成痛心地瞥过眼神去，他们新婚何露刚刚怀了孕，郑成看着她每天念叨着宝宝，为了孩子遭了很多的罪。好像有一瞬间，他更能理解罗丽娟为了女儿牺牲的义无反顾。

“你们为什么不报警？去寻求警察的帮助，不是要比牺牲一个人更明智吗？”郑成问向眼前的李莹莹。

“报警？报警说我为万慈航怀了孩子，说我又为万慈航打掉了孩子，那么之后呢？”李莹莹看着郑成，眼底还有刚才留下的泪痕：“他那样的畜生，有的是手法将自己撇干净。如果报警，最后就能换来的，就只是他更变本加厉的手段。”

郑成沉默着没有回答，鲍枕沉默了一会儿，转头对着一旁的警员说道：“去带万欣来警局做问询。”

他交代完警员即刻就出了审讯室的大门，鲍枕又转头看向李莹莹：“你太小看警察了。”

摊开手掌突然晕出阵阵荧光，在李莹莹的震惊中鲍枕将光笼在她身上，片刻后收回手对郑成说道：“她的身上没有邪灵，不过…”

像是无意中摸了摸耳朵，鲍枕轻敲了一个耳机，也是提醒这话是说给裴易爻听的：“之前在万慈航的别墅也是这样没有找到关于邪灵的线索，但万慈航的别墅里留下了一点绿色的光晕，李莹莹身上也有。”

裴易爻坐在车上认真地听着鲍枕的话，皱眉思索了一下，他摇头：“我没有见过有关于绿色光晕的邪灵痕迹。”

又是一下敲击，是鲍枕在告诉裴易爻自己知道了。

郑成听着他的话，立刻又打起精神去问李莹莹：“关于万慈航的死，你是不是知道邪灵的线索？”

茫然地摇摇头，李莹莹从刚才看到鲍枕手里的光晕再到听到什么邪灵，脸上的疑惑都不像有假：“我不知道你们说的是什么，就算是万慈航的死，也是上次鲍警官来我才知道的。”

郑成显然不信：“万慈航的死新闻满天飞，你怎么会不知道？”

“这些年我的日子不好过，担心被万慈航发现就只敢给人做工拿一点收入。收入少，加上又要给奶奶买药，我们家的电视到现在都是坏的。我在菜市场的后厨帮工，也没听过有人说这件事。”李莹莹解释解释着，显得很心急。

她的奶奶还在家里，现在贸然被带进警局，李莹莹很担心晚上回不了家没有人伺候奶奶。

转头询问似地看向鲍枕，李莹莹虽然没有被邪灵寄生，但她的身上有绿色光晕，就说明她和邪灵脱不了关系。可眼下再没有其他的指向线索，郑成有些沮丧。

收起手中的魔法，鲍枕消除了李莹莹关于见过他魔法的记忆，之后又打起精神鼓励郑成：“至少现在的线索更多了一点。”

裴易爻在电话那头沉思，如果说李莹莹真的对于邪灵的事不知情，那为什么她身上会留下邪灵的痕迹？

“会不会…邪灵的下一个目标是李莹莹？”鲍枕思索着问道，裴易爻想了想回：“我觉得可能性不大，如果要杀李莹莹，在邪灵已经留下痕迹的情况下，邪灵有很多时间可以动手，她不可能活到现在。”

郑成以为鲍枕是在问自己，回了句：“那要调警力重点保护吗？”

声音透过耳机传到裴易爻的耳朵里，后者顿了顿，若有所思地说道：“我想，我们得再去一趟李莹莹家。”

轻轻“嗯”了一声，鲍枕看向郑成：“暂时没有关于李莹莹可能犯案的证据，等万欣的审讯结束，我把李莹莹送回家吧。”

“要不要再叫几个人和你一块儿？”郑成不放心，毕竟这次的邪灵已经见了血，照以往的经验，时间拖得越久就说明下一次犯案的几率越有可能随时发生。

“不用，”要是叫几个人，自己车上的通缉犯还怎么露面？

鲍枕这样想却没说出口，否定的有点快，为了不让郑成怀疑他清了清嗓子又说：“多几个人反而打草惊蛇，反正能对付邪灵的也就只有我，一个人就行。”

点头示意他如果遇到危险一定要及时联系，鲍枕接着又说道：“这次的案件和四年前的案件有很多不同之处，而且线索也已经渐渐出现，我觉得就没有并案的必要了。”

听着他的话笑起来，裴易爻没想到，这人还牢牢记着给自己洗脱嫌疑的事儿。郑成闻言果然回说：“那是当然的，我的本意也是要破案。”

他说着又想了想，有些疑虑地拍拍鲍枕的肩：“不是我说你啊鲍儿，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你也要和棠梨雪订婚了，以前的人该消失就让他消失吧。”

听着郑成的话愣了愣，他口中要订婚的未婚妻已经接受了别人的求婚，该消失的人…现在正稳稳当当坐在自己的车里等自己回去。

不自然地咳了一声，鲍枕含糊着在裴易爻传来的笑声里回答：

“再、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