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夏槿洛依旧一如既往地坐在课桌上望着窗外发呆,阳光涌着风的温度挥入窗棂,轻轻撩动他脸旁翘起来的半缕碎发。
他指尖沾光,一点一点地敲击桌面,心里估摸着该怎么疏远自己的前桌。
手边的水杯里还有半杯水,它们折射出金色的光,又在点点敲击下漾出斑斑荡漾。
莫溪刚回教室,迎面有一队友给他抛球,他便伸手向上拿腕子环住球又一把扔回去。
哪知对面也较起劲儿了,把球又扔了过来。莫溪噘嘴呐呐着打回去,并保持着这个姿势一边走一边在狭窄的过道里运球。
暖风拂过青涩的面孔,他做着投篮的动作,双脚离地跳起来,拧着五指将球往前推,身体习惯性后仰。
“哐哐哐——”
篮球在地上弹了几下,他也猛地把腰磕到夏槿洛的桌角上了。
捂着腰咧嘴轻嘶,弯下去躬身查看,稍不注意,衣服外套带着夏槿洛的杯子缓然一碰。
“啪!”教室里响起清脆的玻璃碎掉的声音。
莫溪一怔,霎时睁大了眼看见地上稀碎的杯子。顾不上疼,他一边给夏槿洛道歉一边蹲下去捡地上的碎玻璃。
“实在对不起啊小洛子,不小心把你杯子摔了,我赔你一个杯子……吧。”
抬眼,对上夏槿洛一副冷冽的表情。
他单手托着下巴,脸部微微上仰,冰冷的视线是从眼眶下方投来的。那样子,简直像莫溪做了什么足以让他和他绝交的事情。
“小洛子……”莫溪看着那张有些陌生的脸,内心SOS:“完了完了完了,他这是生气了。”
殊不知夏槿洛心里一片开明,甚至还想好好感谢一下莫溪:“这是个好机会。”
凉风吹过二人还在对视的双眼,莫溪手一抖,不小心让玻璃锋利的边缘划破了手。
仅仅半秒,鲜红的血液在莫溪雪白的肌肤上绽出殷红的花朵,血丝在水洼里慢慢晕染,看起来渗人心魄。
夏槿洛板着脸纹丝不动,他的眼球微转了半寸,很清晰地见着莫溪的手流血了,最后却只是无动于衷地说了句:“不用还。”
他站起来,转身离开教室。
他的声音穿过莫溪的耳骨,直让人觉得冷。
莫溪手举着碎玻璃站起来,血还在淌,嘴里咕哝:“不就是……一个杯子嘛,我可以赔的……干嘛生那么大气。”
于是,他抱着杯子去找夏槿洛,从教室追到操场,从休息室追到到书店,他追着夏槿洛跑了一整天,可夏槿洛就是不理他。
就好像莫溪对夏槿洛来说,只是一团可有可无的空气罢了。
“喂,夏槿洛!”莫溪气呼呼地拦住夏槿洛,他头一次喊了夏槿洛的全名儿。
夏槿洛兀地顿了一下手,表情淡然,冷漠如沙。
“你不会真的因为一个杯子就不理我了吧?”
夏槿洛没理他,转手从书架上拿起一本厚成板砖的书,掂量两下,走去柜台结账。
“哎不是,我都喊你名字了你就不能理我一下嘛?”
莫溪在后面跟着,结完账出来,夏槿洛还是一个字都没讲。
抱着杯子,他缠着夏槿洛一直跟到东区校廊,蓝楹花衰老凋谢,花朵零落成堆,残花败叶被风拂着在地上乱乱翻滚,分外凄凉。
聒噪声响了许久,磨得夏槿洛耳朵都起茧子了,终于,他停下脚步,闷声又叹了口气,转过来对莫溪说:“莫溪,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我来给你赔杯子啊。”莫溪说着,一脸天真地把杯子塞到夏槿洛怀里。
夏槿洛低眼看着那口杯子,下一秒将其推回去,说:“我不需要你给我赔杯子,我只是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很容易让人误会。”
莫溪啊了一声,心里怔感难道是因为这个夏槿洛才不想理他的吗?
一手抓着杯子,一手左右摆摆,莫溪喏喏道:“你别听他们瞎传,我们之间只是朋友而已……但是……但是如果你真的很在意这种事情的话,你就把它当作是我的问题,你和他们说……和他们解释说,其实是我缠着你想和你在一起,你不答应……”
“胡扯。”
莫溪当时也是脑子一抽,他说这番话完全是出于对夏槿洛个人尊严的考虑。
夏槿洛当然明白莫溪对每个人的好都是一样的,但他对这种解释表现出一点点生气。
寒风刮过二人之间的空隙,满地蓝楹残花,没有任何暖意。
“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了。”夏槿洛说。
莫溪一个人抱着杯子,迷离地看着夏槿洛那渐行渐远的身影。
“他是……真的生气了吗?明明以前怎么作他都不生气的……难道……是我说错什么了吗?”
后来,莫溪安静不少,也不怎么主动招惹夏槿洛了。
他一如既往地生活,夏槿洛一如既往地坐他后桌。不少同学都以为他俩吵架了打冷战,便围着莫溪嘘寒问暖地关心原因。
莫溪苦笑着摇头说:“没事儿啊,我和他没吵架。”
鬼信,论坛也信。
一时间,“我的cp他们be了”
“失恋了家人们”
“你们快和好吧我低血糖犯了”
……
时光荏苒,柳絮飞遍城市,钻进教室的窗格里。这一天,莫溪居然迟到了。
他是大喘着跑到教室的,勉强扶着门框喊了报告,脸色苍白,衣服里多穿了一件毛衣,衣领子束住脖颈,额头上密密出层薄汗。
老师见他脸色不好,便让他进来了。
下了课,前左右后的邻桌都挤过来问他怎么迟到了,他摇头晃脑地怏怏:“闹钟没响。”
没响也不至于穿那么厚实吧?
傍晚自习的时候,莫溪又不见了,说是请了假不用关心。
几天后,学校好不容易放一回月假,人去楼空的学校十分冷清。夏槿洛很特别,独自一人经过空荡荡的操场返回教室。
原因是他把错题集落桌上了,打算拿了再回家。
夕照当头,远方的天空默默收起光茫,视线悠悠从云缝里求得仅有的一点儿金黄。
夏槿洛抱着本子款步而行,刚出校门便听见不远处的拐角传出呵人的动静。
远远望去,有一个人被一群混混紧紧围住,又被扯着领子摁在墙上。
人命关天,夏槿洛再怎么无情无义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跑两步过去,夏槿洛沉声质问:“你们在做什么?”
那群人一听,纷纷扭动脖子转过头来,见着夏槿洛一脸正气,手里的本子印着宛书的校徽,知道这是哪家的少爷指定惹不起,憋着气散了。
视线挪到被针对的人身上,那一刻夏槿洛有些惊讶,他看见莫溪了。
莫溪怔怔倚着墙发了会儿呆,低着头神情呆滞,不知道在想什么。
夏槿洛走近了,影子延伸着落到莫溪身上,莫溪微微眨了下眼睛,小声说:“谢谢。”
暮色跌落脸颊,莫溪的眼角隐隐泛着微红。
“你是Alpha,被他们堵着为什么不反抗?”
莫溪站好了自己给自己整了下领子,摸着鼻尖说:“我腺体休眠了,打不过他们。”顿一声儿,瞅见夏槿洛不那么冰冷的眼神,一下子有些不习惯,补了句:“没受伤。”
言罢,他一步一趋地往花坛那边走,他一边走一边找什么东西,夏槿洛不动声色地跟在后面。
找了会儿,莫溪从花坛里翻出来一个包,是他自己的。包上沾了些泥和草,他摸着拉链拉开背包,从里面抱出一只花色的小猫,用胳膊环着捂进怀里。
“你刚刚……是因为这个才……”
夏槿洛看着那猫,看见莫溪抱着猫有些伤心地垂下眸子。
莫溪说:“这个小东西,没有家,没有朋友,还要被人欺负,怪可怜的,我不帮它,它能怎么办,等死吗……”哽咽两口,莫溪吸了吸鼻。
黄昏吹过二人身边的绿丛,街边久违地亮起灯光,光洒在莫溪脸侧,照出眼眶里的涔涔动漾。
“你是不是……哭了?”
夏槿洛不敢确定,但是他看着那张脸,十分坚定地认为莫溪在哭。他好像还从来没有见过这幅样子的莫溪,就连伤心的莫溪也没见过。
“没有。”莫溪抚着猫背愣愣摇头,“Alpha不会哭。”他耸了耸鼻子缓口气儿,好像明白夏槿洛什么意思,“但是表面开朗的人,会伤心。”
而且往往会比普通人更伤心。
夏槿洛把他送到车站,夜色深绛,莫溪刚准备上车,背肩突然被人一扯。
“怎么了?”他扭头问夏槿洛,以为他有什么事情要告诉自己。
夏槿洛别扭地咳了两声儿,松开手,磕磕巴巴道:“杯子,回头放我桌上。”
高中毕业那天,万千学子苦尽甘来,庆祝脱离苦海的万分欢愉。
人群沸腾,杂乱的身影流动着穿过绿林白墙,飘扬的红旗和礼花纷飞,敲响旧日之后的黎明新生。
莫溪陪夏槿洛跑到天台看风景,目光向下,一片又一片的操场和教学楼,是他们的春春。
“哦——自由啦!”
莫溪站在天台边缘放声大喊,夏槿洛抿嘴,难得坐下来笑一声儿。
天台上风声很大,吹乱了二人的头发。
“莫溪——”
夏槿洛抬头朝他喊了一句。
莫溪眯着被风吹得有些睁不开的眼睛,扬着嗓子回到:“啊——怎么——”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夏槿洛扶着被风吹起的外套,整个人往后移了点儿。莫溪点着脑袋坐到他旁边,凑到他耳边拉长了声儿:“你——问——”
危风高高,夏槿洛迟疑着咽了下喉,攥着手隔了好久才开口:“你喜欢Alpha还是Omeg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