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生机①② - 张淙会是世上最温柔的人

书名:没辙 作者:陆瞳 本章字数:3537 下载APP
“......”晏江何一时接不上话,反了天了这是,他居然被张淙唬住了?

晏江何仔细去看张淙的脸,发现张淙眉心拧得死紧。

晏江何忽然感觉一阵莫名其妙的心虚。他有生以来几乎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仿佛张淙现在是个要债的,而他欠了天价一样。

晏江何把手抽回来,被张淙冷冰冰的脸膈应得太阳穴突突跳,便搁心里骂过一句:“小鳖犊子反了教了。”可他张嘴却不是这么说的。

晏江何打马虎眼道:“都说了没事,划得很浅,包两天就好了。”

这话说完晏江何顿了下。他瞬间想明白了——他是害张淙担心了。

张淙没再吭声,也没再看晏江何的手。他拽过一个凳子,慢慢坐下。张淙的掌心蹭了蹭自己裤子,细汗擦在校服裤子上格外的滑。

“现在回家吗?”张淙问。

晏江何已经发不出脾气了,他看一眼手表:“我再去看看......”

“你手伤了不请假吗?”张淙打断晏江何,又问。他今天的问题特别多。

晏江何:“......”

“请。”晏江何叹口气,“你等我会儿。”

晏江何犹豫了一下,用没受伤那只手轻轻拍了拍张淙的后背才出门。

晏江何去转了一圈,看过自己的病人,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才回去叫上张淙走人。

他们往外走的时候,院长办公室那倒霉事大概也处理得差不多了。晏江何在楼梯口碰见了之前那位小护士。

他处理手伤时才知道这小护士叫蒋蕊。小丫头片子性格内向,平时工作挺认真,这回不小心出了纰漏,指定肠子都悔青了。

晏江何看她坐楼梯上哭实在不像话,于是走过去说:“蒋蕊,要哭去厕所找个坑蹲着,坐楼梯上是怎么回事?”

张淙:“......”

晏江何寻常待人难有柔情,怜香惜玉更是不太可能,这不,眼瞅对面正梨花带雨,他竟能叫人去厕所找坑。

蒋蕊抬起头,糊了一脸鼻涕眼泪,邋遢得不像话:“晏医生。”

“......”晏江何默默朝张淙伸出手。

张淙很默契地从兜里掏出一包纸巾递过去,同时看了眼蒋蕊,眼神里没什么温度。

晏江何把纸巾扔给蒋蕊,照样不会安慰人:“差不多得了,哭也没用。”

“我道过歉了。可那个大姐......”蒋蕊哭腔上来,委屈得眼眶通红。

晏江何看这架势竟轻轻笑了下:“道歉是你应该的,但道歉不代表别人有义务原谅你。在医院更是这样。”

蒋蕊没说话,憋着不哭出声。

晏江何这话说得实在,其中包含了很多意思,不知道蒋蕊能理解到哪一层,但张淙听明白了。

——医务人员手里的是人命,还包括个人相关的整个家庭。而往往手里握的东西越重,道歉就越压不住秤。相对的,别人给你的感谢,也重如泰山。

这也正是某些职业受人敬仰的原因。它们严苛,更加不近人情又更加情深意重。

“行了,别在这闹洋相了,赶紧走。”晏江何招招手打发蒋蕊,转身要跟张淙去坐电梯。

“晏医生。”蒋蕊站起来,叫住晏江何,“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你手没事吧?”

“嗯?”晏江何看着她,笑了笑,“没事,小伤,两三天就好了。”

蒋蕊点点头。她深吸一口气,好似下了很大决心一般说道:“我知道我错了。晏医生,我到底该怎么办啊?”

按道理来说,这个时候晏江何作为前辈,多少应该宽慰她,劝她几句,或者告诉她吸取教训。但晏江何不长替人着想的筋。

张淙就听晏江何在他身边说:“怎么办都行。你可以再去道歉,再碰一鼻子灰,按照医院的处分接受惩罚。实在受不了想打退堂鼓,也可以辞职走人,没什么。医院的工作就是这样的。”

蒋蕊:“......”

晏江何:“承担结果而已,自己舒服,不伤害别人,问心无愧就行了。掉眼泪和纠结解决不了问题。”

蒋蕊怔怔地看着晏江何,慢慢抽着鼻子点了下头。然后她抹一把脸,跟晏江何道过谢,转身下了楼梯。

张淙不太愉快地皱起眉,嘴里轻声念叨:“招蜂引蝶。”

“什么?”晏江何没听清张淙说什么,转头问他。

“没什么,走吧。”张淙凉飕飕地说,径直走进了电梯。

“啧。”晏江何瞪着张淙的背影,小声骂咧,“还真是翅膀硬了。”

张淙进了电梯,手扣在电梯门边,给晏江何留着。等晏江何进来了,张淙才按一层关上门。电梯里这会儿就他俩。医院的电梯,少见这么空荡。

“就是刚才那个护士吧。”张淙突然说。

在张淙看来,晏江何身上有种特别的气质。他从不会故作温和,甚至说话做事带着直白的刺,专朝人痛点戳。可就是这样,你却能从他身上感受到一种柔软,一种带韧劲儿的柔软。

晏江何赶紧看张淙一眼,看清张淙脸上的表情才放心。晏江何知道张淙是消停了,他不会冲出电梯,再回去干什么出格的事。

“是。”晏江何说,“小丫头片子刚工作,这会儿估计脑子都是晕的。”

晏江何看张淙,忽然发现张淙的书包没背着,于是他问:“你书包呢?”

张淙面无表情地说:“落学校了,没拿。”

晏江何:“......”

电梯一层一层往下降。晏江何这当儿忙叨完了,思绪慢慢沉下来,能琢磨得更明白——张淙今天这慌里慌张的熊样,不仅仅是担心,他还吓着了。甚至他犯浑,都是因为心惊胆战。

这孩子怎么被他养成这德行了?他手伤个口子,不过屁腚眼大的事,张淙却一惊一乍的。

晏江何又想到,这好像不能赖他养的,张淙一直这样。

只要身边有点热气,张淙就特别容易担惊受怕。晏江何记起之前有次他带冯老洗澡,张淙不知道,就吓了个好歹。

张淙看上去一副无坚不摧,其实心坎里软得一塌糊涂。怂死了,那就是个小怂包。

晏江何猜,要不是曾经栽进那么多破烂事儿里,张淙定会是这世界上最温柔细腻的那类人。他会从里到外温暖如春。

他柔和的心受过伤,疤痕总是隐隐作痛,他的壁垒摇摇欲坠,他始终没有安全感。

这样一个少年,心性太拧巴,晏江何大抵是掰得太用力,张淙这一下歪向了他,就怎么也倒不过去了,实在是有些矫正过度。

电梯“叮”一声,一楼到了。张淙迈出去,扭头朝晏江何要钥匙。

晏江何把车钥匙扔张淙手里,两人一起沉默着走上车。

晏江何坐上副驾驶:“先去学校拿书包吧,再晚学校锁门了。”

“嗯。”张淙发动车子,很熟练地将车倒出车位,开上大道。

这时候晏江何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来看一眼,号码不认识。晏江何接电话:“喂,您好,请问是哪位?”

“您好,晏先生吗?我是张淙的班主任,我姓袁。”电话那头说。

晏江何愣了下:“姓袁?我怎么记得......”

袁老师:“对,我是这学期才开始带张淙他们班的,之前的韩老师怀孕了,就换了。”

晏江何:“......”

晏江何扫了眼张淙,破天荒觉得有点臊白。亏他还有那心眼去琢磨张淙什么矫情吧啦的“安全感”。他连张淙换了班主任都不知道。

啧。

晏江何赶紧回话:“您好,袁老师。抱歉,我之前不知道,张淙也不跟我说......您看这孩子......那什么,您给我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张淙......”

晏江何立刻想到张淙今天是逃学,绝对没请假。

果然,袁老师有些着急地说:“是这样的,我今天自习课去开班主任例会,快放学的时候散会,回班级发现张淙不在。同学说他是突然跑出去的,好像有急事。他书包还在,问门卫也没印象。马上放学了,他......”

“啊,您放心,张淙在我旁边。实在不好意思,是这样的......”

晏江何叹口气,跟袁老师把前因后果简单解释过一遍。大体就是往自己身上甩锅,说是他让张淙来的。最后还不得不暴露了张淙带手机这码事。晏江何只能薅着电话道歉。

挂了电话,晏江何扭脸朝张淙说:“袁老师说以后不准带手机去学校。”

“没事。”张淙轻描淡写道,“她早就知道我带手机,一直也没没收,她就是惯例说说。我成绩不掉,不会有问题。我一般也不在学校看手机。”

晏江何还看着张淙:“你们换班主任了,你怎么不跟我说?”

张淙轻轻抿一下嘴唇,车开得四平八稳:“这种事没必要特意说吧?”

“......”晏江何没再说话。他此时的心态有些不太好形容。

张淙怎么什么都不跟他说?家长会,班主任……其实仔细想想,张淙的事他几乎全不知道。

张淙那深沟里的心思,从前晏江何就摸不囫囵,现在人成天在他眼皮底下,他还是只掏了一手沫。

晏江何嘬嘬牙,又问张淙:“你怎么从学校出来的?门卫说没看见你出校门。”

“门卫看见我就出不来了。”张淙一脚刹车,将车停在校门口,“我翻墙出来的。”

晏江何:“......”

晏江何就鬼使神差地想:“我是不是不够疼他?”

晏江何愁得不行,表情都要愁拧了。而晏江何的这些触动,张淙自然全看在眼里。

张淙一颗心忽起忽落,似乎泡在蜜罐子里浮沉,他对晏江何短促地笑了一下:“我去拿书包。”

张淙说完,开车门往外蹿。晏江何远瞅着学校的围墙......这墙也不矮啊?

问题少年真烦人。

晏江何垂下眼睛,接着转自己受伤的手看了看,已经不疼了。他暗地谇张淙:“这熊玩意......至不至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