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骄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但知道自己是怎么醒的。
原来被人抱在怀里睡觉,是会被热醒。
“阿骄再看,我可真不做君子了。”
本想着地窖内黑漆漆的,正大光明的看一会儿云行睡着后的眉眼,也没什么事,结果还是被他抓了现行。
“也没见你多君子过。”褚骄阳低下眼皮,嘟囔了一句。
“也对。”云行慵懒的笑着,骤然翻身把褚骄阳压在了身下。
褚骄阳全身猛得绷紧起来,睡意还未退去的凤眼,直勾勾的看着云行那张放大的俊脸。
悄悄的咽了几下口水后,她羞红着脸,尴尬的躲着身下的那处坚硬。
在黑暗的地窖中,两个人相互无语的僵持了许久后,云行双臂撑起身子,起来把火把点燃了。
适应了突来的火光,褚骄阳起身把外套还给云行后,把地窖内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看着褚骄阳划掉华镇的暗号,然后画上一支破云逐日的利箭,云行忍不住低笑了声。
褚骄阳不明白云行笑的是什么,便问了一句,是不是自己画的难看。
毕竟云行的画相比,自己的确实是差了十万八千里,甚至她的连画都算不上。
云行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见云行不说,褚骄阳也没有再追问,熄了火把,和云行离开了地窖。
此时天还未大亮,但幽州城外已经有排队准备入城的人了。
一样都是排队入城,封州城外,壮丁青年妇女居多,偶有老者,也不用负重入城。
放眼望去,这幽州城外,为数不多的排队人中,皆是衣衫褴褛,头发花白,努力负重讨生活的老者。
有些老者的身后,还跟着满眼惊恐,衣不遮体的小孩。
“幽宁二州占据大魏半个边境线,可每年上报到朝中的军费,都被折了将近半数。为了养住兵,我和兄长的俸禄都补贴军饷了,小阿嫂怀孕时,都没比平日吃的好一些。”
饶是褚骄阳再坚韧,可想到她那个小阿嫂,也忍不住红了眼角。
也不知道小阿嫂腹中的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
她这头一次做姑姑的人,应该准备一双虎头鞋,来日见到他们时,亲自给他们穿上。
忍下心中的伤痛,褚骄阳又继续说道:
“宁古州之战后,兵力大为不足,兄长只好把二州所有的青年都征了兵,闲时务农,战时杀敌。”
如果没有全民皆兵的举措,那么就不会有四万人于破成之日被屠。
现在的幽州,也不会只留下失去儿子,失去父亲,艰难讨生的老者与孩童了。
“这不是兄长和你的错。”
云行紧握住褚骄阳的手,试图安慰她。
可是他很清楚,这种安慰毫无意义,也毫无分量。
作为决策者,定下决策后,不能只认成功带来的荣耀,而不接失败带来的指责。
“人心最难猜,也最易负。”褚骄阳苦笑了下。
她那个可以为幽宁二州剖肝沥胆,可以为她争功名的兄长,最后竟然以最狠绝的方式,负了幽宁二州,舍弃了她。
独自走向了那官运亨通的道路。
“阿骄可以试着信一下我。”
“好。”
褚骄阳给了云行一个坚定的眼神后,朝不远处的一对老夫妻走过去。
老夫妻吃力的推着手中板车,往排队的地方走去。
看到褚骄阳后,两人皆惊讶得连忙放下车,老妇人更是低着声,惊恐的问道:
“孩子,你这是从哪里来的啊?”
“我和夫君去饮马镇做生意,不想被太岁相中了,要抢我做小妾,我不从,就和夫君跑了出来。因为不认路,走错了方向,就到了这里。”
褚骄阳回身指了指正往过走来的云行。
老妇人见状,忙摆手,不让云行过来,然后用更小的声音说道:
“别让守城的看到,现在他们在抓丁,手脚利索点的,不论男女,都被带走了。你们赶紧往回跑吧,被他们抓到了,就没命啦。”
“老人家,他们抓壮丁做什么啊?”褚骄阳问道。
老妇人有些恍惚的说道:“我儿子,对,我儿子就是被抓去了,然后被活活烧死啦。”
老妇人浑浊的眼中,早已没有了泪花,只是那声音,依旧不受控制的颤抖着。
“说这些干什么!他们褚家死的死,叛的叛,逃的逃。这幽州是褚家的,还是镇南王的,老子的儿子也回不来了。”
拉回自己的老婆子,老头吃力的推起车,头也不回的往城内走去。
褚骄阳垂在身侧的手,狠狠的攥成拳。
她不气老人的话,气的是自己,气的是兄长。
兄长教她为将者,背负的是小家与大国的安危。
不可为一己私利,而置万人小家与身后的大国与危亡之中。
如今这些小家,却因他而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罪臣”二字,对她来说,不是责罚与枷锁,是万千永远无法赎回的叛逆之罪。
“阿骄,来人了。”
褚骄阳失神的瞬间,被云行疾步拉走了。
循着马蹄声望去,她看到一行身穿北金军服的人。
为首者,正是她的老熟人华镇。
褚骄阳躲在矮草后,打了个奇怪的哨声,和云行说道:
“一会要是有变故,我会夺他的马,你不要管我,马上回封州,去找赵德英,让他暂代团练使一职。”
“但云国公府未来的家主,褚骄阳的夫君,是更好的筹码,去吧。”
云行起身走到了远处。
褚骄阳把要说的话都咽下后,站起身看着独自策马而来的华镇。
“终于回来了。”华镇坐在马上,冷声说道。
褚骄阳也面色冷淡的回道:“故土难离。”
“那就别走了。”华镇抬手弯弓搭箭,看着褚骄阳:
“这箭上功夫,是当年褚爷一起教的,今日不如试试看,是我的箭快,还是你的脚快。”
说话间,华镇话中的离弦之箭,飞速的射向了褚骄阳。
褚骄阳闪身躲过,继续负手而立的看着华镇。
“三箭,必留下你。”
华镇从箭囊中抽出三支利箭,搭在弓弦上。
三箭齐发,直指褚骄阳身上三处命脉。
褚骄阳后翻,躲过两支箭后,直奔心脉的第三支箭,落在了她的肩头上。
伸手扯下箭,按住伤口,褚骄阳看着华镇身后追来的人,“多谢华将军送兵刃。”
转身闪入草丛中,回到云行身边。
怕云行担心,褚骄阳给云行看了眼伤口后,拉着他就往东南燕州和饮马镇交界处疾步而行。
华镇收好弓箭,回身看着追来的努达浩歌。
“你放走的是什么人?”努达浩歌用蹩脚的大魏话喝问华镇。
“屠通天要的人。”华镇回手指了一下东南方,“追吧。”
“屠爷的人,你也敢放走?”努达浩歌猛的抽刀指着华镇。
“镇南王要的人,老子都敢放,一个屠通天算个屁。”弹开努达浩歌的刀,华镇驱马往城内走。
努达浩歌朝华镇后背狠狠的吐了下口水,“降将走狗,牛逼什么!”
“老子不用巴结屠通天,就这么牛逼。”
抽了下身下的马,华镇把努达浩歌扔在了身后。
努达浩歌手下的人,打着颤上前低声询问,要不要继续追人。
昨晚他们收到屠通天的信,命他们抓一个女人,要求不能有丝毫伤损的送回饮马镇。
努达浩歌带着他们连夜在幽州内翻了一遍,都没找到信中所说的红衣女子。
正愁怎么和屠通天解释,结果这人就送到了眼前。
可又被镇南王的另一个亲信,随意的给放了。
努达浩歌用北金话咒骂了一顿后,抽着身下的马走了。
北金的士兵一愣,也急忙跟着往城内跑。
边跑边小声猜测着不追人的原因。
他们头为了搭上镇南王,对镇南王的亲信屠通天是言听计从,就连自己的爱妾,都送到了屠通天的府上。
怎么这会儿不去追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