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我大意之下中了这贼人的奸计，还望女郎宽恕。”见情况已经不可挽回，苍术连忙向王柔请罪。
　　王柔回过头来，神情中反而多了一丝笑意：“你一直都在尽忠职守，以我的安危为重，更是见机行事，成功将刺客拿下。应当是被给予赏赐的有功之人，哪里有什么罪责？”
　　她双手背在身后，语气也恢复了往日的轻快样子：“既然要给赏赐，当然要给本人真心在意的东西了。说吧，你想要什么？”
　　得到这个回应的苍术自然十分高兴，他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蒹葭的身影。如果这时候向王柔表达要求娶蒹葭的意思，王柔一定会同意吧？而由王柔牵起此事的话，十分尊敬王柔的蒹葭肯定会同意。
　　这么想着的苍术兴高采烈地提出了这个念头。
　　王柔有些惊讶地眨了眨眼睛，她还真没注意到这个情况。
　　虽然苍术看起来是和蒹葭相处得挺和谐的，她都没见过两人之间发生争执。苍术教导蒹葭驾车的那会儿也十分认真用心，但那不是因为他本身的性格就比较认真用心吗？所以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是双向箭头还是单相思？
　　明明之前是一副“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的样子，王柔却没有应下苍术的这个请求：“我虽然没有明说，但言下之意指的是赏赐某个物件。蒹葭是个人，哪里能这么被赏赐出去？你既然有心，我改日向蒹葭问问她的意思。”
　　显然如果蒹葭不愿意，王柔是不打算给两人牵线婚事的。
　　这样一来好像说不上是个赏赐，王柔不由有些心虚，清了清嗓子补充道：“你再寻个想要的赏赐吧。”
　　苍术并没有因为请求被否决而感到失落，他抿了抿嘴唇，心中反而十分感动。被蒹葭所珍视的王柔，同样是在乎和尊重蒹葭的。蒹葭为维护王柔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都不是一场傻乎乎地错付。
　　反倒是他，只想着可以被主家赐婚，就像是许多和他一样的仆从那般。想着他好歹不是随着主家的心意被安排，而是可以顺应自己的心意去求娶了，却忽视了蒹葭本人的想法。
　　他差点就让蒹葭陷入那样的境遇之中了，幸好王柔立刻指出了这一点。
　　“多谢女郎提醒，能不能用一支芦苇形状的簪子，当作给我的赏赐？”苍术如今最想要的就是这支簪子了。
　　他想将簪子送给蒹葭，然后询问一下她的意愿。如果蒹葭不同意，那簪子就当是送给她的生辰贺礼。如同蒹葭同意了，那簪子也是他们两人之间的定情之物。
　　“自然可以。”王柔有些感慨地说道。缘分之事真是让人无迹可寻，有的人就是会顺利地和心上人相恋相守，有的人却再怎么努力都只能选择放弃。
　　不知道苍术和蒹葭会属于哪一种，而她和赵寒又会属于哪一种？
　　迅速收敛起发散开来的思绪，王柔的目光又望向了已经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刺客。这是她对郭攸的反击，还远远不够的反击。
　　到底是杀了人，想必京兆府的官员很快就会过来查问此事。
　　王柔丝毫不慌，带着苍术又返回了赵寒的府邸，打算将发生的情况告诉赵寒，由他出面解释做保一下。
　　不然她一个景州的士族，在景州亮明身份固然自带公信力，可以在这种情况下暂时避免被收押。可在这即将和景州开战的雍城，就达不到这样的效果了。
　　到时候再把那位姨母给惊动了，场面可就十分尴尬了。总不能把希望寄托在负责此事的人，对她名气不小的爹爹十分尊敬，所以连带着也对她的为人多了几分信任吧？
　　若是不亮明士族身份那就更麻烦了，不论京兆府是怎么判定这个结果的，未免她找机会“畏罪潜逃”，她都少不得去牢狱里蹲上几天，去等待那个最终的判决。
　　让赵寒当这个信誉保证人无疑是最轻松保险的选择。至于是不是又欠他人情了？欠了才好，最好再多欠几个。这样她就有理由待在赵寒身边慢慢还了，看他还怎么理所应当地避开她！
　　然后京兆府可以慢慢查证证词，她也可以继续自由活动。估计还来得及赶去杂耍摊子，按昨天约定好的时间出现在那里继续算命。
　　王柔返回府邸的时候，赵寒正准备送冯征离开，双方正好在大门口处遇了个正着。
　　本来王柔可以假装路过，等冯征离开了再回去告诉赵寒。
　　可她转念一想，到底赵寒初来乍到，由他出面的事情九成九最后还是会让冯征知道。那干脆她现在就当着冯征的面说个清楚，也省得话传着传着，到了冯征耳边的时候变了味道。
　　王柔干脆落落大方地走上前去，先向冯征行礼的同时也表明了她的身份，以免冯征直接让她听从京兆尹的决定。
　　相比王柔一心解决好此事的单纯心思，冯征在听到她的身份后，心情却复杂了起来。
　　当年他还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城主，在诸多城主中既不是出身最显赫的，也不是领土最强盛的。
　　最后就连城主之位，也在他的年轻气盛之下被他主动丢弃了。
　　他的行为被知情者暗中讥笑嘲讽，笑他这么低的出身也敢这么不识好歹，日后怕是再想当城主也是不能了。
　　他没想到还会有一个小女孩在听完他的故事后，露出了十分憧憬的表情，语气敬佩地告诉他：“大丈夫立于世，自当有所为，有所不为。我以前只听到别人这么说，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别人这么做。”
　　小女孩甚至想要邀请他去家中做客：“我爹爹也是这样的人，你们一定可以谈得来。”
　　但他正处于最为狼狈的岁月，而这狼狈也是因为和士族之间产生了矛盾，他最终还是没有去拜访一个士族家主。
　　如今回想起那段记忆，冯征惊讶地发现自己依然记得十分清楚。大概是因为那个小女孩在自身也不知道的情况下，带给了他微弱又坚定的力量吧。
　　让他的周围不至于充斥着数不尽的讥讽，总算还亮着一点微小的烛光。
　　听完王柔暗含愤怒地诉说之后，冯征立刻便相信了她的说辞，甚至动了派出护卫来保护王柔的念头。
　　不仅是因为王柔只是希望“在京兆尹调查此事之时，免去将我囚于牢狱之中”的要求合情合理，也因为王柔无意间说到“大丈夫立于世，自当有所为，有所不为，那人却屡次加害无辜之人”时的眼神，让冯征将她和当初的小女孩联系在了一起。
　　她还是真心实意地这么认为的，哪怕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也丝毫没有改变这些想法。
　　可他下一刻又收起了派人的这个念头。这么些年过去了，王柔很可能已经订了婚事甚至已经嫁给了某人，他如此行事，终究是不妥当。
　　余光望了一眼听起来身手不错的苍术，冯征只是点了点头，应下了王柔的请求：“既是如此，女郎就算杀了那贼人亦是应当。”
　　见冯征这么快就相信了她的说辞，王柔自然十分高兴。
　　她不知道是因为反正亲戚会把她领走，最终她就是可以自由活动的，所以冯征索性表达出信任的样子来。还是因为冯征和先前的王柔之间，比她预料中的还要熟识，才会十分信任对方的为人。亦或是因为冯征可以直接观察出来她有没有在撒谎。
　　总归计划能顺利进展下去，她也无所谓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了。
　　又被王柔行了一礼表达谢意后，冯征并未再做停留，甚至没有问一句王柔为什么会来到赵寒的府门口，很快就带上侍从离开了这里。
　　眼见一队人马拐了个弯消失在这条街道上，王柔这才收敛起端庄优雅的笑容，笑哈哈地看向了一旁默不作声的赵寒。
　　这个反应有些出乎赵寒的预料，虽然刚才冯征应下了王柔的请求，但自始至终都是王柔在陈述情况，冯征说出来的话根本没有超过三句。
　　这一足以被称为冷淡的态度，王柔竟然没有因此而感到伤神。
　　赵寒没有再思索下去，他的心绪还沉浸在此次的刺杀之事上。
　　双手在身前相握，王柔喜笑颜开地表示：“成功解决了。那我过去算命了，昨天说好的今天肯定会过去，等我回来我们再细谈。”
　　确实刺客短时间内不会再发动下一场攻击了，眼见王柔依然带着苍术，赵寒点了点头，目送着她去践行诺言。
　　然而不论是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还是此时此刻，他的心情都没有表面上的这么平静。
　　赵寒一直都以为危险只潜伏在景州之内，只要王柔来到了雍城，就可以躲过幕后之人的攻击了。毕竟由于战乱的缘由，景州世家的势力范围也大多都位于景州境内。最多在雍城安插一两个间谍及时传递消息，豢养死士的事情定然是做不到也没必要做了。
　　可王柔依然遭到刺杀了，还是当初的那个刺客所为。
　　他不禁心中一颤，这样一来，有嫌疑这么做的人选只剩下两个，唯二在雍城拥有产业的黄家和郭家。
　　曾经王柔说过的那些质疑之语纷纷浮现在他的脑海中，让他无法再将正身处雍城的郭攸排除在外。
　　或许会是黄舒做下的这些事，赵寒努力思量着黄舒的可疑之处。
　　包括黄舒平日里性格疏离，或许就是在借机隐藏其真正的心性。从字迹上看出的信息，也只是黄舒的一面之词，仅仅略懂以字识人的他和王柔都无从分辨真假。总是第一个离开府衙的人，让人无法探明黄舒之后的行踪。
　　最重要的是，他实在不能相信会杀害无辜之人的幕后黑手，不是看起来性格疏离古怪也不怎么在意民生疾苦的黄舒，而是为人善良热心一直希望能天下安定的郭攸。
　　就算黄舒本人不在此处，也完全可派出刺客跟来雍城，利用雍城的产业隐藏自身，查探出王柔的踪迹继续刺杀。
　　脑海中尽是对郭攸和黄舒的分析，直到现在赵寒的思绪还是有些纷乱。王柔的话正合了他的意思，他需要再好好想一想。需要先让自己处于一个冷静客观的位置上，再来分析答案。
　　成功反击的王柔倒是状态很好，她兴高采烈地来到昨天算命的地方，发现这里已然被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人山人海的场景让她的心情越发开怀了，这说明她在城中已然小有名气。再经过今天的一番卜算，一定可以达到名震全城的效果。
　　再去跟冯征说起那些预言，他总能信上个两三分了。
　　王柔站直了身体，双手背在身后，默默清了清嗓子后，稍微提高了音量：“让一让，还望诸位让我进去。”进不去你们找谁算命？
　　闹哄哄的人群中，只有站在外圈的百姓们听到了她的声音。他们不由望了过来，视线落在了王柔发髻处的蝴蝶金簪上。
　　然后不等王柔再说些什么，他们就开始自发地让开了道路，一边让路还一边喊着身边的人把路让开。
　　很快一条通往摊子的小道就被让了出来，大家的视线几乎都落在了王柔的身上。
　　这些或狂热相信或冷静观察的目光并没有给王柔带来压力，她认为今天来了这么多人，她反而可以轻易挑选出最为恰当的人选，不存在惨烈翻车的可能性。
　　步伐悠哉地带着苍术走进了圈子里面，王柔向着站立在一旁的三个杂技表演者浅浅一笑，保持着自己世外仙子的人设。
　　可终于来了。这是表面恭恭敬敬的三人的共同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