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航把他们送到地铁站就开车走了。
廖小刚无比失落。眼看他秀恩爱,眼看他度良宵;眼看他破处人生完满。同样都是处男,他比韩宇大了一轮零一岁,资深处男一枚。结果呢?人家秀完恩爱大大方方的拿着生日礼物去春宵一刻;而他只能跟个中年男人一起坐地铁奔向几十公里外,连带看鲁子敬的眼神都多了几分嫌弃。
鲁子敬:“受打击了?”
廖小刚:“能不受打击吗?”
鲁子敬拍拍他:“等你好了,送你六个。”
廖小刚:“六个怎么够!”
鲁子敬:“好,两盒。”
廖小刚:“你一晚上能来几次?是不是切了更猛?”
鲁子敬心说乃公切完就命中,之后姜小柔高龄怀孕就算中期稳定时也不敢乱来,好不容易生出来又要哺乳,这几年同房的次数屈指可数。别人是无处安放的青春,他是无处发泄的内火,嘴里起泡就没停过。可这些他不能说啊,中年人的朋友圈是用来显摆的,何况现在也不是用同病相怜来安慰廖小刚的时候,必须点燃他重新振作的勇气。“那必须的。”语气中满是自豪。
“半小时?也变大了点?”作为一个从未经历实战的新飞,廖小刚憧憬着一飞冲天百战不回的场景。
鲁子敬本想说他动作片看多了吧?正常也就五六分钟,十分钟不错了。可又不忍戳破他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只好郑重其事的点点头。
廖小刚两条肥壮的大腿往中间挤了挤,仿佛要感受小兄弟是不是在生长。“小区旁边有健身房的吧?”
鲁子敬想了想:“超市上面电影院旁边就有一个。”
廖小刚打了个响指:“健身好了去看个电影,完美。”
鲁子敬的手机震动起来,杨美华的亲情号。
鲁子敬突生不祥之感。
接通电话,杨美华在那边哭道:“你快来,你爸没了。”
鲁子敬的酒全醒了,飞奔向一辆刚刚停下出租车。
鲁子敬赶到病房的时候,鲁振国病床周围的帘子全都展开,有人影正在帘子里走动。临床的病人已经醒了,好心对鲁子敬说:“医生都来了,一直在抢救。”
陪床的中年女人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鲁子敬回瞪过去。女人挪开目光,嘴里不知道嘟囔了句什么。想必是死了人晦气之类的话。
鲁子敬快步走进帘子,差点撞上正要从里面出来的护士。
鲁振国直挺挺的躺在病床上。杨美华瘫倒在一边。医生正在从鲁振国身上撤下抢救用的设备,看到鲁子敬过来,直截了当说:“抢救了大半个钟头,没救过来。你爸爸是睡着的时候走的,走得很安静。发现的时候人已经没了。我已经派人去联系太平间那边做准备了。你们再陪一会儿,等下来拿死亡证明。你节哀顺变,好好安慰你妈妈。”
鲁子敬点点头。下车的一刻酒全部清醒了。老爸就躺在那里,如此之近,又如此之远;消瘦的面孔没有半点血色,双目紧闭,眉头舒展,神色平静,带着几分安详,几分解脱。老爸走了,在睡梦中离开,没有痛苦,没有折腾,安安静静的走,连一句遗言都没留给他。他能说什么呢?好好照顾老妈,听老妈的话?鲁子敬跟杨美华之间的矛盾非一日之寒,又岂是两三句话能化解的?鲁振国很清楚,两个三观和处事方式完全不同的人,根本没办法说到一处去。与其当着面应付应付的答应,不如什么都不说。只有时间和距离能淡化矛盾。
此刻的他无比悔恨,悔恨自己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没有多说几句话,哪怕听他发牢骚也好。此刻的他有很多话想跟他说,千言万语堵在嗓子眼,化作酸楚,无从出口。他就这么站在那里,哭不出来也说不出话来,眼泪在眶中打转,小时候与老爸相处的点点滴滴闪回心头。
人只有在失去的时候,才知道他在心中有多重。
杨美华抬起头来,看到鲁子敬的样子,哽咽了两声:“吃完晚饭还好好的,还说要出去走走,医生不让,说外面很热,抽腹水的地方会感染,让他在病房里呆着。晚上他还多吃了两口白粥,还说要吃酱瓜和腐乳。他本来都要打呼的,我一觉醒过来没听到,就叫了他两声,他没反应,我就慌了,叫护士。护士来了一看就去叫值班医生来抢救。人怎么可以说没就没啊,之前还好好的啊!老鲁啊,你没了叫我怎么办啊!”
鲁子敬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低声说:“小声点,吵到旁边休息。”
杨美华:“人都没了,说两句怎么了!我第一次给你打你怎么不接!”
鲁子敬不想在这个时候跟她抬杠。
杨美华抹抹眼泪站起来:“寿衣我都准备好了,就在柜子里。是你老爸让我准备的。”
鲁子敬点点头。他不像有些愚孝之人听到这番话后会指责杨美华这么早准备这些东西是在咒老爸早死,反倒觉得她是未雨绸缪,省得临了手忙脚乱。什么都没准备才是对逝者最大的不尊重。
杨美华:“我之前都问过了,人在医院没了,医院太平间那边会联系殡仪馆,所有的流程都会安排好的,我们付费就行。你单位能请假的吧?”
“能,丧假是三天。”鲁子敬在系统里提了丧假申请,又给侯潮生和于跃文分别留言。想了想还是没有马上告诉姥姥。他转过来面朝窗户。窗外夜色宁静,半截弄堂就在住院部大楼的围墙外。相信老爸一定很想再看一眼从小生活过的地方,再去走一走新河坝,在河里钓钓鱼。
不久,医生送来死亡证明。护工进来推床。
鲁子敬和杨美华跟着下楼,来到负一层的太平间。鲁子敬想起小学时,每天上学都要走后面的弄堂,弄堂一侧就是医院外墙,外墙中段有一扇紧闭的铁门,铁门上有个可以开合的方形小孔。他们几个男生每次经过都要从小孔的缝隙往里看。后来才知道铁门后面是一个叫太平间的地方,专门放死人的。提到死人,男生们都会打个寒战快步离开,再不敢多看一眼。直到搬走,那扇铁门都没有在他们面前打开过。而今他就站在那扇铁门内的地下。一个矮个子穿蓝色工作服的豁牙中年男人出来跟护工交接尸体。
从杨美华手里接过死亡证明,豁牙男点点头,戴上手套把病床推进走道旁边冒冷气的的工作间里。“寿衣准备好了吧?”他操着方言口音的普通话问。
“都带来了。”杨美华答。
“放在旁边,你们去外面等,大概要一个多小时,好了我叫你们。”豁牙男的声音冰冷不带半点波动。见惯了生离死别,或许都会变得麻木。
杨美华受不了走廊里的压抑,说回病房去给鲁振国收拾遗物;如果里面好了就打电话给她。
鲁子敬拿出手机,给姜小柔留言:“老爸走了。”此刻她应该正在熟睡。他走到工作间外,门虚掩着,能看到病床的一角和后方整整一堵墙的冰柜。那是存放尸体的地方。不觉得恐怖,也不会担心会诈尸,剩下的只有寂静。
一个小时后,杨美华回来了,说把病床里的遗物都整理好处理掉了,还回了趟家去拿钱和银行卡。
鲁子敬:“东西都处理掉了?”
杨美华:“病房里用过的东西,我又不会再用了,都扔掉了。”
鲁子敬没说什么,只觉心里堵得慌。
杨美华:“天亮后要通知亲戚朋友。按照你老爸的意思,同事跟朋友一个都不要通知,就亲戚说一声。我都会通知好的。还有墓地,之前住肿瘤医院的时候你老爸就让我去买好了。我拍了照片给他看,双人墓地,他满意的。照他的意思,人没了直接火化掉就好了。”
鲁子敬:“他还说过要把骨灰洒进青山湖去。”
杨美华:“表拆空(杭州话胡扯)了,你去啊?”
鲁子敬:“我去。”
杨美华压根儿就不信。
二十分钟后,豁牙大哥出来说弄好了,可以进去了。
鲁振国静静地躺在那里,换上了丝质寿衣,面容苍白而安详。
母子俩就这么静静的陪着他,再过几个小时,他就会被送去龙驹坞——这是每个杭州人都知道的地方,前面是殡仪馆,后面是火葬场,国营高福利企业。老杭州人常说,从妇保来,到龙驹坞去,简单明了的概括了人的一生。
鲁子敬突然生出要为他做些什么的感觉来。
天亮后,杨美华拿着单子去办各种手续、结清费用。侯潮生和于跃文相继给他回复,让他节哀。姜小柔则直接打来电话,问他火化是什么时候。鲁子敬有点犹豫,姜小柔怀着孩子,按理不宜去火葬场;可她又是儿媳,公公过世,礼数上是必须要到场的。
“定下时间告诉我,我回来送老爸。”姜小柔的语气很坚定。
“好。”熬了一夜,鲁子敬的声音有些沙哑。
办完手续,殡仪馆的车还没到。杨美华开始给亲戚留言,先是杨家那边的,或电话,或语音留言。鲁子敬则给鲁家包括王素青在内的亲戚用文字留言。
很快杨美华就开始接电话,声泪俱下。电话里满是安慰之声。
这时殡仪馆的车到了,一辆加长加宽的面包车,从那扇铁门里进来,停在太平间外面的楼边。鲁子敬记得外公去世时这辆车也来过,是他跟表弟一起把外公的遗体抬上车,塞进后车厢中间的冰柜里。这次没有别人帮忙,只能他跟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一起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