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年!初年!”
耳中尽是嗡鸣的声音,湿乎乎的堵得我什么也听不清楚。
“初年!救护车来了,初年!”
刺耳的救护车声,与白的刺眼的光亮。
“初年,挺住……”
有人拿强光照我的眼睛,眼皮被人扒开,光刺的眼睛好痛。
“依照多重钝挫伤规程处理!”
我听见医生的声音,似乎很远,但是又觉得很近。
“在途中心率、血压过低,全身多处骨折,颅骨有开放性外伤,患者意识不清醒,疑似伴有多处器官内出血……”
有人握着我的手,他颤的厉害,我想要握紧他,问一问向嘉时去了哪里,却一点也控制不了我的身体。
“从血库调血,能调多少调多少,B、O都要。”
平车被推进手术室,他松开我的手。
“向……嘉时……”我努力张大了我的嘴唇,却只能从喉咙里挤出这个名字。
无影灯照在我的脸上,我拼尽全力想要再看他一眼,却连眼睛的方向都控制不了。
有人对我说,“别怕,我们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
“向嘉……时……”我想要问医生,他怎么样,他有没有受伤,只可惜医生没有看懂我的意思,将一个氧气面罩压在我的脸上。
空气变得鲜甜,我不甘的缓缓地闭上眼睛。
时间从来都是魔鬼。
他总在你想要留住他的时候走得飞快。
我睡了很漫长的一觉。
再醒来的时候,我是在病房里的。
身旁一个人也没有,我缓缓开口,想要问问有没有人,努力了许久也只是从嗓子里挤出来了一个单音。
“我在。”从病房门口传来了一个女生的声音,声音不大,甜甜的,像是棉花糖一样柔软。
我想要侧身,却控制不了身体。
她快走了两步到我身侧,握紧了我的手又说了一遍,“我在。”
“我是梁媛,是这间医院神经外科的医生,你可以叫我梁医生,也可以叫我小梁。”
她始终握着我的手,她的手很温暖、干燥,我却无论怎么用力都无法握紧。
她一遍又一遍的安慰着我。
屋里,有设备滴滴作响,我眼珠转了转,看见了墙上薄到有些离谱的电视……
世界变得陌生,我紧张的不知所措。
病房里很快来了其他的医生,我恢复了一些语言能力,虽说还说不了多少话,却能简单地用词语表达我的意思。
“不用紧张,现在手握不紧很正常,你昏睡了这么多年,肌肉难免会有些退化,你的关节会疼痛一阵子,但好在沟通能力完好,这点非常难得。”
我清了清嗓子,声音低哑一字一句的问医生,“向嘉时还好么?他有没有事?”
梁媛和那个男医生对视了一眼,很轻的摇了摇头。
我定定的看着她,生怕她开口说出的是不好的消息。
“你还没有告诉他么?”帮我检查的男医生,意有所指的问梁媛。
我紧张的想要攥紧拳头,却因为没有力气连这样的小动作都无法做到。
手背上,有白色的伤痕遍布,那些伤痕看来恢复的很好,甚至与皮肤都变成了一模一样的颜色。
我盯得看的仔细,忽然想起了什么抬头问梁媛,“我昏迷了多久?”
见医生没有说话,我试探着问,“一年?还是两年?”
医生叹了口气,从床下抽走了病历离开,梁媛跟着要走,我一阵心慌,扑腾着从床上坐起,扯住了她的手,“我昏迷了……多少年?”
梁媛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盖住她的眸子,她有点委屈回我,“我不是你的主治,现在还在规培……”
“所以……是多少年?”我用尽了最后一点勇气,目光始终不离开她分毫,带着无尽的祈求。
她叹了口气,坐在了我身侧的凳子上握紧了我的手,我等待着她再度开口,紧张的浑身是汗。
“十六年。”
我听见她对我说出了这个离谱的数字。
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我呆愣的看着她,不可置信的摇了摇头。
“十六年?怎么可能……”
我哽咽到说不出话来,心脏跳的飞快。
“你是从2008年6月31日昏迷,现在是2024年5月19日……马上就十六年了……”
耳中有嗡鸣声响起,忽远又忽近。
眼泪猝不及防的落下,滴在手背那块蜿蜒的伤疤上……
“怎么可能就十六年了?”我哭的无声,始终不肯相信时间从我的生命里偷走了整整十六年的事实。
十六年。
我的家人该怎么活。
我的向嘉时又该怎么活?
“他们……我……你们通知……”我语无伦次,不知道该从何问起,却好像什么也不用问便知道了全部的答案。
“那场车祸,你的后脑被碎片击伤,十六年前你被诊断为永久植物人。”
“五年前,你被送到疗养院恢复。”
我尽量平静的听着梁媛的叙述,却还是忍不住想从她的只言片语里听到我想知道的那些东西。
那些十六年来我错过的细枝末节。
可惜,她没有告诉我。
“今早护工帮你翻身时,不小心把你从床上摔下,你颅顶骨损伤,部分地方有一点血肿,原本按照程序,只是需要清理伤口和做一个简单的CT扫描,排除脑内出血、擦伤或者浮肿的可能性就可以……”
她说话的速度越来越快,我一时没有听懂,想要打断她询问,但见她逃避着我的视线,又由着她继续说了下去。
“我给你检查你伤口的时候,忽然发现你的眼睛在看我。”
“向嘉时……向嘉时还好么?”我问出了此刻我最关心的一句话。
“我帮你联络了家人。”梁媛声音明显心虚,“他们应该很快就会来,但是具体什么时候,我也不好说。”
她这没底气的话令我莫名的心慌。
我昏迷了十六年,不是十六天。
我这么告诉自己。
这十六年的时间,对于我来说是静止的,但是对于我的父母,或者是对于向嘉时来说,却不是。
他们只是因为有别的事情一时脱不开身,暂时还没有来……
“我父母,他们怎么样?又是怎么说的?”我侧了侧头,不在于梁媛对视。
她抿住嘴唇,终于在脑中想到了合适的词汇回答我,“他们一时……一时接受不了……”
接受不了?
我被梁媛的说法听得愣住,呆呆地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什么叫……
什么叫做接受不了?
我呼吸困难,手死死地扯着被子,努力挤出了一个不那么难看的微笑。
“他们……我……我现在……”我闭着眼睛,却怎么也忍不下心里的难过。
我二十二岁出了车祸。
现在三十八岁。
我不该……不该再那般孩子气,应该有更成熟,应该更有担当……
我应该……应该……
我现在应该是什么模样的?
“有……有镜子么?”我抬眸问梁媛。
她对着我点了点头,从口袋翻出了一块巴掌大小的镜子递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