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莫渚办完出院手续后莫溪就走了。
沿着昔日走过的路途,旧日的残象飞落眼前。还是那片朝阳,那片云海,却独见茕旅的人孤行此间。
推开门,门梁上的铜铃空响。房间应该是素姨给收拾过了,没有一丁点儿的信息素残留。
窗帘半掩着,透下薄光。
莫渚把头发揽成一束,随手扎在脑后,稍不留意,几缕银丝散落着垂下来,显得更加唯美。
他回来了,陆子焉应当是知道的。所以他打算待在家里,看看陆子焉会不会来找他。
夜深人静,整栋居民楼里的灯光渐次熄灭,直到最后,剩下904这一盏还亮着。
莫渚干坐着等了一天,心情越发焦虑,没吃没睡。晨曦破晓,那半边窗子外透进华光。莫渚坐了一夜,心里空荡荡的,就像朝阳戴上了薄纱,金子蒙上了灰尘。
“一定是他太忙了……”他这样想着,“对,一定是他太忙了才没时间……那我,那我去找他好了。”
他想着,是陆子焉亲自送他去的医院,他当时看到了的,陆子焉明明很关心他的。莫渚换了身衣服,斟酌着又围了一条深红色的围巾,磨蹭一会儿便出去了。
和之前一样,他又开始等人了。
熙攘的人群路过。一群人的欢娱中,一个人的寂寞便显得不那么重要。温度骤降,暮色染过长空,长庚明明。
莫渚很安静,银白色的头发在夜里发着寂寞的光,他觉得他今天可以等到陆子焉。
事实如此。
但陆子焉不是回来,而是出去。他这几天其实一直待在家里,半步也没出门。
大概是晚上十点,陆子焉穿着常服,背了一个白色单肩包下楼。
他走到那个路口,远远瞧见莫渚坐在那,心里生疑:“他又在等人吗?”
这么想着,慢慢踱步走过去,隔了大概四五米的样子,陆子焉停下来朝莫渚喊:“莫渚,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莫渚知道是陆子焉,扶了下眼镜,笑着地回复:“晚上好,子焉,刚回来不久。”
才刚回来不久吗?所以现在就来这里等人了吗?难道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陆子焉情绪一沉,却还是象征性地点了点头,末了,只说:“时间不早了,你早点回去,我还有事儿,先走了。”
他刚走出去几步,又折回来,往了莫渚手里塞了颗糖。海盐樱花味的。
听附近卖早点的店家说,有个很漂亮的Omega喜欢买甜早点,但最近几天都没见着。
所以他初步判断,莫渚应该喜欢吃甜的。
陆子焉走后,莫渚心里却乐开了花儿。
他捧着那颗糖,舍不得吃,就小心翼翼地,放到口袋里装好。
这颗糖单是闻一闻,都在心里甜得发齁。
又是下午,时间尚早,黑夜尚未入侵天空,飞鸟没有扰乱平静。
莫渚照旧坐在那,红色的围巾衬得整个人更有生气。
他碰了碰装在口袋里的糖,天真地傻笑起来。忽地,有脚步声近了,莫渚细细一听,辨别出那是两个人的脚步,赶紧敛了笑,放好手,装作无事发生。
“莫渚。”陆子焉的声音。
“莫先生好!”一个陌生的、稚气的少年音。
莫渚眉头一皱,只张开嘴巴说:“晚上好。”他抬眼仔细分辨着眼前两人,模糊不清的色块里,他们牵着手,高一点儿的是陆子焉,另一个不认识。
晚风吹过,莫渚闻到一丝淡淡的君子兰味……还有一点白蔷薇的味道。
一个Alpha,一个Omega。
白蔷薇男Omega,声音软糯糯的,应当是个很温柔开朗的人。
“白蔷薇么?”莫渚略一迟疑,刹时冷意翩飞,只闭上眼,一言不发。
就这么冷冷地静了会儿,陆子焉拽了拽白蔷薇,用极其温柔的语气说:“阿墨,你帮我送莫渚回家,904,送到层就好,他自己会走,送完了,到楼下找我。”
“遵命,陆哥!”阿墨走过去,弯下腰伸出手对莫渚说:“莫先生,走吧……嗯?莫先生?”
殊不知,莫渚现在心里十分混乱:“牵手。哼,陆子焉,几天不见,都那么亲切了嘛。现在就学会带别的Omega回来了?送都不愿意送一下了吗?他自己会走……啊对,我自己会走,哼。”
莫渚神色从容,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眯着眼睛淡淡勾唇:“谢谢,我在等人,你和子……陆子焉先回去吧,不用管我。”
阿墨嗯嗯两声,跑回陆子焉身边,踮起脚靠着陆子焉耳边说:“陆哥,你看……”
此时,在莫渚眼里,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Omega给了陆子焉一个亲亲的kiss。末了,还极具嘲讽意味地装白莲花笑出声儿。莫渚攥紧手,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强压着自己不要冲动。
“不用管他,”陆子焉冷冽的声音传过来,“我们走。”莫渚不自觉地咬着牙,眼色微微失神,他低着头,心里乱作一团。
“喂。”陆子焉忽然立身停下,莫渚猛然抬头,突然觉得有了一丝希望。“上次你生病的时候,有什么要告诉我来着,你后面想说什么?”
莫渚猛地吸了一口气,唯唯诺诺,吞吐道:“我……”
“什么?”陆子焉的语气有一丝不耐烦。
“没、没什么。我忘记了。”
“哦。”陆子焉没再看莫渚一眼,转身和白蔷薇走了。
忘记?怎么可能会忘记?是因为有个陌生Omega在场不敢说?还是因为自己本来就没有那个勇气?
他不知道,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那儿。
枯叶落尽,于是只剩下狂风空响。天上既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地上既没有人群也没有温暖。
“刚刚为什么不说出来,莫渚……”
他自己问自己。
“陆子焉,他今天可是带了个Omega回来!你不是等他吗,好不容易等到了,为什么要松手?”
他掐紧大腿,强烈的疼痛感瞬间让人清醒。
他问自己:“值得嘛,为了一个平平无奇的Alpha作贱自己,真的值得吗?你以前,明明不缺Alpha的……”
每个人都知道爱情这种东西只会让人神志不清,却仍旧抱着希望去拥抱爱情。
他脸上流露出忧伤,“对他来说,你现在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甚至比不上一个从来没见过的白蔷薇Omega。”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浑身发颤,只得更用力地掐自己。
“是不是因为我太丑了,陆子焉才不喜欢我的……”
他突然意识到,陆子焉对他的态度是从看到那双眼睛之后才变的。
那是不是……只要没有这双眼睛……陆子焉就会喜欢莫渚了?
莫渚孤零零地坐了一个多小时。这个小时里,他做了一个梦,一个六重梦,他梦见每次等陆子焉的时候了。
第一次,陆子焉走过来说:“晚上好呀,你又在等人吗?”
莫渚笑着回答:“晚上好,子焉。对,我在等人。”
第二次,陆子焉走过来说:“晚上好啊~莫渚,太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莫渚笑着答应:“晚上好,谢谢。”
第三次,陆子焉走过来说:“莫渚,该回去了。”
莫渚笑着回答:“好的,子焉。”
第四次,陆子焉走过来,身边带了个Omega,他说:“莫渚,回家。”
莫渚依旧笑着回答说:“子焉,我会自己回去的。”
第五次,陆子焉走过来,脸色平淡:“莫渚。”
莫渚苦笑着回答:“子焉,我会回去的。”
第六次,陆子焉远远看了莫渚一眼,什么也没说,走了。
莫渚自顾自地说:“我会回去的。”
梦境很朦胧,最后只剩莫渚一个人,他擦了擦眼角问:“你为什么,不理我啊?”
晚风很冷,莫渚是从梦里惊醒的,吓了一身冷汗。
脑袋昏昏沉沉的,他可能不知道自己发烧了,只听见脑子里有个声音说:“是不是只要没有这双眼睛,陆子焉就会喜欢莫渚了?”
那声音响了好久好久,一遍又一遍地给自己洗脑。他越来越烧了,连带着腺体后面的伤,整个人神态迷离,跟丢了魂儿似的。
他从手边拿过来一块镜子,是白天一个做营销的人送到他手上的。大概有两个巴掌那么大。
他想看看自己是不是很丑,可是他看不清,迷迷糊糊地就以为自己很丑了。风很冷,莫渚手一抖镜子啪地一下摔地上碎成尸体。
慌忙中碎掉的镜子里出现好几个莫渚,都神色怔怔,不知所措。他连忙蹲下去用手摸着镜子碎片想将其捡起来,不小心划破了手指。
温热的血液从指尖沁出,他感觉到温度,突然停下手静止着不动。
如果没有这双眼睛,陆子焉就会喜欢莫渚了。
他魔怔着捡了一块很大的碎片,放在手里,镜片染上血渍,血渍里有双好看的眼睛。几乎是在崩溃的边缘,莫渚将镜片捂着,一点一点地挪向眼睛。
“不疼的,一下就好……这样,陆子焉就会继续喜欢莫渚了。”
拿着镜片的右手开始止不住地颤抖,他发了疯似地默念着脑子里那个念头,持续的低烧更是剥夺了他仅剩的最后一点理智。
“一下……一下就好,不疼的,不会疼的。陆子焉会喜欢你的……真的……”
就在镜片即将刺破眼球的时候,来自Omega的自我保护本能阻止了他的不理智。他的左手兀地抓住那块镜片,死死地按在手里。
锋利的玻璃面划破稚嫩的肌肤,殷红的血液从破口里流出来,开始一股一股地往下淌。
“你在……做什么,莫渚……你都在……做些什么啊?”
口子越喇越深,越喇越大,血也就越来越多。鲜明的痛觉从掌中传来,莫渚却无动于衷,只是手越发无力颤抖,血渍渐渐溅了一身。
“他都有Omega了,他都不要你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瘫坐下来,脚边是一地碎镜片。“你等了他那么多年,为什么还不放手,现在的陆子焉,根本不是他!”
可莫渚,也不再是莫渚了啊。
他睁着眼睛,看着手上的红色从一星半点蔓延成鲜红一片,竟着急得落了泪。
“你快点,莫渚,磨叽什么呢,你以前可,不这样的……”
泪淌下来,带着残留的温度与血混在一起。莫渚的声音哑了,仍旧僵持着不放。陆子焉下楼送阿墨回家,两个人有说有笑地走在昏黄的灯光下。
“哎,陆哥,你看今天这事儿,就算了吧,我俩都没那个意思,净是我叔父瞎操心。”他同陆子焉并排走着,黑夜里,只见陆子焉默默点头。
阿墨跳起来呼:“好耶!陆哥真讲义气,以后有什么事儿尽管找我帮忙。”说完,他往前跑,衣服上的铜环扣饰碰撞,发出清响。
突然,他猛地立住脚,呆愣着看前面,面色苍白,嘴里惊恐着喊了声:“陆哥!”
陆子焉走过去,瞅阿墨一眼,问:“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