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书名:玫瑰将落 作者:念岁 本章字数:3096 下载APP
那高个子这时也走过来,摸着下巴笑了。
开枪那人扬了扬眉,重新打量了一下杜宴川,问:“你叫什么名字?”
杜宴川抬抬下巴:“你又是谁?”
那人笑起来。
“谢司珩,”他朝杜宴川伸出手:“幸会。”
杜宴川带着一脸的伤,面色不虞地坐在斯佩齐里铺了白色桌布的咖啡桌前。
商时序手里拿着灰扑扑的耳罩,头发乱糟糟地坐在他身旁,束发的棉绳都松了,要掉不掉地在脑后坠着。
两个人看起来就像是刚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爬起来似的。
那个跟在谢司珩身边的高个子男人——袁常江——把一叠饼干推到商时序面前,道:“饿了吗,先吃点这个垫垫。”
商时序看了他一眼,把碟子拖到自己和杜宴川面前。
杜宴川在旁边轻声说:“我不吃,你吃。”
商时序这才拿着饼干啃起来。
谢司珩这时候从外头走进来坐下。
他刚抿了口咖啡,就非常嫌弃地放下了,随后清清嗓子,看着杜宴川说:“你叫杜宴川,那你爹是杜鸣?”
杜宴川语气不善地反问:“你还要告家长?”
谢司珩笑起来:“问你两句,你这孩子还急眼了?我跟你爹算是认识,你还得管我叫声叔呢。”杜宴川不领情,只是问:“你还没说你是谁呢。”
他看着穿着衬衣西裤的谢司珩和袁常江,又换了个问法:“你们是哪边的?”
谢司珩重新做了自我介绍:“巡捕房平平无奇的总探长。”说罢他又指了指袁常江:“这个人还在找他自己的路,不用管他。”
袁常江朝杜宴川和商时序点点头:“鄙人不才,刚以高龄军校毕业。”
但他看起来也才三十多,委实不算高龄。
杜宴川狐疑道:“军校出来的不都要去政府任职吗?”
袁常江笑道:“这个都说不好,实在不行我就跟谢司珩混了。”
一直没说话的商时序开始啃他的第二块饼干,杜宴川瞥见,默默地把自己面前没喝过的柠檬水给他推了过去。
“说正事吧。”谢司珩曲起食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刚才抢东西的几人被我交给手下人了。人刚被带走。”
他说到这里,看了眼杜宴川:“你不问问他们为什么偷东西?”
杜宴川眨眨眼,闷声说:“多半猜得到。”
谢司珩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微微朝杜宴川俯过身:“就这样你还觉得你自己没错?”
杜宴川抱起手向后靠坐在软背椅子上,挑衅道:“就是没错。你要是觉得我错了,就把我一起移交巡捕房,耽误不了你多少事,我还能跟那几个抢劫的挤一辆车。”
血气方刚的毛头小子遇到比自己更具压迫力和血性的大人,藏在骨子里的叛逆和桀骜全涌出来了。
像头刚长开的小狼似地对着头狼龇牙咧嘴。
谢司珩骂道:“你这混小子——”
“我哪里说错了?”杜宴川毫不客气地驳斥道:“就事论事,用不着给我上升高度。如果你非要讨论出个是非黑白来还不如说富得富死穷的穷死,有能力让所有人都平等,去抢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有什么能耐。”
谢司珩听了他的话,没生气,倒是非常认真、仔细地打量着他。
袁常江在一旁笑起来:“说的真好。”
“你闭嘴吧。”谢司珩扭头轻骂了袁常江一句,随后又问杜宴川:“那你告诉我,怎么人人平等?”
杜宴川迟疑了一下。
谢司珩轻扣着桌面,不容置喙地道:“贫富差距才能拉动社会发展,如若向你说的社会就将停摆,一切归回原始时期。口口声声说一句谁都会,可是到底要怎么做,你有想过吗?”
“还有刚才的事情。”谢司珩句句紧追:“你觉得把东西追回来,这件事就结束了?那个被打晕的车夫医药费谁来赔,这些人的家人一直等不到吃的又该怎么办,他们会不会二次犯罪?”
杜宴川被他一连串的质疑噎住了,脸色顿时不好看起来。
袁常江适时地开口说:“行了老谢,你急什么?这两个都是好孩子。已经做了他们能做的事情。”
谢司珩磨着牙站起身,恶狠狠地抓住对面那两个小兔崽子的头就往下一按:“自作聪明的小混蛋!”
杜宴川和商时序毫无防备,差点被他按进桌子里去。
杜宴川一把打掉谢司珩的手,商时序茫然地抬起头问:“跟我有什么关系?”
“做出决定很容易,凭借自己心里的那杆秤去做决定更为容易。”谢司珩重新坐下,看着杜宴川说:“但是在做决定之前想清楚后果,并下决心去承担,这很难。更何况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是非黑即白的,你凭什么能完全相信心里那杆秤?”
杜宴川沉默了一会,低声问:“那你后来是怎么处理的?”
“交给巡捕房,我们会公正处理的。”谢司珩盯着他说:“那个叫海莉的修女表示不予追究,但还是要依法拘留。巡捕房登记了他们家里人的信息。之后会派人送吃的过去,车夫被送到了医院,教堂愿意承担费用。”
这算是一个比较圆满的解决结果,头狼在这场对峙中毫无悬念地占据了上风。
“看在我跟你爹还算认识的面上,今天免费给你上一课。但我不教你对错,因为世上没有绝对的对错;我今天教你的是面对事情的处理方法和思考方式,自己记到脑子里去。”谢司珩抱起手看着杜宴川,轻哼说:“你要学的还多着呢,小伙子。”
待他们走出斯佩齐,天色已经暗了下去,点灯人架着梯子开始燃亮路灯,灯光像一个个漂浮的小火球沿着道路依次亮起来。
商时序站在风中,感觉侧脸沾上一点冰凉的湿意,他伸手一接:“下雪了。”
飘絮似的小雪纷纷扬扬洒下来,在温柔的灯光里落在行人肩膀上。
袁常江和谢司珩站在原地,看着杜宴川和商时序结伴离开。
袁常江情不自禁地笑道:“你瞧上那小子了?”
“杜家没一个孬种。”谢司珩把手拢进袖子里,感叹道:“要不是杜鸣主动牵头。过去一年里我们巡捕房的吃穿可能都是问题。他那个大儿子也是个了不得的,听说还在私底下筹备制药公司的钱,运货的工人都从流民里找,借着这个由头帮着安置了一批流民。”
袁常江斜睨着他:“我还以为你想把他儿子拐进队里,诓杜鸣多吐点钱出来买东西呢。”
谢司珩下意识道:“刚才确实有一瞬间……”他马上反应过来,立刻改口道:“你说什么呢,我是这样的人吗?”
谢司珩看着杜宴川逐渐消失在远处的身影,喃喃道:“那是个好苗子,但他得自己做决定,以后才能走得远。”他说到这里,抬头看了一眼袁常江说:“你真不跟我走?”
袁常江摇摇头,收起刚才那副调笑的模样,沉声道:“你听我一句劝,老谢,从巡捕房里抽身出来和赶趟你现在走的这条路不长久。”
“先不说别的,现在法纪一塌糊涂。上海绝大多数都是各大商行把持,一大部分人每日蝇营狗苟,心思都不知道用在了哪里。你在里面只会吃力不讨好。”
袁常江叹了口气:“老谢,不如你同我走吧。”
谢司珩沉默片刻,淡声道:“路再不好走也只能硬着头皮走,我不做别人也不做,那这个世道就真的要更乱了。”
袁常江摇摇头:”我跟你说以后,你却只跟我谈眼下。“
”也罢。“袁常江微笑道:”无论如何只要是你选的,我支持就是,如果你以后混的不好我给你兜底,我就是你身后最强劲的靠山。“
谢司珩也笑起来:”这我不否认你是我的靠山。“
杜宴川把商时序的画板背在身上,两个人沿着已经积了薄薄一层雪的石板路往教堂走去,要去拿俩人留在那的东西和自行车。
他们走得很慢,在身后留下一连串并排前行的脚印。
杜宴川没怎么说话,刚才谢司珩地的话语还在他耳畔不断回响。
商时序仰头打量了他一会儿,问:“你在生气吗?”
还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杜宴川恍惚了一下,反应过来,连忙道:“嗯?没有,他也没说错。我生他气干嘛?”
“我没说那个人。”商时序补充:“你在生自己的气吗?”
他们已经离开了大道上的车水马龙,拐进一条僻静无人的小道,红尘的喧嚣在此时尽数褪去,唯有二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杜宴川沉默片刻,看着被漫天雪沫遮盖的前路,说:“大概是吧。我本来以为自己看了很多书,已经算懂了一些事情。但今天看来,根本是纸上谈警察,还差很远。”
商时序说:“但你还在学呀。”
“是啊。”杜宴川苦笑起来:“可是我该学到什么时候去呢,难道这世道会等我吗?”
其实没有人给杜宴川施加过任何压力,也没有人逼着他要成长为一个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