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潜“呵呵”尬笑着转移了视线，用手中的蒲扇加速朝自己脸上扇风。

“哇！有鸡吃！”洗过手的朵朵一下就窜到桌前，江潜这才回过神来。

面前的窑鸡焦黄油润，冒着热气，虽然被放在了一个边缘破破烂烂的盘子里，但似乎显得更地道、更有滋味。季绍蓁还炒了盘青菜，菜叶有些丑丑的，但颜色很嫩，一看就是自己种的无农药蔬菜。

“你好厉害……”江潜低声感叹。

季绍蓁给江潜掰了个鸡腿放在碗里，“江老师快吃吧。”说完，又掰了剩下那个鸡腿递给朵朵。这鸡没有多大，两只鸡腿还占了大头，掰走后，整个盘子都空落不少。

看着季绍蓁还没褪下去的汗，江潜有些不忍心，他用筷子夹住鸡腿，放进了季绍蓁的碗里：“你吃吧，还是长身体的时候呢。”

只比他小一岁的季绍蓁愣了一会儿，又将鸡腿夹进了江潜的碗里：“你吃。”

嘿！还挺倔！

江潜的大人瘾又上来了，他也学着季绍蓁的语气边说着“你吃”边把鸡腿又丢回他碗里。季绍蓁这头倔驴当然不让，这回话都没说就把鸡腿丢回去。

江潜一边在脑子里数落他一边正打算继续夹，结果他握住筷子的手被季绍蓁一把抓住，少年的小臂结实有力，蛰伏着成熟的静脉，滚烫粗糙的手心稍加用力的包住他的手背，吓得江潜一抖，鸡腿掉回碗里。

“干、干嘛！”江潜一个眼神瞪过去，但其实毫无杀伤力。

季绍蓁有半边刘海被他刮到脑后，于是江潜第一次这么清晰的直视他的眼睛。季绍蓁的眼睛总是有些半阖着，与纤长的睫毛一起微微遮住琥珀色的瞳孔。初见有些冷漠的眼睛，如今有些水雾雾的，像江潜小时候玩过的玻璃弹珠。

江潜被握住的手掌开始有些发麻，他咽了口唾沫。

季绍蓁低垂着眼说：“江老师你吃吧，我洗过手了的。”少年一米九的个子有些蜷缩，看起来像是刚被欺负的小狗。

“我怎么会嫌你脏呢！”江潜明显很吃这一套，一下就忘记了刚刚偷偷较劲的事。像是为了证明自己，他用手抓起鸡腿狠狠啃了一大口，边嚼边说：“真好吃！”

这个倒是没骗人，烧过的鸡皮焦嫩弹牙，里面的肉熟度也是刚好，还有些滋滋冒油。许久没开荤的江少爷只尝了一口便解放天性，砸吧着嘴大口吃肉，形象也不顾了，要是江父江母在，这种行为起码一人一掌后脑勺。

季绍蓁撑着头，微微后仰着看他，那腮帮子塞得满满的模样像村口常出现的松鼠，有点好笑，不过江潜的吃相确实让他食指大动，于是也笑着扒起碗中的米饭。

三人有说有笑的吃饭，江潜和他们说了关于生理课和卫生巾的方案，当然，他把支教老师内部集资的事情省略了，只说是回学校后会开展个山区女性生理用品援助项目，让兄妹俩放心。季绍蓁明显很开心，嘴角的弧度一直下不去。

“对了，你俩为啥没有口音啊？”江潜撕了一个鸡翅放到季绍蓁碗里，问到。

“因为妈妈没有口音”，朵朵抢答，“隔壁大婶说过，妈妈不是本地人，是后面才来的。”

江潜恍然大悟，怪不得季家的房子要比其他村民的新一些，只是为什么非得来这穷乡僻壤的地方？下面的县城不是更好？但怕戳到人家伤心事，江潜选择闭嘴吃饭。他们还没熟到可以深挖家世的地步。

三个人的战斗力还是挺强的，不一会儿就把饭菜一扫而光，朵朵还意犹未尽的嗦着鸡架。江潜这次说什么都得缠着季绍蓁一起洗碗，拿他没辙的季绍蓁只好多拿了个小板凳一起放在旁边。

两人一人一边，在大水盆里搓着碗筷。江少爷当然没洗过碗，于是偷瞥着季绍蓁的动作模仿。两双手在水里来回晃动，时不时的接触在一起，但就着冰凉的泉水，江潜居然感到这种似有若无的触碰很舒服。

突然，两人的手同时握住一个碗，这次轮到江潜的手覆盖在季绍蓁的手上，于是他立马收回手。

天啊，这剧情也太土了吧！江潜无语，但还是不由自主的勾了勾嘴角。

随后他悄悄抬眸瞄了一眼季绍蓁，那人面色不改，依旧淡淡的搓着碗筷，像是刚刚的事情在他心里激不起一丝波澜。江潜没来由的有些赌气，凭什么就自己一个人这么在意。

转念一想，季绍蓁从小生活在大山里，肯定是个铁直男，直男被男性碰碰手怎么了？更何况人家还这么贴心的招待自己，相反他简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江潜撇撇嘴，更卖力的搓着手里的筷子，给自己越整越热。实在受不了了，他沾了些水往脖子上敷。他侧着头，将冰凉的泉水甩到纤细的脖颈上，豆大的水珠立马顺着脖子的曲线滑进衣领。

回过头，他看见季绍蓁已经停下了手中的活，像盯猎物一样死死锁定住他的脖子，有些上挑的眼尾带来一丝邪气。

“怎么了？”江潜疑惑。

季绍蓁的视线稍微柔和了些，他伸出手在江潜的脖子上轻轻蹭了蹭，弄得江潜有些痒。

“没事，有点脏东西。”说完，他低下头继续洗碗。

明明还是春季，江潜洗完碗后还是出了一层薄汗。他用泉水洗了把脸，抱怨道：“天啊，这里的春天怎么这么热！”季绍蓁闻言望了会儿天，说：“这是要下雨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年的雨水一直下不下来。”

江潜听闻也抬头望去，云层确实有些厚重，原来这就是让他这么躁动的罪魁祸首。江潜热的不行，扯起衣领不停抖动着，试图让空气更大面积的接触肌肤，无意间露出秀气的锁骨。

季绍蓁沉默的看了他几秒钟，在江潜反应过来前他先一步进了屋内，不一会儿便拿出一条浅色毛巾来到泉水边打湿。江潜没在意，继续靠着墙扇风，没想到季绍蓁拿着湿毛巾朝他走来。

季绍蓁的身高逼人，站在江潜面前遮出一片阴影。江潜有些疑惑的抬眼望他，逆着光的季绍蓁面容有些模糊，但眼神依然发亮，他抿着唇，神色淡然。在江潜问出口之前，季绍蓁就抬起手，用毛巾轻轻擦拭着他的脖颈。

冰凉的毛巾接触到皮肤，让江潜不自觉的颤了一下。但季绍蓁并没有停止，反复轻柔的擦拭着他纤细的脖子，轻抿双唇，表情虔诚，让江潜都不好意思喊停。

“这样有凉快些吗？”季绍蓁抬眼看他，眼里波光流转。

那一抬眸直直看进江潜骨髓里，胸膛传来乱序的震动。

这是不好的预兆。

于是江潜抿紧唇，别开视线，轻轻推开了季绍蓁，“好多了，谢谢。”

江潜有些生气，他知道季绍蓁是个直男，甚至可能都不知道世界上有个词叫“同性恋”，不知道人的器官可以他妈的另作他用。但他偏偏，偏偏用最纯真又最狡猾的行为一步步试探他的底线。而江潜却因为他身上挂着的“大山铁直男”的标签，不敢，也不能对他有一丝怨言。

他有些烦躁的挠了把头发，余光看去，季绍蓁双手握着毛巾，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那么大块的小伙子啥也不懂，眼睛耷拉着。

江潜又心软了，他蹲下来，用手肘抹了一把脖子上的水，故作轻松的说：“啊……给我热的有些不舒服了。”季绍蓁似乎松了口气，他弯腰将还湿润的毛巾递给江潜，低声道：“江老师，用这个吧。”

他的衣服有些旧了，经过反复搓洗，领口被扯的有些大，随着他弯腰的动作，一颗翡绿色的吊坠从衣服内滑落出来。江潜接过毛时巾打量了一眼，是颗玉观音，成色青翠油润，是个好料子。

“你这个吊坠品相真好。”江潜忍不住上手摸了一把。季绍蓁就弯着腰，任由江潜摆弄，听到这话他也低头看了一眼，“我不懂什么品相，这是妈妈的遗物。妈说这块玉是她曾经幸福的象征，所以我才一直带在身上。”

江潜看了眼季绍蓁乖顺的发旋，由于弯着腰，风吹的头顶的几根发丝一晃一晃的，让人产生一股爱护动物的心情。于是他拍了拍自己身旁的地面示意他坐下，季绍蓁也像小动物一般乖乖照做，看见他这副模样，江潜不知为何突然想和这孩子深入聊聊。

“我看你挺聪明的，为什么不继续读书啊？”

季绍蓁靠着墙，一只腿曲着一只腿随意的放直，他眯着眼看向远处，声音沉沉：“义务教育只有九年，妈走了，我不赚钱的话，朵朵连小学都读不完。”他抿了抿唇，继续说：“我当初是考上了高中的，但高一还没上完妈就走了，当时县里的老师也劝我，说什么女孩子不需要读这么多书，自己在家学点，年龄到了就找个人嫁了，我们这穷乡僻领的，国家哪查得到？”

季绍蓁有些讽刺的笑了笑，“本来我还有些犹豫，听完这些话，我二话不说办了退学，因为我不信那种老师能教出什么好学生。”

江潜抱着膝盖，沉默的听着，有些时候，差异越大的人之间反而会产生更强的共情。就因为江潜的人生太顺遂，于是在他听见这孩子凄惨的遭遇时，才会更心酸。

季绍蓁沉默了会，突然转头看向江潜，“但是我知道，江老师你是个好老师，你不会嫌弃一个来月经的小女孩，也不嫌弃她什么都不懂的哥哥。”

江潜愣了几秒，然后撇过头，不愿再看季绍蓁的眼睛。他尴尬的把弄着手里的毛巾，扯出一抹僵硬的微笑：“我没有你说的这么好，你会种田，会独立生活，还有着明确的目标。说出来不怕你笑，我来这是被我爸逼来的，当老师也是家里要求的，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活的挺糟糕。”甚至还对你有过一些非分之想，他在心里想到。

季绍蓁依旧靠着墙注视着他，眼神专注，“江老师，我务农其实也是被逼的，我想学习，我想上大学，我想改变人生，但我的生活只给我提供了这些选择，我也只能在这方面努力做好，我想，我们是差不多的，所以你没必要看轻自己。”

江潜有些震惊，一是他被季绍蓁的那句话抚平了情绪，二是，季绍蓁的逻辑思维能力明显比一般初中实力的人要强很多，一个想法突然浮现在江潜的脑海。于是他猛地转过身，一只手抓住季绍蓁的胳膊，眼里的光瞬间被点亮。

他咧开嘴：“季绍蓁，要不我以后晚上来帮你补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