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一小吃完饭, 何无尘悠然地指使着小鱼去清理碗筷。他自己则头戴一顶草帽,悠闲地躺在院子里那张老旧的藤椅上,温暖的余晖轻轻洒落在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宛如古剑冢中尘封已久、静默无言的古老宝剑。
“吱呀——”
突然,木质的栅栏门被缓缓推开,发出悠长的声响,打破了这宁静的午后。
“咚咚咚……”
紧接着,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响起,每一步都仿佛带着疲惫和沉重,宛如一个长途跋涉后筋疲力尽的旅人。
何无尘用手指将盖在脸上的草帽撬开一个小小的缝隙,露出一双半眯的眼睛。
来人逆着光,身影晃晃,青袍坠红,好似一点摇曳的灯芯。
再走近一点,五官渐渐清晰。
嚯,他以为是谁呢?没想到居然是那个讨人嫌的鳏夫回来了。
何无尘满眼促狭,眯起眸子,刚想冷嘲热讽几句,李玉昭便沉沉地扑在了他的身上。
浑身还散发着一股血腥味儿。
被抱了个满怀,何无尘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
他身子有些僵硬,到嘴的尖酸刻薄话忽然就说不出来了,
“怎么回事?”他拍了拍李玉昭的脸。
李玉昭将脸埋在何无尘的肩上,声音虚弱:“扶我进去。”
何无尘的眼中闪过一丝促狭,他微微眯起眼睛,刚想幸灾乐祸几句。就在他即将开口之际,李玉昭却如同一只断了翅膀的鸟儿,沉甸甸地扑入他的怀中。
随之而来的,还有他身上那股子浓郁的铁锈血腥味儿。
何无尘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手足无措,双手在空中徘徊,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落点。他原本准备出口的刻薄话,忽然就在此刻说不出口了。
更奇怪的是,他忽然感觉到脑子里有一股陌生又熟悉的声音,让他不知不觉地开口向那人表示关心。
“这是怎么回事?”何无尘定了定神,轻轻拍了拍李玉昭那苍白如纸的脸庞。
李玉昭将脸深深埋入何无尘的肩头,声音微弱而颤抖:“扶我进去。”
何无尘的目光下移,只见李玉昭腰后有一条触目惊心的伤口,正汩汩地冒出鲜血,如同一条殷红的溪流,在昏黄的暮色中显得尤为刺眼。
何无尘不为所动,手突然游到李玉昭脆弱的颈子。那里白白脆脆,不堪一击,就该在这个时候,趁他病要他命。
这些天做牛做马的日子他早就受够了!
杀了这个可恨的鳏夫,再杀了他那个烦人的儿子,这才像他金陵老祖的作风!
五指发力,掐得李玉昭喘不过气来。
“你......咳咳。”
李玉昭的声音断断续续,仿佛随时都会断气。
缺氧让他的脸色逐渐泛起酡红,从颈部蔓延至整个脸庞,如同醉酒般的潮红,却透露着死亡的讯息。生理的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眶中溢出,模糊了他的视线,让他更加难以看清眼前的何无尘。
侧脸如玉,长睫垂下淡淡的阴翳。
上面沾着一颗透明的泪水。
他真是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何无尘冷血无情,他竟妄想着......
临死之际,像是想到了什么,他颤着唇道:“小鱼......是......”
后面几个字还未说完,泪水顺着脸腮落下,滴在何无尘虎口上。
水渍晕开,何无尘像是被烫到了一般,倏地收回手。
李玉昭没了支撑,身子脱力,软绵绵的向下栽去。
何无尘又赶忙伸手要接住滑落的身体。
真是奇怪, 他的心中却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击打了一拳,虽然并不疼痛,但那沉闷的感觉却让他感到窒息。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感受。
他这是怎么了?
何无尘看着怀中晕死过去的人儿。
因为缺氧的缘故,他的腮现在还是红的。
就和他两片唇一样。
李玉昭醒来的时候,就见何无尘在脱他的衣服。
“你干什么,放开我。”李玉昭羞愤交加,奈何受了伤,身子半分动弹不得。
何无尘拧眉:“你受伤了,不脱衣服我怎么帮你止血。”
李玉昭却如同被激怒的野兽,他挣扎着,双手奋力拍打着何无尘的肩膀,试图让他远离自己,声音中充满了决绝:“我的生死,与你何干!你这冷心冷情的家伙,给我滚开!”
何无尘被他的捶打弄得心烦意乱,他紧紧钳制住李玉昭的双手,不让他再做出无谓的挣扎,声音中透出一丝严厉 :“够了,还止不止血!”
李玉昭微微一怔,眼尾渐渐泛起一抹红晕,声音开始变得哽咽,仿佛被压抑的委屈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你凶什么,你刚刚还掐我脖子......呜呜呜,你还有理了,我说错了吗......之前就是这样,还要杀我......现在也是......呜呜,我流血关你什么事,我就算死了也不关你的事,你就是希望我死......”
哭哭啼啼,断断续续,仿佛随时都可能断掉,而泪水则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接一颗地滑落,无声地控诉着内心的委屈与痛苦。
这下换何无尘愣在原地,哑口无言。
李玉昭这副蛮横撒泼的模样,倒真是与路边被负了心女子十成十的像。
他偶尔急促地哭泣,声带甚至都忍不住颤抖,其间还夹杂着几声咳嗽,听起来格外令人心疼。
不是,他什么也没做啊。
这人为什么又哭了。
何无尘眼见此景,思绪尚未来得及理清,他的手已不由自主地行动起来。一只手掌轻轻地顺着李玉昭的背部滑过,动作仿佛经过千百次的演练,另一手则温柔地拭去他脸上的泪痕。
这一连串的举动,是如此的自然流畅,以至于何无尘自己都未曾察觉到其中的异样。
比如他为什么会给自己讨厌的人擦眼泪。
直到他的指尖触及李玉昭的额头,那份皮肤与皮肤之间微妙的接触,突然带来了一阵灼热的感觉。
那一刻,何无尘才恍然大悟,原来李玉昭的身体在发热。
多半是由那道伤口引起的,看来得尽快处理了。
何无尘难得好心地为他打来热水,却被李玉昭一手泼翻。
“你走开,你这个畜生!”李玉昭瞪圆眼睛。
殊不知这自以为凶狠的一幕落在旁人眼中就像一只炸毛的猫儿。
尽管声音响亮,但毫无威胁性。
何无尘瞥了一眼那散落一地的热水,又望向床上那气急败坏、满脸通红的李玉昭
十分不屑地哼了一声,捡起地上的木盆重新出去打水:“本尊不跟你这个病人计较。”
他出了门,走到灶房前, 只见灶台下的柴火已近燃尽,余烬之中闪烁着微弱的红光。他 随即俯身,随意地从柴堆中挑选了几块干燥的木头, 掷入火中。
这双手,曾金枝玉叶,历经数百年的岁月洗礼,却从未真正体验过凡尘的烟火气。即便是在修真界,他若要生火,也只需掐一个生火诀,便可见熊熊烈焰瞬间燃起。
然而此刻,他却只能蹲在地上,用那双曾握剑的手,笨拙地摆弄着木柴。他一次次地调整木头的位置,试图让火势更加旺盛。烟尘缭绕间,他的脸颊沾染了些许灰尘,昔日俊逸的面容此刻显得有些狼狈。
蹲在地上捣鼓好一会儿,弄得灰头土脸的,那零星的几块木炭才缓缓冒出几率火苗。
还没他手指大。
何无尘就坐在一旁的矮凳上,一嘴叼着草,一手拿着铁杵时不时去翻一翻那一堆火。
这翻便翻吧,还翻得毫无技巧,没几下,又将好不容易生起的火给弄灭了。
何无尘当即就将铁杵往地上一甩。
转头朝门外喊了一声:“小鱼!”
小鱼听到父亲的呼唤,立刻从某个角落中飞奔而来,脸上带着孩童特有的纯真与好奇。
“爹,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小鱼喘着气,眼神中充满了期待。
何无尘没有多言,只是简单地指了指灶台上的火堆:“你,去把火重新生起来。”
何无尘指了指灶台:“你,去生火。”
反正刚刚也是他生得火。
生一回生两回,有什么区别。
小鱼蹲在地上生火,何无尘躺在干草堆上,闭着眼睛假寐。
“你说,你那个死了老婆的爹,他是干什么的,怎么受了这么严重的伤?”
他的话语中似乎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随意,却又似有意无意地探寻。
紧接着,他迅速补充道:“你可别误会,我并非在过问他的安危,只是好奇罢了。”
“爹爹得了一种很奇怪的病,每个月的这个时候,就会出去一整天。”
何无尘的眼中闪过一丝好奇与不解 :“很奇怪的病?是什么?”
小鱼摇摇头:“爹爹没说。”
何无尘对李玉昭的病情同样充满了好奇。
他眉头紧锁,沉思了许久,突然,一种莫名的烦躁感涌上心头,使他眉头更加紧蹙。
他是不是有病,为什么要因为这一件和他毫无相关的事情想这么多。
但很快,他就明白李玉昭生得是什么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