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婚姻只不过是一个美丽的谎言

书名:这一生多少爱 作者:虫鸣 本章字数:6890 下载APP
他早就隐约地看到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某种危险的意识,这种意识一直被他苦苦地压抑着,倘使这股意识某天得以觉醒,便会如同暴风雨来袭般地淹没他汲汲营造的假象。
   
   
   病房的玻璃窗映照出赵言诚孤独的身影,他漫不经心地用手敲着窗台,偶尔听到一声诡异的、不知道从何处传来的微弱又带有余韵的呻吟声。
   身后那个坐在病床上的人比他更沉默,这些日子以来,他依然只会做一件事——看着他的断指。赵言诚竭尽全力地让自己那颗粗枝大叶的心变得周密细致,却也无法了解到他哪怕一点点微妙的内心活动。
   那双空洞洞的眼睛,始终没有如他希冀的那样,对外界产生好奇疑惑的情绪。
   在这些怀着期待的漫长日子,心理上发生变化的却是赵言诚自己。就在刚刚,他看到这个只盯着手、表情茫然无知的人,一点也不觉得诧异,似乎他生来就应该是这副痴痴傻傻的样子。
   他一度为自己的冷酷忏悔,随即又为自己开脱:不是么?我从前没有见过这个人,更没有任何交情,我不知道他受伤以前是富于热情、善良温顺的,还是内心阴暗,邪恶猥琐的,无论如何,我不能为发生在他身上的这场剧变感同身受。
   虽是如此,他看到病人的妻子,内心还是受到了触动。尽管这个憔悴的女人脸上有着因为失望太多次而烦躁不耐的情绪,她仍然会用自己纤细柔弱的胳膊撑起丈夫的身体,扶他到轮椅上。
   赵言诚看她擦拭着额头的汗,嘴里一边吁气,一边跟这个不会回应他的人说:“你这个样子就好了,那些打牌的人也不来找你了,清清静静的,我带你去公园走走吧。”
   赵言诚有时候会冒出稀奇古怪的念头,如果他也是个完全不懂情绪的傻子,永远不明白喜欢一个人的心情,凌筱后来大概不会成为他妻子,沈云涛也一定还未婚,或者,他们现在已经是对恩爱的夫妻了。
   他会为此产生莫名其妙的罪恶感,眼含忧郁,神态颓废。病人的妻子越是以宽厚的爱对待痴呆的丈夫,他就想得越深入,到后来再见到类似的情景,他的大脑如果没有冒出这个念头,下回省悟的时候,他的良心甚至会受到严厉的谴责。
   为了使陷在这个非常态漩涡的自己不再疯狂下去,他决定这是最后一次来探望病人。这些事务原本就不需要他亲力亲为,在劳动争议仲裁处理决定下发之前,他已经频繁地来探望过很多次,算是让自己那颗不安的心有所慰藉。
   跟这个他给予了不少同情心的人告别以前,他必须还得先跟另外一个人告别,就是那位让他深受感动的病人妻子。
   半个小时后,他等的人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从家里带来的换洗衣服。
   “真不好意思!让您帮忙守着,耽误了您不少时间吧?”这个憔悴的女人从跨进门时就开始道歉,眼里含着十分真诚的歉意。
   “没关系。”
   “都这么晚了,怕您家人都有意见了吧?”
   “没关系,你不用有心理负担。”
   “赵总成家了吧?”
   “是的。”
   背对着他忙碌的女人转身,看他的目光是难以形容的担忧和愧疚。
   “哟,那您真的得赶紧回去了,会发生误会的。”
   赵言诚不解地瞥她一眼,“什么误会?”
   “哎,还能有什么误会?您这么晚了还在外面,又是天天如此,您太太恐怕不会相信的。”
   “哦——”赵言诚觉得她的过份操心有点好笑,“她大概在更早以前就开始胡思乱想了。”
   “天啦!这怎么办?早知道今天就不麻烦您了!您行行好,赶紧回去吧,好好解释会说得通的,要是说不通了,我可以去帮您向她解释。”
   这个女人的善良和细心让赵言诚一时无言,已经决定要告别了,他甚至还不知道她的名字,最初称呼她为李太太,她好像并不适应这个称呼,赵言诚第一次这样叫她时,她略带羞涩地摆摆手,“这都是城里那些时髦人的叫法,我听着怪别扭的。”
   但是这个淳朴的女人并没有说出自己的名字,也许是她觉得赵言诚这类的城里人不屑知道她的名字,那种让人怜惜的本分使得赵言诚到现在也不晓得该称呼她什么。
   “可以问一下你的名字吗?或者跟我说一下,我该怎么称呼你?”赵言诚问。
   女人露出他料意之中的惊讶表情,她有些忸怩地低下头,“我姓林,乡里的人都叫我冬雪,来城里认识洪洲之后,别人也是这样叫我。”
   “那我就叫你冬雪吧。”赵言诚没有更多余地征求她同意,因为他看到她的耳根都发红了。
   “是这样的,冬雪,你丈夫的伤已经痊愈了,再观察一段时间可以出院,他精神方面的问题,目前还没办法解决,也许哪天就会好起来。赔偿虽然是按照法律条款执行,在我的能力范围内,也会尽量给你们多争取一些福利——”
   “赵总!”冬雪温柔地打断他,“您用不着跟我说这些,我不算是他的家属,我跟洪洲还没有正式注册,但是我可以把您的话转告给他的兄弟。”
   “不管怎么样,我只是跟你道个别,以后这里的事会由刘厂长出面处理,再者,请接受我代表公司向你致以歉意!”
   赵言诚说完退后一步,向她鞠了一躬,然后拿出一张名片给她,“这是我的电话,以后若有什么我能帮得到的地方,请打电话给我。”
   “您真是——”冬雪不知所措地接过名片,小心仔细地收好,“像您这样的人工作肯定很忙,还每天都来看望——好了,您赶紧回家吧,别再耽误您更多事了。”
   “那就这样了,”赵言诚说,“你好好保重身体,才能更好地照顾丈——男朋友。”
   冬雪说着感谢的话,同赵言诚一起走向门边,上次跟刘厂长发生争执的病人亲属从外面走进来,赵言诚曾听冬雪说过,他是病人的亲弟弟。
   赵言诚礼貌地跟他问候,讨回一个白眼后也不再自讨没趣,只跟冬雪说了声再见,又回头看了病床上那个两眼发直的人,迳自离开。
   他还没走多远,病房里迫不及待传来的声音让他的脚步缓缓放轻,最后索性停在那里。
   “这个人说什么时候可以赔钱?”是那个无赖弟弟的声音。
   “他说会按照法律执行的,也会尽量多给我们一些关照。”是冬雪怯弱的声音。
   “你脑子真简单,这些人随便说几句好听的话你也相信。”
   “你为什么总要这样说别人?赵总看起来是个好人。”
   “好人?”弟弟发出刺耳难听的怪笑,“看那个人的眼神就知道,他跟我是一样的人,只不过是穿了那么套高档西装,走了狗屎运,啐!——你这里还剩多少钱,房东说今天晚上要来收房租。”
   “这么晚了还来收房租?那你守着你哥,我下去取钱,卡上的钱可能还够交这个月的。”
   病房里再没传出任何声音,赵言诚下意识地抬起腿,却比平时沉重了很多,他整个人像是被什么东西箍住了一般,双臂自肩开始就紧紧地并拢在身体两侧,走路的姿态异常呆笨。
   
   孤独的人总是适合在黑夜里游荡,笼罩在夜的黑影下,遮掩住一脸被世人遗忘的落寞,独自穿过寂静无声的都市丛林,回忆那些痛苦或快乐的往事,走向一个他必然会到达的地方。
   钥匙在锁孔里转动了半圈儿,没有温暖的灯光流泻出来,他不会期待,他清楚他不是个值得等待的人。
   他不急着开灯,靠着门站了一会儿,等汹涌而来的思潮退却才摁了墙上的开关。
   客厅灯火通明,他落到沙发上的目光顿时变得惊愕,那里赫然蜷着一个熟睡的身影。门关拢的响声让她登时坐起身,用手揉着眼睛。
   赵言诚在她对面坐下,她侧过身抱着双膝面对他,竭力使自己摆脱那种似醒非醒的娇态。
   “我本以为自己会保持清醒,还能听到你的开门声来着。”她沮丧地说,“结果还是睡着了。”
   “你以前这个时候不是睡了?”赵言诚很意外地问,“今天会什么要保持清醒?”
   “等你呀——你别表现出不相信的神情——是真的在等你。”
   “等我干什么?”
   凌筱不满地撇撇唇,“问题还真多,好像有点本末倒置,应该我问你,干嘛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赵言诚仿佛还在为他的问题困惑,便坐到她旁边,凑近她的脸看了看,“睡得满脸皱痕,还说在等我?”
   “谁让你回来这么晚的?”凌筱抬眸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十二点了,莫非你也染上有了钱就出去花天酒地的不良习性。”
   “离得这么近,你闻到酒味了吗?”
   凌筱摇头,赵言诚不无得意地说:“证明我没有去花天酒地。”
   “那你干嘛去了?”
   “工作,都是工作上的事。”
   “加班为什么不打个电话回来?”
   赵言诚的神情已有些不耐烦,“老夫老妻了,信得过我,打不打电话都一样。”
   “意思是我作为妻子的地位已经名存实亡了?你现在是不是很不屑为这个笈笈可危的地位垂死挣扎的我?等你这么久,这就是你的报答?”
   一连串的咄咄逼问,并不是苛责的语气,她脸上甚至带着微笑,然而赵言诚又看到了他极讨厌的冷静和强撑。
   “以后我尽量配合你的管束,如果哪天你心血来潮又想巩固一下自己的地位的话。这样说,你满意了吗?”
   “没法满意。”凌筱的眸子里闪过愤怒,她的胸口起伏了几下,渐渐有了盛怒的迹象,“你现在不如给我一刀子,也好过这样玩弄我。”
   “玩弄你?我倒是不知道,你等我回来就是为了跟我吵架的。”
   “我要是再等你一回,我就是白痴!”
   凌筱跳下沙发,狠狠地剜他一眼,甩手朝卧室去。赵言诚蓦地冲她的背影喊道:“是不是觉得跟我一起生活让你忍耐得很辛苦,只有吵架才能让你心里平衡?”
   那个怒气冲冲的背影忽然回过身来,双手撑着沙发,一双眸子浮起倔强而受伤的泪光,“我实在是没必要再否认,你真让人讨厌!”
   “哈哈!”他怪笑两声,“你从小不都是这样认为?还有周围的人,谁都没有否认。我只奇怪,你到底是怀着多崇高的救赎心理,才嫁给一个自己讨厌的人?”
   “正是因为我还不够崇高,才会跟你结婚。现在我很后悔,婚姻已经让你变得阴阳怪气,喜怒无常。”
   “那么你想怎么样?”
   “我能怎么样?”凌筱痛苦地抚额,“你这种态度,只让我觉得想跟你和平相处是个可笑至极的念头。”
   “和平相处?”他喃喃地重复一遍,“很好,但是你做到了吗?我已经回答是因为工作了,你却还要质问我为什么不打电话给你?你要知道这是婚姻关系,不是囚禁关系,我不是犯人,而你也不是牢头。”
   “随你的便!”凌筱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她喘了几大口气,才使自己平静下来,“都随你,如果我聪明一点,就别再记着你当初说过的话——”
   “没有什么可以取代你身旁的位置,即使只是把空椅子。”她讽刺地说完,走向卧室,“可现在我的身旁有什么?”
   有个更适合你的人。赵言诚在心里回答她。
   “你居然笨得记住头脑被冲昏时说的话,”他呐呐地说,“我没功夫去猜测你有多失望,可以肯定的是,你再也不会相信,包括我当初说过要给你幸福的话。”
   “如果你肯让我睡个踏实的觉,明天早上我依然会相信。”
   她没等到他的回答就匆匆走进卧室里,黑洞洞的房间除了脱鞋上床,再没有传出任何声响。
   许久,赵言诚僵着的身体动了动,才察觉到右手紧紧攥着抱枕的一角,他顺手捞起来,粗野地朝对面沙发掷去。抱枕横飞过茶几,边角擦过喝水的水杯,那水杯像个醉汉一样摇摇晃晃,他又猛地扑过去,在杯子倒下发出巨大的声响前,用双手牢牢地捧住那个杯子。
   客厅里又变得那样幽冷安静,他手中那个脆弱易碎的杯子就像他们脆弱易碎的婚姻关系,他的内心常常衍生出彻底打破的恶念,却又在每次实施后奋力地挽救。
   不记得是谁说过,婚姻是纯洁的精神恋爱和肉欲的美妙结合。
   这段婚姻真的不让他感到称心如愿,两年前他的想法可截然相反,凭着他对她深沉真挚的爱情,一起走过的岁月必然会是浪漫美好的,世上再找不出一件比跟自己相爱的人结合更为幸运的事儿了。
    “谎言,只是个谎言!”他低声自语,“是我欺骗了她,可是我又该去哪里找那个最先说出这种弥天大谎的混蛋算帐?”
   
   静静地思索时,他会对这种现状感到陌生和不可思议,连带地对自己和跟他一起生活了两年的人都感到陌生。恍然有种感觉,他只是拥有和两个伙伴的美好回忆,现在只不过是孓然一人那样。
   倘若他只愿把婚姻生活当作是惊扰了他安然入睡的一个梦,那么这间门窗紧闭的办公室,和桌上的工作资料,却时刻都在提醒他面对残酷的现实。
   他早就隐约地看到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某种危险的意识,这种意识一直被他苦苦地压抑着,倘使这股意识某天得以觉醒,便会如同暴风雨来袭般地淹没他汲汲营造的假象。
   目前,他仍然以一种连他自己也相当费解的态度珍视着这份工作。就是如此,尽管他的家庭生活已经一团糟,现在,他必须静下心来看完手上的这份资料。
   “李洪洲,男,现年24岁,汉族……曾任职于东湖医院两年,职务:清洁工;任荣兴精密工业(中国)有限公司普工期间……工伤鉴定为九级……”
   他匆匆浏览完毕,手上又换了另一份“劳动争议仲裁裁决书”,这时他的手机“滴滴”响了两声,翻开手机盖,屏幕上是他熟悉的号码——
   “今天是中秋,晚上要陪父母吃饭,你下班后直接过那边,妈已经先去了。”
   中秋节几乎是在丈人家渡过的。父亲去世快三年了,他和凌筱均是独子独女,凌筱的父母便总是让言诚带上母亲,两家人一起过节,图个方便,也图个热闹。
   这条短信显然是在暗示并提醒他,上次吵架后他们再没有说过一句话,今天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长辈们看出端倪。
   他随手回了条短信:“晚点去接你下班,月饼不用买了,我顺便带过去。”
   再没有短信回过来,他怅然若失地收好手机,拿起手边那份“劳动争议仲裁裁决书”翻看。
   临下班时,他的秘书拎进来一盒价值不菲的月饼,言诚礼尚往来地从抽屉里取出一张面额较大的购物券,连同“裁决书”一起递给秘书。
   “把这个传真给刘厂长,并告诉他,关于我之前那个安全生产的方案已经通过,他可以尽快寻找合适的生产厂家为我们生产机器设备上的安全防护机械,并强调一点,鉴于公司的管理漏洞和多起工伤事件,建立安全完善的生产线已刻不容缓。”
   “那么我把上次会议通过的文件也一并传过去,上面清楚地记录您当时提及的安全生产方案的内容。”
   “这样最好不过。”他整理着桌上的文件,头也未抬地说,“今天中秋,做完这些事,你也早点下班吧。”
   秘书出去后,他拎起堆在办公桌下面的几盒月饼,走到停车场,摸出手机给妻子打电话,掌心的手机却在这时剧烈地震动起来,一个陌生的来电。
   他愣了几秒钟才接起来。
   “喂,请问是赵总吗?”
   有点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来的声音,他客气地回答:“我就是,请问哪位?”
   “林冬雪,洪洲的——”
   “哦,原来是你啊。”他仍然有些诧异,“找我有什么事吗?”
   “赵总,请您帮帮忙!”
   那边说话的声音已带着颤微微的哭腔,“嘀——”赵言诚拿下手机看到电池电量变成了空格,连忙说道:“你现在在医院吗?”
   “不,我不在医院。”
   “嘀——”赵言诚语速很快地说:“别哭了,告诉我你的位置,尽快!”
   
   客人已走空的店里,凌筱机械而单调地重复做着几个作动——按键,把手机放到耳边,拿下手机,再按键……她的眼里满是焦灼不耐的情绪,紧咬的牙齿缝里不时迸出几句让老板娘战栗的诅咒。
   “我会杀了你的,赵言诚,你要是敢这么做,我真的会杀了你!”
   她又打到赵言诚的办公室,仍是无人接听后,果断地挂了电话,把余留着愤怒和焦急的目光投向雪白的墙。
   “哪里还有卖月饼的?”
   “啊?”正在拖地的老板娘直起身,茫然地说,“问我?这个时候去买月饼,就算有也只剩些差的了。”
   “我也这样想。”凌筱的眸子浮起一抹惨淡的讥笑,“设想我在一个小时内跑遍全城,顺利地买到两盒谁都不屑吃的便宜月饼送给长辈,他们肯定在心里嘀咕:好的都捡着自己吃或送人了,留些差的应付老人。这个时候我一定得承受住他们对我的误解,还要向他们替我那无故失踪的丈夫解释——公司又发生了意外事件,请你们一定要体谅他!最后的结论是,不懂事的是我,不孝顺长辈的是我,受到体恤的却是他!”
   “这么说,你确定他不会来接你了?”
   “两个小时!我把他那破号码拨了整整两个小时!”凌筱鼓起眼睛说,“如果不是这两个小时内我一直相信他下一秒就会打电话过来,或者我能拨通他的电话,也许我能利用这两个小时买到两盒上档次的月饼。看看吧,这就是我受的教训,男人是不值得给予丝毫信任的。”
   老板娘心知她在说气话,一旦搭腔就会有推波助澜的坏作用,只好用爱莫能助的歉意表情望着她。
   “我觉得你现在去买也许还来得及。”
   “天知道!”她仰头狠狠翻了个白眼,“但我知道我必须得走了,往年我嫌多嫌烦当烫手山竽四处送的月饼,现在我得花费上很多时间和计程车钱去买了。”
   “不管怎样,我祝你好运!”
   “谢谢,今晚我还要应付一个性格敏感的婆婆,希望你的诚心祝愿能扭转我的衰运。”
   就这样,她按捺住暴跳如雷的火气跟老板娘告别,经过镶嵌在商场廊柱的大镜子前时,她转身看着里面那个面容灰败得可怕的人,尤其可怖的是那双因怒气而凸出的黑眼珠,因沮丧而凹陷的苍白脸颊,简直就像是个被怨灵附身的倒霉女人,浑身散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阴森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