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辰望着她扬起弧度的嘴角，微微愣住了。
　　　候机的人不多，室内弥漫着浅浅的茉莉气息，掺杂着咖啡的香氛，光线淡淡地贴在她的脸上。
　　　没有嘈杂的声响，在他耳边只有时钟滴答走过的声音和她几乎要被覆盖的浅浅的呼吸声，她睡得十分安然，应该做了个好梦。
　　　他将她往怀中搂得更紧了些，嘴唇轻轻贴上她的额头，留下了枚迟到的吻。
　　　
　　　许星叶醒来时，已经离开了那富庶的城市，飞机翱翔在上空，她瞥了眼窗外，深夜的天空，有着不太真实的硬朗感。
　　　她竟不再有对高空的畏惧，不知道是安全感克服了恐高，还是恐高克服了安全感。
　　　飞机大约到达了安全高度，机舱内有阅读的人，有记录的人，有学习的人。与他们相比，许星叶望着眼前，显得闲适得多。她没有半点彷徨，从前生命每时每刻的意义，都是对知识的攫取，可现在身边有她想依恋的人，一切好像都没有那么重要了。
　　　严辰察觉到她的动静，转过头来，看着她若有所思的脸，“在想什么？”
　　　她感慨道，“我在想，我们中的大部分人，一脚立足身下黄土，另一只脚，早已执念走四方。最终哪只脚使劲，还得看风向。”
　　　他知道她想表达的意思，只是有些部分，虽为世界常态，却不适合她长久浸泡。适当的松懈，不足以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揉了揉她的发，一如既往的温柔，“还要飞一段时间，你可以再休憩会儿。”
　　　她摇了摇头，“我清醒了，辰哥，你可以告诉我那些事了。”
　　　“好。”
　　　她有权利知道一切。
　　　他还未开口为她娓娓道来，许星叶却先问道，“与沧子有关，是吗？”
　　　他的颔首印证了她的猜想，也改变了直接说明的打算，“关于沧子，你知道多少？”
　　　许星叶思忖了片刻，“我知道它有信号源，还有个外瓣，在它的故乡。”她顿了顿，忽然兴致冲冲道，“辰哥，你能告诉沧子和你的故事吗？我翻遍了各类书籍，没有关于它的一丁点记载。”
　　　他耐心为她解释着。
　　　“它叫沧子，据说因为与什么沧海变桑田的传言有关，太过玄乎，是十年前，我在华盛顿求学时，一个台湾同胞老教授送给我的，表面是场交易，但并不等价，对我而言，他是我第一个实验者，对他而言，我给了他一生中最美的梦。当时他举目无亲，胃癌晚期，全身瘫痪，失去语能，只能用眨眼传递摩斯密码与我交流，要我给他一场解脱痛苦的梦，他宁愿在美梦中离开，也不愿受尽煎熬，那时我正在制作织梦仪，通过故事设定进行脑部虚拟臆想，他的意志够坚决，走前，我为他填充的故事里有美食美酒，豪车豪宅，八个女人，他心满意足西归，并心甘情愿将沧子交付于我。”
　　　许星叶被故事内容惹起极大兴趣，“织梦仪？可市场上，并没有这样的物品在售？难道MAG-FACT只做限量版？”
　　　他望着她充满好奇的双眸，“只有一台，不售卖。”
　　　“为什么？”她着实诧异，这样的物品，一旦上市，必然引起极大轰动，睡梦占据生活一半，如果能够调控具体内容，相当于每个人都可以驾驭两段人生，且梦境那段，完全由心情臆想决定。
　　　他解释道，“幻想太过真实，会消耗对现实改变的冲动，在我当年做的实验中，百分之八十的实验者拥有虚幻的依赖后，任由它像精神毒品一样不断侵蚀生活，久而久之，真实的生命趋向槁暴，幻境生活一成不变，改变世界的热情逐年消化成灰，在未经合理的设想与改造前，它暂时不适合存在于市面。”
　　　听他这样解释，许星叶恍然大悟，确实如此，捷径虽然容易，但不乏有贪心的人。
　　　许星叶对严辰这份贴近生命，改变世界的工作满怀憧憬，可又有自知之明，“辰哥，我真羡慕你的工作……我要学会编程就好了，可惜……我对数字啊，字母啊，符号啊，这些方块都极度不敏感……”
　　　他揉了揉她失落的脸庞，“小叶子，我可以慢慢教你。”
　　　许星叶笑逐颜开，“有MAG-FACT掌门人亲自教学，我真是受宠若惊。”
　　　她愈加亢奋了，困意早已烟消云散，想到以后两人还有无数的交集，单凭这句承诺，她便可以一直依赖着他，她的脸颊不自觉泛起了红。
　　　严辰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小叶子，沧子的事，还想知道什么吗？”
　　　许星叶这才想起来，她竟跑偏了，两人压根没有切入正题，不禁暗暗咬舌，自己怎么在一夕之间变成花痴少女了？连忙转为常态道，“关于沧子的这部分内容，我大概明白了，但辰哥，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需要到美国？”
　　　他握住她的掌心，用温柔的语气，“小叶子，沧子的外瓣被毁灭了，情况紧急，我必须尽快把你带到消磁铁窖，对沧子信号进行快速消耗。”
　　　关于沧子的性质，从前她可以不以为然，但真实踏入社会后，她当然明白，这世上所有事一旦和利益有关很难单纯，沧子在她身上，她利用它攫取光明，如果沧子落入别人手上，她难保后果。
　　　她并不是很理解，“快速消耗，是什么意思？”
　　　他打算举个例子向她说明，“例如沧子目前的能量存储是A\B\C\D\E\F\G，我可以利用消磁铁窖固有能力，编写程序将它的B\C\D\E\F\G功能彻底消耗，它的能量仅剩下A，一旦脱离母体，就没有磁效了，以后离开你眼部的沧子没有办法再利用。”
　　　许星叶就算对方块字母再陌生，面对这个简单的减法，也能理解，她会意地点点头，虽然知道现在处境危险，但有了早些年的如履薄冰，现在也能安之若素。
　　　她的手掌，兀自在他手掌之中，紧紧握着。
　　　只要你在，哪怕青天盖乌云，流岚生硝烟，涟漪变澎湃，只要你在。
　　　她脱口而出道，“辰哥，其实只要你一直在我身边，我不就能够始终处于屏蔽安稳状态吗？”又恐惧这轻率吓怕了他，转而又加了一句，“或者……或者我也戴块消磁铁索，不就永远自行屏蔽了？”
　　　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小叶子。”
　　　像齿轮磨合突遇阻隔，一朝之患，如果没有及时清理，以后一样会遇到其他形式的问题。
　　　他可以始终陪在她身旁，但，“只要沧子还有利用价值，总会有数不尽的方式被发现，这不是长久的办法。”
　　　许星叶失落道，“那是不是回国以后，我们很久很久才能见一次面？”
　　　“不会的，小叶子。”他望着她黯然的眼眸，我们最重要的生产总部这段时间刚迁到O市，以后大部分时间我都会在你的城市，欢迎你随时到我的实验室参观。”
　　　她点了点头，脸上马上浮现无法掩饰的笑意。
　　　如同梦境一样，漂浮在高空中，握着他温暖的掌心，上演甜腻的对白。
　　　她看着天，似乎要亮了。
　　　黑色渐渐消散，东方洒来一束暖光，那是即将东升的旭日，刺得双眸有些疼，严辰为她拉下遮光板。
　　　她觉得心比窗外的绵云都要轻柔。
　　　她看着他眸子里，清澈得像能见底一般，“辰哥，你不困吗？休息一会儿吧。”
　　　他摇了摇头，眼前似乎还是刚才那一幕，暖光打在她的侧脸上，额头，眉宇，鼻梁，曼妙得让他几乎情不自禁想贴上唇。
　　　她怎会知道他的想法，只在这片刻间想起了某些事，“我们在泳池第一次见面你就认出我了吧？”
　　　他不隐瞒，“嗯，我使了些手段，但确保不会对小叶子造成损害，当时本想慢慢接近你，我不确定你会跟我走。”
　　　“我知道。”她明白，眼里揉着深深的笑意，她不介意，她珍惜这样浪漫的再遇，“但我相信你，事实证明，我的信任没有错。”
　　　
　　　许星叶又睡了一觉，醒来时，手心满满是握在严辰掌里的热汗。
　　　飞机正在下降过程中，她觉得耳鸣，不停按住鼻子，从嘴中呼吸。
　　　严辰望着她，心疼地拿起边上的矿泉水，旋开瓶盖，递到她嘴边，“我从前耳鸣时，喝水可以缓解。”
　　　她接过水，猛然灌了一口，飞机恰巧落地，迅速朝前跑去，她轻轻咳了几声，严辰松开了她的手掌，在她后背轻轻拍着，“小叶子，慢慢喝，不着急。”
　　　她憋得满脸通红，水下肚子时再次感受到胃部的空荡，机舱门打开的那一刹那，她感叹道，“好饿……”
　　　
　　　树影摇曳着，似刻在那面深灰的墙上，来了几缕风，空气中的味道陌生得不太寻常，然而在与陌生的不断交会中，反倒有些新鲜的斑斓之感。
　　　坐在离机场最近的快餐店中，严辰看着许星叶狼吞虎咽吃下两个汉堡，两块炸鸡，此刻正往嘴中重复着塞薯条的动作。
　　　他一手放在口袋中，一手搭在桌面上，有些无奈道，“小叶子，肚子饿怎么不告诉我，送餐的时候我担心打扰你，全回拒了。”
　　　她吸了一口杯子中的汽水，“我饿忘了……”
　　　冰凉的感觉从喉咙往下送着，可并没有掠夺她手中紧紧拽着的温暖。
　　　或许是食物太美好，她几乎要忽略了这一场出行带着多少冒险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