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六年（1927年）
“看样子，你也收到请帖了。”
谷凤翔依在书桌前看着坐在他面前沙发上的徐惟秋，两人的中间隔着一张琉璃茶几，茶几上并排放着两张一样的大红色请帖。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下方被邀请人的名字。
“嗯。”徐惟秋打开请帖，看着右侧那两个并排着的主人名字，他慢慢陷入了沉思。“这次婚礼之后中国的格局马上就要改变了。”
谷凤翔扒了扒额前的头发，侧着头笑问：“日本人，美国人，中国人，你看好哪一个？”
徐惟秋合上请帖，过了许久才道：“我不看好日本人。”
谷凤翔一愣之后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惟秋，你啊……哈哈哈，你还是一点都没变。没有把握的事你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话你从来不说。你这男人，真是无趣的很呢。”
姜爱琴端着咖啡推门而入是刚巧看见自个的老板笑得几乎站不直身的样子。她嘴角一勾道：“谷先生，你又拿徐先生取笑了。”
谷凤翔委屈地看着她道：“小琴，我看上去就这么十恶不赦吗，你怎么每次都帮着惟秋，你是我的秘书啊！”
赵经理随谷家船队去了南洋扩展新业务，姜爱琴在他的大力推荐下做起了谷凤翔的秘书。半年来她将谷凤翔身边的事物打理的仅仅有条，谷凤翔现在甚至觉得姜爱琴有事请假的时候就是世界末日了。
“我是对事不对人。”她边说边走并没有留心到茶几旁隆起的地毯，纤细的高跟鞋跟几乎是一踩上地毯立刻就被绊了一下。“啊！”
她尖叫一声，整个人往前栽倒，手中的咖啡杯先她一步狠狠砸在地上。
离她最近的徐惟秋快速地一伸手将她揽到怀里，一个转身，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她。
“小琴，你没事吧。”
姜爱琴惊魂未定，她喘了口气道：“谷先生，我没事。”
“没事就好。”
说话声自她的头顶传来，姜爱琴一怔之下这才发现自己还偎在徐惟秋怀里。她脸上微微泛红，忙撑着茶几站了起来。
“徐先生，我没事了，谢谢你。”
徐惟秋微微点头，也跟着起身整了整有些褶皱的西装。
收拾完洒了一地的咖啡和瓷片后，地毯上那点点咖啡留下的水渍格外显眼。姜爱琴有些为难地皱起了眉。“谷先生，真对不起，地毯都弄脏了。”
谷凤翔挑眉爽朗地一笑。“那点小事在意作什么，换一块就是了。我最宝贵的小琴没事才是最重要的。”
听见他又不正经地出言调侃她，姜爱琴立刻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直到这会儿，姜爱琴才注意到茶几上摆放的红色请帖，她笑了笑道：“差点忘记了，谷先生，后天我堂兄结婚，我想请假一天。”
谷凤翔看了一眼徐惟秋道：“这么巧？后天是什么日子？怎么全赶这天办喜事了。”
姜爱琴笑了笑道：“月初嘛，自然是好日子了。”
三人又说笑了一阵，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谷凤翔在调侃两人，姜爱琴是又羞又恼却又毫无办法回嘴，徐惟秋则是一贯地冷淡，偶尔回一句立刻把谷凤翔堵得说不出话来。
“我先回去了，洋行还有些事要处理。”注意到时候不早了，徐惟秋便起身告辞。“贺礼我已经准备好了，我明天让人给你送来。”
“不用那么麻烦，我晚上上你家去取。”谷凤翔送徐惟秋出门，回来时见姜爱琴还愣在原地。也不知道为什么，有时看着她注视着徐惟秋的目光会让他有些焦躁难耐。
“怎么了，小琴？”
“徐先生……他还真是有些冷漠呢。”
刚刚认识的时候姜爱琴不止一次的感到惊讶，这一冷一热的两个人怎么会成为朋友的。甚至刚认识的时候她有些害怕徐惟秋。好在时间久了，她也慢慢知道，他只是外表冷漠，实际上并不是个可怕的人。
“他也是不容易的人，伯父倒下的时候徐家乱成一团，他那些叔叔伯伯们一窝蜂地要来分家产，逼得他母亲几乎无路可退了。”想到那时候的混乱谷凤翔忍不住叹了口气。人的性格是环境磨出来的，曾经的徐惟秋也是个开朗外向的人，当初谁又会想到那样一个文质彬彬甚至有些羞涩的青年会变成今天人人口中的“徐鬼”。时势逼人啊。
冬日的寒冷似乎丝毫没能影响到婚礼的欢悦。饭店内的花园中人头攒动，男人们西装革履，三三两两地举杯交谈着，也有不少穿着军装的人矗立在人群中，不但不显得突兀反倒给人一种既庄重又安全的奇妙感受。而女人们似乎毫不在意周围的丝丝寒气，包裹着薄薄丝袜的脚踩在小羊皮的鞋子中，全身的重量仅仅由那细细的三寸根支撑着。织锦缎的旗袍下摆在膝盖下左右飘忽着，偶尔隐约可见裙摆后那半截白皙纤细的小腿。烫得好似波浪的卷发垂在肩胛，怕冷的会在肩上搭上一件绸面斗篷，或是动物皮的围肩。年轻的女子最多就是在脖子处系条围巾遮遮风，也遮遮胸口的春色。
不过今日最耀眼美丽的还是新娘本人。她那一身雪白的婚纱是法国订做的。身边的新郎在她的要求下退下了军装换上了西服，两个人虽然年纪相差颇大，但看上去却是异常的般配。大多数人都努力想挤进花园的最中间，簇拥在那一对新人周围。不过新人身边军装在身的“护卫”们，又让大多数的人望而却步。
“惟秋，你不过去吗？”
谷凤翔靠在花架旁，带着几分看好戏的神情瞧着那一堆人。
“不了。”徐惟秋轻轻摇晃了一下手中的杯子道，“我刚才已经和孔家的打过招呼了。”
谷凤翔一愣，随即噗嗤一笑。他猛拍了一下徐惟秋的肩笑道：“臭小子，真有你的。”
徐惟秋瞧着身边依旧懒散的好友道：“我倒是无所谓，不过你不过去打声招呼没关系吗？”
冬日的太阳最是难得，那暖暖的阳光晒在身上让一个冬天的慵懒直往上泛。谷凤翔舒服得眯了眯眼。“没关系，他们心里应该清楚，这几天码头那里这么安分就是我给他们的贺礼了。”
“谷爷，徐老板。”饭店经理是个圆滚滚的中年男子，他一脸笑容地朝两人走来甚为感激地道，“这次幸亏你们二位帮忙了，否则今天婚宴的主菜就泡汤了。”昨天清点的时候突然发现昨晚主菜的鳕鱼少了10斤，多亏得徐惟秋从自家的货里割让，否则今天真是要出大洋相了。
徐惟秋微微点头不再多语。他目光无意间扫过中央庭院，突然一怔，那跃入他视野的娇巧身影一时剥夺了他语言的能力。“那……那是谁？”
王经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笑道：“好像是男方家的堂妹，还没出嫁呢，他们那儿的规矩就是结婚时要有个没嫁的小姑陪着新娘的，她昨晚就来看过场地了，真是位漂亮又能干的小姐。”
“惟秋，你们在说谁啊。”听他们说的有趣，谷凤翔也忍不住转过头，这下连他也跟着一起愣住了。过了半晌，他才慢慢寻回了声音。“那……那不是小琴吗？”
“啊？谷爷，原来你们二位都认识姜小姐啊？真是位不错的姑娘呢。”
前方少女并没有注意到她几乎成了三人注目的焦点。她穿着粉色的洋装，带着恬静地微笑着站在一群宾客之间和他们亲切地交谈。
“小琴，快点过来拍照！”
新郎朝少女一挥手，少女笑着靠近了被众人簇拥的新人。
镁光灯一阵闪烁，将这迷人的笑容永远地留住。
徐惟秋沉默地看着这一切，只是拿着杯子的手不自觉地慢慢握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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