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承休本来以为戚里会生气,甚至也有可能会激动的对自己动手。可他没想到,戚里就这么淡淡的说了句这样做不好,然后就对于这个荒唐的吻只字不提。
又乖又委屈,让人心疼…
那天之后戚里像是有意在躲着潘承休,他不再和他呆在一辆马车上,去驿站也会示意小安子将房间安排的远些。潘承休觉得自己绝对是着了这人的道,眼睛总是会有意无意扫过他的方向,耳朵总会留意着这人的声音。
漠然惯了的人一旦动心,就像是裂了一道小口子的米袋。不待你缝补收拾,突然就挣裂了口子云奔潮涌而出,不可自控。
酿酒为含醉间遇你身影,煎茶求氤氲中逢你回眸。
出行半月有余,他们需要从大运河上水路至天津卫,码头聚集着许多来往商船客商,潘承休下朝着戚里的方向靠了靠:
“此处人多,你又是头一次来,跟紧莫要丢了。”
戚里默默的点了点,却还是站在潘承休身后隔着一个人的位置不动。自那日起他便不怎么看他了,点头便成了戚里最常回答潘承休的方式,礼貌又疏离,和潘承休初遇他时的热情恣意判若两人。
有浙江的商人打听到了潘承休要来的消息,为了讨巧早早便候在了码头。
远远瞧着远处一名西装短发贵气凌人的男子领着人走来,确认是曾在广东总商见过的潘承休无疑,陆老板当即满脸堆笑的凑上前去:
“有闻潘…”
话音未落,那边小安子早已会意,上前一把拉开了这拍在了马蹄子上的人:
“潘爷此次瞒了身份,该唤一声相先生。若是因着陆老板让他身旁的公子有半点知晓…陆老板,明年的缂丝生意便难做了。”
油滑的商人当即吓出了一身冷汗,仿佛已经看到了白花花的银子自口袋中溜走,抖着唇急忙向回找补:
“有闻攀山涉水而来不易,相先生此趟辛苦,在下特备了份礼为您洗尘接风。”
潘承休淡淡的看了这肚满肠肥的胖子一眼,又看似不经意的向后扫了一眼戚里的反应。只见身后的人似乎并没有放心思在听陆老板说了什么,依旧是那副无精打采的小样子在走神儿。
潘承休倒是暗暗松了口气,继而上前微微向着陆老板颔首,却不示意身后人去接他的礼:
“陆老板有心了,只是此行颠簸,怕是无法妥善保管,收不得您的大礼了。”
他说完也不去管低头奉礼的人的反应,只从他的身边缓步走过,留下陆老板一人在原地。
天气本该是见凉了,可潘承休刚刚路过的时候,陆老板依然能有大颗的汗水自额角流下。这人年纪轻轻便只手大清总商,喜怒不形于色,眼神却总让人忍不住发寒,让他不得不怕上一怕。
商船早就等在了码头,潘承休正想着回头先让戚里登船,却突然听到身后有一个激动的声音在喊:
“戚里!!戚里是你吗?!!”
戚里自然也是听到了的,站在登船的台阶上震惊的回头去看,猛的就见着一身灰色西装的洋人在人群中跳起,向着自己激动的挥手。
“索尔兹!”
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不列颠故人,本来有些暗淡的神情突然就被惊喜取代,连带着白皙的脸上都透着些激动的绯色。
兴奋的站在台阶上跟着跳了一下,潘承休甚至下意识想要伸手扶住他别摔着,可戚里压根儿就没有注意到他,从高高的台阶上利落的跃下想着那个洋人的方向跑去。
潘承休看着戚里像是一只兴奋的小麻雀,利落的跑向那个金发碧眼的洋人,竟然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那洋人也是不知客气,在和戚里拥抱的瞬间就揽住了他的腰线,拥抱的实在结实。
潘承休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走上前揪住了戚里的后领子,微微用了力一带,戚里便从这人的怀里被揪了出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火气,不过不得不承认,把戚里揪出来的那一刻,潘奸商的心情好多了…
戚里回头去看潘承休的时候脸上还带着开心的神情,完全不似之前的那副冷漠样子。不待潘承休问,戚里甚至都忘了收起自己开心的表情,半个月以来头一回笑着对他说话:
“相过,这是索尔兹,我在不列颠的朋友。”
“索尔兹,这是相过,是…”
他突然顿住了,像是小小的犹豫了后连表情都不似之前兴奋,突然垂了眉眼礼貌性的接着去介绍:
“是潘府的总务先生。”
潘,府,的,总,务,先,生…
这几个字伴随着戚里疏离的态度重重砸在了潘承休的脑袋上,他管那个毛手毛脚的洋人叫朋友,却管自己叫总务先生!?
是,是自己没回应那天的吻,这事儿不管他有没有苦衷他做错了。可好赖他们相处了这么久的时间,算不上朋友也该算个别的什么吧!?
你们家替总务先生出头,跟总务先生亲嘴的吗!?
潘承休狠狠的压抑了一下翻江倒海的内心戏,面上装的风轻云淡的硬挤出一丝微笑。这个叫做索尔兹的黄毛倒是自来熟,热情的伸手向着潘承休的方向伸出来:
“真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遇见,相先生,谢谢您替我照顾戚里。”
替,我,照,顾,戚,里…
潘承休觉得暴击来的太过密集,他甚至快要维系不住自己修炼了多年的招牌假笑,不着痕迹的侧身微微挡住了戚里,这才伸手握住了索尔兹的手:
“客气了,我只是帮我自己照顾他。”
索尔兹听闻他的话笑的很是随意,甚至完美的无视了挡在两人中间的潘承休,笑着对着戚里接着去聊天:
“戚,你是要坐船回家吗?”
戚里从潘承休身后转出来,语气明显开心又明朗:
“对的,要回盛京去呢。”
“那真是太好了,我也要到盛京去,我们可以一起走!”
索尔兹话音刚落,面前两个人的声音便同时响起:
“好呀!”
“不行!”
戚里楞楞的转头去问拒绝的潘承休,歪着脑袋表示着自己的不解:
“为什么啊相过,你的船那么大,我可以替索尔兹付船票。”
潘承休自持看人极准,从这洋人的态度里他便能隐隐感觉出,他对戚里不止是朋友那么简单。运河水路至少要走个半月有余,自己本来还指望着在船上朝夕相处能讨好一下戚里,如今若是带上这么个麻烦…
傻子才带他!
心里头的算盘打的响,面上倒是装的一副义正严辞的样子:
“因为满了,没房间了。”
戚里看着潘承休的眼睛想了想,似乎是没对他的谎话有所怀疑。就在潘承休得意的以为自己终于能甩开这个黄毛,带着戚里抓紧登船的时候,戚里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声音坚定的响起:
“那我可以跟他住一间的。”
潘承休:“……”我脑子就算被门夹了都不会同意的。
最终戚里太过坚持,潘承休为了避免戚里真的跟这洋人住在一起,终于还是装模作样的像是给他挪出了房间,让索尔兹带着随从住进了他们的船。
看着这个大麻烦被自己亲手放在了身边,潘承休眼神阴翳的狠狠剜了一眼这黄毛得意的背影,努力平复了心情转身对着戚里没话找话:
“你们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吗?”
戚里似乎是因为索尔兹住进来的插曲心情不错,对潘承休不似之前冷淡,愿意不再躲着他同他说上几句话:
“徐伯去世后是他帮我打理了后世,后来从不列颠回来时恰好他也要来公干,我们也是一起的。”
听听!
如若不是有所觊觎,一个他会无缘无故去帮一个外夷求学的少年!?还相伴回来…司马昭之心!!
想着摆出一副平静严肃的态度,去给戚里解释上一番这人的花花肠子,潘承休清了清嗓子显得像是私塾学堂里的老先生,十分正派严肃:
“你就没想过,他为什么要对你这么好?”
听了他的话,戚里眨了眨眼睛,表情透着真诚无邪:
“因为他喜欢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