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所踪。
这四个字一出,傅天青就敏锐地觉察到一抹杀气。
悚然犀利,他几乎克制不住拔剑的冲动,总觉锋芒在背。
他往钟灵毓看去,见钟灵毓眸光沉若死水,唯有拇指紧扣刀口。她身后两位司直眼神锐利如鹰,紧盯着堂中佝偻着身子的小厮。
傅天青见气氛不对,忙打着圆场:“不就是一件衣服嘛,大人何必如此草木皆兵,我这就派人去找,府上纪律严明,若有人鬼鬼祟祟,定然有迹可循。”
钟灵毓还未说话,身后的王安肃然道:“傅侍卫还是快些将衣服找到为好,若不然,你家世子的小命可就悬了。”
这倒是不假。
陆千凝乃江南总督之女,其兄又是朝中栋梁,沈家如今气数将尽,若沈檀舟真要和这件事有关系,那即便是老镇国公出面,也没法给他留个全尸。
傅天青见他说话不像有假,心中揣测难安,到底还是点点头:“我这就命人去找,还望大人多等些时辰。”
这话说完,他便冲一众人行了个礼,匆匆离开中堂。
堂内一下子寂了下来,王安道:“大人,沈世子素来孟浪,保不准正是他动了贼心色胆,对陆家小姐动手。那沈檀舟模样极好,若是真和陆小姐暗通款曲,倒也不是不可能。私下相约,因爱生恨,再借机动手,确实合理。”
柳玉也觉着有道理,他思忖着说:“且不说世子读书一事本就有古怪,依照大人方才审讯,那沈世子真要是因为大人在府上读书,依照他的性格,只怕早就到大人面前邀功了。可他不但没说,又吞吞吐吐,实在可疑。”
钟灵毓想,真是小瞧此人了。
原先她以为沈檀舟不过是一个混吃等死的纨绔子弟,可今日她才发觉,此人说谎竟然连脸色都未曾变过。若沈檀舟说话不可信,那他和陆千凝素不相识这番话,倒也不必尽收耳里。
好半天,钟灵毓才出声应了一句:“不要妄加揣测,办案,不可局限。”
若是因为一点线索就怀疑此人,那多多少少有些局限。在案子结束之前,她从来不去评判任何人一个人的可疑性。
人的脑袋会偷懒的,给你找到一个最合理的答案。
而这个答案,往往太浅,而真相太重。
柳玉和王安忙低头应是。
起先钟灵毓身份未败露之时,还只是和他们同届的小司直。大理寺众人都好奇这文武双科状元不去朝中升官发财,反倒来最苦最累的大理寺里面当牛做马。
有人觉着钟大人是特立独行,也有人觉着清新脱俗。
不管怎么说,这钟灵毓到大理寺半年,立功甚伟,进步飞快,传到了陛下那里,觉着文武状元属实屈才,要给人升官。
可惜,官没升成,恰逢户部审查户籍,回钟大人祖籍一看,发现压根没这人。
百官惊奇不定,以为这是哪位高人之子。
可这份奇异,随着钟灵毓是女子的身份暴露之时,便就荡然无存了。
朝中一时骂名越越,唯独大理寺众人对钟大人心悦诚服。
就说今日,那人头可怖,是人都心有悚然,唯独钟大人眉毛都未曾皱过一下。莫说是女子,就是连男子,也未必会有这样的胆识和胸襟。
他回过神来,钟灵毓已经起身,往窗边那一株蔷薇花望去。许是周围无外人,她眼中沉霭散去了一些,倒是能看出些清灵随意,不像外人看得那样凶神恶煞。
柳玉想着,钟大人刚来大理寺那一年,也不过十九岁。
王安见镇国公府的人久久不来,不免有些着急:“他们不会去销毁证据了吧?”
柳玉白了他一眼:“若是孔雀翎衣当真失窃,他们才说不清楚呢。这事儿我觉着古怪,虽说世子殿下可疑,但也不必大雨天穿着孔雀翎衣去杀人抛尸吧。”
王安反驳道:“若是世子殿下是去见心上人,那穿得漂亮一点,倒也在情理之中。而且陆千凝和庆王殿下有婚约,世子殿下又和我们大人有婚约,两人若当真情投意合,夜半私会,也确实是合理。”
这话说完,柳玉也无能辩驳了。
他往钟灵毓看去,问道:“大人可有什么见解?”
钟灵毓从那蔷薇上收回目光,才道:“陆千凝埋尸之处有一形状奇异的脚印,疑似有人穿了不合脚的鞋子。若是沈檀舟的孔雀翎衣失窃,难保不是有人栽赃陷害,故弄玄虚。”
“故弄玄虚?”王安瞪大了一双眼:“杀一个一品大员的嫡女,去栽赃一个扶不上墙.....去栽赃世子殿下,属下倒觉着不太合理。”
柳玉也点头:“世子殿下的名声,想应不需要这事栽赃了吧?兴许是因为世子殿下杀人之后故弄玄虚,糊弄人的。”
三人正小声说话,老远瞧见傅天青走来,立即噤了声。
傅天青步伐很急,眨眼就到了三人跟前,脸上表情却比方才那小厮更为古怪。
钟灵毓忍不住问:“怎么了?”
傅天青拧着眉:“大人随我来。”
镇国公府宏伟气派,傅天青却带着三人往最偏僻的杂役间去了。
钟灵毓心中奇怪,等傅天青到了地方,她才看见面前围了好多侍才,连带着方才引路的刘会,也在旁边悚然立着,好像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不必到跟前,钟灵毓已经闻到了那一抹熟悉而刺鼻的,血腥味。
她道:“有人死了。”
傅天青不知道沈檀舟到底在外面惹了什么幺蛾子,但孔雀翎衣失窃,钟大人亲自上门,乃至窃者自杀,一桩桩一件件都让他觉着,世子殿下这次摊上大事了。
他一边往前走,一边说:“方才我已经命人彻查最近有无可疑人员出入殿下的屋子,底下的侍才说是看见了李二曾出入殿下厢房。但李二是洒扫侍卫,也就没有多想。后来领班的查阅当值的名单,才发现李二那日并不当值,可李二只是说遗漏东西在殿下阁中,这才去而复返,便没有多问。方才我得到消息就来此地,但人已经死了好大一会儿,此事蹊跷至极,只能先让大人来查探究竟。”
偷窃孔雀翎衣,转头就死了?
这是什么?杀人灭口?
钟灵毓觉着事情开始匪夷所思起来。
她越过傅天青,快一步走到死者跟前。
旁边的小厮瞧见来人是钟灵毓,眼睛当即亮了起来:“钟大人!”
钟灵毓冲他点点头,又示意闲杂人等退散,才端详起来尸体。
柳玉和王安紧跟其后,见着李二之死,反倒松了口气。
至少没有尸首分离。
死者约莫二十多岁,身量消瘦,割喉而死。死了约莫只有两三个时辰,血已经流干了,有些暗红。手上还握着匕首,瞧着倒像是自裁。
钟灵毓蹲下来,见李二是右手拿刀,刀上血迹已经干涸。她从袖袋当中掏出来一枚黑色羊肠手套,捏着李二的脖颈看了半天,却发现伤口平整无瑕,几乎是一刀毙命。
这样伤口的自杀方式,只有两种。
钟灵毓问:“贵府的洒扫侍卫需要武功高强么?”
傅天青忙道:“洒扫侍卫不需要武艺,只要细心些,无别的要求。”
那既然不精通武艺,不熟悉人体,根本做不到一刀必死且平整的切割伤口。
既不是主动自杀,那就是他杀。
她将李二手中的匕首捏起来端详一二,抹去刀刃上的血迹,才看见上面一个清晰凌厉的镌刻。
善余。
这是,沈檀舟的表字。
柳玉和王安的表情一刹狰狞起来,傅天青心中忐忑,上前一看——
完了。
钟灵毓起身,语态平静:“傅侍卫,本官想问问,这把匕首的来历。”
傅天青心说,这还要问吗,直接说他们镇国公府杀人灭口不就完事了。
那匕首不是旁物,正是老镇国公送给世子殿下的及冠礼。眼下孔雀翎衣失窃,府上侍卫又偷了匕首自杀,他要说此事与世子殿下无关,当真可信么?
他硬着头皮道:“匕首,乃镇国公送给殿下的及冠礼。我亦不知这匕首缘何在这里,还请大人为李二讨个公道。”
一旁的王安憋不住了,几欲叫嚣,却被柳玉及时制止。
方才大人才教导过不要局限,眼下可不能明知故犯。
况且若当真是镇国公府杀人灭口,那也不必这样刻意地用这么一把人尽皆知的宝贵匕首,显然是栽赃陷害无虞。
钟灵毓想不通,沈檀舟何德何能,竟然有人为了栽赃他,闹出来这么一个粗鄙简陋的圈套。
她看向身后的两人:“柳玉,你先找找这里有没有孔雀翎衣的线索,王安,你随傅侍卫一同在府上查证,看看有无可疑人员,不要放过一丝蛛丝马迹。”
两人应是,傅天青也巴不得钟灵毓赶紧找到线索,虽说世子殿下的名声已经够臭了,但也不代表谁都可以来倒打一耙。
三人各自分工,钟灵毓却盯着李二的尸体出了神。
栽赃沈檀舟?
为什么?
沈檀舟有什么惊天之秘,能让人杀一个世家嫡女,用以栽赃?
而且这栽赃手法根本禁不起推敲。
背后的人想做什么?
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了。
她心绪越发沉重,被这刺鼻的血腥味一压,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
凶手,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