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又是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裴立业清早就带着裴诚诚收整渔具,带上各类装备后一起出门前去与裴立业的老同学到郊区的一处湖地钓鱼。
此行表面上是老友重聚,但实际上是为了让老同学能在后续的工作中给裴诚诚一些帮衬,临行时裴老太太特意拿出两盒提前准备的茶叶让裴诚诚带上,到时候作为随手礼送给对方,并一再叮嘱他见了人时说话要好听些,懂事些。
裴诚诚嘴上一一答应着将东西收好,并顺手打开传来消息的手机,发现是安琪将一系列的正式合同条款发来让他看。
“你对我们这样就算了,今天在外人面前可别老玩手机,多听别人说话,不要没礼貌的样子老盯着手机。”裴立业边提着东西边朝外,走边提醒到。
“是呀,别老玩手机,又不能当饭吃。都是个大人了,有点大人的样子,才能让人觉得你能是个好员工嘛。”陈慧秋递上密封的水果盒子时也提醒到。
安琪又发来消息询问他有没有时间见面,裴诚诚刚想回复就被裴老太太一个眼神扫过,之后顺手拿过手机。老太太以裴诚诚带着手机玩个不停肯定会吵到鱼,也实在是给人印象不好,反正他今天都是和裴立业在一起,便要求他今天将手机留在家里。
裴诚诚并不满意这要的安排,但又不想在这件事情上与家里起争议,最后就求回手机回复安琪晚点回找她后便跟着裴立业匆匆出门。
裴家父子两人出门后裴桑桑也在不久后出门,家里只当她今天是要和医院的人员一起去团建,晚上会回来的比较晚,叮嘱她一切小心就没再多说什么。裴桑桑心虚且含糊地应着话,背着包出门前去高铁站。
一小时后裴桑桑在列车内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听到车内播报发车通知,窗外的景物开始向后移动,越来越快,她撑着头靠在玻璃上想着些事情沉默。她向来好眠,最近总是睡不好,特别是昨晚她几乎一夜未能好睡,此时疲惫极了。原本这趟旅程她充满期待,可真到了此时此刻奔赴前往的途中却觉得索然孤单,失去兴致,只是理性告诉她,她已经早早订了票且期待了许久,必须要去一趟才甘心。
靠在窗边等待接下来三小时的时间流逝间隙,裴桑桑收到蒋西的消息询问她的周末如何,她拍摄了一张在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照片,告诉他自己正在前往另一个城市的路上。
“你回头。”
裴桑桑将头从手上抬起,侧身朝后看去,见到蒋西背着包就在旁边。
那一刻,裴桑桑有想过,或许是蒋西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偷看过她的信息,知道她要坐这一趟车而特意跟上自己。但在后来的交谈证明,这真的只是一场巧合,更巧的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还是同一场画展。蒋西直到在收到照片时才知道她也在这辆车上,于是从自己所在的车厢一路找来,最终将其找到。
“我有想过可能会遇上你,但……我以为那会是千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概率,没想到会真的遇到。”蒋西在裴桑桑的对面对面坐下,望着裴桑桑的目光竟有种难以抑止的惊讶欣喜。
“什么意思?”裴桑桑疑惑。
“你约过我,十几年前。”蒋西微笑。
之后,在蒋西的讲述里裴桑桑短暂的像是回到了童年时的光阴,那时她还不懂许多事情,不理解什么叫艺术,只是天生的钟爱色彩,喜欢那些艺术画作上的斑斓色彩。她并不像同龄的女孩儿那样喜欢漂亮娃娃与童话故事,她喜欢画册,了解关地绘画的世界,也乐于向身边的人一遍遍介绍那些了解的知识,蒋西这个同桌搭档就是她最多的聆听者。
关于绘画的爱好裴桑桑从幼儿园一直讲到了上小学,蒋西第一次知道那位画家并喜欢上他的作品,就是缘于裴桑桑的反复介绍,她曾立志要成为一名画家,也创造那些斑斓的世界。蒋西后来转学离开前,她曾在对未来的承诺中说,如果有一天那位画家的作品能来国内展出,她一定要在第一时间去看,还相约要蒋西一起。
十几年过去后,这个画家的作品真的有机会来到国内展出,所以蒋西在很早订了票,决定第一时间去看,不论任何原因他想遵守当年的约定。
“为什么没有直接告诉我?”
“重逢后,我再没听你提过关于画画的事,以为你已经很多年不喜欢。并且……你不记得那些旧事情,我以为你也忘记了约定。”
裴男男的确忘记了约定,她对童年时的一切已经都没有记忆,除了隐约的热爱过色彩绘画,她半点想不起蒋西所讲的事情细节。这一趟,只是跟随内心里的那点不甘而独自踏上列车,没有半点针对蒋西的特别用意,有的只是巧合遇见而已。
从裴男男的神情里蒋西明白了情况,她的确全忘记了与自己的约定,这样相遇并不是赴一场旧约,真的只是巧合相遇,仅此而已。
当天,裴桑桑与蒋西一起乘坐三小时的车程去看一场展览,到那些布满瑰丽的真迹面前驻足,观看每一寸色彩的纹理与脉络。蒋西的讲述中裴桑桑曾近乎偏执的喜欢过绘画这门艺术,对绘画有说不尽的话,讲不尽的道理 ,但此时裴桑桑却已经想不起来,她只是觉得这些东西很美,又言语匮乏到讲不出美在哪里。
站在那位画家最杰出的代表面前,裴桑桑以类似于一种贪心的心情欣赏着画框里静谧清幽的山谷,每一处蓝白绯艳的着色,每一笔叠加的晕染,细腻得让人不禁觉得,似乎会有夏日午后的薄风从那框内吹出来,她沉醉于那种自己仅能感受而无法描绘到的美而不能自拔,竟有种欲要流泪的冲动。
望着画作,裴桑桑问身边并立着的蒋西:“我真的向你讲过很多关于爱好、理想的事吗?真的,曾经那么期待未来吗?”
蒋西点点头,说:“你很喜欢讲自己对未来的构想,似乎满脑子都是对自己长大成人后精彩人生的期待。”
“那时可真好。有理想,还有那么多热爱。”裴桑桑笑了笑,然后低下头:“我居然忘记了,怎么会都忘记呢。”
裴桑桑失望的不止是于对绘画知识的遗忘陌生,更是曾经有着真挚热情的人自己消失在成长之中再无踪迹,自己全都忘记了,倒是蒋西这样一个外人来提醒自己曾有多么的对未来充满期待,对一件事情有多热爱。
她忽然明白了自己最近总辗转而不能好睡的原因,是她在看到大姐的系列举动后,一直在想自己的人生会不会在将来后悔,她有没有过热爱与拼博过的事物。答案是没有,她总是做着最保守安全的决定,走最稳妥的路,不会像大姐那样会为什么放手一博,唯一曾经热爱过的绘画艺术也在成长中被权衡利弊的抛弃下。
“抱歉,我忘记了从前的自己,包括约定。”裴男男正式地为今天的事做出总结。
“没关系。就算忘记了,我们还是再遇上了。”蒋西微笑。
“不会觉得我这样的人太没有个性,没有棱角吗?你所认识的那个女孩热情,聪明,对未来充满期待,信心满满,应该是闪耀发光的那种人。而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人,如此的庸碌,随大流,成了亿万人里最普通的那一类,连自己有过的热爱都忘记了。”
“你是变了很多。不过,你还是你。”
“不,我觉得不一样了。”裴桑桑摇头,重新将目光投向那副画作,淡淡说:“我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但肯定是不一样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做任何事情都只是刚刚及格,不会出大错,但也不会有不会特别努力,从没有特别突出的做成什么事。习惯性回避困难、害怕别人的追问、遇事犹豫不决,日复一日地做同样的做,墨守成规的践行着熟悉的一切,拒绝冒险。这使我在自己被人误会的时候,也只敢自己在心里郁闷难受,连讲出去的勇气都没有。我……我对自己感觉陌生,那种感觉太奇怪了。”
“你觉得自己的人生应该怎么样才对?”
“热情,勇敢,有为之奋斗愿意放手一博的目标,就像……就像我大姐那样的人,她到而立之年还能有勇气从头来过,能面对所有人的否认还坚持自己的想法,其实才是真正活得精彩的人吧,不论成功与否。我这样的人从来没努力过,就甘心败服,一切都那么的不温不火,平庸,顺从,算什么呢。”
“人生就像画作,有很多种颜色与风格。比如你大姐喜欢浓烈鲜艳,把人生当作烈火,能成为高台烈焰,用最激烈热情的颜色作为人生底色,是她的选择。但是,不能说你喜欢清静淡雅的山间风光,用浅淡的油彩就会逊色于她,那也是一种风格。如果这个世界只有一种画风,那岂不太单调无聊,也没了那些用来描绘所谓热烈与清静的词汇。这个世界里没有谁是平庸的,也没有谁不是平庸的,都是独一无二的个体,无可取代。”
说至此处,略作犹豫后蒋西冲裴男男伸出手,微笑说:“如果你想,我可以把以前的事再讲给你听一遍。但是,你要相信,选择自己的人生,平顺地拥有一段和大多数人相似的人生,走一条令自己安心的路,从来不是罪过,你没有做错什么。”
虽然过程不尽如人意,此时的心境用意不如年少旧时的天真单纯,裴桑桑已于成长的长河中将蒋西和自己的童年热爱已经遗忘得一干二净,但天意玄妙的让二人冥冥之中到底还是共赴了这场十几年前的旧约。尽管弯弯绕绕了许多周折,但好在殊途同归,当年两个小小的人牵手许下的共赴未来的约定,此时依旧,为时不晚。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裴诚诚的手机在裴家的餐桌上响个不停,靠在沙发上看着电视节目打发时间的裴老太太因为这持续的来电而拿起观察,见到安琪的照片放大在屏幕上。她本就不喜欢安琪,也无意替裴诚诚接听她的电话,便顺手关掉手机,放到一边不再理会。
此时,泾城郊区湖泊边,裴立业带着裴诚诚正与一位中年人在岸边垂钓,后面不远处停着裴立业的大众,旁边则是那位中年人开来的某款豪华吉普,显示他如今的事业有成。
中年人与裴立业是老同学,在校时关系还不错,离了学校后因工作与生活差距越来越大则往来渐少。这次如果不是为了裴诚诚工作的事,按裴立业的个性一般不会主动约这类不是特别亲近熟悉的人出来,所以刚开始多少有点尴尬僵硬,好在对方是个随和的个性,几句校园旧事聊起就渐渐轻松下来,再无嫌隙。
中年人如今在知名的建筑企业任副总,招入裴诚诚这样一样个实习生不是难事,难的是在岗位与部门上多用些心,既然裴立业都主动找到自己,他也没有让其失望,直言已经替裴诚诚安排规划好了。下个月正好有个大项目开始,一般是这类项目不接纳实习新人的,但他会安排裴诚诚以自己的指定专员身份进入项目,在项目里不用做特别难的事情,边看边学,后期项目做完再给他调岗升职,一切水到渠成。
裴诚诚配合着裴立业的要求与那中年人交流些专业上的事,一来是表现自己的学识,二来更是拉近关系便于以后在企业内的立足。尽管裴诚诚在内心真的不喜欢这样的迎合奉承,也对对方的一些建筑理念并不认可,但因明白如果不想浪费裴立业的用心,不想惹出家里众人的指责,他必须说些顺着这位中年人开心的话,让这场聚会一切顺利。
陈慧秋一如往常地到街道上班做着日常的工作,季度工作汇总文件进行整理后她拿去交给主任。主任接过文件后没有立即看,而是让她坐下,并自己起身给她泡茶。
“小陈,这些年辛苦你了,这条街上大大小小的事要是没有你操持安排,我都不知道会怎么样。今天接到通知,咱们街道又评了季度最优。”主任笑呵呵地放下茶杯之余说到。
“主任这话太客气了,本来就是我工作内的事情。咱们能一直评优拿奖,那是您带领的好。”陈慧秋站起来接过茶杯说到。
“我听上面的意思,咱们年度的评优应该不成问题,这样的话,咱们就是连续第五年最优,是咱们这个区里唯一条拿到这个成绩的街道。”主任笑说着坐回自己的位置。
“哟,那是好事儿呀,真是个大好消息。”
“是呀,可能还会邀请我们作为基层工作人员代表去参加今年的省区春晚,上面让我先思考推荐一个发言人员,提前准备好稿子交上去审核,到时候要到台上发言的。我想来想去,觉得你最合适。”
“主任您自己上多好。”
“我年纪大了,要退休了,没必要啦。你在这里辛苦这么多年,露露脸也好,你应得的。到时候应该还会有记者采访,我可受不了那些折腾。”
听到这则消息,陈慧秋的内心早已激动无比,评优、作为基层代表发言、后续还有采访,一切像是陡然砸中自己的大喜事,让她平静无波的内心忽然充满期待。但是,她表面上还是推辞着替主任惋惜,支持主任自己上,在主任再次坚定地支持她后才像是勉强接受,然后又说着感谢主任对自己的照顾、又认为自己不配之类的场面话。
“还是主任你最合适,有文笔又有口才,这怎么就让我白捡了个便宜露脸。除了您,估计也没哪个单位的领导能这么心胸大度,淡泊名利了。我没什么文化,也没见过大世面,上台上要是丢人了怎么办,这可真是个棘手的事……”
“唉呀,小陈你不要担心,慢慢来,这不还早着嘛,还有好几个月呢……”主任笑呵呵地摆摆手,又很是受用于这些夸赞。
陈慧秋其实觉得自己值得这一切,是自己努力工作换来的回报而已,但在这里工作多年的经验也让她本能式的知道,再喜欢的事也要隐藏,不能让领导看出自己直白的感受,不要让自己的上司觉得自己有野心。这是从自己来到泾城起裴老太太教她己的,要听话、没主见,才会讨人喜欢,不管是工作单位还是家庭里,都一样。
高兴的好消息说完,主任又脸色生出些疑虑一般,轻轻叹了一口气,说:“不过,我最近听说到一些事情,倒是想向你求证一下。”
“您说。”
“我也不知道听谁说的,说你和丈夫要闹离婚?”
闻言,陈慧秋一滞,抬望向主任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主任又笑着说:“这个事情呀应该是个误传,我就是问问,确认一下。咱们这个报选人员上去是要附带档案的,要是婚姻这一栏写离婚其实不好看,毕竟咱们做基层工作里面家庭维建就是重要的内容之一。哦,倒不是我觉得离异有什么不好,我个人是觉得这无所谓,个人私事嘛。只是在审核上面肯定上面的领导会留意到形象寓意,要作为基层代表发言的人,后续还有采访,家庭和睦幸福肯定更好听嘛。”
陈慧秋脸上的笑意归于僵止,最后化作尴尬的笑意。她极力表现得不失体面,但心里那种刚才达到巅峰的欣喜,努力工作多年终于被认可看到的满足,以倾刻间瞬间化作一种失落与不甘。她在这里工作这么多年,熟知主任的个性为人,他是个永远圆滑着不会将话说满的人,处处给自己留着余地,这番话主任虽没有直接的说明如果她离婚就会取消掉这一切,但中间的提醒警告意味也已经足够明显。
她想到了一个人,猜到了一些事,终于明白了这场对话的真正含义与指向。
当天晚上,陈慧秋第一次没有准时回家且未有向任何人告知动向,就那么悄无声息地离开街道办公室下班后失联,但这件事情一直没有人察觉发现。
裴桑桑从外地晚归回到家中时一身疲惫,随口招呼了一声后便回到自己房间,躺在床上片刻后又起身开始在房间内翻找东西,试图找到自己童年时的旧物,能找一些自己遗失在成长中的记忆痕迹
裴立业带着裴诚诚和老同学回城后一起吃完晚饭才回家,向来不爱喝酒的裴立业为了陪老同学的兴致而喝醉,被裴诚诚搀扶着进门。裴诚诚因找不到毛巾了便连唤数声“妈”没有回应,四下走过一遍才发现陈慧秋不在家中,于是便去问向裴桑桑。裴桑桑这才发现,自己回家打招呼没人应,也一直没见过陈慧秋。
“说不定又是去见老同学了?”裴诚诚问。
“要去也会说一声的,这么晚了,没回家也没打招呼,没理由呀。”裴桑桑拿起手机拔打,发现始终无人接听。
醉意满满的裴立业靠在沙发上,于潜意识里也开始在唤陈慧秋,让她帮自己煮一碗姜糖水醒酒,又嚷嚷着要吃水果,明天要喝排骨汤。
裴老太太披衣从自己的房间走出来,给裴立业倒水送茶,出于一个母亲的本能顺着自己儿子的话哄着,并询问裴诚诚怎么让他喝这么多。
“我拦不住,他们两一杯接一杯,没我插嘴的份儿。”裴诚诚为难地挠头。
“唉,看看吧,都是为了你的工作,你爸爸这是豁出去陪人家,你以后可要用点心。”裴老太太叹息着重重心长地叮嘱。
“知道了。”裴诚诚神色并不自然地笑了笑应下话。
当裴桑桑还在担心陈慧秋这么晚没回家要怎么找人时,门开了,她终于回来。裴桑桑放下提悬着的心暗自呼出一口气,冲进门的人打招呼,询问陈慧秋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话还未说完便闻到一股浓重的酒味扑面而来,令裴桑桑诧异地停下言语与表情。
其他家人也都看清陈慧秋进来的模样,一脸醉意,摇摇晃晃,靠撑扶着墙壁才勉强站稳。家里忽然出现了两个醉酒人士,令三个清醒着的人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陈慧秋望向沙发上的裴立业与裴老太太,再扫看惊讶望着自己的儿女,她没说什么倒是先噗哧一声笑出来,随手将自己提着的包丢到鞋架上,并没有换拖鞋就走进客厅,再转入厨房去。
“妈,你怎么了,怎么……喝这么多,是有去了什么饭局吗。”裴桑桑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她跟去厨房询问陈慧秋的情况,见陈慧秋一直在摸索着去拿水杯,但因为太醉而摇晃不定的拿不到,便自己替她取下杯子倒水递给她。
“没事,没事,什么都没有,就是我自己开心,自己喝的。”
“您一个人?”
“是呀,一个人,一个人怎么了,人活一世谁还不是自己一个人呢。”陈慧秋靠在厨房的台面上撑着后腰,醉眼稀松地晃动手里的水杯笑说。
裴立业靠在沙发上,似是听到陈慧秋的声音,嘴里就又唤起陈慧秋的名字叫嚷着要喝水,裴老太太赶紧倒水递给他,但他却不接,非叫着陈慧秋的名字冲她伸手,要她过去。
对此,裴老太太很不悦但也没办法计较,只得放下水杯看向厨房里倚靠着的陈慧秋,意在希望陈慧秋过去。陈慧秋端着水杯靠在那儿未动,微微歪头,看着裴立业在醉意里不断唤自己,之后她仰头喝尽手里的水。裴桑桑立即识趣儿地给陈慧秋手里的杯子重新添上水,想着她大约是会走过去递给裴立业。
陈慧秋是动了,她端着一杯清水走向沙发上的裴立业,直面站定后垂目审视着这个靠坐在沙发上的男人,然后抬高手腕,缓缓将杯中清水淋头浇洒到裴立业的脸上。水花四溅在灯光下,裴桑桑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身边的裴诚诚暗自发出抽气声。
裴立业被这样的淋面浇水弄得瞬间大惊,惊慌地挥舞着手臂从沙发上弹坐起来,张牙舞爪,以至于将站在面前的陈慧秋被一脚踢踹了个结实。陈慧秋朝后跌下,裴桑桑大惊失色上前搀扶已来不及,但好在她背后地沙发,重重跌坐到沙发内也一切并无大碍。
“你疯了吗!”裴老太太在惊讶的震惊中尽量克制地发出反问,眼神中所透露的,是她其实想立即起身给陈慧秋一巴掌。
“这是干什么,怎么回事,怎么了。”裴立业拂抹着脸上的水渍,于惊慌中环顾四周,依旧醉意浓重。
“我没疯,是该醒醒了。”陈慧秋拍了拍身上被踢到的衣裳,起身将水杯放落到桌上后转身走开。
“慧秋,慧秋……”裴立业醉意朦胧,但又还是一眼认出陈慧秋,本能的抓住了路过的陈慧秋,之后似是想了想后摇头又说:“我是喝醉了吧,你最烦喝醉酒的人,生气啦,我错了,我错了,下次一定不这样,你别生气。我……我明天洗碗打扫,行不行。”
陈慧秋冷淡不语,仅侧目看着面前醉得不醒人事的人,裴立业反而将她的手拉得更紧了,又说:“我昨天看到件衣服很配你的,咱们去买呀。你的新发型其实我觉得不好看,不过没关系,咱们买新衣服就好看了。慧秋,慧秋……”
裴立业含含糊糊地说着话,陈慧秋听着丝毫没有变化,最后只是在他稍稍松下一些力道后抽出手,任由裴立业再靠回沙发上,自己转身离开。
“你这是什么样子。一个女人独自去喝酒,喝成这样因来在家里撒疯,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当自己是什么人!他是你男人,为了你儿子的工作喝成这样,让你倒杯水你就这样对她,你还有没有半点良心人性。当着孩子的面做这些事情,你让孩子们评评理,你合适吗。”裴老太太望向裴桑桑与裴诚诚。
“奶奶,我妈也喝醉了,应该不是故意的。”裴诚诚尴尬地接话。
“对呀,奶奶,您消消气,这肯定不是我妈的本意。”裴桑桑赶紧打圆场。
“您不用急着拉他们入伙帮你站台说话,站到道德制高点上,没必要,真的没必要。”陈慧秋没什么情绪地出声,一语戳破她的真实用意。
“你最近是真的疯了,你要离婚,好,让你离,看你离了能怎么样。”裴老太太起身冲着陈慧秋大声斥责。
陈慧秋闻言止步,回头看向裴老太太,说:“您说这些,就是认准了我不敢离了,对吗?今天主任找我说了很多话,我都听清楚也明白了。做人要感恩,我感谢你一路栽培,让我进了裴家的门,还有个让外人都羡慕的家庭。是我错了,是我不识好歹,您赢了。”
“妈,您应该也累了,要不先去洗个澡,休息一下。”裴桑桑看不懂眼前的情况,但也知道这样的对话下去不是好走向,于是上前搀扶住陈慧秋试图引导她离开。
“我是累了。卑躬屈膝了几十年,哪里能不累。”陈慧秋笑着,随后抽出手臂走向裴老太太,望着她的眼睛又说:“你以前是我领导,我师傅,还是我婆婆,教了我无数的东西道理,每天都提醒我要感谢你,要听你的,我听了几十年了还不够吗。我是没多大能奈,没娘家的底子,可我良心对得起自己,做的每一件事都勤勤恳恳,尽心尽力,那些是我应得的,不是你给我的额外奖励,你为什么就要这么霸道,非要逼我。”
“妈你在说什么,你醉了,还是休息吧。”裴桑桑不明白情况,赶紧上前去又拉住陈慧秋让她远离裴老太太。
“我知道,是你,是你在背后搞事情。你就是想让我明白我就像你养的一只小鸟儿,你给我食我就得听你的,顺着你的意,否则我就什么都没有。我是个人,不是你们裴家的奴隶,我不服!那是我应得的,不是你的打赏,不是因为你愿意我才能拿到的奖励。我不过是嫁进了你们裴家当媳妇,不是卖身,凭什么这样对我。”
陈慧秋一向体面又要强,此时忽然爆发愤怒至流出泪来,她冲裴老太太宣泄着质问,裴桑桑极力搀扶拉才将她稳定住。
尽管裴立业还有浓重醉意,但这样的愤怒言语到底还是让他不再昏睡,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摇晃着撑在沙发边沿起身,伸臂挡到陈慧秋与裴老太太中间,说:“慧秋,你在做什么,为什么要冲妈大吼大叫,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妈,慧秋不是那个意思,她没坏意,你别往心里去,不要生气,不要跟她计较。”
“裴立业,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陈慧秋反问。
“不管发生什么,妈是长辈,你不能这样说话。好啦,不生气,有话好好说。”
裴立业伸手去拍陈慧秋的肩,拿出一副好言相劝的笑意,而陈慧秋看着他的样子只露出淡淡冷笑,透着失望,厌恶地将他的手从自己肩上拂开。
“结婚几十年,你对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这些,你永远都是这样一句话,让我有话好好说,让你妈不要和我计较。可你有没有一次真正过问与了解过一回,到底是谁的错呢,没有,因为你根本不在乎发生了什么,你所希望的只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要我低一次头,换一场风平浪静,不要打扰影响你而已。
知道我为什么想要和你离婚吗,因为我听够了这句不痛不痒的话,也看烦了你每次就站在岸上观火的样子。你总在告诉我不要计较,那么,我为什么就不能计较呢,为什么你总能那么理直气壮的要我放弃计较!裴立业,你算是什么人,凭什么要求我不计较!当你又在告诉我别计较的时候,知不知道我遇到了什么事!”
陈慧秋喝问着裴立业,裴立业愣立在那儿一时答不上话来,因为他的确不知道陈慧秋今天到底为什么如此愤怒。他只能看着陈慧秋即不满又迷茫,在酒精的催促下摇摇晃晃不知道一切是真是假,最后茫然地看向旁边的裴老太太,伸手抓握住她的手臂叫了声“妈”。
“先坐下,先坐下……”裴老太太一看裴立业的模样就再顾不得其他,扶着她在沙发上坐下,暂时不理陈慧秋。
刚落座裴立业就开始作呕,裴诚诚立即上前帮忙将垃圾筒递过去,紧接着便是一通长呕与难闻的气味在客厅散开,裴老太太赶紧取纸巾,又让裴诚诚去开窗通风再去杯到杯温水过来,好一阵儿的张罗收拾。
“妈,到底怎么了,你在说什么呀。”裴桑桑着急又担忧地拉扶着陈慧秋。
“谢谢你奶奶吧,谢谢她,为了这个家的完整用尽了心思。如果我离婚,评优不会有我,也许街道主任的评选也会没份儿,我辛苦工作几十年,好像瞬间就……全没意义。”
陈慧秋最后如泄气一般软下态度后退了半步,抽回自己的手臂,踉跄着走向自己的卧室,不管身后的凌乱仓皇,一切似乎都不再与她有关。
翌日中午,当裴桑桑去找裴男男将前一天晚上家中发生的事情告知时,裴男男显得很冷静,她一边在小厨房里处理着水果,一边告诉裴桑桑这时候尽量不要主动介入这件事,多观察,少行动,应该保持中立与独立性。
“同在一个屋檐下的家人,怎么能做到中立不管。”裴桑桑反驳。
“那你又能做什么呢,你能站在哪一边?他们都不觉得自己有问题,不论你站在哪一边,都会有一方认为你是错的。你不过是把自己拖进他们的拉锯战里当无用耗费,不会有任何实质用处。”裴男男简单而理性地回答,稍缓一下后考虑到可能这话对裴桑桑太过不能理解,便一边将水果拿出来摆到裴桑桑面前一边又再补充解释,说:“他们是成年人,比你多活一倍有余的人生,你不会比他们更懂他们自己的人生。所以,不参与,是最好的对待。”
裴桑桑承认或许裴男男说得有客观道理,但她又完全不能理解这种绝对理性的建议,她没有回答裴男男,只是拿起面前的清水喝了一些。裴男男也了解自己这个二妹,她即使是能明白自己在说什么,也绝不会在感情上接受,所以这个话题就此打住,她换了另一个话题在旁边坐下。
“你看起来最近睡不太好,有黑眼圈了,有心事?”
“没有。只是,季节交替吧。”裴桑桑想了想,摇头否认。
正说话间裴男男的手机响了,是宋璋亭打过来的,他意在改约与裴男男定好在今晚的见面时间,称学校有些事情要处理。裴男男大方表示没关系,他有时间再告诉自己即可。
“大姐,你和璋亭哥的关系一直这样吗。我是说,这么大方不计较,他要爽约,都不多问一句为什么。”裴桑桑问。
“为什么要问呢,都是成年人,各自有自己的事,既然提出要改约那必然是有比见我更重要的事。”裴男男笑着回答,并不以为意。
“你……就不担心?恋爱也谈得这么理性吗。”裴桑桑笑问,脑子里则不由想到当初在楼下深夜里见到的那个年轻女孩。
“理性是最好的伙伴。不被别人引导左右,不为别人迷失自己,才是我想要的。”裴男男举杯与裴桑桑轻碰,之环顾自己的小租屋后笑说:“好了,告诉家里我很好,别担心,钥匙我给你一把,你回去吧。”
说及此事,裴桑桑才想起自己这一趟的重要目的,就是受家里之托前来看看裴男男目前的居住环境。这时不算恶劣但也绝不算得上好,一个大单间里除了床和张沙发及一张桌子,几乎没有其他的空间容纳更多东西。小小的厨房用玻璃装潢隔开,若是不讨论生活起居仅摆在那儿看着尚算可以,但真实的使用起来并不方便,更不要说什么生活质量。
“姐,真的不想回家住吗?这里,你能习惯吗?”
“你放心,我不会一直住在这里。”裴男男笑说。
从裴男男那儿离开时,裴桑桑在电梯口正好遇到从里面出来的蒋西,她不由一愣,礼貌的招呼后得知他与大姐居然住在同一栋楼里,又想起早先他替大姐在深夜接过电话的事,以及他对自己两次偶遇时的格外关照,一时间想到许多事。
下楼后裴桑桑站在路边抬头望向大姐所住的方向,迟疑过后她决定去宋璋亭所在的大学一趟,想去找他问问情况。然而,半个小时后当裴桑桑到大学时,得到的消息却是宋璋亭今天没来过学校,这几天都请假了。
宋璋亭撒谎骗了大姐,为什么?裴桑桑不解。
手机震动了两下,她取出来看到是蒋西询问她今天的时间,是否有空一起吃饭。蒋西近来时常向裴桑桑发起邀约,但奈何裴桑桑这段时间都是中班和晚班扎堆,每次因为实在时间有限只能婉拒,这次依旧只能说没空。
下午,裴桑桑怀着浓重的心事去上班,一直在想着宋璋亭撒谎欺骗裴男男的事,冯珍跟她说话她都似听非听,最后被问到意见看法时,她才恍然回神询问冯珍说了什么。
“我说,刘药师写了一封信给我,我在考虑要不要拆开看。”
“写信?那多难得,这年头这么认真的人不多了,为什么不看。”裴桑桑反问。
“我大概知道写的是什么,如果看了,就要给答案了。”
听到冯珍这样说裴桑桑才明白这大约是封手写告白信,冯珍需要先考虑清楚是否接受刘药师的感情,拆开信就意味着将两人目前的朦胧暧昧关系挑破,一切要走向选择路口。
“刘药师人很好,我觉得不应该错过。”裴桑桑给出自己角度的建议,随手掏出手机来看,从中午再次拒绝蒋西的邀约已经过去数个小时,他一直没有再回复自己。
两人自从添上微信后每次都是蒋西最后结束消息,这是第一次他什么都没再回,裴桑桑的心就沉下去。倒不是怪蒋西没耐心,而是最近的确因为时间原因反复拒绝了他太多次,他即便再不主动联系自己都情有可原。
“我知道,但正因为他人很好,我不想把他拖进我的这一滩烂泥样的生活里,他会很无辜且无奈吧。”冯珍边做着消毒工作边长长叹息一声,发现旁边多了一个人,就冲裴桑桑使了个眼色后先走开。
裴桑桑回头,便看到是蒋西提着只袋子站在几米外,见她看过去就抬手挥动,露出和煦爽朗的笑容打招呼。刚才还想着或许是自己拒绝得多了,人家就不会再找自己,没料到一回头人就出现了,裴桑桑不由心中乍喜,笑意浮于面上。
正好到了她的用餐时间,裴桑桑暂时从岗位上下来,因为没有太久的时间出去,便招呼蒋西一起去花园稍坐。
蒋西带了包装非常精美的糕点,袋子上印有漂亮商标,稍一回想过后她记起这店是一对老夫妻开的,从前就在离裴家不远处的老城区街巷里支摊,小时候她经常吃到。后来因为生意好赚了钱,这对夫妻在别的地区买了新房,店也迁走到别的地方做成餐厅,她总想着有时间就去再吃,但实际上又总是这样那样的理由耽搁,或是嫌弃太远而再没吃到过,没想到蒋西会特意去找到这一家。
“你有时候会带早餐到学校,每次会分给我一些,我记得就是这家的糕点。”
“蒋老师记性真好,也有闲心时间愿意跑那么远买吃的。”裴桑桑笑说着,戴上手套并不客气地开始享用,随后又问,说:“一直约我的时间,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没有事,就是……就是觉得很不容易再重逢,想多往来。”蒋西微别过目光笑答。
“蒋老师还真是个重感情念旧的人,对我的童年滤镜真的很厚重呢。”裴桑桑笑弯了眼睛,随后又忍不住调侃,笑说:“就那么怀念童年吗,照理说你条件不差,人又好,应该朋友满天下的,难道除了我之后遇到的朋友都那么不好?”
蒋西笑了笑,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说:“不是都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旧吗,我也觉得很有道理。”
“唉,对了,我一直很好奇,你转学后去了哪儿?既然一直记得我,觉得我是真朋友,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那次见到我就一眼认出来了,我觉得我现在的样子和小时候还挺不一样的。”裴桑桑一边吃着东西一边再问。
“我……每次都耽搁了,抱歉。”
蒋西有些局促地回答着,裴桑桑不理解这些局促不安的由来,但她回避性人格的特质让她潜意识里觉得这应该是个不去多追究的问题,没有强行追问。随着一阵雷声炸响,两人不约而同抬头,见到乌云聚集在天际,风也吹起来,看样子是一场大雨即将落下。
裴桑桑借机赶紧若无其事地转换话题,说:“我不是要问罪,看你紧张的。你也吃,我一个人吃不了这么多,这个好吃。”
正吃着东西时,旁边传来一阵刻意压低的争吵声传来,裴桑桑扭头看过去见是有人在树下的阴影中打着电话,似乎是在因为钱的事而与人争吵。不一会儿,那通电话打完,树后的人站在那重重的跺脚后才气愤地离开阴影,却不料转过阴影一抬头就看到灯下长椅上坐着的两人,不由一愣。
看清这人,裴桑桑也同样一愣,她挤出些笑容打招呼,对方这次连表面功夫都没有理会,从另一头直接绕行走开,正是刘护士。
“糟了。”裴桑桑不由暗自看着刘护士的背影感叹。
“怎么了?”
“我本来就因为误会得罪了她,这下还无意听到她的电话,更说不清了。”裴桑桑重重叹了一口气,之后就简单地将她和刘护士间的事情说了一遍,还有现在她处境的尴尬,似乎她与同事们之间有一层隐形的墙,她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
“既然是误会,那就直接找她说清楚。如果觉得想和她们的关系走近些,她们没有主动,那你也可以试一试主动。”蒋西说。
裴桑桑理论上认可这种想法,但实际上她又不敢主动去戳破这层窗户,不知道自己主动去表达希望融入如果被拒绝怎么办,只担心情况会更糟糕,摇了摇头继续吃东西,并提醒蒋西该回去了,否则要赶上大雨。
果然,当天晚上一场大暴雨落下,气象局发出黄色警告,请所有居民刷避免外出,做好防雨防风工作。待裴桑桑于凌晨下班时外面瓢泼大雨正盛,同事们纷纷由家属前来接走,正在裴桑桑望着外面的情况在考虑是不是应该去值班室里将就一夜时,他接到了蒋西的消息,让她朝停车场的方向看。
裴桑桑没握着手机望过去,见一辆车隔着雨幕在冲自己打着闪灯开过来,在阶下靠停后时里下来一人顶着件风衣外套跑过来。伴着些雨水飞溅,风衣掀开后露出张沾了些雨水的笑脸,一双明亮的眼睛在头顶的夜灯映照下格外明亮。
“你怎么还在这里?你没回去?”
“哦,我在车上看书不小心睡着了,一觉醒来就这个时候。”蒋西游离着眼神笑答,说得煞有其事一般。
裴桑桑蹙眉上下打量蒋西,之后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开,说:“你知不知道,你扯谎就心虚,一堆小动作,就差在身上拉个横幅写上我在扯谎几个大字。”
被当场揭穿的蒋西没有狡辩,只是笑着抬手拂过前额发丝上的水渍,坦荡而洒脱从容地默认,重新将风衣外套以手臂撑起来,歪头示意裴桑桑到自己身侧。
“车上没有伞,将就一下吧。”
蒋西默认撒谎,裴桑桑也明白他不过是为了照顾自己,一切应该到此为止。但就如歌里唱的那样“被偏爱的总会有恃无恐”,裴桑桑本来并非叛逆任性的人,向来最会顺人的意思做事说话,可这回偏就较起劲儿来,双手提握着自己的包到身前,煞有介事地抬起下巴作出倔强严肃的模样,逼着面前的人将话说明白。
“好吧,中午约你时听你说会上中班,我知道晚上会有大雨你应该没办法打到车,所以先过来找你,然后顺势等你下班。因为不想让你觉得我很奇怪,才说是睡过了时间。”
裴桑桑不自觉地弯唇,加快的心跳节奏使她下意识将提握着的包的手轻轻收紧,忍不住心中的情绪笑开,别过眼睛不敢直视面前的人,胡乱寻了一个理由说话。
“诚实是个好品质,当老师的不应该更明白吗。以后别乱找理由了,我又不是坏脾气的人,对我讲实话有那么可怕吗。”
蒋西明白裴桑桑非要自己将话说出口的用意是玩笑居多,他并不介意,笑得包容且爽朗,点头应下后将手臂再抬高一些。这次,裴桑桑并没有过多的扭捏推辞,微微低头躲避到风衣下。
“一、二、三,走喽!”由蒋西撑着头上的风衣挡开雨水,两人一起在惊呼声里快步跑过雨幕。
一件衣服能遮挡的雨实在有限,两人才跑入雨中时已然淋透大半,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明明是要躲雨,但被雨水淋透那种冰冷的触感穿透衣服落到肌肤上时,她却并不厌恶,唯有欢喜。短短的十几米距离跑过,不过是以秒计算的一段时间里,一切似乎变得悠长而缓慢,裴桑桑感觉每一次呼吸与脉搏跳动都格外清楚,躲进车内后反而觉得这段雨阶太短了,如果可以的话她愿意在这样的大雨场景里再继续多跑一阵儿,冷冽雨水,暗夜寒风,因为欢喜,所以一切都觉没关系。
当晚,裴桑桑回到楼里时浑身湿透,头发滴着水,衣袖冷粘在肌肤上,鞋内每走一步都发出水响,全身上下全是狼狈。但上楼时却脚步轻快雀跃,每一步台阶在她看来都变得极为可爱,如果不是已经深更半夜会吵到外人,她恨不得哼唱一首甜甜的歌曲,来揉发心情。好一场暴风雨夜,活了二十余年,从未觉得暴风雨也能恰人可爱,令人心旷神怡。如同胸口揣着一窝彩雀欲人飞出去将她的快乐散向四面八方,想要传颂一腔欢喜大过天。
裴桑桑边来到家门前,边掏出钥匙开门,边忍不住掏出手机点开自己的小号,打算写下今日心情记录,将情绪偷偷说给自己的心事树洞。然而,推开后所见到的场面则令她瞬间握着手机愣定在那儿,停下要做的事情。
此时已夜深,家里本应该是寂静漆黑的安睡时候,但眼前客厅里灯光通明,众人或站或坐地待在客厅内,连裴男男都在。在听到开门声后,所有人的目光汇向门口处,见到满面笑意的裴桑桑洋溢着欢愉心情进门。
撞迎上众人的目光后裴桑桑先是惊慌,立即在想如何解释自己这溢于言表的欣慰是为何而来,但随后她意识到好像众人根本不在意她的反常,因为有更重要的事发生了。
“怎……怎么了?”裴桑桑站在门口疑惑询问,但却没有人出声回答,只是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收回后投向对面的电视屏幕。
一家人深夜不睡觉而守着看新闻未免奇怪,裴桑桑进屋走近众人顺着看过去,见到电视内正在报道暴雨相关的新闻,隔壁城市因为是一线近海地区所以全城海水倒灌,大半城市被淹,近海的地区发生许多滑坡与垮塌。
裴桑桑环顾屋内始终没看到裴立业,于是问向旁边的裴诚诚,说:“爸呢?”
“去了那里。”裴城城以下巴示意电示屏幕,低声回答着。
闻言,瞬间的惊觉与害怕包围裴桑桑,今晚这场淋过的大雨,似后知后觉击破她的肌肤身体防线,冰冷在刹那间遍布全身。
因为昨晚陈慧秋的斥责,今天清早裴立业一声未响便带着行装门去,仅在桌上留了一张字条告诉其他人自己和同事一起去隔壁城市海边徒步穿越,将有一天一夜不会回家。
原本这事儿并没什么,还能在昨晚那样的情况后暂时拉开距离营造冷却期,算好事。可没人想到这场风雨会来得这如此剧烈,整个城市都陷入麻烦,当家里联系裴立业时他的手机一直提示不在服务区。当时家人们还想着裴立业毕竟是一个成年男性,又有许多同事在身边,应该一切还好,或许只是风雨导致的信号失联而已。
然而,当联系上单位里的同事后,众人才知道情况有多糟糕。同事们是一起组织计划了这趟海边徒步计划,但是因为看到天气预告提醒,就在今天早上出发前大家一致同意将此活动作罢,但裴立业却坚持一个人去了。
“他说不想回家,在家待着也闷。既然已经出来了就不走回头路,一定要去看看情况,不到万不得已不放弃。我还以为他当时就是说说而已呢,早知道一定要拦着了。”同事在那头解释着,满是愧疚后悔。
“谢谢。”裴老太太极力克制着情绪挂落电话,目光盯望着墙角缓了缓后抬眼看向陈慧秋,五指紧紧攒握着拐杖,咬牙切齿地冲陈慧秋说到:“慧秋,要是我儿子出了事,我这条命也一起送给你,让你顺心如意。”
“奶奶,您不要这样说,我妈也肯定没想到会这样的。”裴桑桑赶紧接话,在裴老太太旁边坐下安抚。
“要不是你那么闹一出,立业哪里会今天不顾天气要非要出门,不愿意在家待着?陈慧秋,我们老裴家是有多对不起,你要这样这样!你把我儿子找回来!”
说话间,裴老太太猛然站起,挥舞着手里的拐杖就要朝陈慧秋伸过去。裴桑桑见势赶揽抱住老太太阻止,裴男男则赶紧将陈慧秋拉着后退,一直靠站在旁边环着手臂的裴诚诚挡到中间,那一拐杖就敲打到裴诚诚的额前发出声闷响,疼得他一声抽气。
“如果不是你在我的工作里面乱搅和,我怎么会要说那些话,一开始是谁挑起来的?您永远最对,过错都是别人的,怎么就那么又重标准,宽于律己,严于待人呢。你要打我?我让你打,就能让立业回来吗?”
“妈,你别上火,别跟着较劲儿。”裴桑桑一边揽抱着裴老太太一边扭头冲陈慧秋劝着,之后又冲裴男男示意她将陈慧秋朝卧室拉。
“妈,咱们回卧室吧,您别还嘴了。”裴男男劝着。
“别动手呀,消消气,消消气……”裴诚诚一手抱住裴老太太手里的拐杖,一边捂着头,两头说着好话,只求能消停。
就在一片鸡飞狗跳的吵闹声中,客厅的大门处传来钥匙转动的响声,如同瞬间化水为冰的凝结一般,所有的吵闹喧嚣伴着或拉或抱的姿态都中止在当下。所有人回头看过去,见到门缓缓打开,一个提着只背包的人走进来,正是裴立业。
裴立业睡眼稀松中有着浓重倦怠睡意,带着股迷糊劲儿进门,看到正慌乱而激动的满屋情况时愣住,之后满眼茫然不解,打着哈欠询问怎么所有人都还没睡,这是在干什么。
“爸。你总算回来了。”最先说话的是裴男男,收回揽着陈慧秋的手迅速上下打量裴立业,只见他身上连半点雨水都没有,居然是整个屋子里最得体干净的人。
“儿子,你没事吧,你都还好吧。”裴老太太立即抽开裴桑桑的手,快步走近裴立业,拉着他的手臂上下打量。
“我……我都挺好的呀,这是怎么了。”裴立业更加茫然不解。
“爸,你去哪儿了,怎么电话一直不通呢。”裴桑桑赶紧追问。
“我……”裴立业有些尴尬地呲牙,勉强挤出笑意。
之后众人才明白,原来裴立业今天在和同事们作别后的确是开着车向隔壁城市去,但开了也才十几公里不到,他到底还是觉得不应该自大到与大自然作对,于是便驱车返回了城中。他去会了个老朋友,在老朋友家吃饭后又下了几盘棋,看到变天后离开。大雨落下前他便开车回到了楼下的车库里停着,但因为不想回家遇到陈慧秋和裴老太太继续昨天的话题,就在车里睡过去,这一睡便睡到了这个时间。
弄明白一切不过是场虚惊,众人都长长舒出一口气,放下悬着的心,都找到自己应近的位置或坐东靠,松懈下全身神经。但是,也没人在这场虚惊后认为谁错了,唯有庆幸一切只是虚惊,特别是陈慧秋。
“都别干站着了,淋了雨的先去洗澡。我去煮姜茶,待会儿每人喝一碗再睡。”陈慧秋淡淡说着,将刚才因为拉扯而弄乱的头发随手抚顺后走进厨房,如同每次下厨那样麻利地打开冰箱取材料准备起来,随后厨房里传来哗哗水声。
众人都各自散开,裴男男因为都满身雨水而去收拾洗澡,裴立业被老太太拉着追问今天的事情,裴诚诚捂着额头被砸的包掏出手机回屋,一切都恢复如常。裴桑桑看着陈慧秋忙碌的背影走进厨房询问要不要帮忙,却忽然见到陈慧秋抬手拂脸,她这才发现原来陈慧秋在背对着众人时在掉眼泪。
“妈……”裴桑桑大骇,刚要说话时陈慧秋赶紧以眼神示意制止,摇头要她别出声,然后故作寻常地随手抽出一把老葱递给她,让她帮忙洗干净,自己转过身去切姜丝。
在早先,陈慧秋还想着这样的外出徒步是裴立业的逃避,但当在得知裴立业去了隔壁城市后只有紧张担忧。尽管嘴上她不服气于裴老太太的指责,但心里其实是在怪着自己,毕竟就是因为自己昨晚的举动,才让裴立业今天不顾一切的要离开家门,避开自己。如果裴立业真的在这次有什么意外,她永远不会原谅自己,也不敢想以后的事。
在听到同事所说的话之后,她其实在心里暗自祈祷着,希望能与神明有个交易,如果裴立业能平安回来,那么她愿意放下对裴老太太毁了自己事业的计较。在裴立业的安危面前,她觉得一切都显得微不足道,尽管她想结束与裴立业的婚姻,但却从不想他受半点损伤,那毕竟是与自己共同生活了几十年的男人,她可以做任何妥协换他的安全。
陈慧秋多庆幸一切只是场虚惊,觉得是有看不见的神明同意了她的交易,所以她遵守约定原谅一切,退步妥协,并感谢那或许存在的神明同意了与她的交易。
当晚,裴男男在家里过夜,并且难得的在第二天没有一早去上班,特意请假了半天待在家里。为此,陈慧秋特意准备了一桌丰盛的午餐饭菜,一家人难得齐聚,并且也都默契地不提及各自之间的糟心事,小心翼翼地挑着不痛不痒的好听话说。
在得知裴男男已经正式升了助理职位后裴诚诚就说起夸奖的话,连连说着大姐就是厉害,才三个月而已不仅过了入职试用期还顺便升职了,所以这也证明大姐从系统里出来去拼事业是对的,他对大姐的未来报了很大期待。
这话裴男男听着很受用,但桌上几位长辈就不一定了,各有脸色异样,只是碍于裴男男如今和家里的关系本就脆弱而没有多说什么。
“说起来,妈还给你物色了银行工作的退路,特意跟人拉关系,这下用不上了。”裴诚诚边吃着饭边说到。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但裴桑桑立即意识到对于好强且敏感的裴男男来讲,这种退路其实是变像的对她不信任与强制安排,不是个好话题,就赶紧从桌下踢了裴诚诚一脚让他闭嘴,并顺势引导着换了个话题到裴诚诚身上,说:“说到工作,你工作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开始上班?”
“下月初一去上班,面试都省了。考虑到他还在校,那边也没要求坐班,学校有课就去上课,没课就过去跟着人家做做事情。”裴立业在旁边接话,显然这么好的条件是他费了些力才争取来的,说起来时有几分得意。
“那真挺好。立业呀,你这个老同学还真是很给面子,要不送个红包感谢一下。”裴老太太接话。
“奶奶,人家那是大老板,事业有成得很。就上次出来开那车,都跟咱家这套房差不多一个价了,我们送红包,少了显寒颤,多了拿不出。别啦。”裴诚诚接话。
“红包俗气了些,那这样,你回头看看他喜欢什么,让诚诚私下给人送个礼。”
“我看他好像就喜欢钓鱼,我回头挑套好钩子送他。”裴立业点点头。
“男男,你回来一趟,晚点下去也看看宋阿姨,她每天遇到我都会问起你。”裴老太太又看向裴男男。
“嗯。”裴男男点头。
“上次给你说的事,你们商量的怎么样了?”
“已经商量好了,月底宋阿姨过生日后我们会给大家一个交待。”裴男男微笑回答。
听到是要挑在宋母过完生日后再宣布,几人都不由交换眼神,像是先预设了某种情况,但裴男男不愿意细说,众人又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再追问。
当天裴男男走之前冲陈慧秋要家里的户口本,称自己要去办些事情借用两天,最快明天晚上就能还回来。陈慧秋先是一愣,之后家中其他几人也都不由竖起耳朵,毕竟能用到户本的事情不多,又是在最近家人着重关注她婚事的情况下,不免让人想到她这是不是打算要去拿结婚证。
“你要户口本办什么事呢?”裴老太太问。
“我办完后再一起说吧。”裴男男笑答。
这是个没有确定性的答案,但也有足够的暗示性,所有人在那一瞬间几乎都确定了自己早先预想过的可能性,她应该是要去和宋璋亭准备领证。
陈慧秋去柜子中找到户口本给裴男男,热情且殷勤,嘴上还说着不着急,又顺便问她要不要晚一点再用,毕竟要看看日子。裴男男没有解释明说什么,依旧只笑了笑接过户口薄装好,然后收拾自己的东西离开家。
待裴男男一出门,裴家里所有人都脸色大变,几个长辈欢喜溢于言表。裴老太太杵着拐杖在原地走来走去的叨念着终于想开了。裴立业则叉腰走动着连连叨念于怎么就这么突然,他原本都没想到月底是宋母过生日。陈慧秋算是最情绪稳定的了,脸上也是藏不住的笑,拿起手机就去给宋璋亭的母亲发语音约她晚点在楼下见面,有事要和她说。
“大姐这是要拿结婚证吗?搞那么神神秘秘的,还打哑谜呢。”裴诚诚在缓了一阵儿后终于明白情况,问向旁边的裴桑桑。
“这你就不懂了,应该是为了给宋璋亭她妈妈一个惊喜。你们可别说出去。”陈慧秋扭头冲裴诚诚和裴桑桑叮嘱。
“不说出去,那妈你打电话给宋阿姨又干什么。”裴诚诚指向她刚发出语音的手机。
“哦,对呀,我这高兴糊涂了,不能说。唉呀,不对,这要是不说,怎么商量准备呢,我想想先。”陈慧秋摆摆手先返回屋里。
“有点突然,二姐,你觉得呢。”裴诚诚靠在旁边微微皱眉,望向裴桑桑。
“可能吧。”裴桑桑缓缓应着,她心里想的倒不是突然的问题,而是奇怪。在此之前,她是真的没看出大姐有和宋璋亭要结婚的意思,之前的交流里大姐所显然将事业放在第一位,忽然就要拿结婚证了,真的是家里人的那些话说动了她?那可是最近愈发理性到近乎坚不可摧的裴男男呀,真就忽然改变主意,向家里低头妥协了吗。
裴诚诚的手机里接连传来数条消息,他从卫衣口袋里掏出来看了一眼,微微皱眉,还有一段时间才到还款日,网贷平台就开始急着发提醒消息了。
“怎么了?有事吗?”裴桑桑发现裴诚诚的异样后询问。
“哦,没事,推销广告。”裴诚诚随口敷衍后将手机屏幕关掉。
“不管怎么样至少他们挺开心的,也算好事吧,家里已经好久没这么轻松过了。”裴诚诚耸耸肩,撇嘴示意裴桑桑看向了家里三位长辈,离开靠着的墙角朝自己卧室回去。
裴家的屋门外裴男男其实并没有走远,她站在门外背对着家门,依稀还能听到时面的欢喜说话声。她摸了摸挎包里放着的户口本,脸上的笑意渐渐消退,之后低头走入沉暗的楼道离开。
在裴男男离开家后不久,陈慧秋的手机收到消息,她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后带上伞离开家门。没一会儿的功夫,裴立业也说有事要去见个朋友,随后带着伞离开家。
“爸真的不会扯谎,好像谁看不出来她是去找咱妈了。”裴诚诚一边划着手机经过客厅倒了杯水,一边冲裴桑桑瞥了个眼神低声说到。
“就你大聪明,话真多。”裴桑桑没好气儿地瞥了裴诚诚一眼,拿上血压计去卧室找裴老老太太。
裴桑桑给裴老太太在测量血压,看看着数值一路升高最后停在一个高值上,她不由担心地蹙起眉头,询问裴老太太的感受,如果已经能感觉到明显的乏力头痛这些症状就要重视起来,考虑去医院挂号检查。
裴老太太摆摆手靠回到椅上,疲惫且忧虑地说:“打针吃药有什么用,我这是心病,看看这个家里现在的情况,血压能不高吗。我现在是整宿整宿的睡不着,着急呀。”
“奶奶,您还是要一切以健康为重,不要多想这些。我今天去医院给您开几粒安眠的药,晚上睡觉前吃半粒,您至少要保证睡眠。”裴桑桑一边收起血压计一边说到。
裴老太太摇头,之后伸出手搭握到裴桑桑的手背上,说:“桑桑呀,你觉得这次的事情要怎么办呢。你妈发那么大脾气,她这是真的怨极了我呀。可我又哪里有什么恶意呢,我也没说什么,只是和老下属碰上闲聊了几句提到了,大约是人家想劝劝她不要任性而已,她就一门心思的只怪我,认为是我耽误她。还好你爸这次没事,要是有事,我这条老命也要跟着交待了。”
裴桑桑其实是觉得裴老太太这次做得有些过分了,毕竟家里的事情牵扯上工作评选有些太没道理。但她并不想说得太直接而让血压高升的裴老太太难受,就笑了笑说去给她倒水拿药,想暂时回避话题。然而,裴老太太没给她回避的机会,将原本搭握在裴桑桑手腕上的力道加重了些,把她按下。
“桑桑,你也觉得奶奶错了吗。唉,我只是想这个家里能团团圆圆的,不想看着这个家散了,你能明白我的良苦用心吗?男男现在只顾自己,诚诚没有定性,你爸又根本在你妈面前说不上几句话,我想维持这个家不散,就只有你能帮我了。你要明白,我是你的亲奶奶,一手操持着这个家在泾城落地生根,看着你们出生长大,我是最全心全意为了这个家的人。就算有些事情可能没那么完美,我的用意也是为了你们呀。唉,我一个老太太没几年活,其实能睁只眼闭只眼不管就过去了,我是不想你们难受。你爸爸是我一手抚养大的,没享受过家庭团圆的感觉,我不想你们也这样。”
裴老太太越说越难过,眼睛都泛起了红,裴桑桑赶紧坐近些握上她的手一再安抚她不要激动,说:“我能理解您的苦心用意,我会想办法去和我妈沟通解释这件事。”
“桑桑,你一定要站在我这边,要理解奶奶,知道吗?”
“嗯,我知道。”裴桑桑点点头。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陈慧秋边接着电话边来到一处公园,绕过几丛绿植后看到亭中的长凳,裴立业已经坐在那儿等待,她也没过多客套,走过去收起伞在长椅的另一头坐下。
“下着雨,还非要约我出来说话,说吧。”陈慧秋拂了拂裤子上的毛絮说到。
“事情我知道了。”
“嗯,然后呢。”
“我明白你为什么前天那么大火气,我觉得你不理亏,这事儿是我妈办的不对,她不论如何都不该用工作的事去限制你。让你的领导找你谈话,去阻止你离婚。毕竟是家里的事不该扯到单位里。街道里人多嘴杂,一点点事儿没多久就都知道了,被人说长议短的,你肯定不喜欢,我也不喜欢。”
“你约我来,不会只是向我忏悔道歉吧。”
“我妈那里她有错,我承认,我代她向你道歉认错。我想了很久,你要是非要离我会配合你,只是不要这么着急。至少,先把男男的婚事安排下来,让她风光体面的嫁出去。”
“你约我来这里说这些,就是怕在家里说又惹老太太不乐意吧。她要是听到你向我低头认错得多来气,你代她向我道歉认错,她知道吗?”陈慧秋翻转着手掌边看边笑问。
“慧秋,说话不要这么绝,觉得大家都老夫老妻这么多年,就算没有感情也有亲情,还有几个孩子,我扪心自问这些年也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你不要把事情做绝了,大家都没什么好处。你让一步,我会顺着你的意。”
“裴立业,你就是这样呀,要么隔岸观火高高挂起,要么就好像隐忍迁就我这个女人,怎么着都是你摘得干净还高尚。你的确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可你又对得起我什么呢,家里上上下下我操持打点,你什么都不用费心,又拿什么对得起我?
你没有在外面找别的女人,没有骂我打我,没有像别的家里那样遇到些苟且烂事,我就得感恩戴德的觉得你对我很好了,已经是给我的恩惠了吗。可是,有没有想过,也许那些事情不是你特别对我的好,而是婚姻里本来就应该存在的基础。不要再因为做到了六十分,就自我标榜自己很好的优秀了。”
“慧秋,你跟我说句实话,从前几十年过来你都没有这样想过,为什么就要在这时候忽然提出离婚,就真的只是我妈的那两句碎嘴唠叨吗,真的不能就算了吗。”
“不是没想过,是一直想,一直在告诉自己不要想,要隐忍,不断劝自己妥协。让我决定的理由不是那件干洗的衣服,也不是那碗鸡蛋羹,是……是我劝不动自己了。”陈慧秋望着湖面悠悠说着,缓了缓后呼出一口气才再接着笑说:“你放心,我接受你的道歉,不会再与你妈因为这件事情起冲突,我原谅她。
我昨天在向神明祈祷,你要是能平安回来,我就不再计较这件事当交换,我向那位不知名的神明遵守承诺。也就当,我再多妥协一次给你。当然,只要还在同一屋檐下,我除了妥协还级有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