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易冬寒所经历的两次死亡来看,她已经不算是个纯粹的活人。而是徘徊在阴阳两界的人。这种人更容易被亡灵缠身。
易庄说,她的经历大概率是受到了山神的眷顾。可能是因为上的一炷香,也可能是她抚摸姐姐棺材时眼神刚好落到了山神像上。
山神的眷顾会使她经历死亡后重生,直到摆脱诅咒。
为了不被李光莹继续纠缠,易冬寒决定相信易庄说的话。她要大胆一试,去消除李光莹心中的怨恨和遗憾。而要如何去消除,就只有拼命去回想李光莹死亡的场景。
易冬寒印象中最深的画面有两个。
一个是饶俊欢用李光莹的辫子绕过她的脖子,用脚把她固定在井边然后勒她的画面。
一个是饶俊欢仰头看着李光莹的尸体,伸手取下她无名指上的戒指的画面。
“李光莹的怨念大概是戒指。只要拿到戒指,冬寒姐姐身上的诅咒应该就能解除。李光莹也会消失。”
易庄走在乡间小道上,张开双臂借着路灯,摇摇晃晃的踩在松软的泥土上。
“为什么是戒指呢?”
“如果李光莹只是想让冬寒姐姐看到死因那么简单的话,那在她被勒死的那一瞬间冬寒姐姐就会清醒过来。何必还要你看到戒指被摘掉的这个细节呢?”
俩人一前一后,走在要去村子里最大的那户人家的路上。他们要去找村长。
易庄踩着易冬寒的影子,有时候没站稳,双臂就会像机翼一样左右倾斜摇摆,要不然就是一脚踩在田里,然后嘿嘿傻笑的把脚从泥里拔出来。
“饶俊欢取下戒指后说过一句话,〖这东西应该值不少钱。〗,他极大可能已经把戒指卖掉,把钱吃了已经拉出来当肥料了。”
“戒指可能被卖掉了,但戒指并没有消失呀,如果我们努力找,肯定能找回来。”
“那这不是大海捞针吗?那枚戒指说不定已经出村了,现在在城里头也说不一定。”
“爷爷说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会有办法的。”
两人的话题停止在了这里,一路沉默。易冬寒就看着半空中挂的月亮,借着月光她停下脚步,转头去问撞到自己后背停下的易庄:“村里有中山装的人多吗?”
易庄的表情很精彩,他先是盯着易冬寒的嘴,然后低下头瞅了眼脚下的半埋在田坎里的石头。最后盯着易冬寒的眼睛回答。
“多,老一辈的应该都有。”
然后两人又是一阵沉默,直到路变成水泥,周围的路灯多到可以把他们的影子照成四五个。
现在有晚上十一点到样子。村长家的门口有两头石狮子,狮子的脖子上挂着已经被风雨摧残褪色的大红花。
那门开着一半儿,往里头看去,一个留着寸头的白发老人坐在藤椅上,摇着扇着手里的蒲扇。
“村长。”
“村长爷爷。”
村长见来了人,挺着腰半坐了起来。这女娃眼熟,但叫不出名儿。她身后跟着的那个只高出女娃一个脑袋顶儿的男孩他认识,是易庄。
“易庄?我说我怎么睡不着呢,原来是你小子要找我。”
他摸摸嘴周围那圈浅浅冒出的小胡子,看了看易冬寒,有转头给易庄说:“这娃?”
易庄点点头。
易冬寒被问得发懵。易庄就自己解释起来:“村长爷爷经常来山神庙,我就时常提起冬寒姐姐。”
那老头从藤椅上下来,一瘸一拐,手就扒拉着任由葡萄藤往上攀的石墩子,绕着易庄转了一圈。
“你小子找我准没好事,说吧。”
“其实我们来是想说李……”
“我们想问问李光莹阿姨当年的戒指卖到什么地方了。”
易庄的音量大了一倍,把伸出一只手拦在易冬寒的面前,示意她别说话。
“为什么不告诉村长李光莹的死因?万一这申冤也是重要的一部分呢?”
“冬寒姐姐有证据吗?那可是发生在几十年前的事了。总不能告诉村长你死了一次看到的吧?”
易冬寒觉得易庄说的有道理,闭上了嘴。
村长抬起手,指向那抹明月下方的位置:“隔壁青雾村,那里有个教师,教了几十年的书了。那枚戒指就是他买回去娶媳妇的,你们可以天亮了去隔壁村找。”
“对了,”村长背着手,步子往屋里走。走到要蔓延到前客厅的台阶上时他顿了一下,手里的蒲扇把他脖前的领子扇得微微晃悠:“我孙子在那里读书,也有些日子没见着他了,你们明儿去的话,顺便告诉他清明节来爷爷这儿。我给他买糖。”
说着,他笑眯了眼,目光定格在易冬寒的身上,扭着脑袋到屋子里去了。
隔壁青雾村和易冬寒的村子不一样,那里不信奉山神庙,也没有颇多的禁忌规矩。是个被三座大山围绕的村子。
而要去青雾村,就要跨过山神庙所在的后山。
俩人在清晨七点出发。在路上耽搁了一会儿,易庄在山神庙山了香。易冬寒还是叫不答应爷爷。等到了青雾村,已经是下午小学放学的时间。
有片云就像姑娘裙摆的纱,一片抹开栽到山里头。夕阳照红这云,看上去就像一个在火焰中舞蹈的美人,舞动那抹纱织裙摆。
小学门口围了很多人,那些高年级的就从窗探出个脑袋,透过小操场去看门口卖糖葫芦的,和卖凉面炸土豆的小贩,嗅着香味儿。
村长的孙子叫柊守青。是个锅盖头的毛小子。就见他背着书包的一边儿,手插裤兜里头翘得老高。
易庄高了这个孩子好多,等见着人出来了,易庄就提起他书包上的挂绳,把他拎到一处人少的地方。
本以为会是个嚣张跋扈的班级霸王,结果被易庄这么一拎,整个人耷拉着脑袋,胆怯的小眼神东瞟西瞟。
“易哥哥!”
他把脑袋别到极限,认出易庄来。
“易哥哥又来听咱们学校的怪谈?我告诉你,最近我发现了新怪谈!就发生在昨天!”
他兴奋搓手,一边说,一边把脖子上挂的一枚铜钱亮了出来。
“他也能……?”
易冬寒欲言又止。
“他有阴阳眼,用铜钱的孔看过去,能发现常人看不见的东西。”
谈话间,柊守青已经将脖子上的铜钱拉到眼眶周围,他转了一圈看了眼他们的学校,然后把目光落到易冬寒的身上。
“咦——这个姐姐的脖子上怎么有红色的头发缠着?”
他整个身体贴了过来,踮起脚用铜钱扫视易冬寒整个人。然后看到了什么,哇一声叫出来,弹开了一米。
“这个姐姐的肚子上有双老婆婆的手,干巴得比我奶奶的脸还皱!”
易庄立起手掌劈到他脑袋上,疼得他直咬牙:“没礼貌,你要是胡说我就告诉你爷爷。对了,你们学校有没有四五十岁的老师?”
“有,有三个,你问哪一个?”他嘟着嘴。
“男的,四五十岁的男老师。”
柊守青还拿着那枚铜钱,他的目光就像长在了易冬寒的身上,脖子伸得老长,就是不敢再上前一步。
“一个徐老师,大光头,裤腰带上别了把扇子。走起路来把手背着,左右摇摆的,和我们田里的鸭子一样”
“还有一个甄老师,梳了个背头,每天他的头发都锃亮锃亮的,像抹了猪油一样。他家有钱,肯定是抹了猪油头发才那么亮。不过最重要的是,”
柊守青把手里的铜钱抛起来,然后抓住上面的绳子挂在脖子上:“他背上背了一个人,不是像咱们一样把人的手臂搭在肩膀两边那样背起来,而是两只脚挂在肩膀两边,他背的那个人就脑袋搭在他的屁股的位置,每次和我们上课的时候,那颗埋在屁股的脑袋就会转过来,把我们盯着。”
“那个老师也是撞上怨灵了?”
易冬寒小声嘀咕。
“对!他就是撞上了!遇到了我们学校的倒吊人!”
柊守青的话匣子被打开了,平日里他在学校被人嘲笑是神棍,还给他起外号捉弄他。没人愿意听他说这些事。他最喜欢的就是易庄,因为他能看到易庄身上有和别人不一样的东西,那个东西是一团光影,红红的,把易庄的白衣服都照透了,还有些刺眼。
“我们学校以前有个倒吊人,就是被绑着两只脚,挂在风扇上,脚朝上,头朝下。虽然我没见过那个人长什么样,但我觉得就是甄老师身上挂着的那个。”
“你看到这些不怕吗?”
“不怕,那些怨灵又不知道我能看到他们,和他们对视的时候只要保持冷静,他们就不会缠上来。这些都是易哥哥教我的啊。”
说着他看向了易庄,像在崇拜自己的师傅。
“我也是听爷爷这样说的。”
易庄回答。
校门口人多,背着书包的孩子挨肩擦背的,来接孩子的又大多是家里的老人,柊守青就指着人群里一个腋下夹着小黑布包的男人喊:“哝,那个就是甄老师,你们看,他头亮吧。”
两人一起看,那个甄老师腋下用力夹包的手微抬,就放在心口前往后缩,看上去像个鸡爪。他正用那只手刨开挤过来的学生,时不时的摸摸自己腋下的包还在不在。
“冬寒姐姐你看,他手上戴的那枚戒指。”
“看到了,不是说拿戒指娶媳妇了吗?怎么戴到自己手上了。”
两人说着,步子就往人群里挤,又被柊守青拦住。
“你们不要去找他,甄老师脾气不好,你们要是去找他,他肯定要你们当成我的家长,把我骂一顿。”
“不碍事,你爷爷说顺便来问问老师你最近表现怎么样。”
易庄说着,就撒开柊守青的手,上去拦下那个头发发亮的老头。
甄老师回头望了下柊守青,那汗水从他的油头缝隙里流到眼尾,他眨巴下眼睛,把一只手也抬起来,把在另一只手的胳膊上。
“柊守青着孩子成绩还不错,就是平常的小动作太多。”他指着拽起铜钱,透过孔去看自己的柊守青:“你看,就是这样,拿着块铜钱一上我的课就到处瞅,也不知道他瞅啥,只要靠近,他就钻到课桌抽屉里。就算他成绩再好,这也很影响其他同学上课。”
易庄把柊守青搂过来夹在胳膊里,又轻轻取下那枚正照着甄老师裆部的铜钱:“我们知道了甄老师,回去就把这铜钱给他没收了,听他爷爷说最近要半期考,所以让我们多跑学校几趟,关心他每天的学习情况。”
甄老师看了看表,他眼睛小,眉头紧起来的时候眼尾就眯成了一条缝,只有眼角的位置能看到一点眼珠。
“成,我还有其他事情,明天你们要来就打这个电话。”
他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过来。
“姐姐,你身上的那只像鸡爪一样的手放开你了!”
趁着易庄和甄老师谈话间隙,柊守青绕到了她的身后,拿着铜钱在眼眶边缘来回移动。
“那双手去哪儿了?”
易冬寒问。
柊守青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退后了两步,仿佛在观察一个庞然大物一样,直到铜钱的孔能把易冬寒整个人容纳下,他才跑过来又悄悄说:“一个人在你的肩膀上,她蹲着,头发老长了,就在你脚踝上来回扫,还伸手一副要扑上甄老师的样子。”
李光莹一定是看到了戒指,想要夺回。
“真的,不信你看!”见易冬寒一言不发,他举起那枚铜钱放到易冬寒的眼边,但易冬寒什么也没看见。
不过说起这个“人”踩在自己肩膀上,不由让她想到在后山住的那一宿。她也仿佛能通灵了一般,见着一个人,背着另一个人来到自己床前。
现在想来,应该是李光莹背着谁。
易庄对着淹没在人潮里的背影挥手,笑眯眯摸柊守青的脑袋,然后俯下身对柊守青说:“不要告诉你爷爷我撒谎,你答应我明天放学领我们去学校,我就告诉你我们村里的秘密。”
柊守青眼角左右瞟,他似乎对易庄的做法感到不满:“你们村里的事我都听说了,没什么好稀奇的。”
“但这个姐姐身上的东西你不知道呀,你就不想听?”
柊守青嘟囔嘴,看了看易冬寒,又踮起脚尖把滑到臂膀上的书包带着抖了回来:“好,那作为交换,我也把我们学校的事情告诉你们,你不要告诉爷爷没收我的铜钱。”
“一言为定!”
看着两人击掌为誓,易冬寒不由感叹小孩子就是单纯好骗。
三个人并肩走在一起,他两的年龄差不大,一个十三岁,一个十九岁。比起易庄,柊守青的性格更要活泼些。这一路上他就把书包用双臂勾着,让包打着屁股。有时候他觉得这样双臂会勒着疼,就拉着一边带子,选个干净的地方把书包拖着走“我觉得冬寒姐姐看到鬼影,可能是那个叫李光莹的怨灵背着春暖姐姐的尸体。”
“你们想,冬寒姐姐晚上刚遇到这种鬼影,第二天春暖姐姐的尸体就不见了,这不难想象是她背着尸体!”
“那她为什么要背着姐姐的尸体来找我呢?”易冬寒觉得他分析的有那么些道理,便继续问。
“炫耀啊!炫耀她能从山神庙里把尸体偷出来,就证明她压根就不怕山神!”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有人故意让她偷到的尸体。易哥哥不是看了一晚上的尸体没睡吗?肯定是他偷懒!被人偷走献给了李光莹!”
“对啊……”易冬寒咬着嘴唇,埋着头喃喃自语“如果她真的背的是姐姐,那证明棺材早就空了,那看尸体的易庄为什么会没发现呢?”
易庄贴得很近,见他双肩微颤了一下,眼底扫过一丝埋怨,然后又立刻转变一副无辜的样子:“我晚上可没打盹儿,春暖姐姐的尸体是龅牙刘摔棺材不小心甩出去的,冬寒姐姐你可是亲眼目睹的!”
“所以啊,小孩儿的话就是没有逻辑!怨灵怎么可能会不怕山神呢!那可是守护村里几百年的山神啊!”
易冬寒的疑虑就这样被易庄三言两语击散了。她其实记不清棺材滑落时有没有看到姐姐的尸体滚出去,只是记忆是会骗人的,被易庄这么一说,她觉得是有个东西滚出去的画面。
“好了好了!你们听我说的!”
见自己的说法没被人赞同,柊守青瘪嘴吹了下额前的那几根冒尖的头发,叉着腰不允许任何人打断他:“甄老师你们都见过了吧。”
“你们看那儿。”
他站在一块凸起来的石头上面,那块石头底部埋着积水,他人踩上去就像踩在地雷上似的,水一下子溅起老高。柊守青指着山脚下只看得见屋顶的一排房子道:“甄老师以前是老校区的教师,那老校区有个传闻,而甄老师就刚好是这个传闻的当事人。”
“哦?详细说说。”
易庄来了仿佛来了兴趣,立马接茬。
“以前甄老师的班上出现了个倒吊人,头朝下,脚朝上倒着吊死的。”
“人倒着怎么死呢?”
“嘿嘿嘿,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因为那个人,可能是被怨灵给害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