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六章 装醉卖乖闲聊尔

书名:梧枝还亦亦 作者:周楚嬛 本章字数:3352 下载APP
午后的雪一直下到了午夜时分。



    孟怜笙好梦正酣就听到阿香在门外叫他,披了件衣服就出了门。可能是上午受了寒,这会儿嗓子疼的声都变了。



    戏园子门前站了一个身穿卡其色大衣的男人,天冷,借着路灯看原本泛青的下颏冻的有些通红,这人身量挺高,能比他高了个大半头,往那一站也是身躯凛凛,相貌堂堂的。



    只是此时这位公子哥似乎挺狼狈的,因为架着霍俊芸的手此时有些发麻使不上劲,眼看这位名伶要摔在地上,捉襟见肘的要去捞他一把,反而听醉的不省人事的霍俊芸叫嚷道:“来长渊!再干一杯!”



    孟怜笙见状连忙上去扶他师父,这醉汉倒是又老实了,从薛良到孟怜笙“无轨对接”也没吭一声。



    薛良借着门上灯泡发出的柔光看孟怜笙,墨黑色的短发乖顺的搭在前额上,这人的眉眼甚是好看,眉头处颜色渐浅,让眉心像是拢了层快被尘风吹散了的薄雾。



    朝露般温和的眼内水光点点,却偏固执的不染上梨园行的杂乱气,三分柔三分刚,并不让人觉得这男子美的女气。点绛薄唇,让人忍不住的想去尝上一口,至少,薛良是这样想的。



    他带着醉意上前几步,突然大胆地附在他耳边:“又见面了啊卿卿。”



    耳畔的风都是百岁酒味儿的,熏的孟怜笙红了耳根,他又立刻把人推开了。



    师姐橙红这时也走过来了,见薛良的一身气派打扮便知他非富即贵,又见两人距离如此暧昧,不由得心生出几份戏子之间的轻蔑妒忌来,心里骂了一声。



    她面上又和和气气的帮孟怜笙扶着霍俊芸往后连退了几步,对薛良谄媚的笑了笑:“多谢先生来送班主,这外头冷,我们倒是没什么,只是别冻坏了您,您……”



    橙红想勾搭男人进屋“暖身”的话还没说完,孟怜笙却不想听薛良和女人废话,直接拉着霍俊芸要走,用了好大的力气愣是没动一下,倒是霍俊芸不省人事的跟着晃了晃,回头一看原来是被薛良拉着,孟怜笙想起下午被薛良耽搁受冻嗓子哑了,就有点恼火,转头说:“良帅撒手,我师父他老人家不受冻。”



    橙红在心里暗暗惊讶,不止是因为这人就是三晋的督军,更是因为她没想到这人竟然这么年轻,她以为这当军阀司令的怎么也能跟霍俊芸一般年纪,没想到面前的男人看样子不过二十多岁。她早听说师傅和这三晋土皇帝交情匪浅,要不他们戏班子也不能在这世道过的这么安生。



    也不知是孟怜笙说的话他听了,还是真的醉了,孟怜笙说完他竟真的撒开手,看着他和那女戏子架着霍俊芸走远了才回神。正好老闵下车请他,这才上车。



    刚一进屋子,霍俊芸就一口把胃里的东西吐到痰盂里,看来是没醉透,一直挨到了进屋。孟怜笙正拿着脸盆,还没来得及撩帘子就跟阿香打了个照面,差点没把盆撞翻。阿香甩了下辫子很麻利地接过盆:“水烧好了,给我吧。”



    孟怜笙把盆给了阿香,自己在心底犯嘀咕:“往常都是送师父回霍府的,怎么今天扔戏园子这了?”



    阿香给霍俊芸擦了脸和手,一回头见孟怜笙还杵在这,刚要说一句孟怜笙就先问了:“阿香,你知道江家的小姐和良帅是怎么回事吗?”



    阿香顿了顿,把毛巾扔回盆里对孟怜笙道:“去西屋说。”



    “江家二小姐叫江婉然。”阿香在炉子旁边烤着手缓缓道:“虽然名字里有个婉字可人却一点也不温婉,这事啊,还得从三年前说起。”



    孟怜笙拉过凳子撩起长衫坐下,听阿香细细道来:“三年前良帅和李老爷游九女仙湖,到湖心附近才发现南边的是江家的船,也不知江婉然是要去捞什么,没扶稳就落了水,良帅先反应了过来,就自己赤着膀子下水救她。”



    “那时候江二小姐才十五六岁,像你这般大的年纪,正是少女怀春的时候,良帅救她这一回就芳心暗许了。因为英雄救美便爱慕对方这本也没错,可错就错在她实在是不应该喜欢良帅这人,他风流多情,不会只喜欢她一个人,可江小姐却偏要让良帅娶她过门做督军夫人,而且良帅压根没看上她这个丫头片子,更别说娶她了。”



    孟怜笙本以为是薛良始乱终弃,但如今一看全然不是。



    他正疑惑着,只见阿香摇了摇头:“说起来这良帅还是个很有良心的人,他虽然风流,可江家的老家主因为在战场上救他不幸死了。”



    “良帅自知不能全心全意,怕伤了江小姐的心就对她敬而远之。”



    “是她江婉然一直对良帅纠缠不休,还在一夜间把当时跟良帅有关系的女人全清理了,就连多跟他说过一句话的女仆也没逃过,又放出话说哪家的姑娘敢嫁给良帅做妾,她就在那姑娘上花轿前亲自拿剪刀把那人头发剪光,让她去通善庵做尼姑。这作为实属过分了些,也就仗着自己是江家的人才敢这么放肆吧。”



    “她当时连个良帅相好的都不算,没有督军夫人的命非要摆正房太太的谱,一时间便成了满城笑柄。‘娶江二小姐做老婆’在当时竟然成了一句诅咒般的话,唉……”连阿香都忍不住叹一声“孽缘”了。



    孟怜笙听阿香讲完不禁心下喟叹,不知是说江婉然死皮赖脸,还是为了那扭曲的爱情勇敢无畏了。他又问:“这江家是不是权势很大啊?”



    阿香把鬓边的碎发掖在耳后,又说:“论说权势还是要当属江家的姻亲孔家,在政界商界地位都很高。江家主要还是靠经商得势……”



    孟怜笙恍然:“原来如此。”



    阿香点了点头:“事情大概就是这样,卿哥儿今天怎想起来问这事?”



    “我今天碰见江小姐了。”



    “啊?那她,长什么样子?她漂亮吗?”阿香凑近问道。



    孟怜笙含糊道:“离得远,没看清。”



    他似乎想起来了什么,又问:“阿香,良帅那么多姨太太,为什么就是没有个正房夫人呢?”



    阿香摇头,如实答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从三年前的事后就没有再娶,不过良帅就是这样的荒唐性子,没有夫人也不稀奇。”



    孟怜笙心有戚戚,薛良大可以和能够助力他的江家联姻,只是娶一个女人就可以得到江家的部分财权,作为男人的他完全不亏,虽然对于那个被用来联姻的女人来说却是无妄之灾。



    他坚持不娶,是因为逍遥惯了又不想误人终生,还是那位已故前妻太过惊艳心里压根容不下别人呢?



    孟怜笙抬头揉了揉眼睛。阿香还以为他是困了,遂道:“不早了,卿哥儿快回房歇下吧。”



    第二天孟怜笙的嗓子还是不见好,不能登台。霍俊芸下了戏就给孟怜笙送来了枇杷露。



    见师父来了孟怜笙嚯地站起来,哎呦一声,不好意思的接过药,哑着嗓子:“大冷天的,师父怎么亲自来了,我亲自去拿就好了。”



    霍俊芸挺大个角儿,在这个徒弟面前愣是没一点架子,胡乱地揉了一把孟怜笙头上的鸡窝,笑道:“臭小子,知道孝敬我就别老头疼脑热的,瞧你那小身子骨吧。”



    说着还扬巴掌哐哐拍了拍他后背,唱生的少不了持枪耍棍,尤其是习武之人手上力气足,好在孟怜笙早就习惯了他师父下手没轻没重。



    霍俊芸给他倒了杯温茶水,又给自己倒了杯,回身坐在孟怜笙对面,自己抿了口茶,说教之前的准备工作已经做完,接下来就要老生常谈了。



    “怜笙啊。”



    孟怜笙听到这一声在心里叹了口气,又禀着师徒不对坐的规矩立刻把椅子挪偏了些,正了正姿势坐好,微笑道:“哎,师父您说。”



    “我前些日子听说…姓薛的把你当粉头了?”



    孟怜笙:!!!



    孟怜笙心想着是谁这么耳报神,神色一凛:“这事都传到您耳里了?”霍俊芸一向是不爱听传八卦的,现在看来岂不是许多人都知道了。



    霍俊芸很了解他徒弟,含笑道:“他自己跟我说的。”



    霍俊芸喝了口茶:“昨天我听他叫你卿卿了,你俩白天肯定见过。”



    他说完又嘟囔了句:“怎么叫的恶了吧心的…”



    孟怜笙心叹,师父就是师父,喝醉了都能留着清醒。



    自从霍俊芸成角后,达官显贵的酒局上常有他,所以这位以老生闻名的霍老板,真跟《太白醉写》的李白一般,醉成什么样儿都能作乐章,戏弄高力士。让孟怜笙咋舌的是即便同与他关系密切如薛良这般人喝酒,也能撒欢撒的张弛有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