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珩弟弟的配型失败了，沈母最后还是按照约定帮他还了贷款，因为有房子和低保，他正常生存没问题。
但也仅限于生存了。
其他配型也都没能和沈珩对上，所有亲属都救不了他，沈母来医院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即使万清在的场合也会情绪失控，她好像不想承认自己赌输了，一刻不停地在说，沈珏也有可能得这个病，他得了，沈珩也能有个伴。
她在诅咒自己的亲生儿子。
万清不由得为那个没有见过面的弟弟感到伤心，他应该比自己还小很多吧，独身一人，无所依靠。
这种孤独，他懂。
倒数着死期的日子真不好过，万清有时候会看到沈珩表现出自暴自弃的一面，拒绝日常检查，会说反正也治不好了，数据每天都在恶化。
但沈珩毕竟是沈珩，他就算没有活下去的念头也还是保持一贯的温和，除了两次和自己的母亲声音不大不小的争论以外，无论做什么他都是平静的，万清的悲伤都被他坚定的安慰抚平了下去。
也是这段时间，沈珩重拾起了画笔，在病房内支起画板练习绘画。
万清只会埋头刷题，看不懂画画的技法色彩之类的，竟然把班里一个准备艺考的同学抓到了医院。
沈珩说也不是骂也不是，先和人家道了歉，聊了几句后，发现彼此小时候上过同一个兴趣班，穆辰是什么都学，沈珩学的是素描。
穆辰倒是很大度，开玩笑地说道：“我们都知道万清这一年多风雨无阻往你这来，问就是你没事需要静养，这么一看，感觉比他说的严重了点嘛。”
万清听见这句话瞬间炸了毛，“不要乱说话！！！”
还是个自欺欺人的性格。
穆辰没有多解释，果断收回刚才的话，“抱歉，我真的以为你没大事才开玩笑的。”
“他就是没大事，不用你觉得，也不要乱开玩笑！”
万清没有发过这么大的脾气，正因是实话，他的反应才这么大。
沈珩连忙制止他，报了个菜名，让万清帮忙去买，万清气呼呼出去了。
“……我想他很清楚我的病可能撑不到高考的，所以才这么生气。”沈珩抿唇浅笑道：“不会打扰你太久的。”
穆辰和沈珩交集不多，他记得兴趣班里还有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跟屁虫，兄弟俩性格分明，沈珩表里如一，看上去更像受到良好教育的那一方，说准确点，就是被偏心的那个。
懂礼貌，很谦逊，被无数人称为天才，虽然不知道后面为什么不继续学了，但还是给穆辰留下了些许的印象。
“没事，都是同学，而且我不太和人聊天，可能有点冒犯。”
“你说的对，如果真没事谁愿意住医院里呢，我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穆辰看着病床上的他，沉吟一下，老实说：“不太好，但也不像绝症患者……是因为有他吧。”
沈珩微怔，他一时没想到是穆辰太聪明还是他们太明显。
“多嘴一句，你瞒着瞒那，要是哪天真的……他绝对受不了，会做出你意想不到的事的。”
沈珩陷入了沉默，牵起嘴角，连苦笑都干涩无比。
穆辰不怎么合群，所以说话一直没什么分寸，万清听他正式的道了一次歉后就不再记仇了。
那半年的画画时光现在想起来也很热闹有趣，穆辰说的那句话却一直留在了沈珩心里。
是啊，他是这样的啊，他逼着万清说了喜欢自己，用他的这场病束缚住他，死期未定，万清就会一直抱着侥幸心理。
于是他开始毫不避讳谈死亡，谈病状，嘱咐后事，告诉万清要好好生活，被人欺负不反抗他会难过的。
一开始万清还会哭着让他不要说了，之后却会很听话地点点头，说自己都会记住的。
早知道人生那么短，他一定把所有的不合时宜与主动索取锁进心里，永远封口。
这么短的时间，有人爱他如宝，有人恨他入骨，他有后悔，也有希望让时间停在此刻的幸福。
够了，
足够了。
——
关于沈珩的去世，万清的反应是钝之又钝的。
好像就是一个很普通的晚上，沈珩前一晚说第二天有事告诉他，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却似乎暗藏着某些时候才能有所察觉的释怀。
万清期待着第二天，安稳地睡在沈珩旁边的小床上。
发生得太快了。
心率监测仪尖锐的声音把万清从浮云一般的梦中唤醒，告诉他，该面对现实了，有人终归是要走的。
穆辰去全封闭的集训才不久，沈母的公司离不开她，但也仅仅是离开了那一个晚上。
万清没有看见治疗后半程沈珩饭食下不了咽的样子，看不到他的头发一把一把掉，也看不到他生命一点一点枯竭，拖着残体依靠插管维持生命体征。
很突兀，但又很平静的。
措不及防到，万清以后长久长久的时光都没能从这毫无征兆的宣布走出来。
二零一三年五月三十日凌晨两点二十五分四十七秒，沈珩去世，享年十七岁。
九天以后，万清独自走进了高考的考场，当最后一门考完出考场时，有人问他：“沈珩呢？同学聚会他一定要来的对不对，大家都惦记着他呢。”
万清抱着文具袋愣在原地，没有回应对方，迟迟而来的痛感慢慢涌上了全身每一个能感知到疼痛的细胞，压抑了不知多少时日的情绪奔涌而出。
他在高考考场前放声痛哭，别人问，他哭到说不出一句话，声音从痛苦到悲怆，从哭喊到低泣，前来接他的父母不问原因，也不阻止，默默陪了他很久，一家人当晚久违的一起吃了顿饭。
对于万清来说，他的青春好像结束了，又好像从未开始过。
沈珩的葬礼举行在高考后一天，沈母知道儿子的取向，也知道自己不那么称职，万清是一定要请来的，她的小儿子只有在高考完才联系得上，她认了命，承认了自己当时选择的错误，而正如沈珩所说，沈珏恨透了她。
一个两个，都将他看成沈珩的替代品。
事到如今所说的弥补，不过是利用他在延续沈珩未尽的生命，他们连DNA的排列都一样。
如果世上真的存在公平，沈珏或许真的愿意模仿那个逝去者，说着好听的话给别人聊以慰藉。
可惜，世上哪儿有那么多的公平，想在没有必要的事情上赌，反被抛弃就是可能性最大的一种结局。
沈母想不到的是，见到沈珏的万清会就此陷入了混乱，执着于从沈珏身上寻找沈珩的影子，不择手段，却又，除了一腔热情再无其他。
一个早早看透真相成熟的绝情者，一个沉溺过去不愿走出的遗留者，他们的见面未免太巧，又太早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