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书名:足尖上的丘比特 作者:颜灼灼 本章字数:26070 下载APP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很好奇。
    “就是有天没事瞎转,正好转到那里,看到她站在转台上不动,一开始还以为她想不开要跳楼。后来一想,不对啊,才三楼,要跳楼不应该选这么低的楼层,死不了,反而摔成残废,那还不如不跳。”李甦淼一本正经的样子惹人发笑,“后来我走近了才发现,她是躲在那里偷偷抽烟,抽烟也就算了,还要一边照镜子,难道抽烟还要讲究仪态优美?女人,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
    我忍不住笑了。
    李甦淼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你笑什么?”
    “没什么。”我收住笑,“露天楼梯转台那里哪有什么镜子?”
    “那是因为你很少到那里去,也没留意,我也是那天才发现的。”李甦淼为自己的发现而得意,“我们团部的大楼墙面都贴着玻璃,只要站在楼梯转台上,面对玻璃幕墙,眼前的玻璃就会成为镜子,能映出站在那里的人的样子。”
    舞团团部大楼的每一层都有一个小露台,在大楼的最右端。露天楼梯就是和露台相连的。演员们平常忙着排练,基本没有时间到露台去,从宿舍楼过来先到达大楼左侧的正门,上下楼走的也都是正门里面的室内楼梯,即便偶尔一两次有事从露天楼梯那里经过,也是脚步匆匆,自然没有注意到玻璃会变成镜子。
    我穿过长长的走廊,推开走廊尽头那扇通往露天楼梯的小门,一眼便瞧见了楼梯转台上的蓝婧予。李甦淼猜对了蓝婧予在这里,但有一点他猜错了,蓝婧予照镜子不是讲究抽烟时的仪态优美,而是穿着足尖鞋,在做半脚尖的“立”。
    半脚尖的“立”是芭蕾舞旋转技巧中最主要的一点。只有把脚尖立到最大限度,这样脚与地面的接触面才会减小。接触面小了,摩擦力才会变小,才能够用很小的劲,转得更快、转的“圈”更多。用力一大就会从面部表现出来,舞蹈讲究的是美,在完成动作之前和之中,不能够表现出任何不安来,而应给人一种轻松感和自如感,以及一气呵成的整体感和舒适感。
    中午室外气温非常高,我从身后靠近蓝婧予,可以清楚看到汗水沿着她的后脖颈流淌下来。是我小看蓝婧予了,她不是只会勾搭艺术总监,她一个人不声不响地躲在这儿练习,肯定已经有好一段时间了。
     我顿时产生了强烈的危机感,蓝婧予一直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二号女主角的位置,不,她的最终目标,一定是取代叶梓涵,我不过是她达成目标途中的临时障碍物。平心而论,蓝婧予目前的技巧水平比我稍差一点,但是她在体重上有绝对的优势。她和叶梓涵一样,都是1米66的身高,体重稳定保持在45公斤左右,让我特别羡慕的是,她们都不用像我这样辛苦节食控制体重,也不会一不注意体重就飙升。而在技巧水平上没有永远的优势,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稍有松懈就会被迎头赶上。
    蓝婧予在镜子里看到了我,停下动作。“你怎么会到这儿来?”她没有转过头,望着像镜子一样的玻璃问我。
    我走到她身旁,和她一样望着玻璃镜子。听说镜子能照见人的灵魂,对于芭蕾舞演员而言,在平时的训练中,真正的观众其实就是镜中的自己,镜子也是忠实的陪伴者。我们都相信镜子,几乎每一天都会重复无数次相同的动作,在镜子里检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即便平常在化妆间里说笑聊天,只要有镜子,我们通常不会彼此相望,而是对着镜子中的对方交流回应,这是我们特有的习惯。
    “我到处找不到你,就转到这儿来了。”我随后说明来意,想请她写生日祝福。
    “纸和笔拿来。”蓝婧予对我伸出手。
    我将纸笔还有一本作垫板用的杂志一同递给她。她刷刷几笔写了“林恩墨生日快乐”七个简单的字,又写上自己的名字,很快递还给我。
    我道过谢,转身走了。
    “童忻,刚才好像是你包里的手机在响。”卓羿宸一直待在排练厅,我离开前请他帮忙看着包,“你怎么啦,气喘吁吁的。”
    “走得有点急。”我用手试了试额上的汗。
     卓羿宸转身去取来我擦汗用的白毛巾。毛巾是每个人必备的,夏天用于擦汗,冬天缠在脖子上,还有保暖的功效。“擦擦你的汗。”卓羿宸手中的毛巾擦过我的脸颊,我猛地记起萧瑟用手为我拭汗时,那种灼得我发慌的温度,条件反射般地抢过毛巾,用力将自己的脸整个儿捂住。
    卓羿宸拍拍我的肩膀。“你怎么啦?”
    “没怎么。”我飞快拿开毛巾,又随意往脸上擦了几下,丢到一旁,而后打开提包取出手机。未接来电显示是萧瑟的手机号码,我心中微微的一跳,这也太巧了。也好,尽早告诉他我已经完成了任务,算是还了他的人情债,免得心里不安。正准备回拨,目光一撇,见卓羿宸正望着我,为了避免找人写生日祝福语的真相暴露,我快步走出排练厅。
    我回拨了萧瑟的手机号码,他带着笑意的声音很快传来:“在忙什么,现在应该不是排练时间。”
    “忙着找人写生日祝福语。”我如实相告,“已经圆满完成了任务。”
    “我打电话就是想问你进展怎么样。效率好高啊!”我听声音就能想象出萧瑟眉开眼笑的样子,“说吧,我该怎么感谢你。”
    “这是还你的人情,不用谢。”我客气地和他保持距离。
    萧瑟低低地叹了口气。“好吧。我这两天比较忙,你今天什么时候方便,拿个信封装上寄放在你们大门口的传达室,我让向叔过去拿,行吗?”
    “好。”我答应得干脆,“我下午排练完就拿到传达室,放好之后给你发信息。”
    “那……”萧瑟有些欲言又止,“那就这样吧,等见面再说。”
    下午排练结束后,我立即将信封放到传达室,然后给萧瑟发短信,过了许久,他才回了“谢谢”两个字,看来确实挺忙的。
    周日晚上众人为尹静姝庆贺生日,地点在一家人气很高的西餐厅,据说无论口味、环境还是服务,在本市“西餐界”都是毫无争议的NO.1。其实尹静姝不喜欢吃西餐,她更喜欢到大排档吃海鲜喝啤酒,但是为了照顾我们这群需要节食的舞者,她放弃了个人的喜好。西餐可以吃些诸如生菜沙拉、吞拿鱼卷之类有助于瘦身的食物。
    我和余萌搭乘尹静姝的私家车,叶梓涵和秦风也属于有车一族,其他人分别搭他们两人的车。上回一起去叶家村的舞团的人,除了蓝婧予之外,其他人尹静姝都邀请了,此外多加了个余萌,我们这群人平日里和尹静姝的关系都挺好,来往也比较密切。
    西餐厅位于海城南湖畔著名的咖啡一条街,这里树影婆娑、白鹭翩飞的湖景,十余间老别墅改建的咖啡馆,无论是意式品质、法国情调,抑或是北美风尚,完美塑造了海城的“塞纳河左岸”,清晰勾画了“生活在别处”的洋式梦想。
    街道最里端一栋翻新的中国旧式别墅就是西餐厅的所在,一个大院子,三层的老别墅,灯火交织。室内不易见的马赛拼贴、强厚实感的欧式内饰、实木或铁艺家具等,创造了一份古朴的洋派的怀旧感觉。
    我们三人刚到预定的包间一会儿,其他人也陆续到了,一屋子的笑语喧哗。大家都依照尹静姝的要求,没有单独准备礼物。尹静姝确实不稀罕什么礼物,大概受到金牌大厨父亲的影响,她视品尝美食为人生最大的乐趣,一边高喊着要减肥,一边在深夜美滋滋地品尝从家里打包带来的夜宵。她是本地人,家中拆迁赔偿,有好几套房子出租,作为独生女,自然是吃穿不愁,工资她根本不放在眼里,工作纯粹出于兴趣。用她的话说,是为了弥补从小四肢僵硬,没法跳舞的遗憾,上大学报考了艺术管理专业,现在从事和艺术相关的工作,多少也能获得满足感。
    唯一代表众人心意的礼物,就是余萌亲手制作的生日蛋糕。余萌是个心灵手巧的姑娘,尤其擅长烘焙,她曾开玩笑说,如果有一天不跳舞了,就开一家烘焙屋,出售蛋糕、巧克力等各种手工制作的甜点。我们住的宿舍不方便做甜点,每逢休闲时,她会到尹静姝的单身公寓大显身手,尹静姝爱吃甜食,很乐意免费提供工具和所需要的各种食料,自己就负责品尝。
    这次为了给尹静姝一个惊喜,余萌专门借用了叶梓涵的住处,我和叶梓涵给她当帮手,赶在出发之前完成了一个非常漂亮诱人的双层芒果慕斯生日蛋糕,包装好后带到餐厅来。还未见到蛋糕,尹静姝的馋虫就被勾起来了,嚷嚷着要在餐前先吃生日蛋糕。
    不过谈笑间尹静姝已经忘了要先吃蛋糕这回事了,她翻着菜单,很豪气地点了一大堆的美食,沙拉、鳕鱼、羊排、吞拿鱼卷、海鲜意大利面、芝士pizza……我凑过去看了一下菜单,我们总共8个人,这一顿饭下来,至少要两千多元。这对于尹静姝来说不算什么,换作我是绝对消费不起的。
    一大桌的美食,我只能吃生菜沙拉,沙拉酱也不敢加,余萌晚餐也不敢吃肉和淀粉类食物,只比我多吃了鳕鱼这样的海鲜菜品。叶梓涵就比我们有口福得多,她从来不需要为体重担忧,什么都能吃一点,虽然量少。此时她正优雅利落地使用刀叉,品尝一块香气四溢的羊排。而我和余萌,对这位上天的宠儿只有空羡慕的份儿。
    几个男人也吃得挺香,针对芭蕾舞男演员的体重要求并不多,他们的运动量本来就很大,而且一般男人年轻的时候不会很胖,相比之下,对女演员就非常严格了。
    “秦风,你再多点几个你喜欢的菜吧,我怕你吃不饱。”尹静姝热心地将菜单放到秦风面前,殷勤得反常。我猜想她留意秦风很久了,他吃了什么都看在眼里。
    “不用了,我能吃饱。”秦风神情淡淡的,平常排练时他的脸总是紧绷着,严峻得近乎冷酷,今晚脸上的棱角柔和了不少,偶尔也会和大家说笑几句。
    我看到尹静姝的眼里闪过一刹那的落寞神色。
    “喂,眼镜蛇。”朱尊一从位置上跳起来,一双长胳膊乱摇乱晃,活像只大猩猩,“你也太偏心了,怎么不怕我们其他人吃不饱,单单问了秦总监。”
    “你们跳舞的要减肥嘛。”尹静姝理直气壮的。
    “我都这么瘦了,还减什么肥。”朱尊一的确外表清瘦单薄,气质也有些阴柔。但是一上舞台立即变身为充满力量美、高贵冷艳的王子,和台下判若两人。
    “想吃就点呗,哪来那么多废话。”尹静姝咂着嘴,“菜单自己拿来看。”
    朱尊一也不客气,说他想吃生蚝。
    “生蚝我也要!”李甦淼立即附和。
    “为什么你们都喜欢吃生蚝?”卓羿宸表示不解,“那东西太腥了,我吃不惯。”
    朱尊一用美食家的口气回答:“那是你的吃法不正确,加些柠檬汁就能去腥味,再配上沾酱,好吃极了。”
    “我吃生蚝主要不是吃味道,而是吃一种情怀。”李甦淼慢悠悠地接口,“你们还记得小学语文课本中莫泊桑的作品《我的叔叔于勒》吗?有一段描写,说的是两个太太在吃牡蛎,她们的吃法很文雅,用一方小巧的手帕托着牡蛎,头稍向前伸,免得弄脏长袍。然后嘴很快地微微一动,就把汁水吸进去,蛎壳扔到海里。文中的父亲被种高贵的吃法打动了,我也被打动了。很多年后我才知道,原来这种可以吃得很高贵的牡蛎就是生蚝,于是喜欢上了吃生蚝。”
    所有的人都笑了起来。朱尊一拍着桌子,“快快,眼镜蛇,让生蚝赶紧上来,再准备一块手帕,请李甦淼同学为我们好好表演一下牡蛎的高贵吃法。”
    “我马上去找服务员!”尹静姝的兴奋劲不亚于朱尊一,脚底生风地出了包间。
    卓羿宸摸摸李甦淼的头说:“真服了你了,几百年前的事情还能记得这么清楚。”
    “我觉得甦淼这么好的记性,不继续深造可惜了,将来可以硕博连读,转型当艺术理论家。”叶梓涵精致完美的脸庞上,漾着迷人的微笑。还有她那纤细修长的身材,即使坐在沙发上,也是下颌上扬,肩膀下沉,好像随时会飞起的天鹅。她一开口说话,在场男士们的目光就全部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李甦淼叹了口气。“连本科学历都没有,还硕博连读。不过这么低的学历,以后肯定要深造的,等多跳几年再说吧。”
    说到学历,我不由得也在心中叹气,我们这些舞蹈演员大多是舞蹈学校毕业后直接进团,只有中专学历,像叶梓涵这种北京舞蹈学院毕业的本科生并不多见。一般都是从10岁左右开始学习芭蕾,经过7年舞校芭蕾专业系统训练,每年只有3-5人能考进我们舞团,从跳群舞开始慢慢走向舞台,而能成为主要演员的凤毛麟角。一个条件不错的演员,可能努力一生也只能跳到领舞或独舞,站在舞台中央的只有一个白天鹅。
    在欧美以及日本舞蹈界,著名芭蕾舞团的中流砥柱往往是35岁左右的演员,不少舞蹈大师甚至跳到50岁以后。但是在国内,舞蹈演员的黄金年龄通常被认定在18岁到23岁,稍微年长一点的演员就觉得自己“老了”,不少人早早挂“鞋”退役。那些年过30岁、坚持在一线跳舞的演员,往往很少再被委以重任,30岁几乎意味着跳舞生涯的终结。我的最终目标是成为出色的芭蕾舞家,走向国际舞台,为了这个目标,我起码要坚持到30岁,我现在一门心思都在跳舞上,继续上学深造的规划离我还很遥远。
    尹静姝又冲了进来。“生蚝已经点了,先跟你们说个好消息,对面包间有个美女也在过生日,和她的朋友一起。”
    大家都看着尹静姝,不明白人家美女过生日跟她有什么关系。
    “我们都过去那边,大家在一起更加热闹嘛,房间很大,可以装得下。”尹静姝兴致勃勃的,她有点人来疯,人越多越兴奋,就像现在这样,她完全不考虑对面的那个美女是否欢迎我们这些陌生人加入。
    “这样不好吧,人家不一定欢迎我们。”余萌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不欢迎再回来嘛。”尹静姝不以为意,她拽住朱尊一的衣袖,“猪头,走,带你看美女去,你肯定喜欢。”
    “喂,干吗说我肯定喜欢。”朱尊一拖拉着不肯走。
    “准保你喜欢。”尹静姝使劲拉扯,把朱尊一的T恤衫扯落了一边,露出一大片健美的肩部肌肉。
    朱尊一哇哇大叫起来:“流氓,非礼啊——”
    大家都笑得个不亦乐乎,朱尊一在大家的笑声中,直着喉咙喊:“你们太不够意思了,我被人吃豆腐,你们不但不救我,还幸灾乐祸。”
    “谁稀罕吃你的臭豆腐!”尹静姝改为揪住朱尊一的耳朵,“死猪头,我好心要介绍美女给你认识,你居然这么不识抬举。你的豆腐又臭又硬,老娘咽不下去!”
    大家笑得腰都弯了,只有尹静姝和朱尊一两个人不笑,还在大呼小叫的。他们越呼叫,大家就越笑,好不容易才笑停了,两人也和解了。
    “好了好了,什么样的美女,我跟你去看看。”朱尊一先妥协。
    “就是那种楚楚动人、我见犹怜型的。”尹静姝已经在转着眼珠想新花样了,“你不是最喜欢《红楼梦》里的林黛玉嘛,那美女简直就是从书里走出来的林黛玉,看了准保你心动。好好想想,要怎样跟人家表白吧。”
    “刚见面就表白,有病啊。”朱尊一嘴上不屑,眼里却浮现了好奇,“我现在就去看看,是不是像你说得那么神。”
    朱尊一大摇大摆地出去了,尹静姝乐颠颠地跟在他身后。我们这些旁观者的好奇心也被勾起,在叶梓涵的带领下涌出包间,探头张望。
    对面包间的门开着,里面聚了不少年轻男女。尹静姝和朱尊一已经先进去了,尹静姝很自来熟地和那些年轻人说着什么,朱尊一在一旁倒显得有些拘谨。
    过了一会儿,尹静姝跑了过来。“你们都进来吧,人家很欢迎我们呢,我去把蛋糕拿过来,一起点蜡烛唱生日歌。”
    我们先后加入了那个陌生的群体。我看清楚了,坐在餐桌前,被众人簇拥的生日主角是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果然如尹静姝所说,长得很林黛玉,就像曹雪芹所描写的那样,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她的年纪应该和我差不多,那种微带着轻愁的美丽说不出的动人。
    “你好。”女孩见我望着她,娇娇柔柔地说,雾蒙蒙的眼珠水盈盈地凝视我,这样的眼睛绝对能迷死男人。
    “你好。”我礼貌应了一声,立即转头去看最喜欢林黛玉的朱尊一,果然,他正出神地盯着那女孩,眼里满是惊艳之色。
    我忍住笑,目光飘向女孩面前的生日蛋糕,我屏息了几秒钟,脑中有一刹那的空白。蛋糕上面写着“林恩墨生日快乐”几个大字。该不会她就是萧瑟的那个林妹妹吧,但是怎么不见萧瑟,难道有这么巧的同名同姓之人?
    正愣神,听见尹静姝高声说:“我的蛋糕拿来了,可以开始点蜡烛了。”
    尹静姝快速动手拆开蛋糕包装盒,余萌亲手制作的双层芒果慕斯生日蛋糕呈现在眼前。“哇奥——好漂亮!”她惊叹。
    余萌却面有愧色,小小声说:“不好意思啊,我做的蛋糕太小了。”
    我定睛一瞧,林恩墨的生日蛋糕足足是余萌做的生日蛋糕的两倍,整体造型就是一个立体版的芭比娃娃,华丽丽的黄色蛋糕裙子渐变礼服,非常漂亮豪华。余萌的手工蛋糕其实已经很大很漂亮了,但是摆放在一起就相形见绌了。
    “你自己能做成这样已经很棒了,我非常喜欢,亲爱的。”尹静姝这话绝对是发自内心的,她从来都是想什么说什么。
    “你这蛋糕是自己做的?”林恩墨听到尹静姝的话,惊讶地问。
    “是啊。”尹静姝很自豪地将双手搭在余萌的肩上,“我这个好姐妹是烘焙高手,做的糕点味道一级棒,等会儿你可以尝尝我们的蛋糕。”
    林恩墨袅袅一叹。“要是他也能亲手为我做生日蛋糕就好了,可是他忙到现在都还没来。”
    “你说的他是谁啊?”尹静姝什么事都爱打听。
    林恩墨的眼睛里汪着一潭水,抿着嘴角不说话。
    “恩墨,别难过,他既然答应了就一定会来。”一个和林恩墨一样年轻的女孩安慰她,“先让我们大家看看他给你收集的生日祝福吧。”
    林恩墨点点头,起身绕开餐桌,走向旁边的柜子,柜子的台面上放着一个包装鲜艳的大盒子,盒盖上也点缀了一个芭比娃娃,看来林恩彤非常钟爱芭比娃娃。马上有两个大男孩过来帮忙拆包装盒,小心翼翼地取下芭比娃娃装饰,解开漂亮的缎带,打开盒子。里面满满当当的各种卡片,全部用细丝线串联起来,两个大男孩呈一字拉开来,分别退到了房间的两端,才勉强将那条丝线拉直,一大长串的卡片,蔚为壮观,所有的卡片都是经过精心设计印刷的,背景都是林恩墨的照片,每张卡片上都有两三句的祝福语以及签名。
    我细看了几张卡片就愣住了,那卡片上的祝福语,分明就是我请舞团的人帮忙写的,尹静姝、余萌、蓝婧予的签名赫然在列,再往里看,秦风、卓羿宸……不用再看下去我也能百分百确定,这个长得很林黛玉的林恩墨,就是萧瑟的林妹妹了。
    “这不是我写的生日祝福嘛!”尹静姝已经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惊叫起来,“童忻,你太不够意思了,瞒我们瞒得这么紧,明明林恩墨是你的朋友,你找我们这么多人写了生日祝福语,还假装不认识她,几个意思啊?”
    无数道目光汇聚到了我的脸上,这种局面让我觉得尴尬而难挨,我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然后我发现,林恩墨变了脸色,她眼光直勾勾地看着我,声音涩涩的满带疑惑。“你就是童忻,那个芭蕾舞演员?”
    “你知道我?”我很惊讶。
    林恩墨垂下了眼帘,低低地说:“请你出去,这儿不欢迎你。”
    我怔怔地看着林恩墨,不明白她为什么说出这样的话来。其他人也都没有出声,有一刹那的沉寂,这房间里所充满的欢愉的气息已悄然而逝。
    “对不起,我迟到了。”熟悉的声音打破了沉寂,萧瑟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还未站定,他的眼光已经敏锐的扫向了我,瞬间的愕然过后,又很快的飘向林恩墨,这是一幕无声的哑剧,我的心中浮起一股说不出来的隐忧,不知道这场莫名其妙的戏会演成怎样的局面?
    “萧瑟哥哥。”林恩墨柔柔呼唤,她的眉梢带着轻愁,眼底带着幽怨,嘴角边却带着个盈盈浅笑,而那浅笑看起来是可怜兮兮的,“你终于来了,谢谢你真的为我收集到了100个生日祝福。但是,你明知道我讨厌这个人,为什么要让她帮忙?”
    “你为什么讨厌我?”我再也受不了林恩墨的阴阳怪气,抢在萧瑟开口前发问,“我之前根本不认识你,更没有和你打过交道。”
    林恩墨轻轻摇头,泪珠悬然欲坠。“萧瑟哥哥是我的,谁和我抢,就是我的敌人,我当然讨厌敌人。”
    “原来那个不要脸的狐狸精是你!”刚才说要先看祝福语的女孩也充满敌意地责骂我,“萧瑟是恩墨的男朋友,他们从小青梅竹马,你算什么东西,破坏人家的感情,不觉得可耻吗?”
    我被骂得一愣一愣,然后,我看到萧瑟的脸色变白了,他那一向嬉笑的嘴角,此时充满了紧张。
    一股怒气从我的胸坎中冲到头脑里,我不知道萧瑟都跟林恩墨说了什么,导致她对我产生这样的误会,但可以肯定,这场闹剧的始作俑者就是萧瑟。
    “你搞错了,我没兴趣跟你抢。你当宝贝似的人,我根本没放在眼里。”我冷冷地驳斥林恩墨,又转向萧瑟,冒火地瞪着他,“麻烦你跟她解释清楚,我什么时候抢过你了,我讨厌你、躲你还来不及,真是太可笑了!”
    我说完便转身奔出了包间,我一刻也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待下去,头脑昏沉地冲向大门。刚跑出几步,我的手臂突然被人捉住,身子也被人用力扳转。
    “童忻,你先别走。”萧瑟的声音生而涩。
    我奋力想要摆脱萧瑟,可他用双手牢牢的钳着我的胳膊。“我不走,难道要留在这里让人看笑话吗?”我愤愤地问。
    “我没有想到你会出现在这里,是我处理不当,我向你道歉。”萧瑟的手更加重了力量,“林恩墨不是我的女朋友,关于她……我现在一时间没法跟你解释,就是想告诉你,刚才的事情完全是误会,你不要放在心上。我明天会找你说清楚。”
    萧瑟说完迅速放开我,转身快步离去,他居然试图用毫无分量的“误会”两个字,抹去我所受到的伤害,然后头也不回地奔向那个伤害我的林恩墨。娇滴滴的林妹妹,此时正等着他的安慰和怜惜。愤怒之余,我觉得有股难以克制的、突发的伤心,靠在墙上,我用手蒙住了脸。
    “童忻——”我听到脚步声和卓羿宸的呼唤。
    我没有移动,也没有把手从脸上放下来,但我知道他已经走近了我。他停在我的面前,用手轻触我的手臂,小心问:“童忻,你还好吗?

  我把手拿开,拭去了颊上的泪痕,忽然感到很不好意思,尤其卓羿宸的表情那样惶惑不安,这事根本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不敢看他,轻声说:“我没事。”
    “刚才萧瑟跟你说了什么?”卓羿宸小心询问,刚才我和萧瑟的举动,他必定都看在眼里。
    我不由得冷笑。“他说完全是误会,让我不要放在心上。”
    “你们……”卓羿宸欲言又止的。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他深沉的目光满含担忧,我对他摇摇头,很快地说:“我跟萧瑟一点关系都没有,那样的误会实在很可笑。”
    卓羿宸明显松了一口气。“既然是误会,说清楚就好了。大家都等着你一起点蜡烛唱生日歌,快回去吧。”
    “我……”我实在没有心情再融入那样热闹欢乐的氛围中,特别萧瑟和林恩墨他们还在对面的包间里。但是卓羿宸那样恳切而温柔地望着我,使我不忍拒绝。
    我勉强振作了一下自己,和卓羿宸一起回到包间。
    “小忻忻。”尹静姝立即迎过来,亲热地挽住我的肩膀,“我们自己吃生日蛋糕,别理对面那些人了。我们以为宸哥哥会被你拐跑,没想到还能把你带回来,这说明宸哥哥哄女孩子还是很有一套的。”
    卓羿宸笑了笑,不置可否。我也有些发笑,凭我和卓羿宸之间的友谊和默契,哪里用得着哄。
    “你来迟了,错过了李甦淼的精彩表演。”朱尊一插嘴,“他很高贵地把牡蛎吃完了,吃得满身满嘴都是。”
    我看到餐桌边的李甦淼,正用餐巾纸抹着嘴巴,浅灰色的衣服上有一片显眼的污渍。朱尊一补充说,本来李甦淼是想学着外国太太,用一方小巧的手帕托着牡蛎,头稍向前伸,然后嘴很快地微微一动,就把汁水吸进去,但是他的生蚝沾了很多酱料,餐巾纸又不如手帕好用,结果还没有开吃,酱汁就滴到了衣服上,之后又吃得嘴角淌汁。
    朱尊一边说边模仿着李甦淼刚才的动作,我被他逗笑了。大概是见我的情绪还好,一度因我回来而安静的其他人也开始说笑,气氛重新活跃起来。只有李甦淼很淡定地继续擦着嘴角和衣服上的酱汁,全然不理会朱尊一的嘲笑。
   “快过来吃蛋糕啦。”尹静姝早就等不及想吃她的生日蛋糕了,一把将我拉到了蛋糕前。
    其他人也都围了过来。众人对林恩墨的事情绝口不提,齐心为尹静姝送上生日祝福,我也暂时忘掉了方才的不愉快。
    尹静姝双手合十,闭着眼睛许了个心愿。
    “我知道眼镜蛇许了什么愿。”朱尊一笑得贼兮兮的,“肯定是要老天赐给她一个男人,她想男人都快想疯了。”
    “你才想女人想疯了,快30岁的老处男!”尹静姝回敬。
    “靠,我都换过好几个女朋友了,怎么可能是处男。”朱尊一叫嚷着还击,“你才是25岁的老处女!”
    尹静姝一手抓起一块切好的蛋糕,呼的全拍到了朱尊一的脸上。“死猪头,看来要让你领教一下老娘的厉害才行。”她双手并用,将奶油和蛋糕屑抹得朱尊一满头满脸都是,连鼻孔都不放过。
    “救命啊——”朱尊一跳着脚在乱窜,尹静姝满屋子追着他跑。
    几个男人都哗然的大笑大叫了起来,我和余萌、叶梓涵也都看乐了。最后叶梓涵笑着出面平息事态:“好了,静姝你就放过猪头吧。再这样下去,他会被奶油蛋糕给憋死。”
    两人这才停止了追逐打闹。朱尊一的脸白糊糊的,眼睛鼻子嘴巴都分不清了,尹静姝仍不解气地重重哼了一声。叶梓涵搀住他的胳膊,“我带你去洗洗。”
    “梓涵对她的舞伴也太体贴了,猪头憋死了活该,谁让他说我。”尹静姝噘了噘嘴,“不理他们了,我们喝酒,吃蛋糕配红酒,味道好极了。据说红酒还有减肥美容的功效,小忻忻和余萌也可以喝一点。“
    我原本是滴酒不沾的,但此刻我突然产生了喝酒的冲动,都说酒能解千愁,不妨一试。
    我率先拿起酒瓶,注满了一只高脚杯。
    “哇塞!”尹静姝高呼,“小忻忻,你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童忻,你不会喝酒,还是别喝了。”卓羿宸赶过来阻止。
    我微笑着摇头。“偶尔喝一次,没关系的。”
    “你不是还在减肥吗,别听眼镜蛇的,谁说红酒会减肥,我从来没听说过。很多葡萄酒都含有糖分倒是真的。”卓羿宸劝说。
    “她要喝酒让她喝嘛,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啰嗦。”李甦淼听不下去了,“大不了,喝醉了你把她扛回去,反正你每天都要把她扛起来,也不在乎多这一次。”
    秦风难得地插话:“想喝就喝吧,一杯酒而已,胖不了也醉不倒。要是酒量真的那么差,就照甦淼说的,让羿宸扛回去。”
    “我也想喝一杯,如果醉了,有没有人把我扛回去?”余萌也开起了玩笑。
    “我肯定不行,我酒量差,还欠个人扛我。”李甦淼撇得一干二净,“这个任务就交给秦总监吧,他酒量好,开车加扛个人绝对不成问题。”
    余萌的脸红了,眉梢边涌上一层尴尬。“我是说着玩的,怎么敢劳动秦总监。”
    “没关系。”秦风的眼中浮现淡淡的笑意,“我可以负责送你回去。”
    大概因为秦风正盯着她看,余萌的脸更红了,低着头不发一语。她是个容易害羞的姑娘,和不熟悉的异性相处总是很不自在。秦风虽然算熟悉的,但毕竟是领导,平常训练时又表现得过于冷峻严苛,余萌在他面前难免紧张拘束。
    我附在余萌耳边低声笑言:“我看你还是别喝了,不然真得让秦总监送回去。”
    “嗯。”余萌轻哼了一声,像蚊子叫。她抬起眼睛,很快地溜了我一眼,又把头低下,“可是……我还是想喝。”
    “那就喝吧,偶尔放纵一次没关系。”我轻轻搭了搭她的手臂,端起桌上的酒杯,走到窗边。
      尹静姝上洗手间去了,擅长搞气氛的她和朱尊一都不在,其他人也不再说话,室内一时安静下来,对面房间内的欢声笑语清楚传了过来。突然间,我觉得遗世独立起来,一种根藏在内心的寂寞,随着那喧嚣的欢笑,迅速地充塞在屋中的每个角落里。我带着一种朦胧的恍惚,将一满杯的葡萄酒喝得一滴不剩。
    之后我就一直陷于恍惚的情绪当中。朱尊一、叶梓涵和尹静姝什么时候回到包间,我不记得了。我是怎么和卓羿宸一起上了叶梓涵的车子,也没有印象了。但我能清楚感觉到,和我并排坐在后座的卓羿宸,视线始终绕着我转。
    其实喝了一整杯葡萄酒,也不至于醉到哪里去,但我就是有晕晕眩眩的醉意,对着他那困惑的脸庞和担忧的眼神笑着。他一定也喝了酒,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酒香。
    卓羿宸叹着气。“你笑什么?”
    “我也不知道,就是想笑。”我觉得自己特别可笑,剃头担子一头热。人家口口声声说讨厌我,还有那个可恶的萧瑟,事情都是因他而起,他却甩手走人,丢下我不管。我扬着眉毛笑,笑得弯着腰,一发而不可止。
    “童忻!”卓羿宸忽然粗声喊,“不要再这样对着我笑了,否则我会……”他咽住了,掉头去看车窗前面。
    “会什么?”我收起了笑,有些糊涂。
    卓羿宸回过头,深深地凝视我,他的面颊有些红润,眼珠闪着光。过了好一刻,他才把目光从我的脸上移开,陡的甩了甩头,嘴里低低叽咕了一句:“真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装傻!”
    我有些畏缩,本能地往车门方向挪动了一下。
    卓羿宸的脸色严肃了,他坐正了身子,挺直腰杆,两眼直视前方。
    我靠在座垫里,迷糊地望着卓羿宸清晰有型的侧面轮廓,这是个让无数女观众为之痴迷的男人,阳刚强健、英俊大方,却从未见他对哪个异性动过心。我对他也不曾动过半点心思,只将他当作可亲的兄长和默契的搭档,确切地说,我从来就没往那方面想过,我才20岁,正值芭蕾舞演员的黄金年龄,应当将所有的精力投入到舞蹈当中,为梦想付出全部。我以为卓羿宸也是这样的想法,但是,他刚才的表现十分反常,都说酒后吐真言,难道他对我……这个想法让我担忧害怕,纯净的物质一旦掺入其他杂质,就会变得浑浊,甚至发生不良化学反应,我们稳固和谐的搭档关系,势必也会受到影响。
    好在卓羿宸的眼光不再看我,依旧身姿笔直地望着前方。
    我也偏过头,瞪视着车窗外的街道,渐渐的昏昏欲睡起来。
    车子停了下来,我听到卓羿宸说:“梓涵,你扶童忻上楼去吧。”
    原来开车的是叶梓涵,那其他人是怎么回来的?我的脑子已经转不动了,只感到眼睛模糊,头脑昏沉。
    “童忻,睡着了吗?”卓羿宸轻轻将我的头转了过来。
    “好困。”我的眼睛都睁不开了。
    他很温柔地拍拍我的脸颊。“先下车,梓涵陪你上去,回宿舍好好睡一觉。”
    “其他人呢?”我迷糊地问。
    “肯定有人送,你不用操心。”卓羿宸的胳膊挽住我的身子,这样的亲密接触对我们来说是家常便饭,此刻我却猛觉得心头痉挛了一下,浑身不由自主地一颤,神志也清醒了许多。
    卓羿宸没有忽略我的异样,他很快拿开手,我听到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我回头,看到他皱了皱眉峰。他的眉毛黑而浓,眼睛很大,眼珠在昏黄的光线中显得雾雾的。
    车门被打开了,叶梓涵伸手将我扶出去,卓羿宸随后下了车。“我先回去了,晚安。”他向我们道过别,转身大踏步走去,他之前就是独舞演员,和叶梓涵住在同一栋单身公寓楼。
    我靠在叶梓涵身上,一步一步慢慢上楼,我自己能走,就是有点头重脚轻的感觉。
    叶梓涵将我送到宿舍门口就离开了,我进屋关上门,背靠在门上,意识醉醺醺、软绵绵的。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敲门声响起,以为是余萌来找我。我伸出手来,刚刚才扭动了门柄,门突然被推开,一只手从黑暗中伸了出来,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我大惊,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轻喊。
    随即我觉得自己的身子被人抱住了,同时,听到了萧瑟那低沉而喑哑的声音:“我等不及明天了,现在就想向你解释清楚。”
    “你有病啊,这么晚跑到我宿舍来!”我挣扎着,想挣出他的怀抱,但他的手腕紧箍着我,将我拽进屋里,用脚踹上了门。
    “你滚出去!”我又气又怕,继续挣扎着。
    他嘴里的热气混合着酒气吹在我的脸上。“我就是想把话说清楚,我知道今晚林恩墨害得你很难堪,这让我内心很不安。”
    我在心里冷笑,既然不安,为什么丢下我,迫不及待地回到林恩墨身边去,明眼人都能看出,他们的关系绝对不一般。我停止了挣扎,在黑暗中瞪视着他的脸,一层愤怒的情绪从我的胸中升了起来,迅速在血管中蔓延。我憋着气,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要说什么快点说,说完请你马上走!”
    “童忻,”萧瑟喘息着,他的声音里带着危险的激情,“你难道感觉不到我喜欢你吗?林恩墨都能发现,她看到我给你画的素描,看到我在纸上写满了你的名字,所以她才那样对你。”
    “你无耻!”我愤然喊着,又开始奋力挣扎,“你已经有女朋友了,还有脸说喜欢我!”
    “他不是我的女朋友!”萧瑟坚持否认。
    “那她为什么说你是她的?”我拼命扳扯着他的手指。
    “那是她自作多情!”萧瑟愈发地抱紧我,他的胳膊像钢索般捆牢了我,我挣不脱,开始撕抓着他的手指,但他仍然紧箍我不放。
    我扭着身子,喘息着,一面威胁:“我要喊人了,你这是流氓犯罪行为,要是被警察抓去,你会身败名裂,你爸也会被你抹黑。”
    他也喘着气,却无赖地笑了起来。“随你的便。我可以说是你邀请我来的,这样身败名裂的就不是我,而是你了。”
    这话让我愤怒到了极点,我扬起手来,狠狠地给了他一个耳光。“啪”的一声,在这寂静的夜里又清脆又响亮。我自己愣住了,吃惊地把手指衔进了嘴中。我在黑暗中望着他,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可以感到他胸部的起伏,和听到那沉重的呼吸声。
    我想说点什么,可是,我什么都说不出来。我的脑子里一片纷乱,他夜闯宿舍的举动让我受到很大的惊吓,我不清楚他是怎么知道我住在这儿,门卫又是怎么会放他进来的。
    好像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我才听到萧瑟的声音,低低的、沉沉的、幽幽的。“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我,我不能白白挨打。”
    我尚未反应过来,他的手已强而有力地扣住我的头,他炙热的唇蓦然间紧压住我的,舌头凶猛地撬开我颤抖的牙关,窜入我的口中,狠狠吸吮、缠绕着我的唇舌。我只感到一股强大的热力,像电击般通过全身,带来一种近乎麻痹的触电感。那样强烈而炙猛的吻,烧烫了我全身的每个细胞,摧毁了我所有的意志和情绪。我忽然崩溃了,一层泪浪涌了上来,把什么都淹没了。我失去了抵抗的能力,今晚所有的尴尬、委屈、愤怒、惊慌,全化为了两股泪泉,一泻而不可止。
    萧瑟大概是品尝到了我的眼泪,他抬起头来,伸手轻抚我湿漉漉的面颊。又抱紧我,将脸埋进我的肩窝里,剧烈地喘息着。我浑身僵硬地站着,嘴唇火辣辣的,上面还残留着萧瑟嘴唇的余温。
    终于,他放开了我,在黑暗中转身。我以为他会从我的宿舍出去,不料他摸黑走到我的床边,整个人倒在了床上。
    “你出去!”我怒喊着,一边打开灯。
    萧瑟没有应声。我在黑暗中停留太久,被强烈的光线刺得眼花,用力闭了闭眼才看清,萧瑟蹬掉了鞋子,大剌剌地躺在我的床上,舒展着胳膊和腿,他的腿很长,耷拉在床边,很慵懒闲散的样子。简直岂有此理,私闯民宅,还如此造次!
    “我让你出去,听到了没有!”我再次喝斥。
    他不动,也不说话。
    我不敢过去,担心他会对我做出什么更加过分的事情。
    对峙片刻,我愤然摔门而去。
    夜已深,外头显得分外的寂静。天上布满了星星,一弯上弦月孤零零的悬在空中。我敲打隔壁的门,我只能向余萌求助,让她帮忙一起将萧瑟轰走。但是敲了老半天无人应答,她不大可能这个时间还没回来,估计是喝了酒睡得太沉没听见。
    我走得匆忙,手机也没带,无法给余萌打电话。我欲哭无泪,孤零零地站在走廊上,就像一个无家可归、露宿街头的孩子。我靠着墙坐了下来,把头埋进膝中,闭上眼睛,静静地坐着,静静的体会着这个荒谬的事实:萧瑟夜闯我的宿舍,强吻了我,然后鸠占鹊巢,害得我流落在外。萧瑟,混蛋!混蛋!混蛋!我在心里骂着,一遍又一遍,像风中的回音。我怀疑自己就要带着这样深重的怨念,在走廊上过一夜。
    迷糊间听到门的响动声,我猛地跳了起来,以为是萧瑟终于肯从我的宿舍消失了。却是余萌走了出来,她鬓发蓬松,睡裙不整,眼睛里布满了红丝,她倚门站在那儿,睁大了一对恍恍惚惚的眸子看我。“童忻,你怎么在这儿?”
    “我……”我支吾着,不知该从何说起。
    “先陪我去趟厕所好不好。”余萌扶着我的手臂,“我最怕半夜一个人上厕所……晚上喝多了……给憋醒的。”
    “好。”我陪着余萌去了这层楼的公共卫生间,两人走路都不太稳,摇摇晃晃的。我们这栋老旧的集体宿舍楼都是使用公共卫生间,就跟在学校的时候一样。女生宿舍厕所的鬼故事向来很多,廊道光线又阴暗,半夜一个人上卫生间难免胡思乱想,我也是能憋尽量憋着。这会儿我也觉得有点内急,顺便也去解手。
    从卫生间出来我才大概向余萌说明了情况,余萌知道我和萧瑟以前的事情,但是再见面后的事情我没有告诉过她,她也从来没问起。她以前和萧瑟没有任何交集,应该不认得他了,只知道他是保尔的翻译。我现在脑子也不太好使,没法完全解释清楚。
    “你的意思是……保尔的……翻译……现在睡在你的宿舍里……霸占了你的床?”余萌带着六分惊奇和四分醉意,口齿比之前不灵便了许多。
    “对。”我深吸了一口气,冷静地说,“所以你要给我壮胆,我就不相信,他敢当着你的面做出什么混账事。”
    余萌似懂非懂地点着头。“好……我……陪你进去。”
    于是我慢慢扭动门把,推开了宿舍的门。
    萧瑟依旧躺在床上不动,我双腿打着颤,一步步地挪到了床边。然后,我意外发现,萧瑟像是睡着了,睫毛静静的垂着。
    “萧瑟。”我试探性地喊。
    萧瑟没有任何动静。
    我在床边默立了片刻,听着他那并不均匀的呼吸声。他的睫毛很长很浓密,同样浓密的眉毛微微蹙着,眼角亮晶晶的,像是泪痕。他流泪了?我的心尖莫名的微微抽痛,不自禁的、清楚的想起他刚才对我说的话。“我就是想把话说清楚,我知道今晚林恩墨害得你很难堪,这让我内心很不安……你难道感觉不到我喜欢你吗?”
    一种酸酸楚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侵蚀了我的意志,我沉叹了口气,拉过床上的毛巾被,给萧瑟盖上。转过身子,见余萌靠坐在小沙发上,呆呆地望着我。
    “算了,让他在这儿睡吧,我到你那里挤一挤。”我从简易衣柜里拿出一套睡衣,上前扶余萌起身。走到门口,我转头又看了萧瑟一眼,他还是安安静静地躺在我的床上,看来是不胜酒力,倦乏已极,才会在一个不属于他的地方沉沉入睡。
    我关上灯,关好房门,去了余萌的宿舍。
    余萌很快歪倒在床上,喃喃着“困死我了”。我换好睡衣,她往床里侧挪了挪,将身子蜷缩起来。小小的单人床,幸亏我们都很苗条,能够容纳得下。
    余萌悄无声息的,我也疲倦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心里有些忐忑,有些不安,有些恼人的牵挂。忐忑不安的是,明天早晨万一有人看到萧瑟从我的宿舍里出去,那可真是有口难辩了。还有那恼人的牵挂,我为自己气恼,为什么牵挂起那个混蛋来了,明明他害得我有宿舍不能回,有床不能睡。
    我的心底朦朦胧胧地涌上一股难言的惆怅,翻了个身,睡吧,睡吧,别去想刚刚发生的事情,一个劣迹昭彰的混蛋,屡次占我的便宜,如此而已!睡吧,可是……我猛然从床上坐起来,双手抱着膝,瞪大眼睛望着窗帘上模糊的暗影,他可能是认真的吗?他可能动了真情吗?不,童忻,你别傻了,他那样的风流浪荡公子哥,肯定阅女人无数,更何况还有个青梅竹马的林妹妹,怎么会看上你这个小演员?不过是想玩弄你而已。而且,即使他是真心的,你能接受他吗?能将过去的恩怨一笔勾销吗?我把下巴放在膝上,开始深思起来。不行!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不能耗费宝贵的时间,和这样流氓本性的人纠缠不清,我玩不起!
    我重新躺下来,把头深深地埋在枕上。我似乎朦朦胧胧地睡着了一会儿,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忽然浑身一震似的惊醒了。看看窗子,刚露出一点曙光来,天还没有全亮。我侧耳倾听,知道自己惊醒的原因了。宿舍的隔音效果不好,我清楚听到隔壁的开门声,随后有脚步声从屋里出去,穿过了走廊。我掀开毛巾被,跳下床,快步走到门后,把房门打开一条缝,正看到萧瑟的背影渐渐远去,很快消失在了楼梯拐角处。
    他就这么走了,我看了下时间,清晨接近5点半。我关好余萌的宿舍门,推门回到自己的屋子,萧瑟走之前显然收拾了床铺,床单平整,毛巾被也叠得整整齐齐。我的目光巡视一圈后,落在书桌上,那里有张便笺纸,压在台灯下面,龙飞凤舞的字体:我走了,昨晚酒后失态,抱歉!
    我已平息的怒气再度冒了上来,一句酒后失态就想了事,这哪是道歉,分明是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开脱!我赌气般地换下床单,又将萧瑟盖过的毛巾被丢到地上。折腾了好一阵子,才在床上躺下。上午要准时排练,我必须养精蓄锐,只能强迫自己再睡一会儿。
    心浮气躁的,好不容易才迷迷瞪瞪,闹钟就响了。很不情愿的起床更衣,出门刷牙洗脸时看到余萌,她和我一样披头散发,睡眼朦胧。“那人走了?”她昨晚的醉酒还不是特别严重,至少发生过的事情都记得。
    “早上5点多就走了,还留了张字条,说是酒后失态。”我的声音还睡意朦胧的。
    余萌一下子就笑了。“他还挺逗的。”
    “逗个鬼,就是泼皮无赖!”我愤愤然的。
    洗漱完精神好了许多。余萌想起什么,小声问我:“这个萧瑟,是不是以前在学校时欺负你的那个?”
    我恹恹的“嗯”了一声。
    余萌沉思了一下。“怪不得,我老觉得他眼熟,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他。看来这么多年,他还是对你念念不忘啊,没准他给保尔当翻译,也是冲着你来的。”
    我心头突的一跳,有这种可能性吗?但很快我自己否决了。“不可能吧,我们都那么多年没见了,他要是对我念念不忘,也不会等到现在。”
    余萌的眼睛闪了闪。“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我吃了一惊。“为什么这么问?”
    她注视着我。“就是一种感觉。”
    “你的感觉不准,至少现在,我是讨厌他的。”余萌的话倒是让我萌生了好奇,“你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吗?”
    “应该是看到对方就会脸红心跳吧。”余萌的眼光柔和而带抹畏羞,“其实我也说不好,没有经验。”
    我们都没有经验,把少女如花似锦、张扬恣肆的年华,悉数奉献给了芭蕾舞,无暇顾及其他。
    余萌的嘴唇紧闭着,带着几分忧郁,她一定也想起了那些一去不复返的时光,还有她前途未卜的舞蹈生涯。
    我担心惹她伤感,赶忙换了个话题。“你昨天晚上是怎么回来的?”
    余萌思索了一会儿才低声说:“秦总监开车,送我和朱尊一、李甦淼回来,静姝醉得路都走不动了,打电话让她家里人来接的。”
    “那你是怎么上楼的?”我问。
    余萌微微垂眸,长睫毛半遮在眼前。“我自己上来的,让男人送到宿舍,多不好意思。我就扒着楼梯扶手,慢慢挪动。幸好还记得宿舍是哪一间,我用最后的一点力气换好睡衣,一倒在床上就不省人事了。”
    我能想象出余萌昨晚的可怜样,幸亏她给憋醒了想上卫生间,否则我恐怕真的要露宿走廊了。
    吃过早餐,我先把换下的床单和毛巾被送去洗衣房清洗,之后才去了排练厅。
    上午9时整,音乐响起,9时30分,集体热身结束,训练课开始,12名男舞者、9名女舞者,以8人到5人为一个单位分组,完成Arabesque、Battement、Brise等基础动作,反复轮换。除了钢琴声,只有秦风的口令在排练厅回响。“四小节换腿。”“两小节一次。”“注意脚背。”“腹部要有力量。”“肩膀别动,手低一点。”……
  训练课持续1个半小时,这只是我们舞团的演员一天的开始,一堂课之后才是正式排练,上课能让肌肉苏醒,恢复过来。训练课临近尾声,我高高跃起,稳稳地落地、旋转,眼角余光忽瞥见保尔和萧瑟走了进来,我的动作一滞,身子微微晃动了一下,几乎在同一时间,便感觉到秦风两道冷厉的目光,直向我射了过来。我吓得绷紧神经,再不敢分神。
    短暂的休息时间里,我稍稍喘了口气,忍不住又用眼光搜寻萧瑟。他站在靠窗的位置,高高的身材,穿着件短袖黑衬衫,黑长裤,很挺拔,很潇洒,也很醒目。他微侧着头,在和保尔交谈,不知是否感受到我的注视,他偏过头来,目光和我的接触了,倏然间,我感到心头一震,飞快调开目光,向门外走去。
    我站在走廊上,已快入秋了,天气仍异常的闷热,炙热的阳光让我头晕目眩,心跳的节奏有些紊乱。正准备回室内,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我一回头,便对上了萧瑟乌黑的眼珠,感觉到他的气息喷在自己的额头上。
    我的心跳愈发的凌乱,一往后退,背部就抵在阳台的围栏上,硬邦邦的触感让我惯性般地向前倾,脸恰好贴住了他温热的胸口。我窘得用力推他,他却双手撑住我身后的围栏,纹丝不动。我整个人都被禁锢在他的怀里,动弹不得。“快走开!”我低声怒喝,紧张地盯着排练厅的门,走廊上目前没有其他人,大家都在排练厅内休息,但万一有人走出来,特别是严苛不近人情的秦风,或者喜欢生事的蓝婧妤,我可真是百口莫辩了。
    萧瑟低俯着头,那对晶亮黝黑的眸子紧锁住我。“昨晚睡得好吗?”
    “好才怪!”我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个流氓无赖,不要脸!”
    “童忻——”突如其来的喊声让我们都震动了一下。
    萧瑟慢腾腾地站直了身子,双手插进裤兜里。
    我看清来人是卓羿宸,略松了一口气。
    卓羿宸神色不悦地扫了萧瑟一眼,问:“怎么回事?”
    “没什么,我就是向童忻转达保尔的几句话。”萧瑟一般潇洒安闲的劲儿,“等会儿排练要集中精力,别又走神了。”
    我的脸腾的热了起来,刚才那一刹那的走神失误,竟被他看在了眼里。
    卓羿宸看着萧瑟晃晃悠悠地走进排练厅,转头狐疑地望着我。刚才萧瑟和我那样暧昧的姿态,任谁都不会相信,他只是在向我转达保尔的话。
    “集中了!”这时听得秦风在排练厅内高喊。正好替我解了围,我再度松了口气,飞快地跑进了排练厅。
    我的精神高度集中,丝毫未敢走神,萧瑟也没有再来烦我,包括休息的时候,他都寸步不离地跟着保尔。
    排练持续至晚上9点多结束。中国版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已确定在11月底首次公演,只剩下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必须紧锣密鼓地赶进度,加班加点的刻苦排练成了家常便饭。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排练厅度过,有时候困了,就只能在舞台边打个盹。
    我回到宿舍,拿了换洗衣服,到这层楼的公共浴室去洗澡。洗完澡,又洗了衣服,晾在走廊上。我们去上卫生间或者洗澡都没有锁门,宿舍门是普通带把手的木门,可以从外面扭开。但宿舍楼住的都是舞团内部的人,而外人要进入舞团大铁门都要经过门卫处的严格登记,所以安全不成问题,短暂的外出没必要那么麻烦地锁门。至于昨晚萧瑟这个不速之客的出现,想想也就明白了,他现在整天出入舞团,门卫都对他很熟悉了,晚上到舞团来,只要随便说个要找的人,门卫自然就会放他进来。
    虽然气愤,但我还是愿意相信萧瑟昨晚的所作所为是酒后失态。然而我还是太天真了,回来时推开宿舍门,我险些惊叫起来,萧瑟正斜靠在我的床上,手里拿着一本我放在床头准备睡前翻阅的书籍,是最近很热门的美国小说《达·芬奇密码》,集合了侦探,惊悚和阴谋论等多种风格,并激起了大众对某些宗教理论的普遍兴趣。我喜欢这种风格的小说,便买来看了。
    他抬起头来,挑着眉问:“洗澡洗了一个小时,你是不是有洁癖?”
    “请你马上滚出去!”我被怒气冲昏了头脑,抓起书桌上的一本书就对他砸了过去。我的宿舍居然成了他任意进出消遣的场所,这层楼住的都是女演员,我们舞团的男演员都不敢随便上楼来,更何况是未经得同意就随便闯入房间。他一个外人,竟敢如此放肆!
    萧瑟轻而易举地接住了书,丢到一旁。“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他痞痞地笑着,“你这人除了长得漂亮还会跳舞外,其他真没什么好的。凶巴巴的没有女人味,心眼小,而且有洁癖。洗澡洗了这么久就不说了,我不过在你床上睡了几个小时,你就把床单和毛巾被全换了,至于嘛。”
    我没有心情和他争辩,转身就要出去,我得把余萌找来,今晚无论如何都必须将他轰出去,绝对不能让他再霸占我的床和宿舍!”
    “余萌不在,你搬不了救兵。”萧瑟跷起二郎腿,“我刚才来的时候,看到她出去了。”
    我为之气结。“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觉得我想干什么?”他反问。
    我反倒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我没想干什么,这地方太寒碜,一点情趣都没有。床又那么小,万一震塌了受伤,真是得不偿失。”萧瑟咧着嘴嬉笑,“你最好先把门关好,不然对你影响不好。”
    “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厚颜无耻的人。”他说出那样的下流话来,我心中怒气翻涌,却拿他毫无办法,只得先把门关好,大晚上的宿舍里来了个男人,本来就容易引人误会,萧瑟又是保尔的翻译,排练了这么久,舞团里的人都认识他了,更是容易引发诸多联想。”
    我背靠着门,戒备地盯着萧瑟。
    “你就这么怕我?”萧瑟微微抬起眼睛,嘴边带着个嘲谑的微笑,“我刚才已经说了,这床太危险……”
    “萧瑟!”我喝断了他的话,“人不能无耻到这种地步。”
    “我哪里无耻了。”萧瑟满不在乎地说,“是你自己想歪了,我其实就是想把昨晚没来得及说的话说清楚。昨晚我喝了太多的酒,脑子不清醒,你又不愿意好好听我说,后来我实在太困太累,就在你的床上睡着了。你过来,我把话说完了就走。”
    我不由得想起他昨晚狂热的吻,想起他炙热的唇舌如何肆虐,蓦然间,唇齿间似乎又充斥着他的气息,连带他投向我的目光也觉炽热逼人,氤氲的热气从我的脸上蔓延到全身,连腿都开始发软。
    我想要拉过书桌前的椅子坐下,昏昏然地迈动脚步,冷不防身子撞上了门边的小木桌,伴随着一阵稀里哗啦的响声,萧瑟冲过来,抱住我猛打了个转,桌上的玻璃茶杯和随手泡电水壶跌落下来,开水倾倒在了萧瑟的手臂上,玻璃杯也在地上摔碎了。
    那开水是我去洗澡之前放在那里烧的,刚烧开一会儿,还烫着,就那么对着萧瑟的左手臂浇下,我看到他的手臂上立即一片红肿。一阵感动的情绪瞬间就将我淹没了,他这样的举动完全是为了保护我,否则被开水烫伤的应该是我。
    “快去医院!”我眼眶发酸,刚才对他的怒气已烟消云散。
    萧瑟很无所谓地笑了笑。“这点小伤,哪里用得着去医院。有没有治烫伤的膏药,拿来我涂下就好了。”
    我的宿舍里没有治烫伤的膏药,余萌又不在,而且她那儿也未必有。其他人……我猛然想起叶梓涵那儿有一瓶药,不久前她曾经亲自下厨请我和余萌、尹静姝去她的单身公寓吃饭,她炒菜时被油溅到,当时有取出药来涂抹,效果很好。
    于是我着急地带着萧瑟去旁边的单身公寓楼,也顾不上会遇见什么人了。外面倒是悄寂无人,我下楼梯脚步飞快,萧瑟反而慢悠悠地跟在后头。
    “快点啊!”我催促。
    萧瑟背靠在楼梯扶手上,眼光在我的脸上打转。“你这么紧张我?”
    我避开他的目光,淡淡地说:“我是想你早点涂好药,可以早点离开。”
    “我还是回你宿舍吧,你自己去把药膏拿来。”萧瑟转身就要上楼。
    我急得冲上楼梯拦住他,“我是看在你替我挡了开水的份上,好心要带你去涂药,拜托你不要这么死皮赖脸了好不好!”
    萧瑟那对闪亮的眼睛敏锐地盯着我。我觉得浑身一震,张着嘴,一刹那间,什么话都讲不出来。
    他又笑了。“走吧,我会如你所愿,涂完药马上从你面前消失。”
    这回他走得飞快,我只能一路小跑着跟上。
    叶梓涵住在三楼,我们没有等电梯,直接爬楼梯上去。叶梓涵来开门,她穿着居家的白色睡裙。看到我和萧瑟在一起,她微怔了一下。
    我很快说明来意,叶梓涵将我们迎进屋里。“你们坐会儿,我去拿药。”
    走进客厅,我也是一怔,沙发上坐着一个男人,他见到我们立即起身,礼貌地向我们问好。那是个白皙而颀长的青年,看起来文质彬彬。
    “你是……”萧瑟两道眉微微的锁着。
    叶梓涵拿了一瓶药膏过来,打开盖子问萧瑟:“哪里被烫伤了?”
    萧瑟伸出左臂,叶梓涵用手指挑出药膏,很细心地为他涂抹。涂好后她将药瓶重新包装好,递给萧瑟。“还好不是特别严重,但要多涂几次,我这瓶药膏就送给你吧。”
    萧瑟也不客气,接过道了声“谢谢”,忽想起什么,对那青年说:“我见过你,在叶家村的情人湖边,当时你正对着湖边的月见草花出神,没有留意到我的存在。”
  “你怎么会到叶家村去?又怎么会在情人湖边看到我?”对方疑惑地问。
    萧瑟耸耸肩,微微一笑。“我经常去叶家村,我很喜欢那个小村庄,每次去都到处乱转,正好就看见你了。”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叶梓涵语声微顿才往下说,“是文岩旅游开发有限公司的总经理罗文灏,我姐姐曾经的恋人。”她又向罗文灏介绍了我和萧瑟的身份,还告诉他,我和萧瑟之前也一起到叶家村采风,听说了他和叶岩芳的故事。
    我心下了然,在叶家村的经历陡然回集脑海,“文岩”,文灏和岩芳,罗文灏还真是长情之人,连公司的名字都是为了纪念他和叶岩芳的一段情。    
    罗文灏默默地望了萧瑟好一会,脸上带着一个哀伤的表情,半天才轻轻地说:“那是个有魔力的湖,湖边的花,也是有魔力的。”他坐回沙发上,用手蒙住了脸。
    叶梓涵走过去,用手捂着他的头发,平静地说:“不要再让过去的事情困扰你了,姐姐如果在天有灵,一定也希望我们能过得幸福,而不是活在失去她的痛苦中。”
    罗文灏伸手握住叶梓涵的手,那动作让人感觉一切尽在不言中。
    两人的举动如此亲昵,而且叶梓涵穿着睡裙在家迎客,关系必定很不一般。尹静姝说过的话瞬间浮上我的脑际,他看到的那个送叶梓涵回来的男士,个子很高,白白净净的。还有让叶梓涵破例带回公寓的那束月见草花。那个男人就是罗文灏吧,那束花也是他送给叶梓涵的。他们两个……正在热恋中?想想倒也没什么奇怪的,叶梓涵和她的姐姐一样漂亮,罗文灏又爱屋及乌,于是把对姐姐的感情转移到妹妹身上。而妹妹被他对姐姐的深情所感动,也爱上了他。
    “我该走了。”我的浮想联翩被罗文灏的声音打断。他已经端正地站立着,手里握着一个名片夹,他取出名片,分别递给我和萧瑟。“这是我的名片,我们公司有旅行社,如果想去旅游可以找我,我给你们最优惠的价格。”
    他突然间从一个深情款款的男人,转变为生意人,突兀而又让我无所适从,愣愣地单手接过名片,忘了最起码的礼貌,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萧瑟双手接过名片,看了一眼放入上衣口袋,简单说了声“谢谢”。
 “你是法文翻译,好厉害。”罗文灏夸赞,“有没有名片,给我一张,没准我们以后还有合作的机会。”
    萧瑟双手一摊。“我是穷学生,没有名片。”
    罗文灏面色讪讪的。
    “萧瑟还要到法国留学深造,如果合作也要很多年以后了。”叶梓涵走过来挽住罗文灏的手臂,“走吧,我送你出去。童忻,你帮我泡茶招待萧瑟。”
    他们二人很快出了门,叶梓涵将门掩上。
    叶梓涵这里我常来,很熟悉,她的茶具也用得很顺手,既然她交代了,我便准备泡茶。在沙发上坐下,手刚伸向茶壶,就被萧瑟扣住了手腕。
    “不用泡了,我们也该走了。”萧瑟手一用力,我就被他从沙发上拉了起来。他也不松手,带着我向门口走去。
    我想甩开他的手,他却握得更紧。到了门边,他猛地收住了脚步,我脚步不稳,整个人往他身上扑去,他趁势搂住了我的腰。
    “你的腰好细好软。”他温热的气息吹得我耳朵酥麻。
    我正欲发作,他却一把捂住了我的嘴。“别出声,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我呼吸一窒,罗文灏的声音透过门缝传了进来,他和叶梓涵就站在门外说话。“你一定要小心那个人,我很担心他会缠上你。”
    “这应该只是巧合,没那么严重。再说了,就算他是冲着我来的,我也不怕,大不了报警。”叶梓涵声量不大,却能听出明显的恨意。
    “不要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罗文灏紧张地压低了嗓音,“那个混蛋什么都做得出来,你千万要听我的话,注意人身安全……”
    “好好好,我知道了,不要这么婆婆妈妈的。”叶梓涵打岔,“等过段时间中国版《罗密欧与朱丽叶》第一次带观众彩排,我请你来先睹为快。”
    “那是当然,这部舞剧对我来说有很重要的意义。可惜叶家村的那帮老古董根本不懂得欣赏芭蕾舞剧,否则真应该让他们来看看。”罗文灏提高了音量,“不对,叶参议应该会欣赏一点,不过他肯定没脸去看,当年要不是他自己作孽,也不会有这台舞剧……”
    “你小点声!”叶梓涵赶忙制止。
    “怎么啦?”罗文灏疑惑,“这里又没有人认识叶参议。”
    叶梓涵的声音更小了。“你知道里面的那个萧瑟是谁吗,他是萧鹏程的儿子。”
    罗文灏“啊”地惊呼了一声,“怪不得他会在情人湖边看到我。那现在……叶参议接受他了吗?”
    “没有。”叶梓涵轻叹了口气,“老头子的脾气就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我听得一愣一愣的,抬眼看萧瑟,他飘忽的眸子里漾着轻雾,眼光是深沉而奇异的。我这才意识到他正一手搂着我的腰,另一手还覆在我的嘴上。我拿眼瞪他,他拿开双手,笑了笑,我觉得他的笑容中含满了苦涩和无奈,这使我满心迷惑。然后,他低声说:“我们回沙发上坐。”
    我们刚坐定,叶梓涵就推门而入,向我们走来,丝绸的白色睡裙紧贴着曼妙的曲线,衬得她婀娜飘逸,不管什么衣服穿在她的身上,都是那样优雅迷人。   
    “怎么不喝茶?童忻,你招待不周啊。”叶梓涵见我和萧瑟干坐着,抬起那春葱般的纤纤玉手,就要亲自泡茶。
    “我不喝茶,这么晚了怕失眠。而且我们马上要走了。”萧瑟解释。
    “不是吧,你还会失眠。”叶梓涵不相信他的话。
    萧瑟站起身来,吊灯的光影投在他的脸上,他那乌黑的眸子闪烁着,脸上流光浮动,焕发出一种别样的光采。我有些目眩地望着他。
    “你盯着我干什么?”他明明直视着前方,却敏感地捕捉到了我的目光。
    “我哪有盯着你。”我心虚地否认。
    叶梓涵“嗤”的一笑。“你们两个真有趣。”
    萧瑟掠了我一眼,拿起他搁在茶几上的那瓶药膏,神色淡淡的。“好了,我们该走了,谢谢你的药膏。”
    “不客气。”叶梓涵微微一笑,瑰丽容色如花绽放。
    出了单身公寓楼,萧瑟略一驻足,问我:“能送我到大铁门那里吗?”
    我看在他受了伤的份上,爽快答应了。
    月色明亮,疏疏落落的几点星光,点缀在黑暗的穹苍里。萧瑟走在我的身边,唇边始终带着个若有似无的微笑,眼光却那样深深沉沉的追踪着我。当我的目光和他猛的相遇,我会迅速地调开目光。几次反复后,我受不了地问:“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
    萧瑟微喟了一声。“算了,我看你也没兴趣听。我会从你面前消失一段时间,不再来打扰你,你肯定很高兴吧。”
    “什么意思?”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萧瑟微垂着头。“保尔要去北京参加活动,他觉得我这个翻译不错,让我跟着。你们的新剧排练已经上正轨,保尔的前期任务也完成了,可以等你们正式彩排的时候再来。”
    听了他的话,我心里不知怎的,有种难以描述的失落感。我掩饰着自己的情绪问:“你……你的手臂还疼吗?”
    大概是话题转换太快令萧瑟不好适应,他停滞了几秒才回答:“本来就不觉得疼。你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我当时就是担心那些开水会浇到你的脚上,影响你跳舞。我就无所谓了,皮糙肉厚的,不像你那么娇贵。”他抬头看着天边,眼睛中闪着奇异的光。“都过去这么久了,你每次见到我,还是一幅小白兔遇上大灰狼的模样,我真让你这么害怕?”
    听出萧瑟话中那份不满,我苦笑了一下,默然不语。 
    好久之后,他突然说:“我该走了,再见,你回去吧。”
    他几步快速走出了大铁门,又顿住脚步,回身向我走来。“明天就是中秋佳节,忘了跟你说声中秋快乐了。”
    “中秋快乐。”我望望他,心里有份乱糟糟的感觉。
    萧瑟笑了笑,再度转身走了,这次他没有回头。我一直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才踏着月光,向宿舍走去,步子缓慢而懈怠。
    第二日正好是周六,晚上舞团中秋同乐会如期举行,地点就在我们舞团内部的食堂,摆了几张大圆桌,搭了一个小舞台,添置了一些装饰营造出节日的气氛,简单却温馨。
    晚宴上还有博饼活动,博饼是海城几百年来独有的中秋传统活动,是一种独特的月饼文化,也是本地人对历史的一种传承。每逢中秋佳节,这里家家户户都会自发举行博饼活动。由于游戏规则公平简单、充满竞争的悬念,又富有生活情趣,历来为群众所喜爱。
    我们舞团的人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热热闹闹的大聚会过了,现场气氛特别活跃。用餐过程中有不少节目助兴,而掀起全场最高潮的,当属由朱尊一领衔的男版“四小天鹅”了。四个大男人一上台就引发笑声一片,他们戴上长长的假睫毛,涂抹了鲜艳的口红,穿着超短的芭蕾裙。原本体现女性优美线条的芭蕾短裙套在这几个身材高大的男演员身上,从吊带上衣中露出的也是块块结实的肌肉,光从外形上就让人觉得好笑。
    我都认不出谁是谁了,辨认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朱尊一和卓羿宸,还有一个也是我们舞团的男演员,但是余下的那名男士,我怎么看都看不出是谁,便问身边的余萌那是谁,余萌说不是我们舞团的演员,而是舞团新来的保安,名叫张腾。“之前我不是跟你说过,朱尊一想启用非专业人士,保安大叔也可以,那样更能够制造一种出人意料的喜剧效果。我以为他是开玩笑的,结果真找了保安。不过那保安长得挺帅,我那天正好看到,个子高身材好,脸蛋也不错。”
    “哎呀,你该不是看上人家保安哥哥了吧。”我打趣。
    “去你的,还是说说你的宸哥哥吧。”余萌“回敬”我,“朱尊一要求对演出阵容保密,所以我一直没告诉你。现在可以公开了,宸哥哥是为了你才同意自毁形象参加演出的。”
    “为了我?”我很惊讶。我之前的确不知道卓羿宸参加了四小天鹅的表演,直到他刚才离席,说是要为表演做准备。余萌此前说过朱尊一动员卓羿宸和李甦淼参与,但两人都不大乐意,后来她没再说起过,我也将这事给忘了。
    余萌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先专心看表演,等会儿再慢慢跟你说。”
    舞台上的四个大男人正在跳着他们的天鹅舞。朱尊一简直就是天生的喜剧演员,他每次让观众发笑的举动都是临时发挥的,这种把艺术搞到“玩儿”的级别,拒绝一招一式摆造型的表演对观众极具吸引力。那个保安张腾也相当卖力地表演,虽然他不是专业舞蹈演员,但是配合朱尊一做出夸张搞怪、滑稽可笑的动作,两人默契十足的搞笑演出笑翻全场。
    卓羿宸和另一个男演员就显得比较拘束,也不太放得开。但我觉得他们也已经尽力了,毕竟让一个大老爷们打扮成女人,这种事情不是谁都能接受,特别卓羿宸那样沉稳内敛的性格,和朱尊一的闹腾孩子气截然不同。
    节目的最后,张腾突然脱去芭蕾舞裙,只穿着一条短裤,露出一身壮实的肌肉,是个十足的肌肉男。他摆出健美先生的各种造型,朱尊一、卓羿宸和另一名男演员迈着小碎步挨近他。
    朱尊一整个人往后倒去,张腾顺势双手兜住他的背和臀部,做了个公主抱。其他二人则嘟起嘴,做出要亲吻张腾的姿态。
    那张腾的力气着实不小,朱尊一虽然体格不如他健壮,但是个子比他高出一截,他居然能将朱尊一横抱起来。
    全场人已经笑疯了。坐在我们这桌的,大家都笑成了一团,我也笑得气都出不来。但无意中一瞥,我发现叶梓涵是唯一不笑的,她看起来情绪低落,眉头微蹙,眼睛忧郁,就像上回去叶家村的车上一样,不知道又遇到了什么烦心事。是因为昨晚罗文灏提到的那个人吗?他究竟是谁?
    表演结束,演员向观众鞠躬致意。大家光顾着笑,都忘了要鼓掌。尹静姝通过话筒传出来的高分贝声音暂时压制住了全场的笑声:“在场的各位,听说如果鼓掌用力,女的会丰胸,男的会壮阳哦。”她最擅长调动气氛,今晚的活动由她主持。
    这下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伴随着哄然大笑和拍桌子的震响。
    尹静姝清了清嗓子,又大声说:“这四大帅哥中的三个大家都已经很熟悉,不需要我介绍了。但还有一个帅哥需要隆重推出,他是我们舞团新来的保安哥哥,名叫张腾,弓长张,龙腾虎跃的腾,真是人如其名,非常生猛,活力四射。身材也很劲爆,刚才看他脱下舞裙,哇塞,好彪悍的肌肉,看得我都快流鼻血了。”她说着还走到张腾跟前,伸手摸了摸他的胸部,发出“啧啧”声。“他的胸肌好发达耶,有没有女同胞想上来摸一摸?”
  张腾想必是被尹静姝的豪放做派吓住了,变得扭捏起来,全然不似刚才表演时那般放得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