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书名:孤单星球 作者:独木舟 本章字数:2536 下载APP
其实一直陪着你的,是那个了不起的自己。
   没有不会暗的光你在烦恼什么呢?
   好像真的要走这么远的路,才能够探求到生命的某种真相。
   站在地图之外的大地上,大家的眼前是一片苍茫的浓雾,哪里有岛屿的半点影子?
   茶仔的面色很平静,可是心里……那种不祥的感觉,又回来了。
   “大家不要着急,重要的东西总是需要等待的。”天色渐晚,亮的身体也逐渐显现了出来,他的声音很沉稳,像是温暖的手掌抚平了大家——尤其是茶仔——心里的焦躁和不安。
   “嗯,那就,一起等待吧。”茶仔说。
   这顿晚餐的意义超出了以往任何一顿晚餐,大家围坐在一起,没有人说话。
   凝重的气氛,被亮的声音打破了:“你们看!”如同所有生命的奇迹出现时——片刻的,接近于窒息的宁静——继而,是前所未有过的狂喜。
   浓雾像是舞台的幕布向两边缓缓拉开,隐藏的“遗失之岛”终于在月色中露出了大致轮廓。
   “重要的东西,总是需要等待的。”亮的嘴角轻轻地扬起来,又说了一遍。
   上岛的时候,大家手牵着手,排成一队,最前面的茶仔举着火把,每走一步,就更笃定一点。
   说起来也很奇怪,从踏上这个岛的第一刻开始,茶仔就有一种莫名的熟悉的感觉,明明是从来没有来过的地方,却让他打从心里觉得亲切和温暖。
   每一棵树,每一朵花,每一片叶子,就连轻微的风,都好像熟识已久的朋友。
   一群人就这样走着走着,走到了岛屿的中心,再也不能前进了。
   他们互相望着彼此,然后,仿佛某种神谕的指引,除了茶仔之外,所有人分别都转身走向了不同的方向,消失在氤氲的雾气中。
   茶仔只身一人站在空地上,眼前的世界喧闹美丽,旋转木马周而复始旋转,彼此追逐却有着永恒的距离,一如最残酷的游戏。
   他从来,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孤单过。
   不知道过了多久,树影晃动,窸窸窣窣的声响里,先是走出来阿鹿——不过已经不是短脖子阿鹿了——他有了优美的长脖子,就像他的同类们那样。
   然后是大象,他也有了灵活的长鼻子。
   交通灯出来了,是茶仔第一次看到他时的样子,红黄绿三个颜色来回闪动。
   还有亮……他看起来没有什么显著的变化,只是眼神中多了一份神采。
   “你们……”茶仔不知道该继续说点儿什么了。
   亮上前一步,想要跟茶仔靠近一点,可是茶仔摆摆手,转过身去像是想要逃离什么似的,跑进了浓雾之中……
   “他……好像很难过。”阿鹿轻声地说。
   “只有他,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大象说。
   “他想要的,是他爷爷,可是他爷爷不是丢失了,是……去世了。”阿鹿又说。
   “我觉得,茶仔,想要的是不再孤单。”
   亮那双仿佛能够看透黑暗的眼睛里,有种幽暗的光。
   为什么?为什么?
   茶仔站在一个连自己也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要努力不让它掉下来。
   为什么?他们都可以……为什么,我却不可以?
   前所未有过的、巨大而强烈的委屈感,笼罩在茶仔的周围。
   就是在这个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茶仔啊。”
   在那个瞬间,
   茶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可是……
   那分明就是……
   爷爷啊!
   “茶仔,走到这里一定很辛苦吧,还要照顾那么多小朋友,难为你了。”
   爷爷笑眯眯地看着茶仔。
   “我,很,想,念,您。”
   忍了好久的眼泪呀,终于再也忍不住了。
   茶仔呆呆地看着爷爷,任由眼泪顺着脸颊不断滑落。
   “唔……我也很想念茶仔呀。”爷爷温和的语气,让茶仔的眼泪更加汹涌而出。
   “爷爷,你跟我回家好吗?”
   经历千辛万苦,好像,就是为了说这么一句简单的话。
   “跟我,回家,好吗?”
   “茶仔啊……”爷爷无奈地看着茶仔:“爷爷已经去世了,不可能跟你回家了,这座遗失之岛只能找回丢失的东西,无法找回逝去的事物,所以……真的很抱歉啊。”
   茶仔像是没有听懂爷爷的话,可事实上,他知道自己听懂了。
   不想相信,不愿意相信,不肯接受,宁愿从来没有到达过这里……
   “可是,爷爷……”茶仔一边擦眼泪,一边轻声地说:“爷爷,我一个人,太孤单了,如果,爷爷不能跟我回家,我就,留在这里,陪爷爷。”
   他越说越大声,到最后,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在叫喊了。
   那些孤单的清晨和黄昏,一个人的早餐和晚餐,坏掉的水龙头滴滴答答的滴水声,那些淤积在心里,旷日持久的寂寞和孤独……
   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完全释放。
   “你已经长大了,不需要爷爷陪着你了。”
   “可是,我不想一个人生活啊。”
   茶仔仰起头看着爷爷。
   “难道你从来没有意识到,你已经不是过去那个怕孤单的茶仔了吗?”
   爷爷笑眯眯地看着他——:“你有属于自己的人生了。”
   茶仔止住了眼泪,静静地看着爷爷,爷爷的身影正在慢慢,慢慢消失……
   岛上的第一个清晨,茶仔在草地上醒来,面对着一丝云也没有的蓝天。
   忽然,一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在蓝天的一角,那是短脖子的阿鹿。
   接着,是短鼻子的大象。
   再后来,是没有绿色灯泡的交通灯。
   “你们……”茶仔总觉得眼前的这一幕跟自己的记忆,有点儿偏差。
   “我们认认真真地想了一下……”
   交通灯的旁边传来亮的声音,他依然是隐形的:“完美的自己,固然是很好,可是,我们不喜欢那样的自己。”
   “我习惯自己的短脖子了,突然之间被拉长了那么多……我头晕。”
   “我也觉得长鼻子的我,不如现在帅呢。”大象说。
   “三种颜色的交通灯遍地都是,没有绿灯的就我一个,多特别呀。”交通灯说。
   在返程的时候,茶仔的背包里,插着一把金色的剪刀。
   “如果我们自己失去的东西已经无法找回,那么,能够为在乎的人做一点什么,也是很好很好的。”
   就像那把小剪刀,静静地闪耀着金色的光芒。
   黑暗里的希望虽然微弱,却散发着永恒的光亮。
   茶仔呆呆地看着大家,就在这一刻,他真正明白了这趟旅程的意义。
   没有谁是完美的,学会接受自身的残缺和生命的无常,是我们毕生的功课。
   大海明了一切,却永远沉默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