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书名:呐喊无声 作者:(美)蒂芙尼.麦克丹尼尔 & 王金冉 本章字数:2898 下载APP
“豺狼在宫殿里号叫,野狗在御苑内呼应。”
——《以赛亚书》13:22
林特有一张孩子的脸,有一张孩子的脸和一双老人的眼睛,有一张孩子的脸和一双不肯休息的老人的眼睛。
“九月会安抚他的。”父亲说,“林特所有的恐惧都会消失,就像一只狐狸逃入黑夜一样。”
父亲每到新的一月都会这么说,仿佛翻开日历的一页就像打开一扇门。但当九月来临时,纤细到可以滑进树枝之间的林特,遭遇了父亲所说的甲虫摇,因为他颤抖的样子像一只幼虫。
“这个男孩只有四岁,”父亲说,“还是一个孩子。孩子不相信自己被人关注,除非他们动起来。这就是他在做的事。只是在动,这样我们便记得关注他。这样我们便知道他在这座房子里,和我们在一起。”
林特继续颤抖,父亲把林特抱到外面,他在田野里生了一堆火。在明亮的橘黄色火焰旁,父亲烤暖了手,然后把手放在林特身上。
“我看着你呢,儿子,”父亲说着,把他的手放在林特的胸口上,“我看着你呢。”
林特的右臂最先停止了颤抖,然后是左臂。
“我看着你呢。”
他的腿停止了颤抖,然后是脑袋。
“我看着你呢。”
当林特和他们周围的草一样静止的时候,父亲说:“好孩子,我看着你呢。”
林特坐起来笑了。也许父亲认为他的儿子会好起来,不会再生病了,认为他会保持理智,认为他的笑声至少可以证明他正常了。但是到了星期天,林特开始抱怨起他身体里的动物。
“在我……我……我的皮肤下面,”他对父亲说,“动来动去,又痒,又痛……痛……痛。我感觉到有鹿角在刺……刺……刺,爸爸,刺我的背。我的胳膊上有松……松……松鼠。我的脚……脚……脚上有负鼠。土狼站……站……站在我的膝盖上。”
只要林特说他的哪个部位有动物,父亲就会模仿林特所说的那种动物的叫声,朝他身体上的那个部位吹气。当林特告诉父亲,他的手肘里有一只狼时,父亲便嚎叫起来。当林特说有只老虎在他的背上跑,父亲便咆哮着露出他的牙齿。在父亲发出老鹰的尖啸后,林特说这是最后一只动物了。
那时父亲就知道,对林特的爱需要跨越很多桥梁,而它们并不那么容易跨越。在为此做准备时,父亲说我们不能跟外人谈论我们的弟弟。
“他们只会把他送走。”林特在空地上搜寻石头时,父亲告诉我们。
“他们会把他送到哪里?”我问道,也不确定“他们”是谁。
“送到一间满是蝎子的房子里。”父亲说,“这些蝎子会蜇他,直到让他忘记怎么说话。不仅如此,他们还会试图‘治好’他,但他们真正会做的是把他赶出这个世界。”
每当林特说他出现想象的症状时,比如睫毛疼痛或者耳朵里有蜘蛛,父亲便会治疗他,仿佛这些病症是真的。
“爸爸,答应我,你不……不……不要让魔鬼抓住我。”
夜晚对林特来说越来越艰难,他害怕恶灵随时都会离他只有五英尺那么近。因为林特的喋喋不休,崔斯汀经常睡在楼下的沙发上。茶水不再能舒缓父亲的紧张,于是他换成了咖啡。
“睡……睡……睡不着,”林特说,“有魔……魔……魔鬼。”
“你睡不着,”父亲告诉他,“是因为你出生的时候,我用浸泡了三天知更鸟羽毛的水清洗你的眼睛。我想让你成为一个早起的孩子,但我把羽毛浸泡得太久了,导致现在你起得过早,甚至都不愿意躺下。这里根本没有魔鬼,儿子。”
可林特仍旧哭喊着,寻求父亲对出现魔鬼的肯定。
“爸爸?”林特问,“你永远都会是……是……是我的爸爸吗?”
“当然了。”父亲点头回答。
“妈妈永远都会是我的妈……妈……妈妈吗?”
“永远都会。”
“我不想长……长……长大,我不想只有我一……一……一个人。”林特紧紧抓着父亲,“我想永……永……永远和爸爸妈妈在一起。”
我们费尽心力想要理解林特。前一分钟他可能还很开心,下一秒,似乎他的脸就阴沉下来。父亲说那是我们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的东西,但我们都需要努力理解。
“如果他哭了或者说一些奇怪的话,那并不是他的错,”父亲告诉我们,“灰尘进入他的耳朵,在他的脑子里吵吵闹闹。这种喧嚣是我们无法理解的,因为我们不曾经历他所经历的一切,但他仍然是你们的小弟弟。他的脚仍然跑向我们,只是他的思想跑向了别的地方。我们必须尊重他。我们必须明白,我们的一言一行都会影响到他。”
“爸爸说得对。”菲雅说。
“我们得做林特的家人。”父亲继续说,“我不想你们中任何一个人丢下他。如果你们不陪伴他,他就无法摆脱那些纠缠他的东西。如果丢下他一人,寂静会唤醒他体内的魔鬼。”
所以我们没有撇下林特一人,而是带着他去河边之类的地方。
“地……地……地狱。”他会指着深深的河底说道。所以他坐在岸上,在水中拍打他的小脚。
他喜欢看崔斯汀跳水,所以崔斯汀会爬上一棵树,走到一根枝丫上,然后呼唤林特:“看我呀,林特。看我呀。”
崔斯汀凝视水面之前,会像公鸡一样啼叫,这时林特总是会拍手叫好。尽管当时崔斯汀只有五岁,但他跳水时严肃极了。他在空中起跳,树枝会随着他的身体微微弹起。他的双腿完美地合拢在一起,脚趾尖绷起,仿佛他这辈子从未是平足。入水的时候,他的身体会形成一条直线。他的手臂和双手紧紧压扣在一起,仿佛在祈祷。
然后他会出现在河岸上,像狗一样甩动他黑色的长发。他在河岸上昂首阔步时,湿润的牛仔短裤的磨损边缘紧紧贴着他瘦削的大腿,沙子从他的脚趾间涌上来。
“老天,刚才跳得真不错。”他会恭喜自己道,“你们都看见了吗?”
“唔,”弗洛茜会耸耸肩,“我见过更厉害的。”
“跳得很好,崔斯汀。”菲雅会迅速地说。
“水花再大点儿,”林特总是要求道,“水花再大……大……大点儿,崔斯汀。”
崔斯汀会再次爬上树,这次表演一颗炸弹。但即使是这样,他的动作依然是艺术。他用双臂小心翼翼地抱住他的腿,阳光在他脊椎的曲线上闪现。每当水花溅在他身上的时候,林特都会在岸边拍手大笑。
崔斯汀一遍又一遍地跳水。他从河里出来,再去爬树的时候双脚都会是湿漉漉的。他每次都说:“这会是我迄今为止最出色的一次跳水,等着瞧吧。”
“耶,”林特会像鸭子一样在岸上呱呱叫,“大水……水……水花。”
一个阳光异常明媚的下午,在林特的鼓励下,崔斯汀爬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高。正当他准备像公鸡一样啼叫时,他湿漉漉的脚滑了一下。
他的跳水从来都是计划周全地落下。但当他从空中坠落的时候,那些编排的动作很快被其他动作取代。他的双臂挥舞着,双脚在空中踢来踢去。他的身体扭曲变形,撞到坚硬的地面上。
我和姐姐们赶紧游出水面。林特开始在岸上祈祷崔斯汀平安。
“你没事吧?”菲雅站在崔斯汀身旁问他。她喘不过来气,我不知道是因为她游得太急,还是因为看到崔斯汀脸朝下摔倒在地上的样子。
“你死了吗?”弗洛茜用脚趾碰了碰他。
“别这样,弗洛茜。”菲雅拍着她的胳膊。“崔斯汀?”她转向他,“你能听见我们吗?”
他翻了个身,盯着我们头顶的流云。
“刚刚风把你吹倒了,是吧?”菲雅扶他坐起来。
“你不打算说点什么吗?”我问他,“你的声音也被摔没了吗?”
他看着他跌落的树,仿佛它非常非常高。
“好吧。”他说。
我们以为他会再说点什么,但我们错了。他站起身,朝家的方向走去。
有趣的是,崔斯汀没有在坠落时尖叫。那天晚上,我们把这件事告诉父亲,他说有我们在他身边真是件好事。
“一个默默坠落的男孩,”父亲说,“需要有人在他身边替他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