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六十九章 若不是爱过最终又失去

书名:荆棘王冠 作者:独木舟 本章字数:3043 下载APP
有一天晚上,很晚很晚的时候,我在看书,一个失恋的朋友发短信来问我,睡了吗?我想跟你说说话。
  那是凌晨三点的春天,电话里都能听见大风呼啸的声音,我那个朋友坐在一个我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路边,声音听起来前所未有的沮丧。他反复地问我,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我握着手机,艰难地遣词,希望自己说的话能够稍微减轻——哪怕是一点点他的痛苦。
  只要爱过的人,都会明白,别人说再多劝解和安慰的话,都不过是隔靴搔痒。
  纵然故事的细节不同,但我们对痛苦的感知是一样的。不会因为这个世界时时刻刻在发生着更大、更沉重、更“值得”痛苦的悲剧,我们自身的痛苦就变得微不足道了。
  它还是在那里,还是很痛。
  挂掉电话之后,我站在窗口看着外面漆黑的夜。
  所有的窗口都黑了,全世界好像只剩下我。
  那样的时刻,我也有过。
  隔着时光看回去,我似乎一直是个不懂得如何去爱的姑娘,彼时彼刻,我看到自己不那么美丽的面孔,带着一些笨拙和青涩,带着对爱情的向往也带着对爱情的质疑。
  如果能穿越到过去,我想抱抱那个不得章法的,爱恨都太过于用力的自己,告诉她,没有人生来就会爱,没有人生来就懂得如何玩弄辗转腾挪的技巧,没有人生来就知道在面对爱情时,怎样的选择才是正确的。
  因为那些不够温馨,甚至可以说是残酷的经验,我们才会在某一个时刻,绝望地说,我再也不会相信爱情了。
  将近半年的长途旅行结束后,我回到长沙,农历新年的那天晚上,我跟闺密坐在一起,一边剥着一个橙子一边说,我遭遇到了人生有史以来最重大的危机。
  她看着我,静静地等着我把话说完。
  二十几年来,颠沛流离的童年,孤独隔绝的青春期,成年之后面对理想与现实的冲击,这些都没有真正击溃过我,然而,我终于要面对前所未有的重大考验——信仰的危机。
  十八岁那一年,大学第一次团体活动,在去公园的大巴车上,我当时喜欢的男生问我,你有信仰吗?
  我知道他指的是宗教信仰,可是当时,我说出了一句非常矫情的话:爱情就是我的信仰。
  我一直固执地相信这件事,会有一个英雄拯救我苦难重重的人生。
  直到二十四岁这一年,某个清寒的早晨,我在异国的车站,看着周围不同肤色的面孔,说着我听不太懂的语言,那一刻我忽然发现,原来我孤独了这么久,原来我心里已经没有了爱人。
  过去,是我不明白,以为把生命的重量全压在爱情上才是获得救赎的唯一途径,直到所有的幻想破灭,直到所有爱过的人都成为云烟。或许爱情也觉得无辜,它并不能够承担这么沉重的期许。
  在我沉默很久之后,我闺密看着我,笃定地说,那个人应该就在路上了,不要灰心。
  我还能再相信吗?其实我也不知道,但如果不相信的话,就一点可能性都没有了吧。
  诚如我在电话里对我朋友说的,我们不可能得到人生中每一个喜欢的人,这是我们必须接受的事情。
  若不是我们曾爱过,又失去过,怎会懂得最终的来之不易。
  有一个男生在谈起自己女朋友的时候,曾对我说,我是那种每一次恋爱都会全部投入的人,虽然至今为止还只有两次,但我确信以后还是这样。
  听到这里的时候,我还很不以为然,不过是小孩子意气般的宣誓,然后,他顿了顿,接着说,但我希望,没有以后了。
  那是我迄今为止所知道的对爱情最美好的诠释,足以让我们这些爱过几次就叫嚣着“我绝望了”的人汗颜。
  神会奖赏那些一直坚定的人,只要你依然相信爱,依然相信自己值得被爱。
  桃花依旧笑春风
   
  时隔三年之后,我又来到了丽江。
  比起三年前声势浩大的两箱行李,这次我很随意也很简单,总共也就带了三四身换洗的衣服,两本厚重的书,其他一些零散的东西装在一个洗漱包里,加上一贯必带的笔记本和相机,总共,就这么多。
  去往机场的时候,晨光熹微,北京刚刚显出它的轮廓。
  我一路上都很沉默,比起二十出头时出行难以掩饰的兴奋和雀跃,如今,在经历了无数次的离开、迁徙、搬离之后,我终于有了一张所谓的成年人应该有的淡然面孔。
  我唯一感到担忧的是寄养在朋友家中的那十几盆多肉植物。
   
  在丽江落地时,我给阿牛哥打电话说,我到了。
  他的普通话仍然带着很严重的口音,与我当初刚刚认识他的时候没有什么区别。
  坐在去往古城的车上,往昔的一幕幕从记忆深处争先涌出,我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忘了,或者说,我一直在强迫自己忘记。
  忘记曾经走过的每一条石板路、大同小异的店铺,忘记鲜艳的植物、蓝天白云,忘记某一个路口和曾经坐在那个路口等我的人。
  直到我的双脚真的踏上这片土地,这时我才明白,其实我一直以自己的骨血供养着这些回忆。 
   
  几年前我在厦门跟一位台湾大叔聊天,他跟我讲,人一生的精力十分有限,因此在年轻的时候,尽量不要走重复的路,不要把时间过多地用在曾经去过的地方。
  我很虚心地听从了他的建议,于是活成了一头饮弹的动物一路奔跑,从不回头。
   
  三年后我所看到的丽江,与三年前有什么不同吗?
  这几年,关于这里的电视剧和旅行书籍层出不穷,丽江更红了,来来往往的游客也更多了,三年前我从大石桥上过去只能侧着身,而现在,我远远地看一眼就会转头回旅馆。
  当初只有新城有一家KFC,现在连必胜客都开起来了。
  有几家旅馆起过火,老板不知所终,我在七拐八绕的古城里转着转着就看到了一片燃烧过后的废墟,焦黑的木头,烟熏过的墙壁,厚重的灰尘。
  我想了想,摁下了快门。
  回旅馆跟阿牛哥聊天,问他,现在每天都这么多人吗?
  他一边沏茶一边点头,是,现在已经没有淡季旺季之分了,每天都是旺季。
   
  在这个地方,这么多南来北往的人之中,不乏养眼的同性或者异性。
  吸引很容易,但真正的钟情乃至厮守,能有几人?
  谁会在一千天之后重新来到一切故事开始的起点,谁有这样的勇气去缅怀一段与生命等重的情感。
  我有。
   
  只有真正失去过的人,才知道失去是什么意思。
  某一种理想的生活陡然毁灭,在相当长久的时间里,只有朽木和焦土作为它曾经存在的依据可供追寻和缅怀,就像我拍下的那座大火之后的旅馆。
  曾经最喜欢的那个地方,再去一次,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幻灭。
  可我真的非常,非常,想念这里。
  不是电视剧里的丽江,不是旅行书籍里的丽江,不是各种香艳传说的背景丽江,不是男男女女拿着酒瓶在暧昧的灯光中眼神来往如织的丽江。
  我想念的是,在我二十二岁时,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长途旅行。
  我想念的是背着小背篓,跟在阿牛哥身后,嘻嘻哈哈地去市场买菜。
  我想念的是8月的夏季夜晚,有人弹着吉他唱《加州旅馆》,深夜里,所有店铺都已经打烊,我们牵着手去吃牛肉面。
   
  每个古镇的样子看起来都差不多,重要的是,你的故事发生在哪里。
   
  三年后,当初一起合伙开旅馆的人已经走得只剩阿牛哥,其他的都已经回去故乡,结婚,生子,做点小生意养家糊口。
  当初愣头愣脑的阿牛哥,现在俨然一副老板的模样,我们聊起当初的那些人那些事情,彼此都有些唏嘘和伤感。
  某天下午,我说,阿牛哥,再带我去市场买一次菜吧。
  后来我把那张背着背篓的照片传到了微博上,我说,老熟人应该都记得,以前我也有过一张同样角度的照片。
  不同的是,背上的背篓换了。
  生活在肉眼看不见的缝隙里顽强生长,没有因为谁不在了就改变它的模样,我知道生活原本就是这个样子,只是——有些人,已经彻底从我的人生中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