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楚都烈焰

书名:归离 作者:十四夜 本章字数:15040 下载APP
东帝七年六月己巳,清晨。
乐瑶宫,凤寰殿。
  万盏金灯在黎明降临之前将风平浪静的极云湖耀得泛若金海,云台华殿接天阙, 仿若远离尘间的神域,俯视着楚都上郢彻夜的辉煌。
  金灯烨烨,光玉烁目, 一张夔凤错金祥云榻映了灯火熠熠生辉,柔软的银狐白毯 云彩般延开四周,越发衬得榻上琼光华美,那素衣清容的女子恍惚不似真人。
  九公主子娆只着一件流云丝衣,斜靠紫貂柔锦,淡睨着眼前铺展开来的大婚 典服。
  深黑近墨的广袖玄裳,以产自崑国天岭的艳锦玄丝织就,端丽铺陈,恍若九重天 上飞流的夜色, 每一缕光泽都有着星的灿烂、月的沉魅。衣襈以鸾纹, 翡玉双佩相和, 真红大带如云,章绣丹金凌霄千丝凰鸟,自双襟两侧展翼而起,交入华佩霞绫,若有 云焰之光飞缀逶迤,入目生色,华势无匹。
一袭尊荣夺众目,衬此王女帝姬,映此神容天色,真真相得益彰。
  子娆单手撑了额头,凤眸淡映华光,神色莫名。直到殿下司仪命妇再次叩首请公 主服裳,她才抬手环目, 一副云袖慵然飘下,玉手指向近旁。
  侍女们不知其意,茫然相顾。她将指尖再点了点,一个命妇沿她手指看向旁边以 金盘玉匣装饰的几样彩聘,迟疑地问道:“公主可是……要这玉髓酒?”
“是了。”子娆欣然展颜。
  彩衣侍女上前捧了金盘,将酒取出。子娆步下凤榻,赤足迈过那厚软的银毯,柔 丝长衣曳地生烟。
众目睽睽下, 她伸手取了酒壶, 一线美酒倾入红唇, 幽冽芬芳, 颊染胭脂落梅香,
胜似红装。
一壶酒尽。
  眼见九公主慵媚地抬手,丝衣如水滑落腰畔,一肩柔光潋澈的青丝随之倾下,勾 勒出曼妙玲珑的身段。满殿灿华金光都似暗了下去,暗到无声,唯余一抹幽艳背影, 摄去人声息神魂。
  “少原君府有此美酒,皇非若不风流,才是暴殄天物。”子娆流眸轻笑,魅 然喟叹。
轻轻伸手, 一众命妇侍女方才惊醒,急忙趋前,或站或跪,替九公主奉衣服裳。
  子娆任她们忙碌,丹唇含笑。待到妆成,侧眸回顾,落地铜镜粲然生辉,映出女 子绰约的姿容。
  广殿无风,深若永夜,唯一片灯焰焚金燃玉,隔着帷幔千副,影影绰绰地照亮空 旷寂静的极云殿。
  “主上,可以了。”离司低头后退,换作玄龙常服的子昊慢慢地转身,玉案上放 着的龙纹王旨平铺开来,浅玉色织成的底子上空白一片。
  子昊独立案前,面容在那光亮深处显得十分静暗,看不透往昔深澈的眸中究竟有 着怎样的神情,片刻之后,徐徐提笔濡墨。
纯艳的流金朱砂,在雪白的云毫笔尖上浸开一缕丹红,执笔之手消瘦而苍白。
  离司见惯这只手翻覆风云的力量,看似瘦弱的指下,只要轻轻一拂,便是一城 贵庶、一族生灵、 一国诸侯乃至四海天下的悲喜。
一怒万骨枯, 一笑天地清。
  然而此时,离司却从那熟悉的侧影中感到一丝迟疑。这是近十年来她第一次有这 样的感觉,哪怕是昔日下令墨烆赶赴宣国,病榻上的少年君主留给人的亦只是淡漠的 平静。迟疑这种情绪,离司曾以为永远不会在主上身上出现。
  但这一切也不过刹那,笔锋触落金绢,依然是峻峭飘逸,傲骨天成,那清劲拔锐 之气仿若多年前他在雪地临帖的笔致,浑然有别于登基以来锋芒尽敛的深沉。子昊放 了笔,轻轻将袖一扬,将这王旨交于离司,淡淡地道:“用印吧。”转身向外走去。
离司跪地接在手中,看向那旨意时,目光不由一震。
  重叠灯火,投落幕帷深影,幽幽跳动不休,仿若因那转折提笔透出的决然,在下 一刻便要炙烈燃烧起来。
短短两行御笔亲书,册立长公主子娆为王族之主,于东帝大行之后继承帝位。 天边响起遥遥钟鼓,传彻楚都四方。
八百年雍朝江山传承,封印在如血的朱砂之后,染作九天凤鸣展翼的煌烈。
  没有金徽玉饰,没有华缎艳锦,没有仪从万乘筑鸾宫,没有千里王川册天骄。 四十三字朱红丹书, 一道肃穆王旨,便是襄帝之女九公主下嫁少原君全部的妆奁。
子娆轻轻一笑,展袖移步。
  命妇跪请九公主落座,呈凤冠、博鬓、步摇、十二鸾钿,并各色钗翠金坠,为梳 望凤云髻。九公主只是淡淡一瞥, 不置可否, 两侧侍女不敢擅作主张, 敛襟静候示下。
通明华灯层层璀璨, 一路照亮宫门九重,深殿恢宏。
  阶下宫人忽然不约而同地俯身行礼,绛衣朱裙深深浅浅地盛放满殿,恍如渐芳台 上桃红春色,美胜瑶华。
  镜中灯辉云生, 一人自那芳菲万丈的红尘徐徐而来, 玄衣上的龙纹仿似天阙浮岚, 映着她笑眸如烟,柔颜若水。
  他的身影在她妩媚的凝视中渐渐清晰, 袖畔药香微苦的气息浮盈飘杳, 如在云端。 子娆微微地笑,听他轻轻挥袖,淡声吩咐:“你们退下。”
  四周裙裾曳地之声窸窣不停,低眉敛首的女子退至殿外,躬身等候,不敢抬头, 皆因那清雅绝尘的声音怦然心跳。
  子昊迎上镜里幽柔的目光,轻声叹息: “原来子娆这么美,二十余年,朕竟从 来不知。”
子娆叠指端坐如仪,乌发凤衣重重铺展,霞染星眸:“后悔了吗?”
  子昊无声一笑,修削的身形在银龙玄服映衬之下显得雍容而冷然,这一刻温柔平 静的东帝,仿若渊夜深海千里无波,再艳丽的光与色折入深邃的海面,也都沉淀得一 丝无余。
镜中淡影成双,秋水神骨,风雪清华,朦胧里相交相映,恍似重叠。
眼底里明净的凝注,眉梢上清醒的缠绵。
“朕记得还欠你一样东西。”
  他伸手抚上她散覆肩头的发,妖娆青丝,越发衬得那双幽澈凤眸深若寒潭。子娆 柔柔地道:“欠得太久,连本加利一并算下,可就还不起了。”
子昊轻笑道:“只要不再欠,朕总是还得起的。”
  子娆微微抬睫,一缕笑意悠悠洇开唇畔: “今晚离司和十娘将以陪嫁侍女的身份 随我进入君府, 烈风骑要同时控制楚宫、赫连侯府和质子府, 造兵场中密牢必有松懈, 若能趁机将宿英救出,我们便等于得到了一本活的《冶子秘录》,离司应该已将计划 详细禀你知道。”
  灯下子昊面若止水: “子娆已是王族之主,今后任何事情皆可直接下令,不必再 让他们特地请示朕。”
  子娆手指向内一收,丹艳的指尖陷入重衣深处。隔着那一方明镜虚幻乾坤,她静 静地看着伫立背后一身清冷的人影,良久挑开笑颜,一字字说道: “王兄,你欠我一 场完完整整、真真正正的洞房花烛夜,以后,可别忘了还我。”
子昊有瞬间的沉默,而后依稀一叹,轻轻挽起她的发丝:“好,朕记得。”
发间清滟的幽香潋潋悱恻, 千丝万缕, 是她美好如玉的流年, 花落芬芳娇艳的情怀。
  柔长云丝滑过玉梳, 落在朱凰华服玄魅的底色之上, 温凉与缱绻留恋于他的指尖, 一支血玉发簪雕琢精美,凤翔云鬓,绾作万千风华。
翡玉冰澈,晶莹似血, 一雕一琢,莫非前缘。
  朝阳升起,将整座大殿笼罩在煌煌金辉之中,九公主銮舆升驾。逆光下子娆缓步 而去,踏过琼阶玉道,凤衣云裳飘展的裙摆随着霞带轻烟缭绕飞散,似被光华晕染, 步入天光之际、祥云之端。那一幅极美的画面,无尽而多情。
是夜,上郢城金灿满天,灯火成林。
少原君与九公主登上呈曜门时,焰火正盛。
  子娆站在这楚都最高之处看着身旁已经成为她夫君的男子,他绛红色刺绣赤云金 羽神鸟的华服在星月与火焰的照耀下异常夺目,宽大的袖袍张扬放肆,令人想起战场 上叱咤风云的英姿,他的光芒与骄傲。
城外是追随他的精兵猛将,城内是拥护他的大楚子民。
  八方城门、深街永巷、禁宫重殿,望台高阙……一股股暗流汹涌,在这漫天华 焰之下,无声无息地澎湃。
  今夜之后,楚国将不再是如今的楚国,天下将不再是如今的天下,曾经的九公主 亦将不复存在,冠以少原君夫人的名号,拥有人世至高无上的尊荣与权力,她与他, 必定在这乱世风云中携手与共,面对属于他们的战火烽烟、盛世繁华。
  子娆唇边掠开一丝笑痕,平静若深夜涟漪,刹那生姿。皇非便在此时转头,看 向她: “子娆在想什么?”
  子娆临风侧颜,云袖之上烈烈火凰凌空飘举,有着华色冲天的美艳: “我在等着 看比这焰火更加壮观的场面,未知何时上演,何处开场?”
  皇非剑眉飞挑,优雅地伸手相邀:“吉时已至,夫人可愿与本君共登云台,赏此 烟华盛景?”
子娆目中异彩闪过,此时戌时刚至,楚王车驾已然回宫,高台烽火,将燃之夜,
宫掖之变,迫在眉睫。
子娆轻轻扬唇,抬手相握,随他行往呈曜门高达丈余的望台。
  皇非华烈的衣摆迎风拂过直耸而上的台阶,随着他从容的步伐,渐行渐高。“子 娆可喜欢登高望远?”他突然问道。
子娆道:“我初次约你相见,便是在惊云山巅。”
登临绝顶,凌云踏雾,看天地之无垠,睨万物于足下。
  皇非掌心收拢,微笑时薄锐的唇锋自成一弯高傲的弧度,与他挺直的鼻梁、锋亮 的眼神相配,恰到好处地表现了他凌人的盛气: “子娆,无须太久,我会带你重登惊 云天峰,尽览九域万里山河,那时你必以少原君夫人为荣。”
  他踏上最后一级石阶,拥了子娆转向东北方殿宇起伏的宫阙: “今夜我水军精锐 已绕道沩江,潜入云间,控制符离,三十里外便是宣国国境。从今日起我要你与我 一同,看你的夫君如何收掌七城,攻入宣国,我要你亲手替我更换宣都徽识,将烈风 骑的战旗插上宣国大地。”
  子娆目光随他的指尖越过大楚国都的上空,划出一道威凌的锋芒。他怀内强势的 男儿气息有着骄阳般炫人的华丽, 夜光下她轻轻细起眉目,妖娆笑意流潋风华: “楚有少原,九域弗敢言兵,夫君果不令人失望。”
  皇非的声音在光焰闪映下显得温柔而冰冷: “姬沧敢在我眼皮下伤你,此次我必 让他好看。”
  子娆心头一跳,侧眸迎上他的目光,忽而曼声轻问:“攘外必先安内,今夜楚都 想必有不少精彩的节目,未知夫君安排在何处?”
  她眼梢夺人的媚肆挑破万千机锋,皇非眼中笑意渐盛,眼前这女子,知他一切心 机权谋,懂他所有宏图远志,敢与他并肩站在这杀伐之巅,笑瞰天下风云如无物。
恍如惊云山巅,九域四海展现眼前的那一刻,那是他一生炙烈的追求。
  三千美色如流水,姹紫嫣红看遍,这个叫作子娆的女人,将是他生命中绝艳的 色彩,同他的剑、他的名、他的传奇一起,铭刻永存。
  他轻描淡写地在她耳边笑道: “英煌宫、衡元殿、赫连侯府,此中无处不精彩, 本君必不让夫人失望就是。”
  “衡元殿”三字一出,子娆心间一凛,笑意凝在唇畔。一个隐约的念头倏闪而 过,仿若惊电驰裂夜空,狂风骤雨随之隐动。
  这一刻他拥她在怀,赏此漫天烽火、烟华万丈,处心积虑的赫连侯府被他轻松玩 弄于股掌,衡元殿张开天罗地网,等待着对手的到来,楚国命运悬于一念,北域大地 扼于掌中……
  这一切再次证明了烈风骑奇兵诡道的超凡实力,子娆亦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大楚 少原君的可怕。
城头疾风飞卷,扬起两人玄衣赤袂,双双激荡不休。
  皇非温柔地执了子娆的手,将火把送入矗立于高台之端巨大的九雀神鸟云雷纹盘 螭铜鼎。
一道烈焰冲天而起,半空血色如花,终于照亮了宫阙千重、云楼凤阁……
御苑上阳宫。
中宫仪仗肃静, 一架朱轮紫络饰重羽八銮翟车停至殿前。
  两名侍女趋前掀起丹凤金帷,车中伸出一只柔软的手,腕上玉环叮咚,仿若仙乐 盈耳, 一双金鸾缠枝步摇垂落淡淡丽影,楚王后扶了侍女步下车来。
一天流辉,月满金阙。
  楚王后抬头看向这月色下秀美堂皇的宫殿,似乎低声叹了口气,轻轻举步往殿内 走去。
  “王嫂! ”含夕公主刚刚回宫,衣服还未换下,听得侍女禀报转身向外迎来,彩 衣明艳在花香丽影中翩飘若舞,带来清脆的笑声, “王嫂你怎么来了?也不叫人提前 说一声,我好早些回来陪你。”
  楚王后已有八个多月身孕, 因临产在即, 今晚并未出席少原君与九公主的大婚典礼, 此时微笑着看含夕一阵风似的来到身前,姿容端雅,温柔底处有着与少原君如出一辙 的高贵。
  “一个人闷得慌,便来看看你回来了没有。”楚王后抬手示意,以召玉为首的八 名朱衣女子躬身后退,隐入了花团锦簇的琉璃影中。
  含夕牵了楚王后的手, 撒娇道: “皇非娶了子娆姐姐这大美人, 都没时间理我了, 我只好随王兄回宫,正觉得无聊呢,王嫂就来了。”入殿后,她摆手遣退侍女,倚在 楚王后身边悄声问道:“王嫂,你记不记得皇非上次说过的事,王兄他答应了吗?”
  楚王后微笑道:“放心好了, 你嫁入帝都乃是一桩良缘美事, 皇非既然有此提议, 大王又怎会反对?”
  “真的? ”含夕眼中闪过惊喜,眸光跳动带三分娇羞, “王嫂,你先前也见过 东帝,你说他……嗯……他好不好?”
  楚王后道: “好与不好,我如何说了算?你日日将他挂在嘴边,怎么自己竟不 知道?”
  含夕俏脸一红,顿足道:“王嫂你取笑我! ”转而又抿唇浅笑,轻轻低头,“他 对我很好,每次我去找他,他总会教给我一些好玩的东西,他知道好多有趣的事情,
他还告诉过我,帝都有天下各国进贡的珍禽灵兽,还有人间罕见的奇花异草,他说如 果我喜欢的话, 便带我一起去玩。王嫂, 到时候你和王兄也去好不好?他一定会答应的, 你没见过他笑起来的样子,特别好看、特别温柔…… ”
  楚王后目视含夕, 这一番儿女思怀, 情愫满心, 轻轻叹了口气, 伸手握住她的手, 柔声道: “含夕……”话音未落,忽闻一阵巨大的响声传来,震得上阳宫殿宇颤动, 晶灯摇晃。
  含夕吃惊地回头,但见殿外天空被一片血红淹没,英煌宫方向隐有火光冲天 而起。
  “发生了什么事? ”含夕方要出殿去看,却被楚王后攥住手腕: “含夕! 不 要去。”
第六十七 琼华惊变
侯府叛军兵分两路,戌时初,赫连闻人率先攻至昀宵门。
戌时三刻昀霄门破,迎仙、逢露两宫落入叛军手中,西苑顿成一片火海。
  亥时整,光明门失陷,赫连羿人率兵直逼楚王所在英煌宫,一路杀至焕章殿前。 宫中禁军仓皇应战,却遭暗为内应的御林左卫营临阵倒戈,死伤大半。
  右部残军拼死抵抗,护卫楚王退至焕章殿朱雀台,点燃烽火,放出告急红焰向少 原君府求援。
如血烟花冲上夜空,立刻被整个楚都炫耀天地的金焰吞噬,烟逝无痕。
遍地伏尸狼藉, 一路血流如染,雍容华殿焚梁断木,逐渐没入升腾的烈焰之中。
  呈曜门上空,一缕炽烈血光在皇非眸底乍现而逝,耀开他飞扬的眉眼、峻冷的 笑容。他侧头看向子娆,微笑着问道:“子娆可曾带过兵?”
子娆轻轻一挑眉梢:“带过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皇非手掌一翻,将一样东西送至她眼前: “本君要亲自陪他们周旋一番,府中诸  事便有劳夫人。凭此物可调动少原君府三千精兵, 护卫府邸绰绰有余, 夫人意下如何?”
清莹紫芒,照映夜华。
子娆凤眸微抬:“紫晶灵石?楚军兵符何时变成了这穆国珍宝?”
  “楚军兵符仍是朱雀神符,只不过我烈风骑未必从命。”皇非随口解释一句,看 向她的目光带出几分深意, “子娆与那夜三公子相交一场,应当知道他对此物一直格 外留心吧。”
  烟火纷飞绽落,有若琼光,照得两人之间纤毫毕现,照出子娆面若静水,幽冶 无波: “这紫晶石本就是穆国传承之宝,他若不闻不问,才叫奇怪。”
  皇非剑眉轻扬:“兵败求存,献此宝物,穆国早已失去传承灵石的资格。你可知 为何当年君府鬼师大破穆军,却不灭其国,反而接受这以紫晶石为代价的交换?”
子娆在光亮下侧头,长睫暗影,流转微芒:“你既这么问,其中自有缘由。”
  皇非悠然把玩手中灵石: “只因这紫晶石牵扯一座宝库,这宝库建于穆国立国 之初,唯有历代穆王知晓其存在,遵从祖训代代经营,以备非常之用,其中所有足以 装备天下最强的军队,甚至建立一个国家。”
  子娆眸光一挑,看住皇非半晌,唇角缓缓勾出浅笑:“皇域鬼师再加灵石宝库, 楚王也好,穆国也好,天下谁人还能抵挡君府之威?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鬼师在扶川 横生意外,再加赫连侯府从中作梗,君府险些为楚王所毁,幸而,皇域一子一女,皆 非凡人。”她微微一顿,幽媚一叹, “楚王不知紫晶灵石真正的秘密,再加上王后软 语温存, 少原君赫赫战功, 紫晶灵石终还是落入君府。今日一夜, 十年恩怨了于一旦, 紫晶石从此号令的便不只是三千护卫了。”
  皇非一直饶有兴趣地听她款款笑言,此时忍不住放声畅笑: “子娆啊子娆,得妻 如你, 实乃人生快事!”抬手挽她过来, “今晚我便将此灵石送与子娆, 无论日后如何, 子娆都将是我皇非唯一的妻子、最爱的女人。”
  子娆微微地笑,袖中玉指轻舒,将紫晶石取在手中,柔声道: “夫君放心,君府 一切自有子娆照应,子娆亦会备下美酒,静候夫君佳音。”
皇非倾身在她颊侧一吻:“春宵一刻值千金,本君不会令夫人久等。”
  英煌宫与上阳宫相隔整片御苑, 火起之时早有都城军五部禁卫将此宫殿内外守护, 烈火喧嚣远远传来,殿外天空被映得一片火红。
  楚王后苍白着脸端坐于金榻之上,越过珠帘玉光,看着殿外不断冲起的火光,眼 中神色逝如烟火,淡如秋霜。
  这般惨烈景象并不陌生, 十年前君府之中, 亦是如此焚天烈焰, 亦是如此血染琼华。 如今巍巍辉煌的君府大殿下,那一片深埋的断瓦残垣,是父亲毁身丧师之辱,是母亲
自裁谢国之恨。
昔日赤足散发, 一步步拜上宫阙,今朝冷眼相看,这一场铁马金戈。
  不知那曾下令抄没君府、亦曾惊赞她美貌的头颅,此刻是否已被剑戟高高挑起, 那曾缠绵恩爱的身躯,是否已化作朱雀台上一缕飞灰。
十年夫妻,十年君臣,十年恩怨,十年终了……
  “启禀公主,赫连羿人勾结二公子意图谋反,少原君已率兵入宫平叛,我等奉命 前来保护公主,叩请公主金安!”
  侍卫急促的禀报声响起在殿外,含夕“唰”一下掀开帘栊: “什么?赫连羿人竟 敢逼宫谋反,好大的胆子!哼!皇非既然到了,便有他好看!你刚刚说什么二公子, 我二哥怎会和他狼狈为奸…… ”
“大王现在何处?”话未说完,身后传来楚王后的询问。
  “回禀王后, 叛军主力攻破焕章殿, 大王与三百禁军被困朱雀台, 外面火势猛烈, 实情尚不清楚。”
  楚王后身子微微一晃,含夕闻言大惊: “那王兄岂不是很危险?不行,我要去 看看! ”一转身,忽然发现楚王后脸色惨白,摇摇欲坠,急步抢上去扶住她: “王嫂 你怎么了?”
  楚王后一手紧紧握住含夕, 一手掩在腹上, 眉目之间尽是痛楚, 一时连话也说不出。 含夕见这情形顿时慌了手脚:“王嫂……快快!快来人啊,快去找御医!”
  远处轰然一声巨响,朱雀台方向再次冲起火光,大火飞烟遮尽半边天幕,侍女们 惊叫奔跑声中,上阳宫里乱成一团。
东城质子府。
楼阁阒然。
焰火之光时而映透长窗,将漆黑的暗室瞬间照亮,夜玄殇瞑目独坐,仿若入定。
  极轻极微的脚步声, 迅速移动, 刻意屏抑的呼吸, 衣衫掠起夜风几不可闻的轻响, 回廊两旁敌人迅速潜伏,屋顶之上亦有数人出现,以此静室为中心,整个质子府悄然 陷入重重包围。
  锦衣夜行,人人以黑巾遮面,腰佩虎纹金刃刀,来者显然并非少原君麾下精兵, 身手却绝不逊色分毫,为首之人挥手施令,破窗之声随之响起!
夜玄殇倏地睁开眼睛!
  窗前数道寒光激射而至,同时上方屋瓦崩裂,碎石飞尘充斥暗室,将他所在的席 榻全然笼罩在刀光之下!
案裂,榻毁,刀锋急啸,人影骤闪。
一道强大的剑气乍现即收, 如龙潜啸, 突袭者身不由己地跌出门窗, 无不骇然回头。
中庭月满,玄衣迎风。
  夜玄殇不知何时早已到了室外,长剑归于背上,仰首看向楚都上空的漫天华焰, 忽然叹道: “计先,你不留着性命好好欣赏这难得一见的美景,却来凑这份热闹,不 觉后悔吗?”
  质子府总管计先自两排黑衣人背后现身出来: “属下奉命来送三公子上路,还请 公子见谅。”
  夜玄殇转身, 满含兴味地将他打量, 最后目光扫向两旁, 一声轻笑: “白虎秘卫, 怪不得你如此有把握。也罢,你这六年跟着我,伺候得也算周到,今晚便留你一个 全尸。”
  计先有恃无恐地上前数步: “三公子纵然武功高强,此次也难逃白虎秘卫与天宗 联手重围,属下的性命就不劳公子操心了。”
夜玄殇微笑抬手:“我数到三,留全尸。”
计先下意识地后退,大喝一声:“动手!”
刀光急,飞血溅!
  夜空光华凋散如染,计先无法置信地看着自己心口穿出的刀锋,四下尸体倒地的 声音传入耳中。
风声响起,数名白虎秘卫撤刀后退。
“西宸宫八部秘卫参见三公子!”
庭中禁卫俯身叩拜,刀光利影,杀气分明。
  夜玄殇大步前行,随手将外袍甩给为首的黑衣人: “设法引开楚都兵马,天亮前 我们在沣水渡会合。”
  “是! ”那黑衣人跪地领命,随即抬头道, “属下会在东城留下暗哨以备不测, 楚宫凶险,请公子务必小心!”
  夜色浓,极云湖百里风波,滔滔拍岸,东帝御驾回宫已近两个时辰,楚都中消息 不断传来……
皇非亲率烈风骑入宫平叛,调集三军封锁楚宫九门。
侯府叛军火烧英煌宫, 焚毁朱雀台, 楚王于大火中为乱军所杀, 葬身火海尸骨无存。
  烈风骑攻入英煌宫, 叛军不敌, 一路败退, 至日行门时遭邝天所率三千精兵伏击, 损失惨重,赫连闻人当场战死,赫连羿人率残兵突围,逃往西郊大营……
  一阵阵波涛、一层层激浪,东帝眼中始终静如深海。这一整夜无人见他回头,远 处天幕此起彼伏的火光依稀映着凭澜殿前清隽的身影,深深浅浅、冷冷淡淡。
直到有部属前来禀报, 九公主凤驾前往上阳宫, 东帝忽然回身, 眉心倏忽掠过淡痕。
烈焰冲照宫苑,凌乱的火光之下,上阳宫侍女不断进出,人人步履匆忙。
  殿外愈演愈烈的杀伐声传入耳中,处处天陷地裂一般,谁也不知情势究竟如何。 屏风之后,楚王后痛苦的呻吟声断断续续,灯火明暗颤动,更添几分慌乱。
  禁宫九门因大乱封锁,任何人不得出入,含夕无法可施,急得对随身守护的召玉 喝道:“不行,让他们打开宫门,我要去找皇非!”
召玉低头道:“外面现在十分危险,公主千金之躯,万万使不得。”
  含夕跺脚急道:“什么使得使不得?王嫂若有个三长两短你担待得起吗? ”说着 转身便走,召玉脚步一错,抬手拦她:“公主不可…… ”
含夕方要发怒,上阳宫忽然中门大开。
  点点火把、重重剑戟,两列铁甲骑兵拥一人策马而入,火光迎面照来,宫中守卫 纷纷后退。
  召玉一惊,闪身将含夕护在背后,袖剑入手。隔着高高玉阶,但见那马上女子玄 衣凤服,妆容艳烈,丹霞胭脂挑星眸,烈烈朝华夺焰光。
马前赤色护额环做月纹神鸟, 正是君府徽识, 除少原君夫妇之外, 再无他人可用。
一扬袖, 翻身下马, 身后铁卫自玉阶两侧急趋而上, 那魅艳身影亦从容踏上殿台。
“子娆姐姐!”含夕既惊且喜,迎上前去,“你怎么来了?”
  子娆掠了召玉一眼,含笑道: “还不是皇非不放心,要我亲自前来照应,王后 何在?”
含夕急道:“王嫂在我宫里,孩子……孩子就要出生了,你快想想办法!”
  “什么? ”子娆凤眸一扫,蹙眉道, “王后临产,岂容这许多士兵在旁,成何 体统? ”当即侧身下令,“你们统统退出宫门,不听传召不得擅自入内!”
  “夫人且慢! ”召玉突然上前一步, “此举怕是不妥。眼下大局未定,宫中甚是 凶险,王后身边岂可无人护卫?”
  子娆移步转身, 凤眸咄咄, 含威视她: “君上已亲临英煌宫, 何人能再兴风作浪, 难道你认为烈风骑会败给赫连侯府不成?禁卫不过退至宫外,王后身边自有人服侍, 君上派你们来又是干什么的? ”说罢华袖一拂,手中一道令符示出, “朱雀神符,如 少原君亲临,都城禁卫还不速速退下!”
兵符一出,三军从令。
  月华下凌然盛气,煌煌凤华,众人望之俯首,莫敢拂逆,便连召玉亦退后几步, 当面屈膝跪下。子娆淡哼一声,携了含夕扬袖而去。
  一道幽香拂面掠过,召玉抬头,心中只觉有些不妥,却又说不出缘由,急步起身 跟上二人。 一路灯影绰绰,前方凤服下艳丽的背影忽明忽暗,直入鸾宫深殿。
朱红重门悄然关闭。
  灯火倏暗,重纱屏帷后传来的痛呼声听得召玉心头骤跳,眼见含夕抢进去询问侍 女情况,停步屏风外的九公主忽地回头对她一笑。
幽艳近妖的眼睛,笑痕如刃闪过。
一道寒芒疾现!
召玉心念电闪,撮掌前挡却已不及,剑光贯胸,鲜血激散溅屏风!
  榻前四人乃是自在堂安排护卫王后的侍女,变故起时齐声怒叱,四柄长剑出鞘, 刺向子娆后心。子娆身形飘忽一闪,人已至其身后,回手一道袖风凌厉,几人同时吐 血跌飞,竟是一掌毙命。
含夕闻声回头,顿时惊去三魂六魄。
血泊之中玄衣女子华袂飘飘,仿佛九天罗刹踏凡尘,满身杀戮,步步前行。
  含夕瞪大了眼睛,近旁宫女无不惊呼躲逃,宫灯倾上罗帷,火苗猛地蹿起,一声 微弱的婴儿啼哭刚刚传出便戛然而止,火光下溅满帷帐的血花,是她昏迷前的最后一 幕记忆。
第六十八 衡元宝殿
月照玄宇,塔林森然。夜玄殇翻身跃入城东古庙,前行数步转入中庭。
  前方一人自虬枝花树下转身, 白衣皎皎, 如映琼光, 含笑道: “三公子果然准时, 我还担心质子府若有围兵,你未必能够安然走脱。”
  夜玄殇潇洒欠身: “虽有点小麻烦,但玄殇若连质子府都出不了,岂不让殿下 失望?”
月下一身轻甲战袍,飒飒英姿,绰绰风华,正是当今九夷族女王且兰。
  “君府已然行动,楚宫大乱,都骑、都城两军禁卫和烈风骑皆被叛军牵制,我们 从密道入宫,直通衡元殿,之后叔孙先生会亲自带人接应,一切顺利的话,天亮时三 公子应该已入穆国境内。”
  “有劳殿下。”夜玄殇点头,抱剑在胸,神情朗朗, “玄殇有件事一直不明,今  夜如此助我, 九夷族所冒风险非同小可, 不知究竟是殿下自己的决定, 还是东帝授意?”
  且兰举步前行,在经过他身边时停下脚步,战袍风中扬起,微笑侧首:“是九夷 族还是帝都,对三公子来说很重要吗?”
  夜玄殇目光在她眼中一停,片刻对视,突然笑道: “哈哈,确实无关紧要,玄殇 多此一问了!”
  赫连侯府弑君叛乱,奉少原君令,都骑禁卫布防上郢东西两城,九门十八坊火把 点点,蹄声阵阵,不断有禁军纵马而过,整个楚都笼罩在一片火光肃杀之中。
夜玄殇与且兰巧妙避开守兵,半刻之后到达密道入口。
  楚宫密道仍有机关防护,但有且兰从旁提点,和上次彦翎步步探路自是不可同日 而语,两人未费多少周折便顺利潜入,且兰对夜玄殇道: “上次你夜闯衡元殿后,皇 非亲自设下一重剑阵,他的阵法机关深得师父真传,我并无把握能够破除,所以我们 唯有设法瞒过其中守卫,经造兵场中密道绕往衡元殿。”
  夜玄殇道: “路上我曾留心看查,以少原君府此次平叛出动的兵力,造兵场中留 守之军不会超过五百,我们有九成把握能够成功。”
  黑暗中雪纱遮面,只见且兰眸波一扬,眼中隐约透出笑意: “看来你对楚国 兵力分布知之甚详,今晚造兵场中不多不少恰是五百守兵,三公子是想硬闯,还 是智取?”
夜玄殇闪身越前,回头笑道:“硬闯也好,智取也罢,请让玄殇当前先行。”
  接近君府方向,寒气越来越重。此次进入密道不像上次那般匆忙,夜玄殇沿途 细察,发觉石壁之上湿气层层,不时有水声入耳,方知这造兵场竟是建在君府与楚宫 相连的内湖之下,巧借地势之利,将密道掩盖得天衣无缝,囤军驻兵无人能知,可谓 布置精心,机密隐蔽。
  在且兰的指引下,两人很快深入密道,不多会儿便有火光映出,造兵场入口出现 在眼前。
  与那日炉火熊熊、兵来将往不同,今晚偌大的造兵场四下安静,唯有当中一个巨 大的炉鼎火焰燃烧,照亮周围剑石兵甲,八名赤衣侍卫分立两侧,把守着通往君府以 及造兵场后密牢的通道。
  且兰与夜玄殇悄然潜入,归离、浮翾双剑同出,一双锋芒,数道血光,八名侍卫 连人影都未看清,便颓然倒地,声息全无。
  “好剑法! ”夜玄殇低声一赞, “以前只听说九夷族女子善用弓箭,炎凤弓天下 无双,却不知殿下剑法亦如此精妙。”
  且兰回剑入鞘。洗马谷中朝夕相处,九式剑招口传亲授,身畔低低的轻咳,指尖 冰冷的温度,青衣雪袖,兰息药香……一瞬回忆化作眸中千百波澜,方要说话,耳边 忽闻一声暴喝:“什么人?”
  两人同时一惊,前方破风声起,紧接着是一阵机括微响,且兰识得是密牢中箭弩 机关发动之兆,脸色骤变,便见密牢入口处三道人影飞掠,箭啸声随之响起!
密道中寒芒忽现,无数劲弩锋芒疾密,爆射而至。
  夜玄殇亦曾见识过这机关厉害,心叫不妙,却见那三人中最后一名蒙面女子急掠 时突然返身,抬手一扬,一片迷雾自她手中散出,封向密牢出口,半空一旋,漫天箭 矢纷纷坠地,竟被一张细密如缕的丝网全然阻下。
  “雕虫小技!送你们点回礼尝尝! ”那女子轻笑声中再一扬手,丝网凌空飞起, 不知如何化出无数金针, 密雨般罩向出口。后面追来的守卫猝不及防, 顿时一片惨叫。 那女子一招得手,亦不恋战,道声:“便宜你们了!”抽身便撤。
  不料此时,四面入口忽然毫无预兆地落下数道闸门,轰隆声中,同时将所有出路 完全封死,偌大的造兵场顿成地下牢笼。
  那女子哎呀一声,稍一顿足,暗器再次射出,阻挡密牢追兵。另一名蒙面女子亦 返身杀回, 一柄长剑灵动犀利,变幻莫测,每每出招,必有守卫吃痛跌退。
  这座君府密牢与造兵场相连,为防重犯逃脱,机密泄露, 四面机关重重,牵一 动百,这些来自《冶子秘录》的连环机关,发动之快世所罕见,叫人即便事先预知, 亦根本无法避开。
  便这片刻,密牢中守卫拥入,顿将且兰与夜玄殇一并卷入混战。凭他两人武功, 区区守卫自然奈何不得,但且兰却知这下十分麻烦。要知造兵场中机关一旦发动,便 会同时向君府示警,立刻引来重兵追捕,纵然今晚君府大部分兵力都在楚宫,但所余 的三千烈风骑,已有足够的实力应对任何变故。
  此时进入造兵场的守卫越来越多,逼得原本分作两处的几人渐渐靠拢。先前那两 名蒙面女子护着当中一人,虽不断出剑伤敌,却也一时无法杀出重围。且兰剑下连断 对手两柄兵刃, 又伤一人, 正自焦急, 身侧忽有人低声喝道: “借殿下浮翾剑一用!”
  且兰倏地回头,恰好火光闪过,看清背后之人竟是被囚于君府密牢多年、后风国 寇契大师的嫡传弟子宿英,心中由惊转喜,回手一道利芒疾闪,宿英双手间紧扣的一
对精钢腕箍应声而断!
  宿英骤获自由,一声长啸,抬掌击飞两名守卫,杀入阵中。左侧蒙面女子金针 出手,迫得对手连连后退,叫道:“这些人交给我们,师兄快去破除机关!”
  此时夜玄殇已认出她是寇十娘,手中剑光陡然转盛,替她挡下对手,喝道:“去 护宿英开锁!”
  近旁两女微一对视,双双纵身而起,恰将攻向宿英的守卫拦个正着。且兰亦化剑 如虹,与夜玄殇左右联手,威势倍增, 一时杀得众侍卫寸步难进。
  宿英乃是寇契大师的得意弟子, 秘录中的机关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俯身不过片刻, 四面铁闸一震,同时向上升起。
  “走! ”夜玄殇剑下异芒爆现,身前对手溅血跌开,携了且兰闪电后退,同时一 掌击出。造兵场中燃烧的炉鼎被他浑厚的掌劲隔空击中,轰然一声飞起,火星木炭漫 天四散,化作一片火雨砸向追兵。两人趁此机会闪入密道,宿英随即发动机关,铁闸 重新落下,几人瞬间消失在黑暗中。
  密道中一阵急奔,面前空间忽然拓宽,出现八方岔口。且兰拦住众人道:“这里 所有密道都通往万象地宫,千万不要乱闯,以免陷身其中。”
  闸门机关方才已被宿英破坏, 将所有追兵暂时阻在造兵场中。宿英一振手上链铐, 抱拳道:“今日得殿下及时相助,宿英能够重获自由,感激不尽!”
  且兰道: “宿先生不必言谢,君府守兵很快就会绕道追来,现在我们唯有衡元殿 一个出口可行,恐怕要硬闯密道中的剑阵了。”
  “少原君府的造兵场果然名不虚传,险些便着了道。不过这整座君府的机关,十 有八九出自师兄之手,区区剑阵如何拦得住我们? ”十娘移步上前,仍是那副笑靥如 花的妩媚模样。另一女子亦拉下面巾, 正是东帝贴身侍女离司, 妙目盈盈打量夜玄殇, 迟疑地道:“夜三公子?”
  离司与十娘方才劫牢救人时处处留下痕迹,误导对方,事后自难有人想到帝都。 宿英对君府各处设计了如指掌,皇非曾欲杀他灭口,东帝今夜救他脱狱,看似声色 不动,却每一步都抢在对手之前,暗中牵制棋局走向。
  夜玄殇眼中闪过思忖,刹那恢复深邃,对离司微一点头:“此地不宜久留,先离 开再说。”
衡元殿,华宫阒暗。
月光自林立的长窗透入,整个大殿沉浸在无边的幽静之中,声息全无。
突然,随着一丝极轻微的响动,大殿两侧高大的金柱之后一道暗门悄然滑开,十
娘当先自密道闪出,确定四周并无守卫,众人先后出现在这存放楚国重宝的大殿中。
  夜玄殇最后掠出密道,正判断紫晶石存放之处,心中忽觉一阵异样。与此同时, 走在他前面的且兰突然停步,但听铮的一声异响,夜玄殇背上的归离剑发出直击人心 的惊鸣。
几乎是不假思索,夜玄殇反手拔剑!
惊风骤响,携着尖锐凌厉的劲气, 一柄链枪从天而降,漫天枪影罩向众人头顶。
夜玄殇大喝一声,剑锋向上挑去。
且兰飞身转步,玉掌击出,与归离剑不分先后阻向来人。
嘭!枪影爆散,原本黑暗的大殿忽然亮起火光,映得殿柱煌然刺目。
  左右两侧一双银钩、一柄利剑,从精妙的角度破空而至,身后银戟封路,骇人的 真气卷向宿英的背心!
电光石火之间,场中寒光频现,叮当连串激响不绝于耳。
  夜玄殇与且兰同时后退, 以化解游子枪上凌空袭体的劲气。离司与玉瑶剑乍合即分, 瞬间二十余剑, 剑剑惊心。宿英手无兵器, 不得已硬拼银戟攻势, 闷哼一声飞退回来,  唇角溢出血丝。十娘对上几人中武功最强的方飞白, 一招之下,肩头溅血。
  刹那间五人中两人负伤, 对方却唯有骁陆沉独抗夜玄殇与且兰联手之击吃了暗亏, 落地时大退三步,游子枪噔的一声顿往地面,足下玄石四分五裂。
  大殿暗处伏兵突现, 扑向众人所在, 两侧长窗大开, 同时有人跃入, 窗外火把林立, 人影绰绰, 一时不知究竟有多少兵马。
  方飞白朗声笑道: “果真不出君上所料, 三公子胆敢再入衡元殿, 我等奉命在此, 恭送公子上路!”
  君府众将皆曾领教归离剑的厉害,不给众人任何喘息机会,一声令下,数支长矛 破空疾刺,当先攻至。
后方破风声起,钢索软鞭同时击来。
  夜玄殇此时只要略作躲闪,便可避开长矛应付身后鞭索,但也只要一瞬,长矛手 便会将殿门完全封死,使他们失去闯出殿外的唯一机会。
倘若被困殿中,必是有死无生之局!
  夜玄殇纵声长啸, 身形疾闪, 手中长剑爆起凛冽寒芒, 仿似人剑合一,速度激增, 闪电般射往殿门口长矛手之间,对背后钢鞭视若无睹。
他的目标是骁陆沉!
  动手一刻, 且兰便已明白他的用意—拼上一人受伤, 趁敌人尚未完成合围之势, 在其最弱之处杀出一条血路,今夜众人方有保命离开的可能。骁陆沉方才受他两人联
手一击,气息未复,正是稍纵即逝的时机。
  当下侧身横移,清吟声中浮翾剑现,如雪虹芒卷向夜玄殇背后鞭索。离司在洗马 谷时曾奉东帝之命与且兰切磋剑法,行动格外默契,同时出剑相助。
双剑横空,结为剑阵,半空鞭索震飞,对手喷血后跌。
两人齐声娇喝,疾往后退,剑光电闪,左右挡下攻向夜玄殇的两名敌人。
  剑劲吞吐,对手胸前溅血,惨叫毙命。方飞白等人亦纵身出手,却是攻向已然受 伤的宿英与十娘。
这一刻敌我双方皆已做出最佳的战略判断,刹那胜负分判!
  数支长矛咔嚓一声齐断,归离剑异芒电掣。骁陆沉低喝,挺枪迎击。但闻一声嘶 哑闷响,剑芒中迸开血光,骁陆沉虎口震裂,链枪脱手,眼见剑气直指眉心,顾不得 胸口气血狂翻,全力向后飞退。
归离剑势如奔雷,直射敌阵!
  蓦地一刀一剑自前方两侧呼啸拦截。娇叱声中,易青青彩衣飘飘地出现在半空, 身侧南楚高手蜂拥而至。
  夜玄殇心念电闪,已知绝不可能在刀枪触体之前,同时挡下两方凌厉的攻势,而 若移身化解杀招,背后离司与且兰必有一人遭殃。
怒哼一声,长剑闪电上挑,左肩却使出卸劲, 一缩一挺。
锵!
剑气贯空,易青青长剑骤颤,闷哼声中,被剑上传来的狂猛真气震得凌空飞出。
夜玄殇肩头同时溅血!
那持刀之人亦猛地向侧震去,喷血毙命。
  夜玄殇纵啸前冲,竟在骁陆沉退入长矛守护的瞬间破入敌阵!矛光潮涌,剑掌 相交,骁陆沉一声惨哼,跌出殿外,口中鲜血狂喷而出!
  夜玄殇趁此机会冲向殿门,且兰、离司随后跟上,宿英借与展刑硬拼的反震之力 疾退,左手翻旋,右手拍击,生生震开如林刀剑,喝道:“十娘快走!”
  十娘的处境最是危险,就地翻滚,架下方飞白当头一击,握住近旁刺来的长矛, 挥手送入一名敌人腹中,正欲发出金针, 一摸之下,却发现袋囊已空。
  就这交睫一瞬,方飞白双钩再至!十娘猛一咬牙,施展轻功腾空而起,足尖点上 钩梢。身下无数长矛骤然落空, 而她借势上翻, 手中丝网飞旋散开, 当空罩向方飞白。
  方飞白倏地后撤,足尖挑起一支长矛,大喝一声: “去! ”长矛破空激啸,直冲 丝网中心!
强劲无匹的真气贯透千丝万缕, 其势之快, 迅逾闪电, 十娘甚至来不及收网阻挡,
矛光直射胸前。
  半空中一双羽箭急啸而至,却已不及,长矛穿破网影,一蓬血光于刀枪剑阵中急 速坠向殿外。
  宿英狂吼一声,掌风扫出,敌人如潮纷退,且兰凰羽箭再至,连珠疾射,阻挡方 飞白追击。
十娘满身染血,坠落宿英怀中,众人终于杀出殿外,来到空阔的广场之上。
  层层火把将衡元殿照得内外通明,密密麻麻的弓箭手,锋利的箭镞在火光照映 之下,散发着令人心寒的杀气。
重重围困,天罗地网,封死所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