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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之外,又回到了最初的节点,同外边的世界一般,此处依然是黑夜。
庄周梦蝶中,它的时间仿佛是静止的,无论这里边如何的变化,对里面都不会有什么影响。
整个世界都极为的安静,一动不动的,就如同他眼前的棋盘和棋盘上静止的黑子,看似无形却有一种压力席卷到顾玺影的身上。
就算此刻没同大国师接触,他心下也不由生起一股烦闷,面上却未曾显露分毫,奇怪的是,此时他的手上正握着一粒白子。
而他身前屹然立着一个玲珑棋盘,上边的残局正是大国师方才只下到一半的,而棋盘的另一半却空荡无人。
顾玺影只要略抬头就能窥见漫天的繁星,而这当中最引他注目的便是那死死交汇着的三星。
而三星当中相对较亮的两颗星紧紧靠拢着,余下的一颗,却渐渐转为黯淡,光芒随着时间的推移开始减退着。
但随之而来的便是,七杀的黯淡,仿佛贪狼之星暗上一分,七杀之星也会随即暗上一分。
三星交汇必引起天下动荡,是转机也是毁灭的开始。而此刻,顾玺影瞧着渐渐变得黯淡的贪狼,心下不仅未生起喜色,还生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忧色,仿佛有什么东西将要从他的手中脱离而出。
那代价或许是他从未想过,也是万般无法承受的。
此处,乃他的心海,是他每次窥天都要经过的地方,在这里他能瞧见整个天下的运势,每个人的过去与未来。
当年就是在此,他占卜出了能化解如今残局之人,一个身负七杀之命的小姑娘,是天意的指使,让他在一处小村庄处寻到了她,并将她成功带了出来。
她予他至关重要,无论任何方面。
但他却知,除了天意之外,还有另一个人的特意指使,那就是搅起如今乱局的,那个没有名姓之人,一直在暗处推动着一切,更或者,他便是促使他国灭之人。
顾玺影不知道他的名姓,但经过多年的查探,他可以断定,这人便是如今永乐的大国师,他同他一般有着窥天之力。
而影的身份大国师一早便清楚,更一早设局将她带到自己身边,意图扰乱他的心绪。
再然后在影知晓一切后,诱导影同他反目,落得个自相残杀的下场,以此除掉他。
但很显然,如今大国师已失去了全部耐心,想在这幻梦之境将他就此诛杀。
这或许,同万蛊窟万年蛊王提前出世有关。
而影的身世,是得寻个机会传出去了。
或许他身为梦回阁阁主的身份,必须抹除。
更或许并不需要费什么功夫,他的身份,影或许已经猜到。
思及此,顾玺影眸中掠过抹晦暗。
犹记,那也是一个雨夜,更是夜色最为黑沉之时。
那夜,无尽的黑暗中,顾玺影第一次体会了绝望的滋味。
子夜,宣和王都内。
顾玺影跌跌撞撞地从宣政殿最中央的台阶上,跌落下来,还未来得及感受周身的疼痛,便被母亲塞入内殿的衣柜中。
记忆里还回荡着母后决然的嗓音,她说。
“泽安,今日之难,你须得记住,找机会东山再起。”话语中是从未有过的决然。
此言过后,她便提着手中染血的剑往大殿而去,未再看顾玺影一眼。
那日,正是宣和国破之日。
永乐王正带着军队,攻入宣和。
那一夜,王宫之内,血流成河,尸横遍野,遍地哀嚎。
他所见的,除了那一片血光,什么也无法窥见。
也就是那一夜,他亲眼看着父王和母后死在他面前,而他什么也做不到,只能苟延残喘地藏在内殿的柜子中。
就连哭泣对此刻的他来说,也无法做到。
那是他第一次,体会到了绝望,也是唯一的一次。
而最后,或许是上头眷顾,永乐王将他遗漏了,才能让他就此逃出生天。
从那一日起,他便发誓,定要韬光养晦,手刃让他国破家亡之人。
但,他最后也的确成功了,在二十岁那年,一举攻占了永乐,亲自提刀手刃了永乐王。
也直到了那日,他才知晓一切都错了,他报错了仇,更替真正的罪魁祸首做了嫁衣。
那是个没有名姓之人,这一切祸端的最终指使人。
更是一个极为强大的控蛊人,父王早已被他盯上,先是在不经意间给父王下了蛊,然后再借父王之手将蛊散步到全国百姓身上,在蛊毒的驱使下,父王日益强暴。
开始将野心投向了永乐。
而母后最后挽救无果,只得将最终的希望寄托给了永乐王后,也就是她的好友,求永乐王后和永乐王发兵入宣和,直占中宫。
不留任何活口。
宣和之人早被蛊占据了周身,早已失了人性,在蛊的加持下,只会日渐分化,最终变为怪物,她不愿这般。
所以才有了那日的国破。
而永乐王也是故意放顾玺影离开,因那时他也察觉他或许也中了蛊,便将所有希望寄托在顾玺影的身上。
因为只有来自于那个族的后代才能化解一切的危机。
为此,永乐王还不由多年强装暴戾,引诸百姓不满,让那人以为蛊虫真的控制占据了他,为的便是日后顾玺影能实现他的愿望。
除掉那人。
为此,他不惜将自己唯一的女儿也算入了这盘棋当中。
他的女儿他自襁褓时,便为她取好了名字,随他的姓,慕。
名便叫离笙。意为注定生生分离。
为了这个目的,永乐王还残忍的,让大国师设计将她送到了顾玺影身边,更面不改色的将一个傀儡当成他真正的女儿。
而这一切在临死之际,他才告知于顾玺影,告诉他幕后之人很可能是大国师,但苦于没有证据。
最后他只留下了一句话,他说。
“顾家的小子,你今后定要同笙笙一起,灭掉那人,破除这乱世。”
这大国师信徒众多,最会蛊惑人心,这是一条荆棘丛生的路。
无人知晓,那一刻,顾玺影心中是如何震撼,但更多的是对这个小姑娘第一次感到了心疼。
她并非是孤儿,只是她的父王和母后,为了芸芸众生,没有犹豫的便将她舍弃了。
所有的人都在利用她,永乐王如此,大国师如此,了白如此,而他更是如此。
这世上,根本无人是从一开始便坚定的选择着她。
于天下而言,她太过于渺小。
思绪回笼,顾玺影低垂着眸子沉沉地瞧着眼前的棋盘,低低地笑着:“都过得这么苦了,为何还是不怨恨,想同我一起沉下去。”
此刻他虽是眉眼含笑,却面露悲色,他低着头,缓缓想着:或许,在这世上,只有你我才能契合。
一个是自出生起便被放弃,而另一个,是尝过了甜头,再从云端跌入地底,陷入最深的绝望,然而这两人,心中都尚存光明。
没被这千疮百孔的天下,彻底吞噬。
他们都分别身具七杀和破军命格,从来命不由己。
他想,究竟是从何时开始,这份情已不可割舍 。
或许是在村落初遇时,她冷冷地趴在门边愣愣地看着一家村户用女孩换来一袋大米,狼吞虎咽地吃着,用他们那丑陋的嘴脸,贪婪地看着桌上的米粥。
而自己只能看着这家女孩为人鱼肉的悲哀于不忿,最后实在忍不下,设计放火烧了那户人家,之后便拖着病弱的残躯,回到地狱,啃着树皮。
但那双眼中,依旧存着光亮。
更或许,是那日回去后再也忍不住收养她的那户人家的打骂和苛责,更在那户人家想将她生蒸之后,拖着残躯想将他们毙命之时,出手将她救下。
她那一句冷冰冰的:“你想要我做什么。”时,这份羁绊就彻底分不开了。
那时她并不知她是永乐王的女儿,只知他是那人派到他身边的棋子,但就算如此,他还是沉沦了。
这份情无关于风月,那时有的只是同类的相吸。
她同他本就是同一类人。
但这份情,他后知后觉,却也庆幸最终反应过来,抓住了他这痛苦的一生当中,唯一的一道光。
没遇到她之前,他心中只有恨,而如今什么都不一样了。
他对她不是爱,而是珍视。除此之外,更想同他的小姑娘并肩作战。
爱不是软肋,是一道能给他照亮前路的光。
它,无法割舍。只会让他更加的强大。
许久,顾玺影才思绪回笼,此时,比起顾玺影这边的忧虑,慕离笙也好不了多少,此刻坠入梦境的她正处在一个黑沉瞧不清五指的地方,如今她依旧困在属于巫绮的记忆中,在真实与虚幻中不断的挣扎。
“你是谁?”黑沉不见五指的梦境中,忽的窥进一丝天光,慕离笙伸出手挡住那一丝天光,长期不见光亮的双眼,在触及那一丝天光后不由有些刺眼。
她略微眯了眯眼,朝那光亮之处缓缓而出的红衣女子看去。眼前的女子除却惊艳的容貌之外,更多的是她那如雪的气质,看起来冷冰冰的,丝毫都不温暖。
她看向那女子时,那女子是笑着的,只是那笑意带了几分疏离与寒冷,仿佛并未出自她的内心,只是浮与表面。
不知怎么,她就是知晓,眼前的女子并不喜欢笑,这只是她身上的一层保护壳,看似坚强的外表,内心却并不若这般。
身边也没有枝丫让她得以支撑。
更奇怪的是,只是第一次见面,她却对她有种极为熟悉的感觉。
所以,斟酌良久,慕离笙还是开口了:“我是巫绮。”
“你不是巫绮,你是慕离笙。”红衣女子淡道,嗓音中带了几分冷静:“如今你无法面对的,却是今后必须要承受的。”
红衣女子声落,走时复又深深地瞧了慕离笙一眼,复才离去。
最后,那一丝光亮也散去,而慕离笙什么也没能抓住。
再次醒来时,她便处在一处客栈。方才梦境的种种已然散去,什么也没留下。
脑海中只不断回荡着这一句:“如今你无法面对的,却是你今后必须承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