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书名:折狱 作者:荒野大烤肉 本章字数:3605 下载APP
钟灵毓不愿和他正面交锋,只能一边闪避着,一边同陈玢好说好讲着:“陈大人,我等本无意叨扰,事关瑞王清誉,还请您莫要辜负旧人之托!”
  陈玢哪里听得进去,左右伤不到钟灵毓,只能狂笑一声:“什么旧人之托!我什么都不知道!老夫贱命一条,权且拿去便是!”
  话落,没等钟灵毓多说,却见他一个踉跄,跪倒在地上,血溢出唇舌,显然是重伤难愈,有濒死之意。钟灵毓忙从袖袋中掏出两枚疗伤圣药,强迫他吞了下去,诊了一脉,心中顿时寒了下去。
  “大人毒入肺腑,已经是死脉之兆。”
  白无尘和一众暗卫自然不会给他下毒,他这一身毒,又是从何而来?
  钟灵毓苦思不得其解,见他大限将至,只能道:“我知大人不信我,可下官敢以性命担保,若瑞王当真含冤而死,本官拼死也要还瑞王一个清白。家父钟安曾任西海大都督,义父是三朝老相,本官亦是大理寺卿,此刀上斩王侯,下斩将相,有冤必雪,有疑必昭。还请您信我。”
  陈玢口齿中不断溢出血,眼神已经迷茫起来,浑身止不住的抽搐,显然是痛苦万分。
  听到钟安的名讳,他神情略微舒展,待听到老丞相,那表情又悲恸起来。
  他张了张,呢喃了几个字:“晚,晚了.....!”
  这一句话终究是没有说完,如同丞相亡故那年,对着帝京城的风霜,呢喃的那半句。
  尸体尚且温热,他双目有恨难终,只死死地盯着钟灵毓,和当年丞相不肯瞑目的眼神一样。他们都在告诉她,九泉之下,有无数双先人的眼睛,如洞洞烛火,正死死地望着她。
  望着她尽毕生之力,还天下一个清白。
  她覆上陈玢的眼睛,轻声道:“走好。”
  陈玢伤势之重,实在是出乎钟灵毓的意料。她将先前沈檀舟同她说的话在脑袋里转了一圈,觉着蹊跷。
  她起身,顺着陈玢方才扶着的墙看了一会儿,那是一副大夏风貌图。羊皮卷上已经被摩挲的有些褪了色,尤其是幽州那一处,笔墨已经不甚清晰。
  钟灵毓定睛望了许久,最终落在那最新的一处。
  是京城。
  所有的都褪色,唯独京城,却像是不忍摩挲一般。
  她轻轻一按,墙上应声而动,缓缓弹出来一个小暗格,里面却空无一物。
  东西已经教人取走了。
  沈檀舟说陈玢先前不在幽州城,而陈玢脉息紊乱,显然是中了剧毒。加之此人又去了蓬莱峰,看见了胡晓之死,可以见得这二人还是有些联络的。如果说陈玢与胡晓有联络,那他是不是就与其余瑞王旧部有联络?
  难道说这东西已经被他移交给其他旧部?
  那其他旧部,如今又是否安然无恙?
  可.....这些瑞王旧部,不是麒麟卫千辛万苦走访出来的吗?为何会有他人会知道他们的下落,还会教人一一灭口?
  麒麟卫必然不会有纰漏,那么——
  她脑袋中灵光一闪。
  钟灵毓正欲出门,就见沈檀舟快步而来,身后还跟着两个暗卫,正押着那约莫十六七的书一,再看那下巴,显然是被人拧脱臼了的。
  “此人方才想要服毒自尽,倒还算是有点血性。阿左和阿右从他身上搜出来一封书信,是说未有遗物。”沈檀舟说了一半,陡然看见了陈玢的尸体,不由得一愣:“他死了?”
  转念一想,他再看那封书信,大抵也猜到了事情经过,只能又道:“是有什么古怪吗?”
  钟灵毓点点头,接过那书信看了一刹,到底没有多说。
  她往前走了两步,手劲一转,就给书一上好了下巴,她指骨用力,疼得书一龇牙咧嘴,再对上那张清寒冷漠的面容,不忍生了几分惧意。
  “大,大.....大人......”
  她道:“你年岁小,本不该自尽,可有什么苦衷。”
  “.......”
  不消是书一,连沈檀舟和左右暗卫都是一愣。
  “若是情非得已,受人胁迫,如实招来,本官可饶你一条性命。”
  书一眼眶一热,神情隐隐有些松动。
  钟灵毓乘胜追击,径直将袖中的金印取出来:“金印在此,朝堂在上,本官绝无虚言。”
  沈檀舟冲左右暗卫使了一个眼色,那二人向后退了一步,却一直警惕着书一的动静,生怕他借此逃脱。
  书一低头:“我.....我是十岁那年教大人领回府上——”
  陈玢一生无妻无女,自老瑞王含冤问斩之后,路过业洲,捡到了书一。虽说是养在府上当个小厮,但也确实将其当亲儿子照料的,也因此,这书一年岁小,却一身好武艺。若不然也不至于出动两个暗卫才抓住他。
  只可惜。
  书一语气哽咽:“十岁那年,业洲大雪,我娘将我与阿妹卖给一个黑衣人。那黑衣人将我妹妹带走,却让我一直暗中跟在大人身侧,给大人服毒,并且向他们汇报大人的行踪,如此才准许我与阿妹联络。原先倒还好,大人总是深居简出,素来不爱走动。”
  “只是这些日子,大人不知道听见了什么风言风语,说是朝堂命官要来给瑞王平冤,这几日便走动起来。大人曾暗中同我说,要去业洲和通州拜见两位故人,还命我收拾些麦穗送去蓬莱峰。我只能将这些线索传给那黑衣人,如今大人已死,我自然无颜苟活,也不会能将大人的遗物转交给他们,只能一把火烧了.....”
  钟灵毓眼眸微眯:“本官说了,如实说来,死罪可免。”
  书一被她眸光惊到,正想再狡辩,却听钟灵毓对左右暗卫道:“去西墙下看看,有没有土石松动的地方。尤其是火烧过的地方。”
  书一大惊失色,忙跪地:“.......草民知错草民知错!”
  左暗卫快步前去,约莫没多久,便捧了一个盒子过来。
  “钟大人,果然有一檀木盒。”
  钟灵毓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封书信,还有一本兵书,和先前从胡晓那里发现的字迹如出一辙。
  “剩下的如实说明,若再有欺瞒,本官也决不轻饶。”
  书一瘫软在地,喃喃了几声,只能认罪。
  他自知瞒不过钟灵毓,便一五一十地将始末曲折都说了出来。
  “先前我以为您也是那些贼首,这才想要服毒自尽,只盼他们能保全我阿妹性命。万种罪过,我自会去黄泉之下,向大人辨明。”
  钟灵毓拧眉:“那你又是如何与黑衣人联系的?”
  书一抹了抹眼泪:“他,他们让我一有消息,便去城中的碎竹坊,将书信放置在第三排的《资治通鉴》之中,会有人去取。”
  又是碎竹坊。
  这件事和听春风到底有什么关系。
  若说原先救出白执玉是顺水推舟,眼下是非救不可了。
  她轻叹了一口气:“那你近来可有与你妹妹联络?可知道她如今在何处?”
  书一不敢抬头,不知道是害怕看见钟灵毓,还是害怕看见远处的陈玢,只能跪在地上,颤着声音道:“那些人不允许我见她......我,只知道她如今.....在京城。还,还请大人....帮我找到我阿妹的下落.....”
  听见京城,钟灵毓和沈檀舟目光都凝重起来。
  这件事,果然还是与京城脱不开关系么。
  钟灵毓微微点头,算是应下来了这桩差事,她安抚了书一几句,本想将书一带走,严加看管,却见书一余光止不住地盯着的陈玢,眼中似懊悔也有苦痛。
  亦父亦友六年,却死在自己最亲近之人的手中。
  钟灵毓虽是司空见惯,但心中不免有些唏嘘,她往那两个暗卫瞥上一眼,才转而对书一道:“陈大人如今暴毙府上,情境紧急,不宜发丧。你且在府上替他收敛尸身,送他一路,也算是全了你们六年情谊。待一切妥当后,再回幽州昭狱,免得旁人有迹可循,杀你灭口。”
  得到可以为陈玢发丧,书一喜极而泣:“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钟灵毓又交代了暗卫几句,示意他们看好这书一,切莫轻举妄动,免得打草惊蛇。待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再将书一带回幽州府。
  处理完这些,钟灵毓没再久留,就同沈檀舟离开了陈家。
  出了陈家,两人没着急查验那信件与书册,只是藏在衣衫间,倒好像只是来这里出游一般,并无其他线索。
  沈檀舟拧着眉:“难道说,瑞王之死实则与听春风有关?”
  钟灵毓也说不准这听春风后面到底是何许人。
  过眼风尘猎猎,她心中到底有些不安,只是转而问道:“近些年来,阿肯丹国的死士总是想方设法地潜入大夏。可阿肯丹国与大夏相隔天堑,这些人又是如何暗度陈仓的?”
  京城定然是有人接应。
  可是西海乱成一锅粥,也并无多少官员掌有实权,只怕不好瞒天过海。
  如此一看,这些人的路子便不是明路。
  若是利用一些江湖势力,想必.....也不是问题。
  沈檀舟目光严峻:“你是说,这听春风背后的人,兴许是阿肯丹国?”
  钟灵毓不敢确认,只是道:“前些日子阿肯丹国六公主潜京又私逃,踪迹一路往西海而来,若说这当中没有关系,我是断然不会相信的。更何况,先前李风带兵出运粮草,又被阿肯丹国劫堵,想来自那时阿肯丹国就在大夏横行了。”
  更不必提昔年钟府惨案,也是系于阿肯丹国。
  “你觉着,除了阿肯丹国,谁会如此百般算计我朝官员的性命?”
  钟灵毓抬头,轻声道:“这些年,死于暴毙的官员,不在少数。”
  那么多条人命,那么多金银,都流入谁人手中了呢?
  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乃至到了幽州城门,也兴致缺缺,说不出什么话来。好像远处的离山,近处的长风,都压在他们的肩上。
  想来,这种浩荡的沉重,也只有至深的沉默,才能撑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