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弘的手缓缓垂下,看着她,笑意不改。
姜软玉蹙眉继续:“凭你的能力,你完全没必要跟着二皇子一路叛逃下去,更何况他根本就不是作明君的料,这一点我不信你看不出来!”
“而且我听说了你先前用离间连环计破宫城北门的事情,你既然这么厉害,为何还会辅佐二皇子辅佐到如此惨败的一步?除非你……”
说到这里,姜软玉的话语戛然而止。
容弘依然笑意浅浅,与刚刚无甚差别。
但姜软玉看着这样的他,心思却飞转起来。
这几日逃亡下来,她不曾见过容弘有因目前的困局而流露出半分烦闷、苦恼,或绝望,他永远是气定神闲,一如从前般的身怀万事皆在其掌握之中的自信。
万事皆在其掌握之中……
姜软玉心头突地一惊!
她的脑中刹那间冒出一个十分大胆的念头。
容弘协二皇子兵败,莫非是故意的?
难道容弘还有后招?
姜软玉突然瞪大双眼,震惊地看向面前的人。
容弘此时却笑出声来,他伸手一点姜软玉的脑袋,打趣道:“你的小脑瓜里,成天都装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
姜软玉伸手一把捉住容弘弹她脑袋的手指,神色异常凝重地问:“你与二皇子是故意兵败,对不对?”
她几乎可以确定这个猜想了。
因为唯有如此,才符合容弘一贯的做法。
容弘听后微愕,随即又恢复浅浅笑意。
彼此间静默片刻后,他突然转身朝远处走去。
姜软玉快步上前,以身拦其去路:“回答我,是也不是?”
容弘再次停下脚步来,他定定地看向她。
月色下,他的双眸里幽暗无光,姜软玉分辨不出其中虚实。
容弘轻启唇齿,终是应了她一句。
随即他抬手,将她挡在自己面前的手臂拨开,然后再次离去。
姜软玉独留在原处,半晌都没动,她还在想着容弘刚才回答她的那句话。
他说:“你让我帮你查的怀安和劫后、余生的消息已经有了,他们已经赶回姜府,正等着你回去。”
姜软玉悬在半空的一颗心就此缓缓落下。
他告诉她怀安和劫后、余生都已赶至那里,那就意味着不管她是否有赶回姜府,姜府始终都在容弘的保护之内,是安全的。
因为劫后和余生说到底还是他的人。
他给了她最在意之事的答案,却也未将他真正所谋告诉她。
当然,姜软玉对除开姜府安危之外的其他事,也并不在意。
“可他也没否认我刚才的推测……”姜软玉自言自语。
姜软玉独自走回到山洞时,在洞口再次和容弘遇上。
容弘是特意等在这里的。
“刚才忘了叮嘱你一件事。”刚才林间发生的事,仿佛不曾存在,容弘又对她露出温柔亲昵的笑。
容弘看着她,眼神认真起来:“阿蓐,你可别忘了,你答应过会等我的。”
姜软玉一怔:“我何曾答应过你?”
容弘不听她的反驳,自顾自地继续:“若你忘了,我便要生气,我一生气,后果就很严重,这个你最是清楚不过了。”
这一刻,姜软玉不知该作何答复。
他顶着一张美到人神共愤的脸,含着最深情的目光,用最温柔的语调,却说出世间最慑人的话。
姜软玉看着眼前的少年,心头只觉一时酸,一时甜,一时苦,一时涩。
“你要我等你到何时?”她问到。
容弘想了下,懒懒笑道:“兴许将我送你的那盒香膏子用到见底的时候,我就回来了。”
姜软玉愣住。
这一夜,她彻夜未眠,寅时一刻,她听到山洞里有窸窣起床声。
以往起早时,众人闹出的动静极大,今日却没有。
姜软玉猜测他们多半是得了容弘之令,故意放轻动作不吵醒她。
姜软玉重新合上眼,假装入睡。
很快,洞中的人似乎都离开了,但此时遮挡在她跟前的那张临时架起来的帏帘被人轻轻撩开,有人走到她的床边。
闻香知来者。
清雅梅香,除了他,再无旁人了。
“阿蓐,莫要忘了等我,切记!”容弘在她耳边轻声说到。
昨夜与他分开前,他也是这句。
姜软玉继续装睡,然后她感觉到额间有一柔软温热之物贴近片刻后就又挪开。
来人站起身,几声极轻的脚步响动后,他掀帘而出,带起一阵微风,吹动姜软玉额间的碎发。
姜软玉觉得脸上似有痒感,她伸手去抓挠两下,然后睁开眼。
洞外响起启程出发声,伴随着清晰远去的马蹄声。
姜软玉飞快从草穗上起身,撩开帏帘,朝洞外奔去,刚冲出洞口,正看到在昏暗天色下,容弘和二皇子一行人策马离去的背影。
姜软玉目光流连其上,一直没挪开。
转过前方的小径拐弯处,便再也瞧不见走在最前头的容弘了。
姜软玉眺目远望,打算目送容弘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转弯处,却不想一个留神,她竟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姜软玉目光一滞。
原本应已回了幽州的慎芙茹,此时竟出现在容弘的身侧,正策马与他并行。
慎芙茹似是正在畅谈着什么,容弘和跟在她另一边的二皇子都是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容弘还时不时地朝慎芙茹看去一眼。
画面和谐,姜软玉看入眼底,却甚觉刺眼。
容弘此时含笑正要再次望向慎芙茹,而他恰好经过那个弯角处,姜软玉都未来得及辨认他看向慎芙茹的眼神时,他的脸便已消失在那拐弯处背后。
容弘等人离开后不久,一直在暗处跟着他们的一众傅家死士终于现身,鸾轻也在其中。
傅家死士垂首跪拜于姜软玉跟前,鸾轻恭敬道:“姜小姐,请随属下等返回洛阳。”
姜软玉看着他们,嘴角缓缓露出一抹苦笑。
数日后,姜软玉回到了洛阳,鸾轻将她护送到姜府门口后,才告辞离去。
姜软玉先去主院见了姜淮和夏氏,一场宫变波澜后,重逢的一家人互见彼此安然无恙,夏氏因姜软玉被乱党劫走而愁苦多日的脸上终于扬起放心的笑来。
宽慰一番父母后,姜软玉才回到朱幽院。
劫后、余生和怀安果然如容弘所说,早已回到府中等她归来,主仆四人小别重逢,自又是一番详谈。
姜软玉这才知道,那日劫后和余生联合安家死士抵挡住傅良派出的杀手后,他二人便打算前去与姜软玉汇合,但中途却遇上刚好被傅良手下抓走的怀安,于是便又耽搁了些时辰去将怀安救出来。
等他们三人赶到傅良召集弓箭手试图射杀姜软玉和安思胤的那片密林时,姜软玉和安思胤早已不见踪影。
不过那里候有一名容弘的暗卫,他与同是暗卫的劫后和余生是旧识,是得了容弘的命令专程等他们前来,只为转告他们先回姜府,姜软玉已无恙。
他们这才放下心直接赶回姜府,等姜软玉归来。
“他倒是什么都替我做好主了。”姜软玉听完劫后和余生的叙述后,不由冷笑。
劫后、余生和怀安三人一听姜软玉提到容弘时的口气,当即察觉出不对劲来,但他们也不敢多问,只暗中交换了下眼色。
就在姜软玉回到洛阳的第十日,在行宫避暑的皇帝终于在傅贵人和傅蔺的陪同下,回到了洛阳皇城里。
数日前,皇城内才刚经历了一场腥风血雨,生死厮杀,但在几场夏雨的冲刷后,已无一丝痕迹可寻。
仿佛那一日的宫变,那一场精心设计的阳谋,皆是镜中花,水中月,不曾出现过。
京城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皇帝自是一清二楚,但他什么都没问,也未再在人前提起过在逃亡前都未能与他见上最后一面的二儿子慎仲,还有那位以头撞墙,血溅长秋宫,陪伴他几十载的发妻皇后。
他将缉拿逆党一事全权交由五皇子和傅蔺去办。
这期间,姜软玉还听说了一件事,荆州汉寿县容府在宫变前一段时日内,便已人去楼空,朝廷后来派兵去抓人时,整个容府内外都生出一层薄灰。
转眼夏去秋至,后又入初冬,五皇子在满朝众望所归之下,被立为太子,而他的生母傅贵人也被皇帝亲封为诚德皇后。
五皇子妃萧阮成了人人尊崇的太子妃,随太子一起入住储宫东宫。
不久,太子妃分娩,在东宫里产下了一名小皇孙。
就这样,太子竟也未纳一侧妃,独宠萧阮一人。
远在荆州武陵郡汉寿县的太子妃母家萧家,自然也是水涨船高。
但太子和傅蔺之间,却因傅蔺数番帮诚德皇后奉劝太子纳侧妃,让本已有嫌隙的两人日渐愈生龃龉。
姜软玉得闻此事,却想到他二人的关系现在越发不好,恐怕还有一个原因。
宫变那日,容弘设计离间太子和傅蔺,他们皆双双中计,虽然事后彼此都知晓了真相,冰释前嫌,在这次事件里,凸显出来的两人互相的不信任,却是无法否认的。
傅蔺不信任五皇子掌控全局的能力,五皇子不信任傅蔺辅佐他无一丝私心。
容弘这一计,不光帮助他们当日逃出生天,还在傅蔺和五皇子之间狠狠扎下了一根怀疑的刺。
而姜软玉今日进宫,去见太子妃,两人一番闲聊下来,姜软玉才知道容弘暗中筹谋的另一件事。
就在二皇子一党被划为谋逆乱党前夕,萧沈明面上便开祠堂,将萧河逐出了萧家族谱,撇清关系,如此一来,才保全了萧家。
也多亏萧家在宫变之前,就坚定站队太子,让太子未因萧河而迁怒怪罪于萧家。
但私下,萧河仍是萧家人,暗中一直有联络。
这件事,除了萧家人以外,只有两个外人知道。
一个就是姜软玉,而另一个,就是为萧河谋划此事的容弘。
姜软玉先前还以为容弘和二皇子败逃后,恐有后招。
可过去了几个月,他们却一点动静都没有,朝廷还在继续缉拿,而他们也在继续逃亡。
姜软玉先前的猜测,显然是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