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此处,他的心就一阵闷疼,在瞧见巫绮手中木剑的这一刻,他低下头,不由苦笑着,此刻的疼,远胜过,为取得幕后之人信任所经受的所有试药之痛,剜心之痛。
和从人变成半是人,半是傀儡的怪物的恐惧。
那人有一身通天的本领,只要有一口气在,配上他的药。就算取下林七的心头血,林七也不会死,还能依靠那药,苟延残喘的继续活着。
他不是个喜欢伤春悲秋的人,此刻却也不免感慨老师这么做,为的究竟是什么,这就是条无法行通的道路。
“长老还说,此生对你不住,来世定许你一个完整的家。”说及此,巫绮话语中带了几分叹息。她同长老一般,能给的亦是如此,此生,怕是不敢有过多的痴妄。
她肩上的责任太沉重了。
更何况,她根本无法同月长老一样,许下来世。
亡于这场乱局之人,灵魂是注定不会入轮回的。
她没有下一世了……
“如此......甚好。”过了许久,林七才来了这么一句,他依旧同素日一般笑着,只是那看似笑着的双眸,却在此刻扬起几分泪光。
那泪,他强忍着,不让它滑落,让它堆积在眼眶中,林七的双拳紧握着。
随后,林七猛地起身,往前走了几步,背对着巫绮,手中紧握着那柄木剑,他死死闭上双眸,多了几分颓然。
一片萧瑟油然而生,宛若枯败的木叶,渐渐沉入尘埃内,化为地底的养料。
“林大哥,我心亦是如此。”儿时的种种,她早已忘却,虽然那是她此生,唯数不多的快乐时光,更在今日一眼便认出,眼前之人是她儿时遇到的玩伴,她们曾,朝夕相伴三载。
但这些终究抵不过,她自出生以来便肩负着的使命,和万千百姓,期盼以久的未来。
思及此,巫绮心下也随即浮上几分酸涩,她强忍着涌上眼眶内的泪光,它不能落下,更不能在此刻落下。
“好,一切都会如你所愿。”林七的嗓音中浮现出几分低哑。
不知过了多久,林七重新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只是眼眶还有些红,他笑了笑,嗓音带了几分温和,眸中恢复了以往的少年恣意:“时间已不多,阿绮,我多年以来的发现都藏在这里。”
说完,林七便朝巫绮伸出手。巫绮也随即付之一笑,搭上他的手,紧紧握住。
她并未注意到,林七眸中一闪而过的晦暗。
就在这时,变故发生了。
仿佛是触及到了什么机关,只听嘭的一声,这间暗室渐渐开始崩塌,巫绮的脚边开始出现一道道的裂缝,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湿冷的气息,那气息朝巫绮扑面而来。
在巫绮还没反应过来之时,便被林七一把推入裂缝之中,连惊呼声都未能发出,坠入裂缝深处时,巫绮耳畔只回荡着,林七那清润而好听的嗓音,和最后映入她脑海中的俊逸容颜。
“阿绮,愿你我再见之日,你已得偿所愿。”
音落时,林七笑了笑合上开关,在巫绮坠入后。林七复又收起面上的笑意,而后,面色略冷,眸中浮起几分冷笑。
林七手中略微蓄力,拿出从巫绮身上顺来的可以废掉一半筋脉的蛊虫,心下一狠打入了自己体内。
动作迅速,没有丝毫的犹豫。
就算全身蛊虫撕咬,如坠地狱,他依旧面不改色地靠着暗门站着。
待黑衣大汉寻来之迹,林七眸中划过抹森寒之色,在那黑衣大汉还未来得及嘲讽他之际,便身形微动,手一用力,剜出他的心将其捏碎。
那黑衣大汉至死都未想到,林七会对他出手,双眸死不瞑目地瞪着眼前的林七。
见此,林七笑了笑,毫不在意的从怀里掏出一方锦帕擦拭着鲜血漫布的手,眸中划过抹冷然,而后,他跌跌撞撞的离开了此处。
今夜过后,流芳阁至此便除名。无人会在意今日发生了什么,再后来,这里便成了万花楼。
林七走时,一只黑色的蛊虫缓缓爬到黑衣大汉的尸体处,享受着它今日的美餐,而这条蛊虫正是林七从巫绮身上顺来的,最贪吃的一只。
......
夜,越发的沉,窥不得一丝天光。不知过了多久,林七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姿势靠在一处石壁旁。
化蛊池内,巫绮半坐在地上,以血饲养着眼前的蛊虫,面色略有些苍白,手上的动作也未曾停下。
而一边的林七就这么看着,也未曾打扰她,眸色略微深了深,不发一语。
却未料巫绮率先开口了,话语中并不减那年的温柔:“林大哥,是你罢。”话语中并无丝毫的犹豫,仿佛心下已然肯定,暗处之人是他。
“三年不见,阿绮还是如此敏锐。”说着,林七至暗处而出,缓缓来至巫绮的身边,较三年前的少年姿态,他倒是成熟了不少。
只是不知何故,巫绮突然觉得眼前的林七忽然变得有几分陌生起来,她并不知此刻的陌生是从何而来,但她就是觉得眼前之人有几分陌生,没有以往熟悉的感觉,倒像是换了个人。
须臾,林七顿了顿又言:“那日流芳阁内,阿绮可看清那当中的东西了?”
“并无,坠入那里时,妾只看到一幅画,那画的内容,妾无论如何也看不见,林大哥,那画上究竟为何?”
一想到此处,巫绮不由问道,这便是她感到疑惑的地方。
思及此,巫绮双眉微蹙,将手中的蛊虫收入准备好的盒子内放好,今日只饲养到此处便可。
闻言,林七深深地瞧了巫绮一眼,眸中有巫绮看不懂地神色,就像是在透过她看着什么人,这种眼神,让她心下一惊,又随即倍感亲切,仿佛他看她就该用这样的眼神。
一想到此处,这种感觉便越发的怪异了。
见巫绮如此,“林七”眸中掠过抹少有的温和,那双若古井深潭般的眸子中荡起丝丝涟漪:傻丫头,你当然什么也看不见,因为你并非真正的巫绮,现在只是她的一丝记忆在蛊惑着你。
这幻梦之境,若一味的沉沦只会同它越陷越深,最终永远被困入其中。
如今的种种皆只是一场如梦泡影,这里的一切都只是过去的虚影。
却也曾真实存在。
影,明明你才是燃明香的主人,却也被它所控,对于巫绮之事,你太过于执着了。
顾玺影半是叹息的道,而顾玺影在踏入这化蛊池之时,复才忆起了所有,不算很早,也不算很晚,时机刚刚合适。
而这里的时间线,仿佛也停留在了此处。
他尝试了很多次,无论如何的努力,都会不断回转到巫绮同林七在永乐相聚的那个阶段,一到了画那里,又会按着原路线不断的循环。
这已经是他陷入循环的第三次。
如果他的推断正确,会陷入循环是因为影的意识还在沉睡,那接下来不出半炷香的功夫,他们便会再次陷入循环,重新回到永乐那个节点。
这样下去,别说第四次了,四十次都有可能,直到他们在外的身体油尽灯枯,才有结束的可能。
顾玺影如是想着,面上却瞧不见丝毫的慌乱,相反的,此刻的他极为的淡定。
随着他思绪的涌起,天一沉,一切又坠入了地底,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腥甜的气息。
.....
此时,月明星稀,冬日里的风极为的寒冷,已至深夜,外边半分人烟也无法窥见。
国师府内,一身着鹅黄色衣衫的小姑娘,十分轻盈地跃了进去,那张软乎乎的包子脸在此刻气呼呼的,十分不忿地推开了门。
连院落内的丫鬟护卫也无法阻拦住她,一边跑着腰间地银铃也不断作响着,煞是好听。而后她猛地撞开门,手里正拿着那盒珍珠粉罪证。
“爹爹,今日无论如何你都要给我一个解释。”眼前这人俨然就是白落笙,今日她回府,要的就是一个解释。
而她寻求解释的目标,就是在国师府闭关已久的大国师。
在世人眼中,离神最近的人。
也是隐藏最深的人。
“瞧瞧,是谁惹我们小公主生气了啊,气得都开始怀疑爹爹了,过来,让爹爹瞧瞧,出去一趟,脸都廋了。”
听言,大国师并无丝毫的生气,随之而来的是显而易见的宠溺。
如此瞧来,让他那张若天神般的脸上多了几分烟火气,给人的感觉十分的亲和,没有距离感。
若忽略掉他那眸中掩藏不住的森寒之意的话。
“我不要,爹爹,若非几年前我见了白哥哥离开你身边,心下便存疑,开始遍处查探,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您能犯下如此错事!”
说到此处,白落笙便极为失望的将手中的珍珠粉放到桌案上,素来粉嫩的脸,此刻被刺得通红,她看着眼前的大国师极为的伤心。
“爹爹,那可是一条条无辜的人命啊,您怎可拿他们来练蛊!”
自师父死后她便回到爹爹身边,由爹爹抚养长大,他以为爹爹的性子,最多玩弄一下权力,为了弥补爹爹的罪孽,这些年,她一直四处行医。
她以为一切都是如此,却未曾想现实给了她当头一棒,此刻她极为的后悔,她为何不能早点发现,趁早阻止他。
一说到此处,白落笙不由往后退了稍许,垂在身侧的手随即颤抖着。
“是你自己查到的,还是慕离笙告诉你的。”大国师淡淡道。
有慕姐姐在,爹爹的诡计定然不会得逞。白落笙心下如是想着。须臾,她似想起了什么,猛地抬起头,看向大国师的目光满是惊诧。
头脑刚转过弯来,话便脱口而出:“爹爹是如何知晓慕姐姐的,我从未同您说过。”
说完,心下不由生起几分慌乱:完了,爹爹像是一早便知晓了慕姐姐的存在,爹爹行事可狠了,现在只希望慕姐姐能比爹爹聪明,动作比爹爹快上一些,能够抢占先机。
稍许,白落笙思绪微转,转念一想心就没那般慌乱了,她随即低下头意图隐藏好自己的心绪:还好,来找爹爹之前,并将爹爹是幕后主使的秘密,放到了慕姐姐给她的那块羊脂玉配上。
交予南北铺子接头人手中,希望慕姐姐能发现吧。思及此,白落笙不由低声喃语道:慕姐姐啊,慕姐姐,落落能帮你的就只能到这里了,其余的就只能靠你了。
我不求最后你能饶恕爹爹,只求......只求,你能留爹爹一命,无论如何他都是我的爹爹,我不能眼睁睁看他去死。
虽然,他做的事,足矣被千刀万剐。
良久,在白落笙以为大国师不会回答她之时,他才缓缓道,眸中掠过抹淡淡的算计:“这世上无吾不知之事。”
顾玺影,就是不知,知道所有的真相后,你是否还会如此的淡定,进行你那荒谬的计划。
吾,倒是有些期待了。
说及此,大国师恶意满满地思索着下一步计划,目标随即转向了回青崖,随后,他看向白落笙的目光带了几分别样的情绪:“落落,夜色已沉,你该睡觉了。”话语毋庸置疑,没有一丝一毫回旋的余地。
却引来白落笙愤然的眼神:“看来今日我在爹爹这里,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了。”
声落,白落笙便头也不回的回到卧房,整个人看起来都气呼呼的。
过了许久,待屋外彻底没了动静,大国师,复又续了盏茶,瞧着眼前的棋盘,重新落了子,缓缓言,嘴角浮起的笑意,极为的危险而残忍:“顾玺影,这庄周梦蝶,将是你最终陨落之地。”
此时,窗外微风轻拂,拂过院内栽种着的白梨,这些白梨同宫内的不同,这里的白梨越发的美丽娇嫩。
漂亮非常,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白梨本不应存在的幽香......
天,依旧晦暗。